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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樹吟

作者:飛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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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悔道啼將別

第二十八章 悔道啼將別

但我心頭轉念靈光一閃,忽而明白了李桃兒如此倉皇恐懼、不得不求我幫忙的原因。
「你喝醉了,昭佩。」一個溫雅的聲音從外傳來,我的笑容一凝。
原來他們終有需要我出手幫忙的一日。當日我在書房裡發下的毒誓,雖然時隔八年之久,卻終沒有落空。
「生路?你同我討生路?」我輕輕地笑了起來,面容變得平靜。
我笑了笑,繼續說:「看來,你沒有忘。很好,因為我也沒有忘。」
門扉開處,賀徽站在那裡。
我忽然覺得荒謬,原來她鼓起勇氣的攻擊,不過是這樣脆弱而絕望的徒勞嘗試。我這把柄落入她手中的人,看來還比她更加鎮定一些呵!

賀徽皺著眉盯著我,驀然失笑出聲,一手撫著額頭,無力地搖了搖頭。
李桃兒細瘦的雙肩震動了一下,終於輕輕地抽動起來,顯然是強忍著痛苦的啜泣。
我冷冷一笑,緩慢地開了口。

那不重要了……賀徽。我在心裏想。為了這個答案,我已經付出太大的代價了。
「不,你想錯了,你並不至於一死,也沒有人讓你死。」我搖了搖頭,自床上站起,繞過猶跪在地上的李桃兒,踱向窗畔。
李桃兒聞言一凜,尖厲的哭泣戛然而止。她死死地盯著我淡靜的神情,那雙深不見底的漆黑眸子里瀰漫著的絕望,逐漸變成一種魚死網破的決心。她唇角浮起一個奇怪的笑意,慢慢地說:「原來如此。娘娘畢竟執意不肯相救……但是娘娘!難道……你就不怕么?不怕奴婢……將今日所見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告訴王爺?」
我稀奇地挑起了眉,難得見到這始終在我面前自慚形穢、畏首畏尾的女子能夠迸發出如此的勇氣,是那種求生的慾望支配著她么?然而她如今已是蕭繹的心頭寶,誰會為難她呢?
「可是,我比較喜歡尋歡作樂。我們就不要附庸風雅了吧。」
「李桃兒,你還記得八年前,在書房的那一夜么?」
我聞言並不生氣,仰著頭,爛漫地沖他微笑。
所以我寧可無視。寧可忘卻。寧可沉溺在眼前人的熱情里,而不是窮究另一個人遠在天邊的心。賀徽的熱情直白而真切,但蕭繹卻始終離我這麼近卻又那麼遠。蕭繹的真心,如同天際的星、水中的月,彷彿時常可以看見,卻溫柔而疏離,華美而虛幻,始終碰觸不到。賀徽始終在我面前,而蕭繹卻一直遙在雲端。
「害怕?我為什麼要害怕?」我失笑,「你以為這個www.hetubook.com.com能威脅得了我?我即使跟隨王爺,卻早已失寵於他;而你縱然千般得寵,也無法再伴隨在他身邊……老天,不是很公平么?」
我一想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忽然覺得荒謬絕倫,想要仰天長笑。
我思想及此,唇角不由浮起一個瞭然的淡淡笑意。
李桃兒低垂著螓首,長發凌亂地披散下來,遮住了她的面容,使我看不清她的神情。然而我也並不在意。
八年的蓄意冷淡,八年的不聞不問,如今卻要把這種足以入罪的事情著落在我肩上,要我替他們承擔?憑什麼?我憑什麼要幫助他們,好讓他們在折磨了我八年之後,在我終於可以擺脫他們之後,繼續快活地雙宿雙飛,繼續折磨我的感情,使我顏面掃地?
