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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染帝業

作者:端木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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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尾聲

下卷

尾聲

羊獻英!
彩月道:「太後去得安詳,陛下節哀順變。」
他更不解了,「你想說什麼?」
「妹妹斗膽,希望姐姐好好體會陛下待姐姐這份心、這份情;也許在姐姐眼中,陛下有諸多不是,可是,陛下對姐姐的情,深似汪海,廣如蒼穹,值得姐姐珍惜、守護。」因為淚流不止,劉英的聲音越來越啞,幾乎是痛哭流涕了。
「姐姐,這有什麼好羞的,過兩日我問問太醫,是否有什麼方子可以讓姐姐快快懷上陛下的皇子。」劉娥面不紅、心不跳地說道。
劉聰,此生此世,註定辜負你一腔深情,對不起……
我收下了,讓碧淺送她們。
「不稀罕。」
我剛鬆了一口氣,聽到這聲沉悶的「嘭」,震駭地看過去——劉英軟倒在地,額頭上撞出一個血口,鮮血蜿蜒而下,流了一臉,觸目驚心,像是一個厲鬼。
聞言,他的怒火似乎有所下降,冷哼一聲,「還不滾?」
「你想教導我如何為人子?」劉聰一笑。
這年年底,劉聰終於對帝太后妥協,冊封貴人張徽光為皇后。
淚珠滑落他的眼瞼,他的嗓音哀慟萬分,微微發顫,「容兒,你告訴我,為什麼你烙在我心中,怎麼忘都忘不了?為什麼你獨一無二,別人都替代不了你?」
「這雪蓮膏以八種珍貴藥材製成,其中兩味乃大寒的葯,夫人用雪蓮膏抹腹,體內便積累了寒氣。方才,夫人吃了那熱性菜肴,又飲酒,體內寒熱之氣相衝,便會非常不適。若是尋常體魄康健之人,沒什麼大礙,夫人身子虛弱,禁不住這寒熱之氣相衝的損耗,便會嘔血。」太醫說的頭頭是道。
劉娥也哭了,悲傷道:「姐姐,我們剛剛相認,你怎麼可以丟下我們?」
「臣妾沒有,今日的事,臣妾難辭其咎,但臣妾絕非有意……陛下明鑒……夫人是臣妾的姐姐,臣妾怎麼會害姐姐……」劉英聲淚俱下地說道,梨花帶雨的模樣楚楚可憐,分外嬌弱。
「不必了,我只是有點累。」劉聰的嗓音從未這般輕軟,「前夜,昨夜,我不停地飲酒,卻總也睡不著。」
負責膳食的宮人跪在地上,懼怕地回道:「奴才選了十余道菜名讓夫人選,夫人就選了這十二道菜。」
「陛下,是臣妾送給姐姐的……」劉英立即跪在地上,懼怕地解釋,「雪蓮膏是父親從一位醫術高明的大夫手中購得,母親用過,功效很好……臣妾覺得雪蓮膏可以讓肌膚光滑如初,就贈給姐姐……臣妾無知,臣妾有罪……臣妾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但是臣妾並非有心的,陛下明察……」
「雖然我寵愛她,但並不表示她可以插手我與你之間的事。」他余怒未消,語氣很是生硬,臉龐僵冷。
雖然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再次中毒,然而,假若上蒼要我去陪伴劉曜,我便離開人世去找他。
「陛下,倘若左貴嬪和右貴嬪能討得陛下歡心,就讓她們……」
劉聰望著我,帶著些許疑慮,「巧合吧。」
「我去抱小公子來。」碧淺倉惶地去了。
這些年,雖然我從未愛過他,但和他也有夫妻之實,他這般執著、悲痛,這般自苦、難受,我也不好受。
雪蓮膏抹在腹部上,一股微微的清涼之氣蔓延開來,須臾便散了。連續用了三日,沒什麼不適之處,我就放心了。也許,是我想多了。
「臣妾沒有……」劉英微弱的聲音從咽喉的縫隙擠出來。
