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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樹吟

作者:飛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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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相思夜不眠

第二十六章 相思夜不眠

這麼晚了,他躲在這裏做什麼?
「娘娘,噓……且莫作聲。」他突然阻止我,站起身來走到窗邊,故弄玄虛地對我招了一招手。「請娘娘到此,只是莫發出聲響來。」
淺兒詫異,「娘娘,這麼晚了,你還要出去?」
我在夜色里,緩步走向書房。
蕭繹,他為什麼會身不由己?
然而他已經許久不踏入我房門。
只怕他不肯看,不肯懂。
我忽而淡淡一擺頭,慶禧立刻乖覺地噤聲。我並不立刻發作,而是繼續緊緊盯著窗子里的那兩人。
「王爺畫的這朵桃花……真好看。」她柔聲說著,笑容裡帶了一絲嬌媚。
淺兒為我鋪好了床上衾被,正待輕手輕腳退下,被我阻止。
我疑雲滿腹,依言輕手輕腳走到窗下,把眼睛湊近窗紙上的小洞,沿著慶禧所指的方向看去。
我冷冷地笑了。然而我的心裏,卻痛得想哭。
淺兒吃一驚,但也只能走過來站到我面前,一眼看到我拿在手中的酒杯,不禁大驚小怪起來。「娘娘!你怎麼又……」
我在房門旁停下腳步,待淺兒從身後為我披好一件披風。
慶禧大約是沒料到我有此一問,結巴了片刻。「這……娘娘何出此言?娘娘乃是名正言順的王爺正妃,又誕下小世子,怎可說是失勢?娘娘且放寬心,有正室名分和小世子可以依靠,好日子還在後頭哩!到時候討好娘娘的人多著,只怕奴才有心巴結,都擠不上娘娘跟前了!」
淺兒微愕,大約是沒料到我在她面前如此坦白。但她畢竟善解人意,立刻道:「娘娘這又說哪裡話來?王爺與娘娘乃是結髮夫妻,多年恩義情分,又怎是旁人說奪便奪了去的?」
慶禧!居然是慶禧!
我聞言卻心裏一動,重複道:「身不由己?」
我穿上外衣,把長發在兩鬢邊向後略微攏了攏。
我想見蕭繹。
有時候,我真恨自己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女流之輩。我並不想在朝政上施加什麼影響,但我已經被「湘東王妃」的頭銜拘束在宮中、府中太久,我無法任意做自己想做m•hetubook.com•com的事情、打聽自己想知道的事,在某些自己明明想要哭泣的時候,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微笑。即使如此,關於我的偏見和流言也已經成為加諸我身上的另一道無形的枷鎖。
但這府中,卻並無清風送我至天盡頭。
慶禧聽著我這一番話,眼中的神色忽明忽暗,陰晴不定。最後聽得我作勢薄責蕭繹,他眼中忽而一亮。
也許,是他的心情迥異罷。也許,是他看著我們兩人的眼神本就不同。他只期待在我身上找到肆意妄為或任性出格,卻在李桃兒身上看見了低眉承歡和溫順婉轉。

原來……他早已放棄我了。或許,他一直在後悔當年看錯了我。可笑我苦苦追尋,等的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是自己在腦海中虛幻出來的溫情。
我大出意料之外,「哈!淺兒,我卻沒想到如今竟然是你來安慰我。」我感嘆,將手中那杯酒一飲而盡。
「王爺今夜在哪裡歇息?」我忽然問淺兒道。

