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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樹吟

作者:飛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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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寧為萬里隔

第十六章 寧為萬里隔

不過,我和娘家的聯繫並不緊密。我不受皇上所喜的事,京城幾乎無人不曉。這種情形下,父親手握兵權,也深恐皇上遷怒,動輒得咎;更擔心若是太過頻繁探視我,會招來勾結皇族中人、圖謀不軌的嫌疑。
我聞言心裏不由得柔軟許多,暗忖自己先前多心,她畢竟是生我養我的母親,這麼多年來將我一人孤零零丟在這深宮重院中,也是迫不得已;如今已到春季,蕭繹大約不日就要擇期赴任,母親一定是捨不得我,才會今日突然前來探望。
母親見我如此,也不禁大驚失色,死死瞪著我,半晌彷彿明白了什麼,長嘆一聲,忽然淚下。
入宮這麼多年,母親並不經常來看我。除了每年新年時按例入宮道賀,我們能短暫交談片刻之外,就是當母親誕辰,我派人前往府中拜壽送禮,母親之後會找一日進宮來向我謝恩——這也是禮法規定的事情,我已身為湘東王妃,名義上已是她的主子,她即使本人不能前來親謝,父親也自會下朝後繞到文思殿外代為謝恩道費心。
所以我與父母來往極少,偶爾有書信往還,也不過是他們要我體諒他們立場為難,自己一人在宮中要多多誦經禮佛、盡量討皇上的歡心,也許這種www.hetubook.com.com局面終有改觀的一日。但我卻厭恨佞佛,更對討得皇上歡心不抱任何期望——也許其實他們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只不過礙於面子要作如此表示;與其說是關懷我的境況,不如說是藉機討好皇上。
我驚異地從軟榻上坐直身軀,「我娘?」一邊說著,我一邊慌忙撫平衣衫,攬鏡自照,看見自己的妝束尚算得當,才放下心來,對淺兒道:「宣。」
我淡淡一笑,重複道:「清高?我,清高么?」不待母親回答,我便自顧自又說了下去。
原來,母親今日不是來與我話別的,卻是來向我面授機宜的!原來,母親不是為著牽挂我而來的,卻是來責備我無用,不能為父親在朝中前途升遷助力的!原來……母親不是因為愛我而來的,卻是……來告訴我,我已經變得全無價值;若自己再不經心,便即將被這整個世界,被我的父母、我的夫君一道遺棄!
母親不甚自在地輕咳了一聲,拿起案上茶杯啜了一口,才道:「昭佩,娘也是許久未曾來探你,心裏著實想念得緊!這陣子又聽說你將隨王爺啟程前往荊州赴任,恐怕以後分隔兩地,更是相見無期,才趕著來看一看你……」
https://m.hetubook.com.com我驀然爆發出一陣大笑。笑聲凄涼,透窗而去,驚起檐前棲息的鳥雀。我忽爾右手握拳,在茶几上重重一擊,陡然站起身來,冷冷說道:「很好,我已經知道你的來意了。可嘆我時乖命蹇,無能為家族父兄掙得大好前程!如今那穆鳳棲挾吉兆而來,我在宮中大勢已去……」
我的心一沉,手足倏然變得冰涼。
母親笑了一笑,視線卻四下掃了一周,忽然靠近我,低聲問道:「昭佩,怎麼不見王爺最近新娶的側妃?」
母親聞言嗚咽,對我泫然泣道:「昭佩!爹娘也並非如此狠心之人,你這樣說,是要狠心編派爹娘的無情無義么?朝中何其複雜,互相爭鬥傾軋層出不窮,如臨深淵,稍有不慎,即會行差踏錯!爹娘無能,無力自保,又如何能夠回護於你?本盼望你和爹娘骨肉一條心,在這後宮中好好籌劃一番,雖不能就此一步登天,也可保全家平安富貴!誰知你竟如此死心眼呵!這樣清高,怕是早晚也難免吃虧了……」