「姥姥大壽,當年乃洛陽盛事,你知道也不足為奇。」
「奴婢已經派人去了。」彩月應道,嗓音微哽,澀澀的。
「陛下這般自苦,皆是因為得不到姐姐的愛。」她的雙眸泛著盈盈的水光,淚珠搖搖欲墜,「陛下天縱英明,是當世難得一見的帝王之才,卻深陷男女情愛而無以自拔,因為姐姐而自暴自棄,荒廢政務,不思進取。」
也許,劉聰對我的情、愛,也是一種任性、偏執。
「朕已經警告過你!」劉聰冰寒的聲音令人膽顫,目眥欲裂,「你竟然膽敢謀害容兒!」
她只能淺抿一口,我和她相視一笑。

「陛下,再過些日子,也許就不會這麼難受了。」我自己都覺得,這話那麼蒼白無力。
「你都開口了,我有拒絕的餘地嗎?」他一笑。
晉永嘉七年,漢國嘉平三年(公元313年),元月,帝太后張氏薨。
終究,我沒有這樣說,「劉英慘死,想必劉娥很傷心,不如陛下多多安慰她。」
也許是以往三次中毒讓他很怕、很怕,害怕我再次中毒,離他而去。
太醫匆匆趕來,來不及行禮,立即為我把脈。片刻后,他凝重的面色稍稍緩和,「陛下不必擔心,夫人並非中毒,性命無礙。」
張徽光似是聽了進去,傷心地拭淚,默默飲泣。
「陛下聖明。」
我對劉英溫言道:「你先回去,改日再來看望小寶寶。」
「太醫瞧過了?」我又問。

我吩咐碧淺和蒹葭照看寶寶,匆忙趕去。
「也罷,你信她也沒什麼。」劉聰釋疑了,眉峰舒展。
劉英長長一嘆,黯然道:「假若姐姐能夠喜歡陛下一二分,陛下就不會那麼自苦了。」
她站到我身前,一雙妙目盈盈有光,「姐姐嫁進深宮那年,我才八歲……姐姐,我是羊獻英。」
他一眨不眨地看我,雙眼虛空。忽然,他軟倒hetubook.com.com在地,暈過去。
得到劉聰的首肯,太醫連忙察看劉英的傷勢,須臾后,他沉重地稟道:「陛下,夫人,左貴嬪傷在要害處,去了。」
「誰要你多嘴?朕的事,你也敢管?」劉聰怒極,目光如刀如劍,恨不得剜出她的瞳仁。
劉聰徑直入殿,我也轉身回殿,「小寶寶還睡著,先不要吵醒他。」
「派人去稟報陛下了嗎?」
我端詳著這枚觸手生溫的古玉,想不明白,為什麼小寶寶看著這枚古玉晃來晃去,就不哭了?
「不,我不會答應你,你的孩子和妹妹,我不會照顧!」劉聰的掌心貼著我的臉,嘶啞道,「我要你活著!容兒,我不許你離開我……」
「寒熱之氣?怎麼會這樣?」劉聰驚詫地問。
這對異母妹妹的遭遇,我簡略道來,他聽了之後,大為驚奇,「劉英就是羊獻英,劉娥就是羊獻儀?你是她們的姐姐?」他皺起眉頭,仍然不太相信,「雖然她們與你有點相像,但我總覺得,她們與你不像是姐妹。」
「這些菜肴里並無寒性的膳食,微臣一時想不明白。」太醫如實道,「陛下,微臣先開方子,讓宮人立即去煎藥給夫人服下。」
劉娥梳著飛天髻,性情比較活潑,一個勁兒地贊我十年如一日,樣貌不變,依然貌若瓊雪,令人又羡慕又妒忌。

這是你的秉性,即便你不飲酒,也會有失控的時候。
他面不改色,毫無醉意,對劉英道:「你怎麼不喝?喝!不喝就不讓你就寢!這是聖旨……」
宮人將他抬到我的榻上,接著打來熱水,我為他擦臉,他才慢慢醒轉,喝了一杯熱茶。
很難受,雖然我對她並無多少姐妹之情,但還是不好受。
「好,喝一杯!」劉聰縱聲笑起來,飲盡杯中酒的舉止粗豪而帥氣。
劉英好像瑟縮了一下,垂下娥眉,柔聲道:「臣妾外出許久,該回去了,陛下,臣妾先行告退。」
「小寶寶還這麼小,望陛下憐他年幼,代我撫養他長大成人。」我祈求地看他。
她著急道:「若姐姐還不信,我可再說出……」
劉英瞧了一眼碧淺,希翼地瞧著我,「姐姐不認得我了嗎?」
「姐姐受了這麼多罪,陛下要為姐姐做主呀。」碧淺一心護我,這話無疑是火上澆油,「碧淺問過太醫,太醫說雪蓮膏是很好的膏藥,可以用。陛下,一定是左貴嬪讓那太醫這麼說的,不然,姐姐就不會用這雪蓮膏。」
那便是說,帝太後去的時候,身旁沒有任何人,沒有任何遺言。
