退出閱讀

胭脂染帝業

作者:端木搖
胭脂染帝業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下卷 第三十二章

下卷

第三十二章

碧淺安撫道:「姐姐別急,我仔細瞧瞧。」
「容兒,不要再自欺欺人,已經過了一個月,如若五弟沒死,也會回平陽。」他的嗓音滿含悲痛,「他沒回來,是因為回不來啊,死了……」
他總是勸我,不要胡思亂想,找不到劉曜的屍首,就還有一線生機。他已經派人繼續找,找不到屍首,就一直找,直到找到為止。
「知道了。」她擠擠眼。
我僵住了,想拒絕他遞來的菜肴,卻又不好拂了他的好意,就張口吃了。
「傷害陛下,不是我的本意。陛下是否想過,倘若無法兩情相悅,放手,反而可以得到另一種交心。」我誠懇道。
我沒有說什麼,從老宮人手中接過茶盞,服侍她飲茶。
另一個劉氏女道:「臣妾倒是覺得,大將軍吉人天相,說不定沒死呢。」
碧淺嘀咕道:「陛下不是對姐姐念念不忘、情深意重嗎?竟然冊封了八個妃嬪,還這麼寵她們,這算什麼?世間男人皆薄情,尤其是帝王,最薄倖。」
我正色道:「見了她們的花容月貌,略知一二。」
「容兒也希望陛下當一個賢明有德、勤于朝政的帝王,太後放心,容兒會儘力規勸。」
「五弟驍勇善戰,是我漢國的猛將,更是我的好兄弟,我怎麼會希望他死?我還要他為我滅晉、統一天下,他怎麼可以死?」劉聰也落淚了,滴在血跡已乾的刀刃上,嗓音沉痛,「可是,容兒,五弟真的死了……五弟的部兵逃回平陽,對我說,親眼看見他身中數刀,力戰而死。」
奶娘回道:「小的和白露、銀霜輪流照看孩子,孩子沒什麼不妥,夫人放心。府中也沒什麼事,安管家照看著,一切如常。」
他將我拉入懷中,輕輕地抱著我。
治了五六日,暴盲症有點起色,我的眼前不再黑乎乎的,有模糊的、浮白的光亮,能看見人影,可以大致分辨出是誰。劉聰龍顏大悅,賞了太醫,我趁機道:「陛下,我擔心奶娘和侍女對孩兒不上心,不知能否把孩兒抱進宮、由我這個親娘照看、撫養?」
這日,帝太后駕臨,送給孩兒一份見面禮,一對精緻小巧的銀手鐲。
「這位是車騎大將軍的夫人。」帝太后介紹道,「你們就介紹一下自己吧。」
然後,眾目睽睽下,他抱著我離開將軍府。碧淺擔心我,就跟著進宮,他沒有反對。
「她們的父親是劉殷,原本效忠晉廷,許是見過你,就進獻了這對姐妹花和四個小輩的。原本,聰兒對她們不瞧一眼,從不去她們的寢殿。過了十日,聰兒在花苑偶遇她們,當夜就寵幸了她們。」
我一來,帝太后連忙讓我坐到她身側,「怎麼這麼早就來了?冷不?先烤烤火。」
碧淺總是問我:「陛下只是想治好姐姐的病嗎?沒有其他的意圖?姐姐,我總覺得,以陛下的城府,目的不會這麼簡單。」
帝太后笑問:「今兒怎麼來了?」
「我這就去。」碧淺語聲匆忙,想必去吩咐下人了。
「劉氏六女得寵,方才在太後殿中見過了,尤其是左右貴嬪,的確是拔尖兒的好女子。」我緩緩地笑。
「這種話,再不許說。」我瞪她。
她還記得當年害我滑胎的那件事,誰也想不到,當初我與她劍拔弩張,後來會一笑泯恩仇。
十一月底,坐蓐期滿的那一日,我看著奶娘喂哺,孩兒的小嘴用力地吸著奶水,分外可愛。
沒想到,他這麼爽快地答應了,倒讓我愣了一下。
