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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樹吟

作者:飛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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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願作高唐雲

第二十九章 願作高唐雲

我感覺到他的氣息愈來愈急促,他迫切地將我攬在懷中,緊緊地,彷彿渴盼某種令人安心的一再確認。他捧起我的臉,低聲說:「昭佩,睜開眼睛看著我。」

蕭繹沒有再看向我,輕聲地說:「我抱歉勉強了你,昭佩。我應該記得你曾經發誓過,再不願幫我一絲一毫……既是如此,我只好不顧一切。我不能坐視,我只能冒險——」
蕭繹嘆了口氣,他原是半倚在床上的,此刻垂下視線來看著我,他的臉忽然漲紅了,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子,道:「並不疼。」
那一刻,我被他這樣平靜的形容擊倒了。我一言未發,轉身衝進內室,一把抓起桌上的銅鏡,死死盯著鏡中的倒影。
我忽然記起當年的自己,在「顏園」中落水,那時候,他也是沿著我的手臂,一路摸索至我的腰間,將我拉上岸。當時,我並沒有想到,同樣的摸索,會在溺水的黑暗和恐慌中給予我一線可以依賴的希望,也會在這樣親密的耳鬢廝磨中點燃我心底深藏的熱情,帶給我無上的歡喜和愉悅。
「昆明夜月光如練,上林朝花色如霰。花朝月夜動春心,誰忍相思……不相見?」我喃喃說道,視線因為這樣巨大的幸福而變得有絲迷濛。
「你自己的寵婢,如今礙於你一向遵從的規矩禮法,帶不走;就找我做那一意孤行的惡人,好為你一肩擔下陛下的責罰、旁人的嘲諷,要我做世人的笑柄?蕭世誠,你倒是說說看,我究竟作了什麼孽,需要受到這樣的懲罰?」
我咬著下唇,無辜地看著他。然而我知道我的眼光閃亮,我的心跳得飛快。

我猝不及防,這短短一句話如箭般直刺我的心底。在我能夠反應之前,那裡已轟然塌陷了深不見底的一角,震得我疼痛不堪。
他的身軀陡然一僵,原先溫柔蕩漾的眼眸里驀然一黯,泛起一層薄冰。他臉上的表情忽爾轉為淡漠,他力持鎮定地呼出一口氣,忽然翻身下地,狼狽而慌亂地拉攏方才早已凌亂敞開的衣衫前襟,連連倒退了數步遠。
我的胸口一熱,不假思索地一仰首,雙唇就碰到了他緊抿著的薄唇。他大驚,微一後仰,彷彿想要擺脫我的親吻。然而在這短短的瞬間,我原先被他壓制的雙手已迅速掙脫,環繞過他的頸子,用力將他的頭壓向自己,加深這個吻。
室內瀰漫著某種曖昧的氣息,他的肌膚表面猶有一層細密的薄汗。
他的肌膚在我齒間驀地起了一陣寒顫,他的聲音因為某種不知名的情緒而低啞。
我被這樣低回的溫柔觸動了,我的眼裡泛起了軟弱的淚光。為了掩飾自己的動容,我故意裝做一心一意為他舔去傷口滲出的血珠,舌頭卻狡獪而誘惑地滑過他的手背,短暫停留在他的腕間。
忽然,淺兒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蕭繹的臉色倏地刷白,眸子猛然一縮。他的聲音里浮現了一絲無法置信的顫抖,「昭佩,你……」
「我……我的心太痛了,我不記得我是怎樣失去了理智,我以為只有傷害了我自己,你才終究會正視我……」我結結巴巴地回答道,因為他的觸碰而戰慄了。
「昭佩!你瘋了!別做傻事!」我聽到蕭繹那一向溫和寧靜的聲音斷然拔高,沖我暴吼。幾乎同時,我感到自己的身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衝撞,手中刀子不由自主地脫手,身軀向後跌入床榻。