「難道你還看不出來,我已經徹底失勢了么?你討好我,還能從我這裏得到些什麼好處?」
「有時候,我們可以毫無理由地將自己全部的愛與期待,都託付給一個人。但我們總要經過了太多挫折和失望之後,才明白我們的期待,原來是送錯了地方,讓他不堪重負……我想我的希冀,其實他根本就承受不起。所以他要逃開,不管是心甘情願也好,身不由己也好,他都不敢再留在我的身邊,不敢再背負起我寄予的期望,與我付託的一生……」我輕輕說著,心平氣和,然而語調里逐漸浮起了某種透徹的苦澀。
——那裡有人!
我看到蕭繹抬起頭來,久久地凝視著李桃兒的臉,直看得李桃兒暈生雙頰,含羞垂首,輕聲嬌嗔道:「王爺……奴婢臉上有什麼東西嗎?為何王爺這樣看著奴婢?」
倘若蕭繹已經就寢,他便不用此刻還留在外面;若是蕭繹尚未就寢,他大可在房中伺候,或者退到廊下靜hetubook.com.com等。無論如何,他如何敢做出這樣行事詭秘的窺探行徑?他跟隨蕭繹這麼多年,應有的禮儀,難道他會輕易忘記?
他甚至願意親手為她畫一朵桃花。我不相信他會忘卻當年的那件事,也許我們之間的分歧,正是由那一刻開始。但是他願意為了李桃兒而拋開當年的陰影,同樣的一朵桃花,在我身上,他看到的是惡意和嘲諷;但在李桃兒身上,他卻只看到了柔婉和溫情!
慶禧嚇得慌忙來阻止我,「娘娘,不可!謹防王爺聽見啊——」
我淺啜一口杯中的桂花酒。「我曾經戒了,為小世子。但我如今才發現,有些時候,有些事,不是心裏為著小世子,就能完全寄託得了的……」
我裝做詫異的樣子,停在他面前。「是啊,我心裡頭有些事情,本欲來找王爺談談。這一路上走著,還怕王爺已經歇下了,看到你還在這兒,我心頭一塊大石也落了地。王爺現下正忙么?你怎麼不在裡邊伺候?再怎麼說,這麼晚了,也不應教你在外頭枯等呀!」
這響聲雖然細微,但在萬籟俱寂的夜裡卻足夠清晰。我疑心大起,立刻停住了腳步,將自己的身子隱藏在轉角牆邊的暗影里,慢慢側身向那響聲的來處看去。

「為了前途,也只好暫時拋開那些兒女情長了。」我笑了起來,「那首童謠,說得好啊。『當開復未開,使我心徘徊。城中諸少年,逐歡歸去來』——」
「淺兒,你不必為他疏遠我而找借口。我並不需要這些空泛的安慰。」我淡淡一笑,暗自驚訝自己此刻居然還能笑得出來,並且,這樣雲淡風輕。
我不禁失笑出聲,「呵!慶禧,你真真是會說話兒呵!將來的事,誰知道?就譬如王爺從前不喜桃花,現如今卻又巴巴兒的希罕上了,當年的我,又如何能料到今天這般情景?」
淺兒吃了一驚,想了一想回道:「只怕是在書房罷。」