「左貴嬪眉目之間,有兩分像我;右貴嬪的嗓音有五分像我,笑起來的樣子也有點像。」
奶娘說,小寶寶剛喂完奶,睡得正熟,我便道:「那就等寶寶醒了再抱過來吧,陛下,天寒地凍,不如喝杯熱茶吧。」
我一愣,她的聲音有點熟悉。
「將軍所做的每一件小事,總能深入我的心,讓我覺得,他愛我、在乎我、關心我,不願我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只希望我開心、快樂。」那種心動、情涌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也許只是因為,他為我修復了母親留給我的青碧玉玦,為我撫奏《越人歌》,為我作那曲《相思》……
他沒再說什麼,匆匆走了。
在將軍府,劉聰叫我先歇會兒,我立即感到睏倦,沉睡過去,那會兒我就覺得不妥。如今想來,他用迷香讓我昏睡,以便行事。碧淺吩咐下人去請王大夫回來后,看見他抱著我出了寢房,趕上來詢問。
「仔細想來,哀家好些年沒抱過這麼小的孩兒了。」
「母后告訴你的?」劉聰面色略沉,沒了方才的愉悅。
有時候,恍惚間,我會看錯,他不是劉聰,是劉曜,一家團聚,和樂融融,美滿幸福。
我打斷他,直言道:「很早以前,與陛下在一起,我就害怕,只有恐懼。」
「年紀大了,就是這樣。」她含笑囑咐,「容兒,你還年輕,不能落下病根,仔hetubook.com.com細養好身子。」
這麼說,劉曜真的死了?
他恍然了悟,像是受到了沉重的打擊,喃喃道:「恐懼……」
「在後宮,這並不是什麼秘密,何須太后告訴我?」我莞爾道,「聽聞陛下六月曾想立左貴嬪為皇后,太后極力反對,陛下這才作罷。」
劉聰竟然變成這樣,太讓人失望了。
碧淺笑道:「太后慈眉善目,有太后的恩澤庇佑,小公子開心地笑了。」
他又勸道:「我已經命安管家和奶娘好好照顧你的孩兒,不會有事的,你放心。孩子還這麼小,你這個當娘親的可不能撒手不管,因此你必須養好身子,即便五弟不在了,你也要把孩子撫養成人,是不是?」
「就因為如此?」
由於我的堅持,他沒有為孩兒賜名,就叫孩兒為小寶寶了。
「你走了,我總不能當一個沒有後宮的帝王吧。」劉聰自嘲地笑,帶著些許無奈。
「是,我愛司馬穎。當他靠在我懷中,閉著眼,身軀慢慢冷涼,我與他的那段情就永遠封存在心底。」我坦誠道,「我陪他在江南走過人生最後一段路,也算是一種圓滿。之所以回洛陽,是因為晴姑姑落在你手中,我不能置她于不顧。」

「陛下這麼喜歡孩子,倘若陛下的妃嬪誕下一男半女,陛下應該寵得不得了。」碧淺笑道。
「好了,哀家乏了,回去歇著了。」帝太后的面上的確布滿了倦怠與疲乏。
「你不是愛司馬穎嗎?怎麼……」劉聰難以啟齒地問。
我看著她憂心、無奈的模樣,體會到她對兒子不思進取的心痛與恨其不剛。
時辰已經不早,劉聰的妃嬪恭敬地坐在大殿上,和帝太后閑聊。
「陛下有什麼開心事嗎?」我問。
這副甲胄,那麼熟悉,和劉曜的甲胄一模一樣。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劉曜的。旁邊還有一柄寶刀,我撲過去,蹲下來,撫觸著刀柄上的雕紋。
他在漢國皇宮建造綠蕪殿,有朝一日讓我住進來,是何用意?