「容貌幾分相像,足可證明。當年我嫁給司馬衷,我已長大成人,到如今容貌並無多大改變,劉英自然認得我。而她們當年只有八歲、六歲,過了十二年,我自然認不得她們。」我緩緩一笑,「起先我也不信劉英的說辭,她說出當年羊家舊事,我就信了。」
我道:「在我心目中,陛下天縱英明,應該成就為世人矚目的皇圖帝業。」
「無論如何,太后是你的母后,你是陛下,堪為國人表率,怎能不盡孝道?」我的聲音里含了些許的憤慨。
「今日開心,不醉不歸,陛下,是不是?」劉娥笑嘻嘻地問,五分醉意使得她愈發顯得嬌憨。
劉英之死,太意外了,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
然後,我抓著他和劉英的手,放在一起,「我這兩個孤苦的妹妹,勞煩陛下代我照顧她們。」
我點點頭,不是我懷疑她們會害我,而是,我與她們並沒有多少姐妹之情,她們忽然對我大獻殷勤,難免惹人懷疑。當心一些,總是沒錯的。
睡了四個時辰,他醒了,徑直回去,沒有與我告別。
這對姐妹花痛哭流涕的表情,毫無破綻,我不知道這事與她們到底有沒有關係,道:「陛下,我沒什麼大礙,就仔細查查吧,不要冤枉了妹妹。」
「陛下開恩,姐姐是無辜的,姐姐沒有害夫人啊……」劉娥跪在地上,痛哭求饒。
我擺手,「那些年,羊家人大多離散、遭難,你怎麼會變成劉殷的女兒?」
我問帝太后死前如何,彩月稟道,早間她照常入寢服侍,喚了三聲,帝太后沒有回應,她覺得有點不妥,就掀開帷簾瞧瞧,帝太后已無氣息。
站在我身後的碧淺驚駭地叫起來,「姐姐,你怎麼了?」
「那日在太後殿見到姐姐,我一眼就認出姐姐了,不過當時那麼多人,我不敢和姐姐相認。那日相見,我終於知道,陛下寵愛我和妹妹,是因為姐姐。」
他對我這份情,我如何償還?我什麼時候提出回府比較好?他會同意嗎?而劉曜是生是死?
我冷靜道:「左貴嬪一番好意,陛下何必動怒?再者,她待陛下一片真心,一心希望陛下好,陛下這般動怒,實無必要。」
我示意劉英,不必再勸,就讓他們盡興地喝。
假若我有法子,早就割斷與司馬穎的那段情,不會執著成一種任性、偏執。
此時劉聰正在氣頭上,我再怎麼勸,他也不會聽。
「此次我帶你進宮,你對我……也只有恐懼?」
「好了,別哭了。」我為她拭淚,「你說的,我都明白……」
他那雙凄色深重的黑眸興起一抹亮光,「容兒,這是你的心愿?」
雪蓮膏是劉英送給我的,若說有人要害我,不是她還有誰?若說無人害我,那便https://m.hetubook.com.com是意外了。
帝太後去得很突然,這日早間,剛用完早膳,我抱著小寶寶,春梅來稟,帝太後去了。
「左貴嬪死得意外,你是不是覺得難過才睡不著?」
劉聰沒有來看望,她難免傷心,跟前陣子相比,她的身子更弱了,想必這場病來勢洶洶。
我默然不語,她自顧自地說道:「陛下總是痴痴地看我,其實在他眼中,看見的是姐姐;陛下總是站在殿前,望著將軍府的方向,那時我不知道為什麼,現在知道了;陛下總是拿著一條蘭花鏈,獃獃地看著,一發獃便是半個時辰;陛下心情不好的時候總是在書房作畫,畫完就撕碎了,再接著畫,畫完又撕碎。有一次,我撿起小半片畫像,看見畫像的半邊臉,這才知道,陛下畫的是一個貌若瓊雪的女子,是陛下深深愛著的女子。」
綠蕪殿的宮人忽然來報,小寶寶啼哭不止,哄了半個時辰都哄不好,我只好匆匆趕回去。
我看著劉英和劉娥,她們雖然擔心我,卻也流露了驚異的表情。今日,她們終於見識到,劉聰對我的深情。
「怎麼喝這麼多酒?陛下哪裡不適?不如傳太醫來瞧瞧吧。」我隱隱覺得,他對劉英多多少少有點情意的,否則他就不會這樣難受。
這日,我在綠蕪殿設家宴,邀劉氏姐妹和劉聰一道來,希望他對她們不只是單純的恩寵。
「啪」的一聲脆響,出其不意,極為響亮,我震了一下。