我滿不在意地笑了笑,從后把自己的下頜擱在他肩頭,玩笑似地做出一股輕狂的樣兒來,輕浮地撫了他的俊顏一下。
李桃兒驟然打了個冷顫,頭也低了下去。
「昭佩,莫忘了還有小世子!他才十歲,你終日飲酒無度,又怎樣給世子做良好的榜樣?為人父母,總要注重平日間的言傳身教……」
「我不是不想給你。只是,即使我自己面前的,也只有一條通往無盡黑暗絕望的路。你如何能向一個已經沒有生路的人,祈求生路?」
我好整以暇地整理好自己的衣著,看著賀徽輕手輕腳下了床,面無表情地立於床側。我也坐直了身軀,悠悠道:「看來王爺當真有先見之明呵。事已至此,我不過是失寵多年的無知婦人,力量有限,只怕即使有心,也是……無能為力!」
醇美的酒液流過我的喉間,我一手握杯,舉起玉杯迎著從窗欞射入室內的光線,溫玉製成的酒杯通體碧綠瑩亮,我吃吃地笑道:「的確是好杯。」
我聞言不由訝異,待我看清來人居然是李桃兒,心中更形疑惑。被她這樣孟浪地沖了進來,撞破我和賀徽私會,我卻鎮定自若,毫無慚悔之色,平靜地開口問道:「李桃兒,你這是做什麼?」
我歪著頭,不解地看著他。
所以他們需要我的幫忙。我一向任性妄為、離經叛道,和我曾經做過的種種大逆不道之事相比,妄自起意多帶一個宮人回京,也算不上大罪。何況陛下雖然對我多有惱恨厭惡,但其實並沒有更好的辦法究治我。
我不欲再與她多說,吩咐淺兒:「我這裏冷宮僻院,只合我這樣失寵之人居住。李姑娘多蒙王爺青睞,不宜在此m.hetubook.com.com久留。淺兒,替我送客。」
淺兒應了一聲,李桃兒卻跪在地上紋絲未動。我有絲納罕。
賀徽面色微變,彎腰從我手中接下玉杯,隨手放在枕側,在我身邊坐了下來。「別開玩笑,昭佩。世子年齡雖幼,卻聰敏有俊才,善騎射、長於巧思,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孩子。你應該少喝些酒,把心思更多地放在他身上的。」
他嘆了口氣。「昭佩,你又酗酒了。日日縱情痛飲,你還有多少清醒的時候?」
「怎麼了?今天忽然客氣起來?還不快進來么?我已等了你很久了。」我從床榻上坐起,向他招招手。
我一徑笑著搖頭晃腦。「唔,為人父母的言傳身教?哈哈!那麼方等從我身上能學到任性、驕縱和好酒量,從他父王身上……」我認真地偏著頭想了又想,「是學得到談玄論道呢?還是四處留情呢?」
我的面色一變,但我並沒有推開他。我的眉心微不可察地皺緊了,片刻后卻又鬆開。然後,我回吻他。
他沒有立刻走過來,而是走到一旁的小几上,拿起那已歪倒的酒壺晃了晃,壺中空無一物。
原來如此。
賀徽被我的笑謔弄得有絲羞惱,面色潮|紅,板起臉道:「昭佩!說過你多少次了,府里畢竟不比外邊隱蔽而掩人耳目,你既是一定要我來此,總要謹慎些,不要太著痕迹,更何況是這麼……這麼……」
賀徽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走到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我大為吃驚,目光一瞬如電般射向李桃兒。窗縫裡灑進的陽光細細碎碎,折射著李桃兒的側影,她的身軀畏怯而瑟縮,細瘦單薄。雖然說著威脅的話語,但她的肩膀卻微微抖動,似是極力壓抑著巨大的恐懼與不安。
賀徽的動作凝在半空中,然而他的眼裡分明帶著一抹笑意,看著我又笑又躲的模樣,他目光一閃,忽然騰出一隻手拉開我覆蓋於他唇上的手,半開玩笑似地咬著我的指尖。「怎麼樣?你怕了罷?」
「哦?你也需要我出手幫忙?你且細細說來。」
「奴婢……」她不及思索,張口結舌,彷彿撞破了天大的秘密。忽然,她面容上透出絕望的神情,不顧一切地重重叩下頭去,大聲說道:「奴婢求娘娘的恩典,救救奴婢!」
「你所受的,不過是不能再追隨他左右罷了,不過是天各一方的永久分離罷了……不過是比死更可怕的,永恆的空寂孤清,形影相弔罷了。」
倘若我能出面將李桃兒帶回京師,陛下最多和*圖*書也只能對著蕭繹發一發狠,來上一番老生常談的吼叫,更無他法。而其它想要趁機陷害蕭繹的人,也只能多造一些對我不利的謠言,而無法構陷蕭繹入罪。但對於我的墮落驕恣名聲而言,再多的謠傳,又能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傷害呢?