飛雪紛紛揚揚,手足虛軟,白雪那麼刺眼,甲胄和寶刀也散發出森寒的銀光,刺疼了我的眼……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全都變白了,之後,又都變黑了……濃重的黑暗,淹沒了我……
「大夫來了,我就回宮,不如你先歇會兒。」他的嗓音溫柔而聯繫。
帝太后抿嘴笑起來,「你倒是嘴甜。」
「十五年前,在泰山南城,我和將軍相遇、私定終身;後來,我們再次相遇,將軍與陛下一樣,行事頗為霸道,但是他從未強迫我、傷害我。」我抽出手,回想起這些年劉曜待我的點點滴滴。
劉聰示意我坐著,笑道:「母後身子不適,兒臣來問安。」
碧淺自然阻止道:陛下,姐姐已是將軍的夫人,怎能再進宮?陛下明目張胆地抱著姐姐回宮,朝野上下將如何看待姐姐?如何看待陛下和將軍?
「這裡是綠蕪殿,是陛下抱著姐姐回宮的。」
我道:「我沒事了,陛下還是回宮吧,免得帝太后擔心。」
我明白,他說的很對,如今木以成舟,我只能稍安勿躁,先養好身子再從長計議。
碧淺應了,我聽見他略沉的腳步聲慢慢消失,然後問:「碧淺,這裡是宮中?」
他道:容兒身患重症,外面的大夫比不上宮裡的,朕帶她進宮,讓太醫醫治她。
「沒什麼,只是覺得這裏似曾相識。」我故作輕鬆地笑,「對了,昨日太後來看我和孩兒,太后鳳體有恙,氣色不好,為什麼會這樣?」
我對安管家說過,不要讓陛下再來我的寢房,他每次都無奈道:「小的如何阻擋得了陛下?」
細細想來,如有什麼事,奶娘也不會知道,必定有人刻意隱瞞。
我緩聲道:「我害怕陛下的靠近,對陛下只有恐懼,如何能有男女之情?」
「無妨,你有眼疾,行動不便。哀家卧床久了,也該走動走動,就來瞧瞧你和孩子。」帝太后和藹地笑,「這孩子長得漂亮,眉目間有五六分像曜兒,日後必定是大富大貴呢。」
「可是每次你都說暫無消息。」我恨恨道。
盎然的綠意,終究會荒蕪,是這樣的嗎?
聽碧淺詳細道來,我不禁在想,這一個月來,劉聰做了這麼多,為的就是今日嗎?
又有腳步聲靠近,我感覺是劉聰,果然是他。他摸摸我的臉、手,欣喜道:「容兒,醒來就好,你身上沒那麼燙了。太醫已經為你把過脈,說你的雙眼只是暫時失明,服幾日湯藥就能復明。」
每次,我都勸劉聰不要再來,他不是不搭腔,就是直接說其他的事。有一次,我急了,斷然道:「陛下,如若你再來,我必不會再見你!」
他走到我身前,拉我起身,執著我的雙手,聲音飽含痛意,「你可知,有了你,我劉聰這一生,才不會荒蕪;沒有了你,縱然妃嬪如雲、後宮錦繡,https://m.hetubook.com.com也是舉目荒蕪。」
「容兒告退。」我起身道。
帝太后從奶娘手中接過孩兒,孩兒睜大眼,忽然咧嘴笑起來,引人開懷、惹人憐愛。她笑呵呵道:「這小東西竟然對哀家笑了,以後必定是個小甜心。」
宮中最好的太醫每日來為我診脈,劉聰每日都會來看我兩三次,陪我半個時辰,待我很好,將我捧在手心裏呵護著,並不強迫我,也從來不在綠蕪殿留宿。
由此可見,他從來沒有死心,一直在等這一日,帶我回宮,讓我住進綠蕪殿。
「承太后吉言。」
我不信……不信……劉曜,你說過一定會回來,為什麼你不守承諾?