「我寵愛她們,都是因為你。」他攫住我的雙臂,哀沉的痛在他的眼中翻滾,「縱然她們再像你,她們終究不是你……我也想自欺欺人,當她們是你,可是,總有一道聲音告訴我,她們不是你!每當我寵幸她們,你總會出現在我眼前,好像對我說,誰也不能替代你,她們連你的影子都不是……」
我和婉道:「我母親過世幾年後,父親續娶,那繼室羊夫人生了一對姐妹,羊獻英、羊獻儀。」
劉娥撇撇嘴,眨眨眼,不再多說什麼。
劉英眼中的熱淚陡然掉落,哭道:「姐姐,你不會有事的……」
劉娥不服氣地撅嘴,問為什麼,我笑道:「懷孕與否,要看緣分,倘若無緣,終究枉然。你姐姐說得對,順其自然吧。」
大殿上,一干宮人悲傷地跪著,嚶嚶哭泣。帝太后的近身老宮女彩月引我入寢殿,床榻上,躺著一個軀體僵硬的貴婦,蓋著厚厚的棉被,臉龐雪白,神色安詳,彷彿只是睡了而已。如此看來,帝太后死前並沒有太多痛苦、折磨。
我瞧得出,他到底還是悲痛的。
我將雪蓮膏遞給她,叮囑道:「行事隱秘一點。」
也許,劉聰想以這樣的方式,對帝太后表示自己的心意與不滿。
「父親識得一位擅長疑難雜症的大夫,從那大夫手中購得三盒雪蓮膏。數月前,母親的右臂不小心受傷,肌膚受損,用了幾日雪蓮膏,就光滑如初。」
此後,劉聰不再讓劉英插手朝政,親理政事,不再與劉氏女廝混後宮,不再沉醉酒池肉林,偶爾召她們侍寢,卻每日都來綠蕪殿看望小寶寶。
忽然想起那日,劉聰用小寶寶脖子上戴著的古玉逗他玩,於是我讓碧淺取下那枚古玉,依照劉聰的法子逗小寶寶。果不其然,不會兒,小寶寶漸漸止了哭,奶娘抱去餵奶,之後就睡了。
她的妹妹,是羊獻儀,就是劉娥。
忽然,五內竄起幾股氣流,不停地流竄,攪得五臟六腑好像移位了,難過得緊,悶悶地痛。我極力忍著不適,繼續應付他們,卻沒想到越來越難受,一股灼熱之氣從五內頂起,往上沖,我連忙側過身,捂著胸口,嘔出一口鮮血。
我頷首,她神往地笑道:「那姐姐與車騎大將軍應該也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情緣。」
聞言,劉娥哭天喊地地喊著「姐姐」,悲痛萬分。
「情之一字,唯有感嘆一聲,無奈。身不由己,心也不由己。既然陛下寵愛你,你便多多陪伴陛下、規勸陛下,為陛下分憂,不可讓陛下荒廢朝政,讓漢國臣民誤以為你們媚主惑世,與陛下淫|亂後宮,以致讓世人以為陛下昏聵無能。」
心中有點明了,我問:「雪蓮膏有什麼不妥?」
殿門處出現了一道長長的黑影,我望過去,但見劉聰僵硬地站著,身披墨氅,不顯喜怒,那雙黑眼卻有清寒之氣。
「妹妹敬姐姐一杯……」劉娥舉起酒杯,酒色上臉,桃腮粉|嫩,眸光迷離,極為誘人。
菜肴豐盛,美酒醇香,案上金杯銀盞閃閃發光,我們圍著大案進膳,熱鬧有趣。
太醫又道:「照脈象來看,夫人嘔血,該是寒熱之氣在臟腑相衝所致。」
劉聰笑起來,廣袂一揮,盪開來,豪氣干雲道:「好,為了容兒這番話,我會勤于朝政,成就一番皇圖帝業。」
這一掌太狠了,她被他打得滑出去,額頭撞在案幾的一角上,頓時,血流如注。
「聖明……恐懼……」劉聰彷彿難以接受這樣的事實,後退了兩步,臉上交織著複雜的情緒,悲,痛,傷……
「陛下,我想看看小寶寶。」我不知道這次是不是中毒,但我不能買一個萬一。
我故作不解地看她,她輕柔地笑,「進宮后,偶爾聽見那些宮人嚼舌根,說陛下深愛一個女子,而車騎大將軍也很愛那個女子,就變成劉氏兄弟爭一女。妹m.hetubook.com.com妹私下裡審問宮人,宮人說,陛下愛那女子,愛得傷筋動骨、成瘋成魔,難以自抑。還說,呼延皇后毒害姐姐,姐姐香消玉殞,陛下一怒之下,親手劍殺呼延皇后。見了姐姐,我才知道,陛下深愛的女子,便是姐姐。因為姐姐,我和妹妹才會受寵。」
劉聰沒有應聲,冰冽如雪的眸光滑過我的臉,移向劉英,眼中的寒氣分外迫人。
「姐姐……姐姐……」劉娥奔過去,抱起劉英,著急而驚慌地喊,「太醫……太醫,快看看姐姐怎麼樣……姐姐……」
我如何回答他?
