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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樹吟

作者:飛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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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何事久西東

第十九章 何事久西東

我衝動地向他面前走近,發間的金步搖與其上的蝴蝶兒,也隨著我的腳步而微微顫動。那金步搖手工極其精緻,花紋繁複而美麗,以金子打造而成的桂花之上,棲著一隻蝴蝶;那隻蝴蝶栩栩如生,竟似要在我發間振翅欲飛。
然而我早已顧不得那些,血衝上了我的頭頂,我暴怒而暈眩,咬牙切齒地說道:「很好!蕭繹……你就這樣回報於我!你這個虛假的、偽善的、陰險而忘恩負義的瞎子!哼,李桃兒?你倒是很不甘寂寞嘛!你倒是很有手段嘛!竟然拿這種低賤下作的歌妓舞|女,來作踐於我,使我蒙羞?」
我暴躁而震怒,陡然站起身來,一腳就踢翻面前的小茶几。几案上的茶杯掉落地面,摔得粉粉碎碎。
我有些驚訝,卻讓他進來。而當他說明來意,竟是廬陵王蕭續派遣而來;我便更加詫異不解了。廬陵王蕭續向來與蕭繹不合,平日里談起蕭繹,據說也語多毀謗;而自從那次同泰寺他設局構陷於我之後,我就更與他素無來往了。
那人連連磕頭,但我卻敏銳地在他唇角捕捉到一絲冷酷如冰的笑意,彷彿某種挑撥得逞的快意。一瞬間,我眼前彷彿掠過廬陵王蕭續那張陰沉的面孔;那面孔上現在浮現著一抹得意而快慰的笑容。然而同時,蕭繹的容顏在那張扭曲的面孔上重疊浮現,那張我熟悉的俊雅容顏,此刻卻望著另外的女子;而那女人的名字,叫李、桃、兒!
我被那個自己最重視的人欺騙了,而我甚至渾然不知!結果這個消息,還要那個一直嘲諷我們、那個一直等著看蕭繹和我的笑話的人,來派人告訴我!而我,甚至反擊不得,不知應該作何反應!
「……昭佩。」
「先生慨然應允赴約,今日得見先生風采,實在是昭佩的幸運。」
我冷冷盯著腳下匍伏、貌似恭敬的那人,唇角勾起一痕冷笑。
我眉心一皺。雖然知道他這樣和-圖-書不惜命地賣力演出,不過是按照廬陵王蕭續事先的安排;然而他這樣直言不諱,仍然刺傷了我的自尊。
那隻握住我的大手陡然一顫,他的氣息吹拂在我的額前,他輕輕嘆息,彷彿思考良久,終於開口。
我勉強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對腳邊跪伏的那人冷笑道:「很好,廬陵王怕我蒙在鼓裡,特意遣你來告訴我;這番盛情,我領受了。要勞煩廬陵王這樣關愛,實在令我不勝惶恐。然而湘東王也是堂堂天潢貴胄,納一個侍妾,都要廬陵王這樣專登派人回京通知,也實在勞民傷財、小題大作哩。」
……是我的夫君。我那寧可捨棄了我,寧可向我道歉、也要決然離開的夫君呵!
我的表情更冷。這人的話里處處是尖刺,還含著那樣一種冷酷陰森的暗示,我心裏忽然浮現某種不祥的預感,不由得脫口斷喝道:「李桃兒究竟是誰?難道……是湘東王在荊州的新寵不成?!」
我驟然閉上了眼睛。我百口莫辯。我沒有氣力反擊。這些別有用心的、陰險而冷酷的人們呵!他們不知道,我已經失去了衝到他面前、大聲責問他的資格。即使我再委屈或傷心,我也只能在這京城中任性妄為,而對他的一切消息再三容忍!而縱然我已經有滿腔的怒意需要發泄,我也只能對著這些不相干的人冷諷刻薄!