忽然,她臉上的微笑凝固了,惆悵地嘆氣,「哀家還記得那年初次見你,假若哀家沒有去找茬,如今哀家的膝下就多了一個小小的孫兒。」
當即,他命人去傳太醫。我問奶娘:「這幾日,孩子有沒有什麼不妥?有誰見過孩子?府中有沒有發生什麼古怪的事?」
沒多久,劉聰披著一身風雪駕到。模糊中,我只能看見一抹魁梧的影子,卻能感受到他的好心情。殿中燃著炭火,不像外面那麼冷,碧淺在我身邊服侍,滿滿一案的菜肴,醇香的美酒,還有他爽朗的笑聲,令這大殿充滿了暖意。
怪不得我總覺得這座綠蕪殿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卻又說不出這種感覺。如今細細想來,所謂的似曾相識,是因為,這座殿宇融合了兩座殿宇的建制精華和陳設風格,洛陽宮城的昭陽殿和金墉城我所住的寢殿。
「嗯。」他淡淡應了。
帝太后道:「因為寵幸了這對姐妹花,聰兒重用劉殷,好在他也頗有才幹。自從劉氏六人專寵後宮,聰兒就很少上朝,不思政務,讓劉英批閱奏疏、處理政事。哀家數次規勸聰兒,讓他不要荒廢朝政,他就是不聽,整日與劉氏女廝混,哀家被他氣得半死,後來也懶得再管了。所幸劉英文辭機辯、通曉政事,不至於釀成大禍。」
「謝太后關懷。」我笑應。
我道:「我知道,讓陛下放手,很難很難,可是,這些日子,陛下有妃嬪日夜陪伴,是不是容易一點?是不是沒那麼痛?」
「兒臣告退。」劉聰也站起身。
「這就是他們得寵的緣由。」帝太后輕咳一聲,「今日一見你,想必她們也明白了幾分。」
「在路上了吧,應該快到了。」他的好心情不是裝出來的。
「是啊,緣分是天註定的,倘若逆天而行,便會很辛苦。」帝太后的神色頗為複雜,「哀家以為你再也不會進宮了,沒想到……聰兒就是這般放不下,這次哀家想幫你,也是有心無力,你好自為之。」
「也只能如此了,我倒是擔心姐姐的孩子……」她憂色重重。
他凝望著我,眼中的情意越來越深濃,「劉英眉眼間有兩分與你相似,劉娥笑起來也有一兩分你的神韻,她的嗓音,五分像你,這便是我寵幸她們的緣故。」

「難道你不想知道五弟的消息嗎?」他含笑道,「一有消息,我就趕來告訴你。」
我讓碧淺去打聽,很快就打聽到,自從我離宮后,劉聰先後納了八個妃嬪。
其時,已有幾個下人、侍衛望向這邊,然而,劉聰絲毫不理會,道:容兒病重昏厥,朕不能讓容兒有事,朕要治好容兒的病。即使日後五弟知道朕今日的舉動,也不會反對。
「太后,聽聞車騎大將軍為我漢國力戰而死,是不是真的?」劉英溫軟的嗓音有點沙啞,別有風情。
這些妃嬪的確年輕貌美,雖然姿色各有千秋,不過勝在年輕,白皙勝雪,膚如凝脂,婀娜窈窕。她們不敢不聽從帝太后的吩咐,一一報上名。
劉聰納妃、寵幸別的女人,在別人那兒尋求慰藉,我求之不得,更希望他會愛上她們中的一個,忘記我。
這頓晚膳,吃得還算盡興,劉聰保持著愉悅的心情,直到奶娘抱著孩兒來到綠蕪殿。
寒風襲來,我如墜冰河,手足冰涼,無法克制地發顫。天色陰霾,鵝毛大雪從天上飄落,像是上蒼為劉曜流的冰潔的雪淚。雪花鑽入脖頸,可我不覺得冷了,心緊緊地揪著,隱隱作痛。
「你回府幫我照看孩子吧,我的眼睛也快好了,府里只有白露和銀霜,我始終不放心。」
「聽聞左貴嬪文詞機辯、通曉政事,為陛下主理政事;右貴嬪聰慧賢明,待宮人極好,深得陛下恩寵。」
太醫來了,仔細地檢視了孩兒,說孩兒一切安好,只是從將軍府到宮中這一路上是否染了風寒,要猶為注意。
我知道,他不說實話,是不想嚇到我,不想讓我有負擔。
今年二月,進將軍府時,我沒想到,還會有身在宮中的一日。
可惜,不是劉曜。
劉聰擊掌兩下,便有兩個年輕男子走過來,將一副染血的甲胄放在地上。
和-圖-書姐姐醒了,姐姐……」是碧淺驚喜的聲音。
「陛下已經派人去晉陽一帶尋找,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帝太后似乎不太想回答她。
劉聰輕拍我的手,「好,我先回宮,稍後再來看你。」接著,他囑咐碧淺,「碧淺,好好伺候。」
「妃嬪如雲,有何不好?我去瞧瞧孩兒,陛下先去忙吧。」
「陛下之感,我感同身受。如若不能與所愛之人廝守,我會生不如死。」我悲聲道,雖然他所說的話感人肺腑,他對我的深情厚意令人噓唏,然而,我真的無法接受他的殘暴與狠戾。
吩咐奶娘和宮女好好照料孩兒,我前往帝太后的寢殿。
「謝太后。」
我已經身陷皇宮,豈能再讓孩兒陷在深宮?可是,不抱進宮來,又擔心西苑的卜清柔對稚子下毒手。
綠蕪殿,是為我而建的,劉聰為什麼這麼做?