我笑道:「謝陛下。」
不一會兒,太醫將藥方交給煎藥的宮人,稟道:「陛下,夫人體內的寒氣,來自於這盒雪蓮膏。」
他龍心大悅,笑意點眸,但凡勸酒,他都一飲而盡。

我愣愣的,心中隱痛。
劉聰命人去查,可是,查出真相了又能如何?劉英已經死了。
之所以設宴,是想看看,他對她們的恩寵究竟中有多少情意。
「妹妹,你少喝點兒。」劉英抓著她的手,勸阻她不要再喝,再喝就醉了。
劉聰不避諱她們,接連為我夾菜,神情親昵,宛然我是他的妃嬪之一。劉英有點尷尬,故作不在意,劉娥很聰明,視若無睹,面不改色地吃喝。
「容兒,沒事的……沒事的……」劉聰緊抱著我,貼著我的臉,恐懼得嗓音都顫抖了。
「太醫瞧過了,在偏殿候著,說太后雖然是病痛纏身,卻也是油盡燈枯。」彩月抹拭眼角的淚滴,雙目紅紅的。
碧淺折回來,看見我端詳著這盒雪蓮膏,道:「姐姐真的要用雪蓮膏?不如我拿給太醫瞧瞧有什麼不妥。」
親侄女冊后,帝太后著實高興了幾日,面上的病色也去了不少,然而,元月沒過幾日,病痛來襲,再次卧床靜養。我去侍疾一日,她總勸我回去,道:「你要照顧小寶寶,哀家這老婆子,有宮人照料著就行了,你快回去吧。」
我笑,「碧淺是我的近身侍女,左貴嬪有話不妨直說。」
這是他第幾次為我落淚了?
劉英是羊獻英?她就是父親繼室的女兒、我的異母妹妹,羊獻英?
她們很喜歡小寶寶,輪流逗他玩鬧,我笑言:「你們這麼喜歡孩子,就加把勁兒,為陛下生個皇子、公主。」
我也跟過去行禮,他走進來,我思忖著,我和劉英的談話,他聽見了多少,於是笑問:「陛下怎麼來了?」
「元康元年,我一見到姐姐,就喜歡姐姐,姐姐長得這樣美,仙姿玉骨,妹妹羡慕得緊。可是,姐姐好像很討厭我,不喜歡和我說話,我就不敢煩著姐姐了。」劉英景仰地看我,美眸漾著令人感動的姊妹之情,「過了這麼多年,沒想到我們都在漢國。」
由於小寶寶哭鬧,碧淺和奶娘哄了半個時辰,仍然哄不住,我唯有先回綠蕪殿。
帝太后的棺木停放在大殿,白幔懸挂,整個太後殿瀰漫著一股濃重的悲傷。
前日,劉聰來看望帝太后,必定想不到,母後會這麼快離開人世。
劉英緩緩道來,「母親知道洛陽局勢不穩,在孫家、羊家遭難之前,把我和妹妹託付給一個交情破好的閨閣姐妹。此人便是劉殷的髮妻,我和妹妹就躲在劉府,認劉殷為義父。我和妹妹進府沒幾日,父親的兩個女兒不幸染病過世,我們就頂替了她們的身份,變成劉英、劉娥。這些年,父親對我們很好,悉心撫養、栽培我們,視我們如己出。可是,我和妹妹都沒有忘記,我們是羊家的女兒,也沒有忘記,姐姐是宮中廢立數次的皇后。」
時常想著,儘快向劉聰提出回府,卻又擔心他一口回絕,便一點兒希望都沒了。
「我也不知道。」他重重地嘆氣,像個孩子緊抓著我的手不放,「那日,我飲了不少酒才那般失控。容兒,你知道,我飲酒過多就會失控。」
暗自思量須臾,我終於道:「陛下可知,為什麼左貴嬪、右貴嬪與我有幾分相似?」
「陛下,我與兩位妹妹失散多年,如今得上蒼可憐,在此相遇、相認,還望陛下憐憫,待她們溫柔一些、寬容一些。」我手持酒杯,巧笑道,「如若陛下應允,就與我喝一杯。」
服了湯藥,感覺好多了,五臟六腑不那麼難受了。
劉英和劉娥驚慌地問我怎麼了,接著吩咐宮人去傳負責膳食的宮人來這裏候命。
劉英美眸一睜,眼中懼色分明。
這一驚,非同小可。
劉聰瞪著劉英,她淚流滿面,一副驚懼發抖、受人冤枉的委屈樣子。