「無論什麼時候,也不要傷害自己……要好好保護自己,這樣我才能放心……」
我忽然在他腕間輕輕咬了一下。
「你說的都對,昭佩。可是我不得不如此。」
蕭繹一定是聽到了,因為他的心臟驟然跳得更加猛烈起來。然而他卻並沒有表示出什麼,僅僅只是用力地握了一握我放在他胸口的手。他的掌心,那麼熱hetubook.com.com燙,彷彿就要將我們兩人的意志,都一道灼燒起來,化為灰燼。
蕭繹握著我的那隻手突然一緊,他的吐息驟然沉重。幾乎在我話音剛落的一剎那,他便語氣急促地脫口道:「不,昭佩,我有我的苦衷,可惜,我沒法讓你了解……我只能說,當年『顏園』里我所遇見的那個人,我,一直沒有忘——」
「等下還是傳大夫來診視一下罷,莫要掉以輕心。」
我心思一轉,猜他多半是為了李桃兒之事前來;卻故作驚訝道:「哦?不意我也能為王爺解惑么?王爺請講。」
「一直,都是……」
我驚異萬分,睜大了雙眼。我甚至無法想象在這樣短暫的時間、這樣漫長的距離里,他是如何從門口穿越空曠的室內沖向我,及時阻止我刺落的那一刀。我知道自己並不是僅僅做個樣子給他看;我那一刀刺下時幾乎用盡全力,那些落空的熱望和期待轉變為不顧一切的瘋狂,我是存心要傷害自己,要讓他一輩子後悔——
蕭繹的面容是那樣的驚愕而痛苦,他甚至靜靜地撇開了臉,然而他沉默著任我發泄,直到我也終於覺得這樣的自己太過荒謬可笑,而停下了控訴的聲音。室內忽然陷入一片令人難堪的寂靜。
我選擇無視他的神情,繼續冷冷地說道:「我不想忍讓這次,我不明白為何我要對別人說我愛重李桃兒,因而要甘心背負陛下的責罰而帶她回京;我也許造過許多口業,然而在這件事上我不想說謊。我恨她,我恨王家姊妹,我恨穆鳳棲,我更恨你!我最恨的還是自己,我恨我當年為何要去『顏園』,為何要在池畔臨水照影,為何不在看到你的那一刻便遠遠地逃開——」
我看著他關上房門,心中更迦納罕。
我右手握著那柄小刀,迎著窗欞間照進來的陽光斜斜橫去,刀刃上閃出鋒利的寒光。
我忽然頓住,拋開刀鞘,左手轉而拿起方才丟在床頭的那面銅鏡,凝目細細端詳。
蕭繹漫應了一聲,卻欲言又止。
他靜默了半晌,久得當我以為他不會再回答我的時候,淡淡道:「……她的眼睛。」
我一霎那如遭電殛。
我的手悄悄滑進他的衣襟之內,不耐地撥開他的絲衣,把臉埋進他的肩窩,閉上眼睛,靜靜感受他的撫觸。他的肌膚也意外地灼熱,他的手因為激|情而微微發抖。他微微直起身子,細碎的吻像穿透繁枝密葉的雨點,一滴滴灑滿我的全身。
說真的,當我看到他這樣痛苦、這樣不信的時候,我的心底,居然有絲報復他人的快|感;但當我看到他為了李桃兒而甘願這樣低聲下氣懇求我的時候,我的心底,又有一絲自暴自棄的放縱與絕望。這兩種情緒交相支配我的意識,使得我幾近瘋狂。
我感覺得到他的微微抗拒,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在親吻間與他角力;然而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他的抗拒並沒有維持太久。他在我唇間輕輕發出一聲低嘆,就俯下臉孔,雙手捧著我的臉,輕輕地回吻我;起初輕得不留痕迹,彷彿降落在我唇上的一縷陽光;然而片刻之後,他忽然加深了力量,彷彿暴風雨時掀起的海浪,將我一道激切卷擁下去,落入深深的海底。
這麼想著,我居然有絲同情起李桃兒來了。然而我拒絕幫助她,卻是心安理得。與其讓蕭繹稱心如意地帶著她一同回京,然後被無數人蔘奏毀謗他的失德無行,我寧可在荊州就斬斷這一切的可能,冷眼看著李桃兒的命運回歸最初未曾相逢時。無論我作何選擇,我們之間都沒有勝負得失,只有兩敗俱傷。
蕭繹張了張口,彷彿有點艱澀,礙口似地機械重複:「昭佩,我懇求你……幫一幫李桃兒,同意讓她一同回京罷!」