碧淺擔憂道:「陛下,姐姐曾經患過兩次眼疾。」
有人快步走過來,驚喜道:「姐姐醒了,姐姐醒了。」
劉聰將孩兒交給奶娘,示意宮人退下;他站在我面前,擔心地問:「容兒,你在想什麼?」
他們都在房中,為什麼不點燭火?為什麼我看不見他們?我努力地睜大眼,卻仍然看不見一點光亮。
三月,帝太后不滿劉聰對劉氏六女太過寵幸,就安排自己的兩個侄女進宮,堅決要求兒子冊封她們、寵幸她們。如此,張氏姐妹便被冊封為貴人。
「母后鳳體不適,太醫也沒說出個什麼來?」他岔開話題。
「謝太后提點。」
我靜靜不語,想著劉聰寵愛劉英、劉娥,或許可以轉移一點對我的執著。
「很快就能抱著容兒的孩子逗他玩,自然開心,難道你不開心嗎?」劉聰笑呵呵道。
他朗聲道:「我已經下旨,將軍府的人會好好照料孩兒的,你不必憂心。」

帝太后懶懶道:「哀家乏了,你們也回去吧,不要在這裏受凍了。」
仔細看去,劉英、劉娥的姿容最佳,嬌艷嫵媚,艷光四射,怪不得深得劉聰寵愛。不過,她們眉目之間……似乎有點……帝太后的侄女,張徽光,張麗光,姿容也算不俗,不過在劉氏六女的映襯下,就黯然失色了。這張氏姐妹似乎比較木訥,尤其是帝太后寄予厚望的張徽光,不知是膽小懦弱還是刻意為之,不敢直視人,總是低垂著螓首,一副溫婉、沉默的模樣。
這次被劉聰帶進宮,宮中多少人知道,朝野多少人知道,是否已經議論紛紛,我一概不知。
醒來時,夜色正濃,屋中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頭疼欲裂,咽喉澀痛,最讓人無法忍受的是心痛,劉曜死了……再也見不到他了……
我問過碧淺、白露和銀霜,不過她們都不肯說實話,不讓我擔心、胡思亂想。
「遭人謀害?」他以懷疑的口吻道,「你的意思是,卜氏?」
我看著她抱著孩兒輕輕地搖著,笑容慈和,發自肺腑的喜歡,也不由得欣慰起來。可是,這大半年,她為什麼老了許多?蒼白的臉有些病色,人也清瘦,尤其是精神氣兒,不足以往的一半。
「不如求陛下,把孩子抱進宮?」碧淺建議道。

轉瞬之間,劉聰大步流星地走來,步履沉穩,劍眉飛揚,這天寒地凍的時節,他的臉上卻洋溢著春風般暖人的微笑。
奶娘和孩子住在我所住的寢殿的隔壁小殿,劉聰讓蒹葭、春梅和秋月服侍孩兒和我,因此,綠蕪殿就熱鬧起來了,時常有嬰兒的啼哭聲傳出去。所幸綠蕪殿位處後宮的西北偏僻處,人跡罕至,彷彿與世隔絕。
「你回洛陽找五弟,我就知道,你的心向著他。」他悲涼地笑,雙手用勁,握得我的手很疼,「我究竟哪裡比不上五弟?」
「我派去的人回來說,他們在藍谷那裡找到五弟的甲胄和佩刀,卻找不到屍首。」劉聰蹲在我身旁,「我也不相信,五弟真的戰死……我派了那麼多人去找,沒想到找回來的是……」
「我先後派了三批人去找五弟,相信年底必定會有消息。」他抱著孩兒,繼續逗他玩。
「那屍首呢?」有人猛擊我的胸口,一拳拳地打我,心那麼痛,我頭暈目眩,跌坐在地,雪花紛亂。
「倘若她們陪在陛下身邊,可以減輕一點陛下心中的苦,我感激她們。」
「陛下有所不知,我擔心孩兒遭人謀害。」
暗中思忖著,她們是否知道我與劉聰的過往?是否知道是她們的夫君親自帶我進宮的?