李桃兒的臉色倏然刷白了,表情是那樣無法置信。「娘娘!難道你不怕……王爺會震怒責怪於你?」
李桃兒仰起頭來,那張細緻的容顏上早已是淚流滿面。
「哎呀!你又呵我的癢!」我格格笑著,怕癢似地縮起脖子,避過了賀徽的臉,一手掩著他的唇,阻住了他的容顏俯下的勢子。
我訝異地看著跪在我腳下的李桃兒。如今她早已沒有了蕭繹當初所欣賞的那種低眉馴順的溫婉柔美,披頭散髮、狀似瘋癲,亂而長的茂盛黑髮在她臉上、肩上交織披成觸目驚心的凄厲線條,臉上涕淚交流,眼中放出瘋狂而執拗的光,那是一種瀕臨滅頂的人本能的求生慾望,尖銳而慘烈。
賀徽嘆著氣,一手放下那個酒壺,一手從我手中收繳了玉杯,一併藏到床下。「我說不許喝了!昭佩,你能不能別這樣……」
我詫然,不知道有誰當真如此大胆,順手拉好自己先前因為嬉鬧而凌亂的衣服,耳朵里聽到淺兒在外一迭連聲的攔截道:「不行!你不能進去!娘娘現在……不方便見客!」
就在這一瞬間,外面那人已掙脫淺兒的攔阻,跌跌撞撞沖了進來,撲到我床前,一下跪在我的面前。
「可是我一定要報答你。怎奈我身無長物,只好以身相許了。」
賀徽倏然轉過頭來,他的唇幾乎碰上了我的唇。我一怔,不由有些臉紅。而他的目光炯炯發光,膠著在我臉上。他更貼近我的唇一些,低聲說道:「我不要你的報答,昭佩。我想要的……」
我微弓下身子,在床頭搜尋著,在床腳下找到一個半滿的酒壺,硬塞在賀徽手裡,自己回手去拿枕邊的玉杯。「來來,讓我們為王爺的有情有義干一杯!」
「那你究竟是要我怎樣?」我看著賀徽無可奈何、沒法和我說道理的苦惱模樣,忽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傾身環住他的肩。
「我真想知道……是什麼樣的人,捨得放棄這樣的珍寶?」
「你這樣聰敏,卻又這樣天真……你會發狠,也會親善待人;只要別人待你好,你便還以信任的心……」他的俊顏在我眼前無限放大,最後,他溫熱的唇熨貼在我的唇上,他的低語輕似無聲。
看著賀徽俊美的容顏仍舊緊繃www.hetubook.com.com著,沒有因為我的解釋而釋然,我心下微微訝異,不由得暗暗為他對方等的關懷周到而動容了,語氣也變得有絲認真起來。
時行宮戶禁重,規矩森嚴不容違逆;李桃兒身份卑微,乃一宮人,按宮中規例只能留在荊州,如何能夠隨同蕭繹還歸京師?且當今聖上最為看重禮儀法規,諭令諸王大臣無論出身尊卑、地位高低,皆要嚴格遵守,不得有違背情事。現下蕭繹身在荊州,不在聖上眼前侍奉,因喜李桃兒才慧而寵幸,尚可掩人耳目;但他若一旦不顧禁令而帶同李桃兒回京,到時宮中耳目眾多,怎能瞞天過海?