「蕭世誠!你瘋了!」我厲https://m•hetubook•com.com聲打斷他,聽出他話語中的堅決,我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血衝上了我的頭頂。

我詫異回頭,發覺我那許久未曾光臨的夫君,居然已經踏入房門。而且,他將臉微微向外一撇,示意淺兒及其它仆婢退下。
我捧起他受傷的左手來看,幸而那道划傷並不深,傷處的血已然凝結。我輕嘆了一聲,回身拿過自己的絲帕,為他細細包紮。
「為什麼要一直躲開我啊……我已經沒有力氣了,我一直在找,找當年在顏園裡救過我的那個少年,可是,他消失了,我找不到……」我的眼中忽而變得有絲朦朧,沉重的感傷超越於一夕纏綿的幸福感之上,在我的心頭無邊無際地蔓延開來。
朦朧中,我彷彿聞到瀰漫的桂花香氣,氤氳悠遠,熏人慾醉。而我也彷彿成了暮夏枝頭的桂花,在一片荒原之上于無聲處逐漸綻開,隨風起舞,終至盛放。這感覺也似是飲多了桂花酒之後的微醺,意識半夢半醒,彷彿身軀柔軟得沒有一絲氣力,然而所有的感官都極度敏銳。有絲昏沉、也有絲陶醉,身體里彷彿蘊集著無限的歡愉,從肌膚里一絲絲透出來,繚繞在空氣里,似是檀香的濃郁、又似桂花的清香,餘韻繞樑,綿邈細密,將我籠罩其中,與他一道沉溺;且,永不醒來。
「你竟然要為了李桃兒而冒險?!難道你不知道這是犯禁的嗎?難道你不知道你的背後,多少人在等你出錯,好一舉將你除之而後快?你不是想要去競逐太子之位嗎?這種時候,容得你出這樣大的差錯嗎?!」
「你……說什麼?!」
我想著側妃穆鳳棲,自可以光明正大一同回京。就是王氏姊妹,因為並不屬於宮人,而是蕭繹自行納娶的侍妾,也能名正言順隨行。只有李桃兒一人,也只得留在荊州,從此為奴為婢,永無出頭之日。
「疼么?」我問,手勁極其輕柔,生怕又碰破他的傷口。
我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視線終於清晰起來。原來我的雙眼還在,我本來想剜掉的那雙醜惡的眼睛,此刻正與蕭繹近在咫尺的幽深眸子對視。我所有的感官,在這一刻忽然極度敏銳;我怔怔地想:為何他要阻止我?是因為……他擔心我么?
我看看他的表情,彷彿很為難的樣子;於是便主動開口:「不知王爺今日前來,有何吩咐?」
「我知道的,昭佩……」他輕聲低語,他的臉距離我的愈來愈近。
他的身軀一震,掙扎著要縮回自己的手;然而我握得緊緊的,不容他掙脫。他長嘆一聲放棄了,用那隻沒被握住的右手輕輕滑過我的臉頰、發梢、頸項、肩頭……沿著我身體的線條一直向下,直到我的腰間。
蕭繹微微變了臉色,厲聲喝道:「昭佩!你做什麼?!刀劍無眼,快把它放下!」
「世……世誠?!」我低呼,想伸手揉揉自己的眼睛;才發現自己的兩手都在他壓制之下,我的身軀動彈不得。
「你,有一雙很美麗的眼睛。」他輕輕地說,語調低回,如房中博山爐里終日裊裊飄散的沉香。
我愣在原處,無法置信地盯著他倉皇退卻的身影,他狼狽而猶帶著一絲未褪的熱情的面容。洶湧的淚意驟然衝進了我的眼底。
我覺得荒謬,又有點難以置信,下意識反問了一句:「什麼?你要我出面……帶她回京?」
蕭繹還是沒有回頭,面朝室外那一片澄藍的晴空,彷彿有些出神。
我知道,他又縮回自己那個殼裡去了,他又想躲避著我了。也許我太過焦躁而急進,然而那只是因為我太渴望得到他的心。但我,從來不知道他一直頑固地抗拒著我,究竟是為了什麼。
蕭繹輕輕地嘆息了。
鏡中映出一張充滿怨恨、忿怒、委屈、與不甘的容顏。那張容hetubook.com•com顏之上,一雙眼眸亮如點漆卻深不見底,即使透過模糊的影子,仍能看出那眼中的怒意灼灼,彷彿伸手不見五指的深深黑夜裡,瘋狂燃燒的透天火焰。這樣的眼睛!這樣的眼睛……竟是如此陰黯而醜惡呵!如何,能與溫柔澄明的一池春|水相比?