劉聰低著頭,看著茶盞中的茶水,臉龐清冷;靜默須臾,他仰脖一飲而盡,宛如飲酒那般豪邁。然後,他擱下茶盞,睜目盯著我,嗓音低沉,「那你可知,她們為什麼會得寵?」
黃昏時分,我聽見殿外北風呼號,一陣緊似一陣,碧淺說下雪了,外面天寒地凍,無人走動。
我沒有說什麼,和他一道回綠蕪殿。
之後,www•hetubook•com.com劉聰抱著孩兒,在殿中走來走去,好像那就是他親生的孩子,愛不釋手。
他正抱著孩兒,對著小小孩子撅嘴、擠眼、做鬼臉,聽聞我這話,便頭也不回道:「有一日,我心情不佳,就到處走走,走著走著,就走到這裏來了。這座殿宇雖然偏遠,卻有點兒眼熟,似曾相識。想了一夜,我終於想明白了,這綠蕪殿和洛陽的昭陽殿、你在金墉城的寢殿有相似之處。因此,我命人清理打掃,將綠蕪殿布置成現在這樣子。容兒,你也覺得似曾相識吧。」
太醫?我心中一沉,不動聲色地問:「碧淺,孩子沒事吧。」
帝太后吩咐宮人搬來一張凳子給兒子坐,「陛下若是來早一步,就能見到你那些妃嬪。」
她含笑點頭,由老宮人攙扶著離去。走了三四步,她忽然停下來側過身,對我道:「哀家想來想去,還是告訴你吧。這個綠蕪殿,自從二月你離宮,聰兒就命人修建,費時多月才建好。這座綠蕪殿的建制規格、陳設布置,雖說不夠奢華,卻是聰兒親自畫好圖樣、命人趕工修建。建好后,他親自遴選各種傢具器皿、陳設之物。這殿中的每一物,都是聰兒費盡心思為你弄的,可謂用心良苦。」
一入宮門,身不由己,我如何再次逃離皇宮?
「這是陛下說的,不是我說的。」我一笑。
「姐姐猜到了。」她坐在床沿,無奈道,「姐姐是不是覺得這裏和將軍府的床榻不一樣?」
不知道為什麼,睡意襲來,我緩緩閉上眼,睏倦地沉睡過去,彷彿再也不會醒來……睡了很久很久,我才蘇醒,總覺得哪裡不一樣了,只是雙目失明而看不見周遭的一切。
「這兩個貴嬪,你瞧出什麼了?」她笑問。
我立即起身,屈身行禮,他立即托起我的手肘,「你大病方愈,不必多禮。」
「即使我看不見,也感覺得出來。這個床和將軍府的床不一樣,厚褥軟枕,感覺很不同。」
「去請王大夫來。」無論劉曜是不是真的死了,我還有孩兒要撫養,我不能有事。
所幸,這次有碧淺陪著我,不至於那麼孤單。
劉聰命人在綠蕪殿的偏廂另起小灶,專門為我做膳、煎藥,晚膳時辰已至,碧淺正要去傳膳,卻有內侍來稟,說陛下稍後前來,與我一起用晚膳,還說奶娘抱著孩子進宮了。
碧淺並沒有立時回答,而是過了須臾才道:「姐姐別擔心,孩子沒事。」
劉聰自然歡喜,進了大殿,宮人立即抬來炭火,端來熱茶。
「綠蕪殿,有什麼深意嗎?」
心中一沉,我預感到不妙,顫聲問道:「是不是找到將軍了?」
「那小公子什麼時候進宮?」碧淺笑問。
「太后,緣分之事說來奇妙,當初太后也想不到後來會發生那麼多不可思議的事吧。」我淡淡莞爾。