「小寶寶很好,謝左貴嬪掛心。」我暗自思量,她來這一趟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劉聰鬆了一口氣,狂喜地笑出聲,哭笑不止,「太好了,容兒,沒事了……容兒……」
「姐姐,我真的是羊獻英。永康元年,姐姐的姥姥六十大壽,姐姐從泰山南城回洛陽,我才見到姐姐。在孫老夫人的壽宴上,孫家長女孫瑜獻舞助興,提議姐姐奏秦琵琶,後來是一個戴著銀色面具的公子替姐姐解圍。」
大殿傳來叩拜陛下的聲音,張氏姐妹立即退到一側。適時,劉聰疾步進殿,目光落在我臉上,難以言喻的傷。

碧淺將小寶寶交給奶娘,接著回寢殿,很快便出來,走向太醫,和太醫說著什麼。
碧淺詢問過的那個太醫,吞食毒草而亡。真相,還能查得和-圖-書到嗎?
臨近年關,宮中喧鬧,各宮宮人都忙於準備過年的禮制、貢品。
他坐在主位上,我讓碧淺去沏一杯熱茶來,「我倒不明白了,左貴嬪哪裡做錯了?」
我的心駭然一動,他一定瘋了!
我又嘔出兩口鮮血,臟腑難受至極,倒在劉聰懷裡。
我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小殿傳來小寶寶的哭聲,劉聰立即起身,前往小殿,我緊跟在後,心中漸漸沉重。
張徽光軟弱庸懦,沒有主見,才貌中上;劉聰不喜歡她,她不受寵,也沒有爭寵之心,更沒有奪寵之慧,能在漢國後宮有小小的立足之地,是仗著帝太后的偏心與袒護。因此,帝太后一去,她就沒了依靠,才這般悲痛得六神無主,惶恐失措,就只會哭了。
劉聰將我抱到床上,劉英和劉娥跟著進來,為我擦拭身上的血跡,問我覺得怎麼樣。
她對我點頭,對陛下福身一禮,急步離去,右手捂著嘴,想必是極力忍著委屈與苦澀。
「從哪裡得來的好東西?」我問。
悲哭著奔進來的,正是帝太后的侄女,張徽光和張麗光。
「我就去死。」他忽然定住了眼,目光灼熱,「抱著你,一起死。」
他陰鷙道:「拖出去,斬!」
「臣妾……臣妾只是不想陛下太辛苦……只想讓夫人明白陛下的心……」她捂著紅紅的臉頰,驚懼,委屈,盈盈的淚光在一雙靈眸中晃動,搖搖欲墜。
碧淺抱來了熟睡中的孩兒,我看著那小小的臉蛋,輕輕一笑。
他閉上雙眼,很快就睡沉了,許是太倦的緣故。
「姐姐教誨,妹妹銘記在心。」劉英的眸子靈俏地微眨,「姐姐的意中人,便是車騎大將軍?」
這聲驚呼,震動了其他三人。劉聰迅捷地扶著我,面色大變,著急道:「容兒,哪裡不適?來人,速速去傳太醫!」
真真奇妙。
「今日冒昧到訪,夫人不會覺得我唐突吧。」她笑道。
她問:「姐姐是否有意中人才不願和陛下廝守終身?」
所有妃嬪皆服縞素,跪在棺木前哭靈。雖然名義上我不是劉聰的妃嬪,但作為子媳輩,也需哭靈。

我示意彩月勸勸她,彩月溫和道:「太后神靈還在,見您這般傷心、自苦,也不會走得安心。皇后,太后一向最疼您,您不要太過悲傷,否則便是奴婢的不是了。」
我看向劉聰,他也看著我,慢慢坐下來,神色怔忪。
劉聰疲倦地眨眼,「我想在你這裏歇一歇,可以嗎?」
我嘆道:「我和陛下相識已有十二年,我躲了十二年,陛下……」
「陛下,姐姐絕不會害夫人的……臣妾姐妹三人相認,姐姐開心得睡不著,怎麼會害夫人呢?」劉娥求道。
「是嗎?」劉聰的唇角牽起一抹悲戚的笑。
劉英立即讓她閉嘴,警告她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也不能向太醫問這種事。
我驚駭,勉力坐起身,「陛下,不可!」
劉英連忙走過去,抹了眼淚,屈身行禮,「臣妾參見陛下。」
我詫異不已,她為什麼叫我姐姐?