「其實,也怪不得你。連我自己,都厭惡這鏡中雙眼裡透出的嫉妒、怨憤、不甘和醜惡,厭惡得……恨不得把這雙醜惡的眼睛挖出來——」
我顧不得他的情緒。事實上,我已經控制不住我自己。我發瘋似地在屋裡翻箱倒櫃,終於在床頭的某個箱子里找到一把小刀。那刀子裝在精緻華美、鑲滿珠寶的刀鞘里,我握著刀柄,一下將它抽出。
「是的……是的!你愛她的眼睛,因為從我的眼裡,只能讀出醜惡和心機……」我哽咽道,幾近瘋狂。
蕭繹默然頷首。
蕭繹應了一聲,不甚自在地挪了挪身軀,似是不習慣這般的親昵,語氣也有些結巴了。「昭佩,你、你在做什麼?」
我顫抖了一下,心臟跳得很快,快得幾乎跳出我的胸腔。我眼中再沒有其它的事物,只有他俊逸而溫柔的面容,帶著某種複雜的憂傷,距離我這樣近,近得我們的呼吸混合在一起,化成一種難解的曖昧。
「昭佩,不……不要淘氣!唉,我該拿你怎麼辦呵?」
「要珍惜自己,昭佩……」他終於開口,聲音里有著無法控制的顫抖,湛深的眼眸里餘悸未平。
他眼中掠過一抹不可置信的情緒,那情緒帶起了一陣滔天巨浪,他的面容變得如同雲水般溫柔,他的撫觸纏綿輕盈而戀戀不捨。
他的唇,細細地描摹著我的唇線,滑過我的面頰、我的耳垂、我的頸子。但和他輕緩的親吻完全不同,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而渴切,他溫熱的掌心探進我鬆脫的層層衣服,我的肌膚在他的摸索和碰觸之下逐漸變得滾燙。
蕭繹眉心微蹙,似是對我這樣過度的禮貌而感到不安。然而他卻把那種莫名的情緒隱藏得很好。
「我知道的。」
蕭繹為難地看著我,彷彿很吃驚似的。是因為他沒有想到在彼此冷淡了這麼多年之後,我還能有如此激烈的反應?然而他只是放柔了聲音,低聲說道:「昭佩,我沒有要羞辱你的意思。我們不能把她一個人留在這裏,雖然我無法向你解釋這其中的因由,我只期望你可以忍讓這次,懇求你……行行善罷!」
此刻,他彷彿驚魂甫定,呼吸未穩,眼睛睜得大大的,死死盯著我的臉。他的面色雪白,眉心緊蹙,薄唇抿成一條直線,眼中有著清晰的恐懼與不安。
「你這樣肆意傷害自己,就為了讓我正視你?」他自言自語似地說道,「唉,昭佩,昭佩,教我怎麼能夠放心呢……我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呵——」
他的手掌彷彿帶著某種熱力,他的低喃也彷彿有某種蠱惑人心的力量,使得我忘卻了曾經發生過的一切,忘卻了那些怨忿、背叛、絕望和傷心。
我悶哼一聲,後腦撞上床板,一陣疼痛與暈眩。我不由得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卻映入蕭繹的面容,與我的臉那樣接近;他的身軀將我壓制在身下,他熱熱的呼吸吹到我臉上來。
「行善?」我簡直不敢相信他的措辭。「你要我傷害自己去日行一善?你以為我是那佛經里的薩垂那王子,願意為了一隻鴿子犧牲自己,捨身飼虎?我縱使再高尚虔誠,也做不到如此!告訴你罷,看到李桃兒受苦,我心底無比快活哩!」
蕭繹對於我和顏悅色、有禮有節的好心情,彷彿有絲訝異。他沉默了一下,才開口說道:「不……沒什麼,只是來看看你。」