每次來,他總會抱著孩兒,眼底眉梢皆是憐愛與慈和,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我閑聊,粗豪的臉上洋溢著甜蜜的微笑,彷彿,那是他的孩兒。
忽然,大殿傳來「奴婢參見陛下」的聲音,我和帝太后相視一笑。
我示意碧淺,讓她帶所有宮人退下。也許他瞧出我有意如此,淡定地飲茶,默不出聲。
因為孩兒的道來,劉聰更有理由時常來綠蕪殿,名為看孩子,實則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容兒,我希望聽到的不是這樣。」劉聰纏繞了無盡情意的眸光凝定在我臉上,「你說的這句話,宛如一支利箭,刺入我的心口。」
「這劉氏姐妹如何進宮的?」
劉聰笑道:「傳太醫來看看吧,你們也放心點。」
整整八日,我的眼疾痊癒了,這次痊癒得快,是因為我沒有自暴自棄、胡思亂想,一心想著趕快好起來,就能儘早親自照料孩兒、設法離開皇宮。
「宮中多了幾個妃嬪,個個年輕貌美,改明兒你就會見著了。」她說起那些妙齡女子,好像頗為頭疼,「雖然綠蕪殿比較偏遠,不過有心人總會盯著這裏,你多多注意些。」
刻骨的情意,終究會荒蕪,是這樣的嗎?
「沒什麼,聊聊家常,明日我去看看太后。」我一笑,「聽聞你納了幾個妃嬪,明日在太后那兒應該可以見識到她們的年輕貌美了。」
他頷首,走出孩兒的小房,我也跟著出來。
劉聰痛聲道:「五弟能做到的,我也可以做到。容兒,五弟不在了,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我不會再傷你,我會讓你開心、快樂……」
縱然我痊癒了,劉聰也不會輕易放我出宮吧。
「喜惡皆由心生,只要是陛下的孩兒,陛下都會疼惜、喜歡。」我含笑道。
「不,不是的……」我搖頭,淚落如雨,「他沒死……沒死……」
「聰兒心裏苦,哀家知道,也不忍心太過苛責他。」帝太后的情緒頗為複雜,「你再次中毒身亡,聰兒劇痛攻心,一病不起,太醫治了好幾日才有所好轉。哀家和乂兒和圖書多番規勸,聰兒才成全你和曜兒。此次曜兒為我漢國力戰而死,想必是天意,聰兒憐惜你聽聞噩耗、身患惡疾,這才帶你進宮醫治。」
碧淺道:「姐姐好像……」
「陛下待容兒的好,容兒銘感在心。」我溫和道,「那劉氏姐妹年輕聰慧、才貌雙全,希望陛下好好待她們,不再以容兒為念。」

漢國嘉平二年(公元312年)二月,納劉氏姐妹,姐姐劉英為左貴嬪,妹妹劉娥為右貴嬪。不幾日,又納劉氏姐妹的侄女四人,皆封為貴人。劉聰寵愛劉氏六人,尤其是劉英、劉娥這對姐妹花,風頭無兩,可以說整個後宮就是她們的(備註:歷史記載,劉氏姐妹為劉殷女,于公元312年正月冊封為左右貴嬪,此處因為劇情需要,冊封時間略作改動)。
「不冷,謝太后關心。」我柔聲道,接著向座下的妃嬪們點頭示意。
「那哀家就放心了。」
心中一動,難道暴盲症複發?難道我又瞎了?劉曜的死訊打擊太大,劇痛攻心,就盲了?