她停頓了一下,迫視著我的雙眼,搖頭長嘆道:「昭佩呵昭佩,倘若你不能在宮中助你爹一臂之力的話,至少……也不要害他落到現下這般謹小慎微,深恐動輒和_圖_書得咎的尷尬地步吧!」
我仍然直挺挺地跪著,目光卻沒有看向母親,聲音平板,沒有一絲高低起伏。
我聞言,倒真是有幾分驚訝了,覺得母親此言未免天真。「每日請安是有的,但也沒有整天跟在我身旁侍奉這樣鄭重其事。畢竟宮中不比外邊尋常百姓家,何況我也不喜歡整日看見她在我面前,現在這樣,我也正好落得清靜。」
母親含淚嘆息,不得不站起身來對我說道:「昭佩,宮中黑暗,形勢多艱,你今後……要多加小心!」
「昭佩不敢。只是……骨肉生分,前途茫茫,心內……已如死別!」
我命淺兒奉茶,一邊將桌上酒壺推遠一些,向母親笑道:「娘今日怎麼有空來看女兒?」
我連忙起身扶住她,「娘切莫多禮,這裏並沒有外人,無需拘泥禮節。」說著側身讓座,「娘,請上坐。」
「昭佩,娘雖是對你求全責備,卻也沒有怨怪你無能的意思,你……又何必如此?」
這宮裡哪有什麼秘密?早上一封信送進來,不到中午,皇上一定已知曉其中內容。自然會有人向他通報,畢竟他得來這天下的手段,說穿了不過就是謀叛;他自然多所警惕,防備此事重演——
我心頭一震,此時才隱隱發覺母親今日www.hetubook.com.com來意非比尋常。「取而代之?穆鳳棲她……竟然會有這種機會,要將我的地位完全奪取?」
我一怔,輕描淡寫道:「娘說的是那個穆鳳棲?她的居所在偏殿,本來就不在這裏,自然看不見。」
母親見我終於聽進了她的話,更加向我這邊靠了靠,貼近我耳畔低聲道:「那是自然!穆家雖也是京中仕族,哪裡比得過我們徐氏一門世代簪纓?如今既然有了這種機會向上爬,怎肯輕易放過?何況你素為陛下不喜,你爹在陛下面前已是處處謹慎自持、諸般為難,自然也不比從前的意氣風光!」
淚水浮上了我的眼中。我突然雙膝一彎,跪在母親面前,肅容拜了三拜,冷聲道:「昭佩命中注定,要一生坎坷無成;勞煩家中高堂為我擔憂,更牽累父親前途堪慮,昭佩縱萬死,也不能辭其咎!此去荊州山長水遠,前途險惡,昭佩不敢再讓父母為我勞心;求爹娘今後善自珍重,女兒……就此拜別!」
數日後,我正在房中自斟自飲,淺兒忽然匆匆進入,稟報道:「娘娘,徐夫人晉見,正在殿外候傳。」
母親按品盛裝打扮,大步走進殿內,見了我,就要屈身行禮。「見過娘娘——」
母親駭然,一把緊抓住我手。「昭佩!瞧你這是什和*圖*書麼話?如今你可不比從前,王爺身邊有了別人,再加上這個穆鳳棲據說深得陛下喜愛,你自己倘若還不留心,仔細你的地位早晚要被她取而代之!」
母親一凜。我不再多言,輕道:「淺兒,為我送夫人出殿。」
「算了,如今這些都不再重要了。『富貴非吾願,帝鄉不可期』……」我不由想起太子蕭統那日曾吟過的《歸去來兮辭》里的句子。「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笑那陶潛又怎能得知,鳥倦飛如何能夠還歸?它已飛去太遠,再也找不到歸來的路;鳥倦飛……也只能墜落塵埃,粉身碎骨罷了!」
我默然一頷首,聽著母親仍舊輕而細碎的腳步聲,在我身後踏過空曠而冷寂的大殿,邁出了門檻,消失在室外的陽光里。在那一刻,我眼中噙著的淚,忽然決堤。
「娘,雖然這麼多年來女兒不孝,未曾承歡膝下,但血濃於水,現在遠行在即,心裏也頗為不舍……」我輕輕道,眼裡居然濕了。
母親皺眉,看了看我桌上那幾個酒壺,視線又飄向殿外,嘆了一口氣。「話雖這樣說,但難道……她不曾每日來向你請安?就是尋常人家的側室,也不曾有這般沒規矩的!還不是要日日小心侍奉正室夫人,恭謹賢淑端莊自持,不敢有一絲輕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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