我詫異地看著他臉上那道可疑的紅暈,再低頭看了自己一眼,才發現自己此刻除了披著一件外衣之外,身無它物。我不和-圖-書由得也臉熱心跳起來,將絲帕打一個結,尷尬地重又將頭靠回他胸口,將後腦衝著他,一顆心七上八下,極力維持著語調的正常。
我挑眉,有些不以為然,但仍回身將他讓進內室,為他斟滿一杯茶遞過去,笑道:「王爺何必如此客氣?是來監督我整理行裝的進度么?」
「真是稀客啊!」我微笑,裊裊婷婷走向他面前。「王爺今日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見教?」
然而,蕭繹卻聽見了。我早該知道,視力不便的人,其它感官——特別是聽覺——自然比平常人更加敏銳許多的。

我心碎欲狂。我是那樣忿怒,忿怒得咬牙切齒,脫口吼道:「她的眼睛有什麼好?值得你這樣珍惜?」
這幾天,府中一片紛擾忙亂。聖旨來得突然,要在短時間內倉促收拾一應行李物品隨身細軟,儘快上路,所以人人皆是忙碌不堪。
蕭繹臉色似乎有點發白,聲音更冷。「昭佩,你笑什麼?這……有什麼好笑?!」
我緊緊地閉著眼睛,不敢睜開。生怕一旦睜開了,就會發現此刻我所感受的種種,不過是一場了無痕迹的夢境。我感覺到他的手在我肩頭輕輕一拂,我那早已敞開的內衣就輕飄飄地向兩側分開,從我身體上滑落下去。他修長的身軀覆蓋在我之上,燥燙的肌膚彼此熨貼,再不留一絲縫隙。他的唇時重時輕地摩挲著我的,他的心跳和我的一樣快,快得幾乎震破胸腔。
「世誠,你的心跳得好快呵……」我垂下了視線凝視著他,輕似無聲地低喃,如同耳語。「你這樣擔憂,這樣激狂……是因為……你愛我嗎?我真想知道,你這樣一直念念不忘,是因為愛嗎?」
我的另一隻手勾起他的後頸,穿過他濃密的頭髮。我單純無辜、天真爛漫地對他笑著。
他的唇,再一次落在我的唇上。
我站在床邊,望著門旁的他,忽然大笑起來。
「然而你看不出我眼中受了傷害的情緒,你看不到我眼中透露出的渴望……既然你當初那麼執意要選擇我做你的王妃,難道只是為了要扼殺我的么?」我絕望地吼道,開始神經質地在屋裡四處翻找。
我只知道,即使我們方才曾經重溫過失落已久的溫柔繾綣,也無法避免從這一場激狂的夢中醒來。即使我狠心自戕,也無法將他的心在我身上多留片刻。方才那種種纏綿,不過是巫山浮雲,高唐一夢。
我伏在他胸前,他的心臟,在我耳下有力地鼓動。我唇角的笑意更深。
「我不是野丫頭,我爹是信武將軍,我只是因為掉到了水裡,才變成這個樣子的。」
我環顧四周,笑聲空洞而尖刻。「我笑你身份高貴,連這並非京城的荊州,湘東王府都建造得如此豪華……你不覺得,這間卧房很大嗎?大而空曠,靜而幽深,像一座巨大而死寂的墳墓,彷彿將我的一生,都要埋藏其中……」

我笑笑,並不在意。「王爺說哪裡話來?我素日也只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只不過在這裏稍逞口舌之能,指揮仆婢動手罷了,談不上什麼打擾。」
「她的眼睛澄澈而純真,讓我想起……春日午後,暖陽照耀下的湖水,清澈見底,不見一絲心機——」
蕭繹猛地抬頭看我,看著我的聲色俱厲,他卻忽然微笑了,搖了搖頭。
眼睛!他居然說他喜歡李桃兒的眼睛!他難道當真這麼愛她么?愛得可以一道愛上那個提醒著他自己殘缺的地方?