我聽到她這句似是含有一絲指控的話,卻不生氣,只是輕輕將自己的腳自她的雙臂箝制中抽回。
我吁出一口氣,笑容回到我的臉上。
我笑著颳了刮他的鼻子,「哎呀,不用擔心這個!王爺冷落我多時,巴不得我自己找了事情可做,只要我不去給他添亂找麻煩,他對我的行為早已是睜一眼閉一眼了,否則我們在府中私會多時,為何哪次都不見他動怒處罰於我?可見他凡事拘於禮法,那些仁義道德啊,如今卻能保我平安了!這麼爐火純青的良好修養,嘖嘖,真令我嘆服啊!」
李桃兒聞言,好似全身的氣力在一瞬間都被抽空,頹然跌坐在地上。她沉默了片刻,突如其來地發出一聲尖銳的抽泣,瘋狂似地撲到我腳邊,雙手握住我的腳腕,一邊不住地叩頭,一邊苦苦哀求道:「娘娘!奴婢知道這些年來,王爺確有……對不住娘娘的地方,但奴婢人微言輕,實在也無力改變王爺的決定呵!何況娘娘早已誕下世子,身份高貴、地位穩固,又怎是奴婢們敢妄然冒犯的?奴婢倘若不是今日實在無法可想,也斷斷不敢拿自己的事情來煩擾娘娘的?只求娘娘宅心仁厚,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賜奴婢一條生路……」
「陛下忽然下旨,封王爺為安右將軍、護軍將軍,詔令王爺即刻準備停當,于下月初離荊州刺史任,回京復命,並領石頭戍軍事!」

「昆明夜月光如練,上林朝花色如霰……花朝月夜動春心,誰忍相思……不相見?這真是一首好詩,你覺得呢?」
「有你這個竭盡心力、恪守職責的老師教導他,我很放心的。這麼多年來,我可曾忽略了他半分?只是皇家有皇家的規矩,我也不能把他終日帶在身邊啊!我飲酒一向都避開他,他不會有樣學樣的。」
李桃兒大約此時才看清我的身側居然坐著賀和*圖*書徽,而且他來不及下地,雖然只是坐在我身側,但這情境仍是極其曖昧,足以印證外間的種種傳言無誤!李桃兒不由得怔住,不敢置信地睜大了雙眼,那眼瞳中分明有無限疑惑、不解、恐懼、乍驚乍喜一時交織,複雜難辨。
我輕嘆,居然還有心情玩笑似地暗忖外面不知何人這樣魯莽無狀,難不成是蕭繹終於對我的行為忍無可忍,派了什麼人來將我捉姦在床的?
「哦,我知道了。你不是想和我吟詩作對,就是想和我尋歡作樂。」我很認真地想了想,然後做了個選擇。
「賀徽,你對我和方等的好,我心裏都明白的。只可惜……我無法報答你——」
他咳嗽了幾聲,被我笑意盈盈的注視弄得更形局促,不由惱羞成怒,沉下臉來對我說教道:「昭佩!不是我說你,怎麼都三十歲的人了,還像小孩子一樣愛玩愛鬧,不避嫌疑?府里耳目眾多,人多口雜,一個不留神傳了出去,豈不是大家沒臉?」
我忽然跳起來,一把抱住他的頸子,嬉笑著不怎麼認真地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
「震怒?」我嗤笑了一聲。「我當然不怕。如果可以的話,你儘管原樣去告訴他,我倒是也想見識一下王爺震怒的樣子!」
我有點訝然。「哦?這麼大的事,居然沒有人來稟報我一聲?」縱使我在皇上和湘東王面前都已失寵,但我畢竟是名義上的堂堂王妃,如今卻還要這個李桃兒來告知我這個消息,足見我的處境是多麼荒唐可笑!
我笑著剛要說話,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嚷之聲,彷彿有人在外起了激烈的爭執。我不禁斂了笑容,與賀徽一道直起身來,還未開口詢問,只聽得「砰」的一聲,房門已經被人大力推開!
李桃兒一震,死死地盯著我的面容,一字一句道:「原來……縱使奴婢難逃一死,娘娘也不肯開恩賜救。是奴婢從前……冒犯在先,事到如今,也怨不得娘娘袖手旁觀!」
「原來,被人強求……是這種滋味呵。」我自言自語,隨即眉心一皺,冷然下令:「來人,把她拖出去。我不想再看到她。」
「求娘娘救我!」
「酒是好東西嘛。曹孟德有詩云『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可見凡有出眾才華或過人成就者,必與酒壺結伴,杜康為友——」
賀徽的呼氣吹拂過我的頸間,我覺得有些癢,為了藉此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我縱聲大笑起來。
「昭佩,昭佩,我該拿你怎麼辦呢?」他抬起頭來凝視著我,他俊美的面容離我愈來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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