從帝太后寢殿出來,站在殿廊上,劉聰一笑,「兩日不見小寶寶了,朕去瞧瞧。」
「我明白,謝陛下關心。時候不早了吧,陛下先回宮吧。」他在這裏守著我,很不妥,只怕將軍府和宮中早已傳揚開來。
他輕輕微笑,「容兒,我只想記住那段時光,以及你的笑容、笑聲。」
「就算將軍死了,屍首也不會找不到……」淚珠掉落,滴在甲胄上,我啞聲道,「找不到屍首,說明他還沒死……」
我真不明白,他身為一國之君,理當政務繁忙,為什麼他這麼空閑、來將軍府哄小孩?
這雕紋,這寶刀,是劉曜隨身佩戴的寶刀,絕不會錯。
劉聰握住我亂摸的左手,「容兒,你的眼睛……」
「容兒,多吃點,張嘴。」他柔聲款款。
「哀家乏了,容兒你也該回去照看那小寶貝了。」帝太后笑道,「陛下,你也去忙吧。」
「若太后不嫌棄,就抱抱孩子吧。」我輕笑。
劉聰走進來,面色凝重,眼中布滿了濃濃的悲傷。
「哀家也希望如此。」她唉聲嘆氣地說道,「聰兒荒廢朝政已有時日,哀家想,你的勸,聰兒一定會聽,不如你勸勸他。」
他還解釋了帶我進宮的緣由,「容兒,你產後遭此打擊,劇痛攻心,身心受創,虧損極大;暴盲症再次複發,如若不好好醫治、調養,只怕會落下病根。我帶你回宮,只是想治好你的病,你不要多想,待你痊癒了,我就送你回將軍府。」
「夫人,節哀順變。」劉娥乖巧道,「好在大將軍為夫人留下了孩子,夫人餘生也有了依靠。」
他望著我,似有痴纏,似有劇痛,眼中的情火與期盼漸漸熄滅,重複念道:「放手,反而可以得到另一種交心……」
我笑不出來了,心中紛亂,「謝太后告知。」
假若是因為我,他才變得這般頹廢,那麼,我應該勸勸他嗎?
這內侍也向做膳食的宮人傳話,讓他們把晚膳做得豐盛一些。
「改日容兒向太后請安。」我站起身,屈身行禮,「恭送太后。」
妃嬪們離去之後,帝太後起身,我攙扶著她回寢殿,讓她靠躺在榻上,蓋著厚被。她緩緩地笑,「天寒地凍的,哀家懶得起身,也就今日,她們都來請安。下一次請安,還不知道何時。」
我抱著孩兒,眼前只有模糊的影子,「碧淺,快瞧瞧,孩子有沒有什麼不妥?」
「無論如何,走一步看一步吧。」
一隻粗糙的大掌摸了摸我的額頭,應該是劉聰,「容兒,你全身發燙,眼疾複發,要及時診治。」
「人老了,總會有小病小痛。母後年紀大了,年輕時候落下的病根一一複發,只能仔細養著。」他眉宇微蹙,起了疑心,「母后對你說了什麼?」
「有的孩子,一看就很喜歡;有的孩子,一看就很討厭,這個不好說。」劉聰道。
「容兒,覺得哪裡不適?」劉聰緊握我的手,語聲含憂。
「也罷,孩兒在府中,你在宮中也不會安心養病,我立即派人把孩子和奶娘帶進宮。」劉聰豪爽地應了。
次日,他又來看孩兒,我問:「這綠蕪殿這麼偏遠,陛下為什麼讓我住在這裏?對了,這殿名好生奇怪,是誰取的?」
「許是被拓跋人帶走了。」
八人站起身,屈身下禮,「臣妾告退。」
「聽聞太后近來鳳體抱恙,容兒眼疾方愈,未曾去看望太后,容兒失禮了。」大半年光景罷了,我沒想到,帝太后竟然蒼老了這麼多。
「還記得洛陽郊外的竹屋嗎?」劉聰抬眸看我,彷彿從我的臉上看到了當年洛陽的郊外,目色悠遠,「竹屋,草地,小河,樹林,遠山……我記得,那時候我們很開心。」
「容兒,即便五弟遭遇不測,你也要堅強地活著。你和五弟的孩兒才滿月,需要你的照顧,你要快快好起來。」劉聰勸道。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