那男子有絲訝異地看了我一眼,臉上浮現一個逐漸明亮的笑容,燦爛得如同午後的陽光一般,令人不可逼視。「王妃好眼光。」
我的笑容在臉上微微一滯,心裏忽然輕輕抽痛。
我無聲地嘆息了。這聲音,實在像極了我念念不忘的那個人,幾乎是一模一樣。聽著他的溫雅聲音在我頰畔低柔耳語,我竟有一瞬間的恍惚,彷彿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當那個陽光明媚的春日,有個人在我面前綿長地嘆息,伸手到我鬢邊,為我摘和_圖_書下一朵殘花——
呵!面前的這個人,由我名義上的姻親派遣而來,說著百般為我打算的話,彷彿是一種家人的關懷。然而這不過是那對向來不睦的兄弟,最新的一次衝突。蕭續以為傷害了我,便也是對蕭繹的一種打擊了;可是他卻不知道,三年前那一場陰險的圈套,已經徹底斬絕我們之間的牽繫。
賀徽很乖覺,立刻笑著「哦」了一聲,不再追問。但他究竟是心思細敏,覺察到我方才短暫的恍神與不悅,清了清嗓子,打開手中的摺扇輕搖著。
我想,也許誰都知道,為何蕭繹會選擇帶著穆鳳棲——而不是我——赴任,一去三年不歸。也許誰都知道,我為何竟然在這深宮內院里獨自留了下來,面對無數嘲諷與難堪。我甚至可以從旁人的竊竊私語、或那些不友善的眼神中,讀出他們對我行徑的不以為然;一個酗酒終日、且私會出家人的王妃,湘東王何以留戀呢?
賀徽溫文而笑,眼眸在那支金步搖上略略停留了片刻。「如此精巧華麗的金步搖,恰恰將王妃的雍容美麗襯托得十足出眾。不知……是何人所贈?」
我們都知道,他不希望我跟隨他一道去荊州。我們相敬如冰的婚姻,存在於宮中,已經盡夠。他可以忍耐我的行徑,在外間傳出的風言風語;但前提是,不要讓他的生活里浮現這樣的陰影。
我皺眉,不明所以。「李桃兒?是個宮人,還是舞伶歌妓之流?」
那人聽了我的話,呵呵笑起來,惹得我極為不悅,冷下面容道:「你為何發笑?若是有話,不妨直說;難道廬陵王遣你來此,是羞辱於我的么?」
殿中的宮人們,早被我的滔天怒火嚇得跪了一地,個個低眉叩首,不敢作聲。我的腳趾因為方才的一踢而略微疼痛,然而更痛的是我的心,痛得撕心裂肺,五臟六腑翻絞著,灼如烈火焚身。
「王妃為什麼這樣客氣呢?徽https://www.hetubook.com.com久聞王妃的美貌與才名,仰慕已久,苦無機會拜見;今日得以在此相會,說來還是我的福氣哩。」
「娘娘,不知你可知……李桃兒此人么?」
來人的面容驟然扭曲,卻唯唯諾諾,低首躬身退了下去。然而他——或者說,廬陵王蕭續——在我心底所播下的火種,卻已燃燒為一場熊熊大火,像要燒盡我的理智,灼得我的心痛楚難當。
那人慌忙跪伏在地,說道:「小人豈敢!只是……看娘娘天真爛漫,全無防人之心,不由百感交集,故此發笑;還請娘娘恕罪!」
賀徽輕輕斂下眼眉,我注意到他連眼睫都格外長,五官秀致;動作里也透著一種優雅,不愧是名動一時的詩人。雖然我懷疑他的名聲多少也藉了他出色外表之助,然而他的詩文我也讀過,的確文如其人,同樣風流蘊藉、綺麗俊雅。
「所以,我們夫妻之間的事,應該不比軍國大事、國計民生,更加重要吧?皇上對廬陵王寄以重任,可不是為了要廬陵王專責調解我們夫妻的小彆扭,是不是?」我笑彎了一對柳眉,眼底卻如同透明的冰,沒有折射出一絲笑意。
我坐在凈居寺後院一株桂樹之下,靜靜等著今日自己邀約了的那人前來。
我思想及此,望著視線里那隻握著摺扇的手,那手指修長,突然反握住我,卻意外地有力。我心裏一陣酸楚,閉上了雙眼,低低地輕語:「喚我『昭佩』。」
我忽然想起數日之前,當我正指揮著數名宮人,忙進忙出地收拾行裝,打算幾日後也啟程前往荊州時,忽然有一人由小黃門慶禧引著,到了「文思殿」門外,求見於我。
「……哪有什麼人相贈。不過是逢著我生辰,送上來的賀禮之一罷了。要細細追究起來,這麼多年了,誰還記得?」
那人面現詫色,顯然是沒想到我竟然仍替蕭繹說話,尤其話里還挾槍帶棒,薄責蕭續多事吧https://m.hetubook.com.com?我雙手在袖中緊握成拳,面上卻更漾起一個笑意,虛偽說道:「你回去替我拜謝廬陵王這一番好意,但下回如若再有此等喜事,我們自會遞帖子去請廬陵王來赴家宴的。咳,畢竟是自家兄弟,這回湘東王如此疏忽,漏了廬陵王,還要請廬陵王多多擔待呢。」
這一語雙關,倒惹得我發笑,將手中的桂花攏入袖中,微微垂首,好似望著地面;卻自眼角飛出一線似笑非笑的目光,凝著在賀徽面容之上。
這日,天清日朗。
那聲音,果然像極了蕭繹,溫柔而低回。我眼中忽然湧上了淚水,心房在那一瞬間突然四分五裂。我軟弱地縱容那淚珠偷偷鑽出我緊閉的眼瞼,危險地懸吊在我的長睫之上。我的喉嚨哽塞,為了掩飾這樣的脆弱,我隨著賀徽手上的微微用力,而順勢偎進了他的懷裡。
然而那個人……那個我念茲在茲了一輩子的人,卻做了什麼?