「陛下,她是我妹妹,不能殺她!」我再次勸道,「陛下……」
早先,我以為這兩個異母妹妹早已不幸遇難,沒想到時隔多年,竟然在漢國皇宮相遇。
「她對我說那些話,也是為了你,她是真心愛你。」
安靜地過了幾日,劉英忽然到訪,帶了一些上佳的吃食和一襲珍貴的大氅送給我,還送給小寶寶一對金腳環。我收下禮物,讓宮人奉茶。
這麼多年,他殘暴的秉性,一點兒也沒有變。
「是,不醉不歸。」劉聰應道,又是一杯酒落腹。
冊后大典在二十七日舉行,然而,在這個對新皇後來說最重要的夜晚,她的夫君並沒有留宿在她的寢殿,而是召右貴嬪劉娥侍寢。
其他人都破涕為笑,我也鬆了一口氣,怪不得這次嘔血和前三次不一樣,不是那麼痛,只是很難受。
張徽光恍若未聞,哭得更凄慘了。
「是啊,誰也想不到,我們會在這裏相遇、相認。」我感慨道,心中惆悵,不知道上蒼為什麼這麼安排。
「倘若皇后念著太后的好,就該振作起來,秉承太后的期許,盡平生之努力,以報太后恩德。」我勸道。
回到小寶寶的小殿,劉聰已經來了,抱著小寶寶,拿著那枚古玉逗他玩。在他的臂彎里,小寶寶微微地笑著,好像認得他、知道他對自己好。
「如今漢國勢盛,陛下素來雄心萬丈,理應勤于朝政,當一個英明有為、為世人與後世稱頌的仁君。」我勸道,「我希望,陛下開疆拓土,在有生之年統攝南北、君臨天下。」
「姑姑……姑姑……姑姑……」
這件隱秘之事,當年還是孫瑜告訴我的,如今她能說出這事,必定是在羊府聽到的。
翌日,劉英帶著劉娥來見我,這對姐妹正式認我為姐姐,對我行長姐之禮。
再玩了一陣,她們告辭回去,臨行前,劉英送給我一小盒精緻的雪蓮膏,道:「姐姐生產不久,想必腹部有點兒……這雪蓮膏以多種珍貴藥材製成,有恢復肌膚光滑之效,姐姐不妨試試。」
他的黑眸流動著駭人的殺氣,五指似在用力,劉英越來越難受,小臉漲得通紅,清淚從眼瞼滑落,那般悲傷,宛如心碎。
這樣的詔令,是否說明他內心有愧?是否意味著他也覺得自己出手過重、以致她意外撞死?
我問過,是否找到劉曜的屍和-圖-書首,他說暫無消息。
「謝陛下。」我以廣袂遮掩,淺嘗輒止。
「那假若我讓陛下去死呢?」我沒好氣地瞪他。
「近來天寒,小寶寶沒凍著吧。」劉英內穿藕粉棉袍,外披鮮紅大氅,隨雲髻斜插一柄鳳凰金簪,唇紅齒白,姿容妍媚,給人一種華貴逼人之感。
那宮人立即求饒,大喊冤枉,最後還是被侍衛拖出去。
「陛下,這雪蓮膏是左貴嬪贈給姐姐的。」碧淺氣憤道。
來到大殿,宮人奉上熱茶,他飲了半杯,問:「你想說什麼?」
「是你!」劉聰瞪向劉英,陰冷的眼中布滿了戾氣。
我莞爾問道:「雖然世間毫不相干的兩個人會有幾分相似,但這對姐妹花都與我相似,陛下不覺得奇怪嗎?」
「好,我明日便去看望母后。」他擠眉弄眼地做鬼臉,「但凡你有什麼請求,我都依你。」
她環顧左右,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有話要說,便讓宮人退下,只留下碧淺。
忽然,他站起身,扶她站起來,陡然之間,右掌扼住她的咽喉,步步前進。她步步後退,雙手抓著他的手,卻無力掰開他的手。
他揚掌,狠狠地摑了她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道,「朕讓你多活兩日,倘若查出來是你,朕親自送你上路!」
劉英的娥眉溢滿了哀傷,以及對陛下的深情、疼惜,「陛下最苦的是,深深愛著的女子,明明就在不遠處,卻不能相見,不能擁在懷中,只能抱著眉眼間兩分相似的女子,以慰相思之苦。姐姐可知,一個兩分相似的女子、一個嗓音相似的女子陪在身邊,其實更是一種煎熬。因為,心之所愛,無法替代。」
「太醫,快瞧瞧。」我連忙道。