淺兒唯唯諾諾,但她畢竟跟隨我多年,也算我的心腹親信,在我面前沒有www.hetubook•com•com旁人那麼多畏懼和顧忌。她偷眼瞟著我的神情,吞吞吐吐說道:「娘娘,恕奴婢逾越,奴婢多嘴要懇請娘娘,還是戒掉這個嗜好罷。就算不為著小世子,娘娘也要看在王爺一片關心的情分上啊……奴婢還記得當年在宮中,王爺親自吩咐了奴婢,要奴婢看緊娘娘不要飲酒,說飲酒傷身,多飲無益……」
我本以為在這種特別的時刻,他會暫且把我們之間的一切誤會或鴻溝都放在一旁。但是我等了兩天,他卻並沒有來。於是我猜測他或許是為了處理太子遽而薨逝帶來的許多事情而脫不開身。
我忽然哽住。
我的神情讓慶禧早就看在眼裡,此刻他不失時機地在我耳邊低聲說道:「奴才回娘娘的話,今晚李姑娘來了,本來……王爺讓奴才早早兒地退下的,但是奴才怕娘娘……吃了暗虧,所以不敢走遠,就在這裏替娘娘看著——」
然而這所有種種,都抵不過李桃兒的溫婉一笑么?
我瞟她一眼,「惱了你?也只有你,如今還是個和我說得上話兒的了!我再惱了你,卻又和誰說話去?這些年來,你跟著我,也一道遭了冷落,這都是我這做主子的無能,在王爺面前不討喜,也連累你沒臉,委屈你了!」
我也只能這樣想。我也只能這樣希望。因為這樣的話,我便有十足借口告訴自己,他仍是他,在爾虞我詐的奪儲傾軋之中仍然沒有忘記了手足之情。
淺兒恭謹道:「太子殿下新近薨逝,王爺署理的事務驟然增多,加上如今太子大位虛懸……」
我剛剛走到書房外長廊的轉角處,耳中忽然傳來細微的簌簌輕響。
只見房中一燈如豆,蕭繹坐于書桌后,卻並沒有在處理公文或披閱信件。因為他身旁,居然站著溫婉而笑的李桃兒!
我一怔,沒想到淺兒提起當年之事,愣了片刻,才慢慢放下手中酒杯。
「慶禧,你為何還要討好於我?」我笑了一笑,問著身旁一臉諂媚之色的慶禧。
淺兒見我臉上微有笑意,也鬆了一口氣,笑道:「奴婢還擔心娘娘和_圖_書覺得奴婢多嘴多舌,惱了奴婢哩!」
淺兒卻被我這幾句話說得有些感動,連忙離座施禮道:「娘娘這是說哪裡話來?只要娘娘不惱王爺這些年來冷落娘娘乃是身不由己,也就是我們這些做奴才的福分了!」
「淺兒,若沒有事的話,過來與我聊聊罷。」
淺兒結結巴巴道:「娘娘,自從你懷了小世子,已有許久未曾飲酒了……奴婢還以為,娘娘已戒了飲酒的嗜好……」
他已貴為湘東王,雖然這些年來兄弟之間並不那麼和睦,互有毀謗,但他畢竟是皇上愛子,即使不能隨心所欲,也足夠榮華富貴、如花美眷;還有什麼是他得不到的呢?
「真是好酒。氣味芳醇,足以令人熏然欲醉——」我看著淺兒瞪大了眼的模樣,不禁失笑。「何事如此驚慌?」
慶禧聽到腳步聲,還沒來得及回頭,我的問話已經劈頭砸至,他匆匆回身,臉上不由得帶了一絲驚慌。
一霎那,某種往事從我的回憶里如電般竄出,尖銳地擊中了我的心臟。
蕭繹輕輕嘆息了一聲,並不回答李桃兒的問題,而是提起筆來,在面前的紙上寥寥幾筆勾畫。李桃兒也順勢更靠近蕭繹一些,側著螓首去看,不禁低呼了一聲,顯見她甚為吃驚于蕭繹所畫的物事。
我想起蕭繹那雙靜如深海的眼眸。那深不見底的注視。他唯一完好的眼睛里,原來蘊含著那樣多的內容,可惜我從沒有看清楚。或許,我心底已經了解了,只是,我怕面對那個事實。於是我躲藏了起來,沉溺於賀徽的陪伴中,在賀徽的注視里縱情大笑。我以為將自己放逐到另一個人身邊,就可以忽略掉蕭繹的凝視,可以無視他的疏離所帶給我的傷痛。
哦,我想,我明白了。
「王爺?事到如今,還提他做什麼?」我抿唇一笑,語氣很輕。
我久久注視著蕭統信上的那兩句詩。雖然並不是蕭統的筆跡,但這是他對我最後的祝福。他知道我的渴望。但願脅下生雙翼——
我卻已經直起身來,大步走到書房門前,一伸手就推開了房門。
倘若他受了傷害www.hetubook.com.com,我願意道歉,我願意受懲罰,我願意補償他。然而,我更痛心的是他扭曲了我的一片好意。他這樣聰明,為何看不見我的心?我曾經是那麼急於討好他,希望他開心,在別人對他不好的時候挺身維護他……
我笑了一笑,指著她身旁一張椅子。「坐。不必拘禮。」看著淺兒有絲局促地坐下,我重又拿起案上的酒壺,斟滿手中的玉杯。
「其實,他只是沒有勇氣而已。我對他的期望也並沒有別的錯,只是,不切實際……」
「原……原來是娘娘!」他結巴了一下,立刻跪下。「奴才給娘娘請安!」
我腦海里轟然一聲,心頭登時燃起衝天怒焰。我攥緊了拳,繃緊了下頜,滿面不豫之色。
我依稀看到在書房一側窗根下的陰影里,有個影影綽綽的人影!此時那人並未覺察我的存在,正將一半身子小心翼翼地閃了出來,微微踮起腳尖,向窗子裏面窺望。一旦失去了暗影的掩護,月光立刻灑在了他那半邊毫無屏蔽的身上。待我看清楚了那人聚精會神的半張臉孔,不由得大吃一驚!
然而,在那些流逝了的飄零光陰里,我早已將自己的一顆心捧了給他,我不怕他看,只怕他不懂。
「只怕他如今所關心之人,也不是我了。」
雖是黑夜,然而今晚月光清明,溫潤如水,照亮我面前的路。
當我也在她如今這般年紀時,我曾經異想天開地以鳳仙花搗成的汁液,在右頰上描繪一朵桃花。我以為這樣巧心構思便可以討好我的夫君,我以為那朵桃花可以吸引他的注意,讓他也愛我。然而我得到的卻是什麼?他以為我故意在嘲諷他眇一目的事實,他將我一個人獨自丟棄在冰冷的殿里!
「只是隨意走走。」
我不動聲色地退後了十幾步,然後腳步急迫,大步轉過廊角,裝做剛剛走來的樣子,一邊走,一邊做出驚訝的神情道:「咦,慶禧,你怎麼還在這裏候著呢?難道王爺還未安歇?」
我聞言有點訝異,「什麼?」他居然捨得把李桃兒或王家姊妹拋在一旁?
「寸心無以因,願附歸飛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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