「很好。我喜歡你的聲音……所以,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讓我墮落下去,墜落罪惡深淵的最底層,讓當年那個圈套,成為真的吧……既然我再如何辯解,這世間也不會有人相信我,那麼我還這樣努力,為的是什麼呢?既然愛不能成為挽留他的原因,就讓恨來為我在他心底劃上永恆的印記罷——
我收回手,回身望著那一襲白衫的男子。他身量高挑、膚色白皙,風神秀異而體不勝衣,的確不愧是眾人口耳相傳的俊美男子。我挑了挑眉,忽視他先前那句似乎有點逾越的試探,唇角泛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先生便是賀徽么?」
我在心底暗嘆了一聲。就連說話的聲音也這樣好聽,不疾不徐,溫潤如風——我在這一瞬間愛上了這個聲音,或許……連同這聲音的主人一起。因為,這聲音像極了我記憶中的那個聲音,我念茲在茲、卻始終無法接近的那個聲音——
忽聽身後一聲輕笑,有個斯文聲音說道:www•hetubook.com.com「王妃果真好興緻:桂影秋色,有美獨臨風——」
「王妃……」
「要廬陵王費心了,不過我在京里過得很好;想必廬陵王雖遠在任上,也多有耳聞吧?」我惡意地踱開數步,刻意一腳踩在地上細瓷茶杯的碎片上,足上使力,再將碎片碾成齏粉。
蕭繹離京就任荊州刺史,轉瞬已經三年。
我也為了掩飾自己方才的一時失神,倉皇間臉上漾起一個笑來,不及多作思索,就以手輕輕搭在他搖著摺扇的那手手背上。他微微一震,停了下來,抬起眼凝視著我。
那人唯唯連聲,我正要命人送客,那人忽然又叩首道:「小人斗膽,不辭萬死,也要向王妃進言:湘東王赴荊州任上,已有數年;王妃不曾一同赴任,而是滯留京中,多少也給了那些覬覦王妃這個位子的女子們一些可乘之機……為了王妃的名譽和地位打算,何不儘快啟程前往荊州呢?」
然而他們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因為寂寞。我知道這樣很任性,可是我無論多上進、或多墮落,都無法贏得蕭繹的注視;那麼,世界上還有什麼,是我所在乎的呢?我醉酒當歌,我任性妄為,可是這些,蕭繹都全不在意。他所在意的,只是我的墮落讓他失望;我的放浪形骸使他面上無光。我的一切努力或放縱,都只是將他推離我更遠更遠——
「所以,你不妨向廬陵王回報,偏勞他這一番心思,千里迢迢要你奔走這一趟;我在京里生活悠閑適意,並無意立即動身前往荊州,向湘東王興師問罪。好歹也是帝王之家,難道還容不得三妻四妾么?廬陵王這倒是當昭佩不像是仕族大家出身,沒有這點容人雅量了。」
然而這次,他卻為我帶來一個令人無比震驚的消息。
桂樹散發出幽幽的香氣。我仰首望著枝頭,一陣微風吹過,星星點點的粉白花瓣如雨般飄落。我一時童心大起,挽起一邊衣袖,伸著手在空中只管去接那墜下來的整朵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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