「夫人眼疾、風寒已經痊癒,雖然還在服藥調養身子,不過那方子里的藥性溫,並無不妥。」太醫看向案上的菜肴,使勁地嗅了嗅,「今日的菜肴膳食,有兩道菜性熱,其中那道菜加了一味性熱的藥材,夫人吃了,便是體內的熱氣。」
「我也希望他成就一番偉業,結束這個烽煙四起、民生疾苦的亂世。」
劉聰揮揮手,眸光一冷,問道:「這些菜肴是誰負責的?」
闔宮舉哀,喪樂長鳴,哭聲響徹晝夜。
「哪裡的話,左貴嬪大駕光臨,來看小寶寶,是小寶寶的榮幸。」
三日後,我已經無礙了,他來到綠蕪殿,沒有梳洗,髮髻凌亂,鬍子拉雜,雙眼渾濁,面色憔悴。他趕走所有宮人,靠近我,我才聞到他身上刺鼻的酒氣。
我抱著小寶寶,費力地哄了好久,還是不行。小小嬰兒哇哇大哭,哭得呼天搶地,我的心揪得緊緊的,恨不得代他身受苦楚。
帝太后躺在榻上,聽我說起十幾年前洛陽的繁華與軼事,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即便太后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但是,她年事已高,此次病勢頗重,來勢洶洶,你就當哄哄小孩子,去瞧瞧她,讓她寬慰一些罷。」
「那寒氣呢?」劉聰著急地問。
也許,她說的都對,可是我又能如何?
「她們進宮侍奉陛下,也是她們的福氣與造化,事已至此,還望陛下念在她們與我同是羊家女兒的份上,對她們寬容一些。」雖然我知道這樣請求他是強人所難,可是從他方才為了我打劉英,便可看出,他對劉英、劉娥並無多少真情、真意。
他抱著我,焦急、驚恐,語無倫次地說道:「面色這麼蒼白,容兒,不會有事的……太醫很快就來了……不會有事的……容兒,我不許你再離我而去……」
三人圍著炭火飲茶閑聊,回憶起當年洛陽的盛況與繁華,不禁感慨良多、唏噓不已。
「誰讓你來的?誰讓你說那些話?」他出掌之快,匪夷所思;他的怒吼宛如猛虎咆哮,震懾人心。
漢國左貴嬪劉氏薨,他下詔,風光大葬。
張麗光淚水漣漣,也哭得傷心欲絕。
我只能道:「睡吧。」

姐姐?
二人撲在床沿,張徽光跪著,合身撲在帝太後身上,哭得肝腸寸斷,「姑姑不要走,不要丟下徽光……姑姑,你走了,徽光怎麼辦……」
「皇嗣之事,我們努力了也求不來,要看上蒼的安排。」劉英嬌羞地低頭,抱著小寶寶,輕輕地搖著。
他坐在床沿,凝視著帝太后沉睡的容顏,眉宇微結,傷色緩緩瀰漫。
劉聰接過雪蓮膏,端詳著,面色越來越暗沉。
我緩緩道:「是我的主意。」
我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心中凄然。
我走過去,讓奶娘抱小寶寶去餵奶,道:「陛下,去大殿飲茶吧。」
「是啊姐姐,姑姑去了,我們該節哀順變,讓姑姑走得安心、放心。」張麗光抹了眼淚,勸起姐姐。
「姐姐這樣說,言之有理。父親一向不喜歡姐姐,讓姐姐受了不少委屈。那年,孫秀與父親計議皇後人選,我躲在門外偷聽,父親提議讓孫瑜進宮為後,孫秀卻說,孫家那邊提議讓姐姐嫁入深宮。」劉英的嗓音輕柔和婉,頗為悅耳。
張氏姐妹哭得最傷心,尤其是張徽光,雙眸紅腫如核桃。
那麼,劉英當真是羊獻英。
這夜,她將雪蓮膏還給我,笑道:「太醫仔細看過了,說沒什麼不妥,是上好的膏藥。」
怪不得,劉英的眉眼間有兩分像我,劉娥笑起來也有點像我,聲音更有五分像我。這些都不是巧合,而是我們擁有同一個父親。
我說小寶寶很好,有奶娘和碧淺在,不會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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