我一震,小心翼翼地睜開眼帘,發現他專註的眸子、他俊秀的面容,就在我眼前咫尺之遙。我的心跳得更快而不規律,我想我的臉一定漲紅了。
我追到蕭繹身側,氣怒攻心。「那麼你告訴我,為何你竟肯不顧惜我?為何你棄我而選擇了那個李桃兒?你究竟喜歡她哪一點?在我看來,那個歌女,和圖書不過一無是處!」
「奴婢給王爺請安。」
我不是不能幫她。但是我冒險出手的話,蕭繹縱使可以逃脫宮規的懲罰,卻一樣逃不過有心人的詆毀和詬病。雖然我不贊成他也加入爭奪太子之位的行列中,但貿然授人以柄,卻也是自保平安的大忌。據說眼下皇上屬意的人選,只在晉安王蕭綱和湘東王蕭繹兩人之間;我對蕭綱了解不深,但縱使他自己沒有加害的意思,也保不定他手下那些臣子為求富貴,自作主張毀謗進讒,以邀寵于蕭綱。
但和前次不同,他這回的吻輕柔而纏綿。如果說剛才那一吻猶如暴風雨席捲下深邃而危險的海洋,這一回就純然是平緩明澈的涓涓清流,是泛著細細波紋的山間小溪,是當年「顏園」中溫柔而幽靜的一池春|水。
蕭繹似乎本欲離去,然而看見我這樣崩潰、這樣激狂,他微微嘆了一口氣,竟然又返身走回內室門口,靜靜望著我,眉心輕輕擰起,面容上浮現了一絲苦惱和傷痛。
「你……難道是想羞辱我?」我衝口而出。被傷害的自尊混雜著忿怒,在我胸中奔竄,亟欲找到出口。
我在房中,也指揮著淺兒帶著幾個丫頭,將我的物品一樣樣清點裝箱。忙碌中想起李桃兒那張凄厲哀哭的臉,我心下忽然一陣惻然。
「昭佩,我今天是來懇求你……幫一幫李桃兒罷!」
「你為何要自戕呵?你嚇死我了,你這個膽大包天、任性妄為的女人……」他的語調低回,帶著一絲無可奈何的氣惱,彷彿餘悸猶存。
「昭佩,昭佩……」他在親吻間切切低喃著,語氣里有一抹無可奈何的脆弱,和不同尋常的溫柔。
蕭繹似是被我的聲音一驚,飛快瞥了我一眼,終於遲疑地說道:「沒什麼,昭佩。只是……我有一事不解。」
不容我說出任何一句話,他的吻已重新落下,在我唇間,反覆輾轉。從「顏園」初見時,就已決定好的命運,又將我們連繫在了一起。這一生直至盡頭,那些糾纏不清的感情,都化作此刻的激切與瘋狂,燃起漫天火焰,要將我們兩人一道煎熬,一道灼燒,最後化為無法分離的微塵,化為骨血相融、不分彼此的一體。
話音未落,我已一手拋開銅鏡,另一手舉高那柄小刀,狠狠朝自己臉上刺落。
蕭繹的視線掃過我一團混亂的房中,只見衣箱的頂蓋大敞,裏面的衣衫凌亂散放,更有幾件外衣、披風,橫七豎八斜搭在屏風上;一旁另有木箱也敞開著,裏面雜亂無章地放了許多書簡雜物。他的眉心不禁輕輕一皺,溫言道:「看來我是打擾你了。」
他的身軀一震,氣息忽而變得急促起來。他掙扎著要從我掌心抽回自己的手,窘迫地倉皇說道:「昭佩,不……不要鬧我。」
我震驚,陡然抬頭,看到蕭繹那張忽然變得有點蒼白的面容,彷彿流露出一種因為不小心吐露衷曲而感到有些懊惱而慌亂的神情。我的心頭湧起了無限波瀾,我不明白為何此刻湧上胸口的,是那樣一種歡愉和酸苦交織的情緒;我的掌心熨貼在他胸前,他的心跳驟然加快了好幾倍,彷彿下一刻就要不堪重負,爆裂成無數絢爛而短促的火花。
他說得是那樣心平氣和,但我卻被這樣的雲淡風輕徹底激怒。
我聽見空曠的室內,驟然爆發出一聲尖厲而破碎的啜泣。我愣愣地摸摸自己的面頰,指尖觸到濕潤的水跡,才恍然發覺發出那聲哭泣的人,正是自己。似乎有人在拿著尖利鋒銳的刀子,毫不容情地一刀刀切割著我的心,使我的心變得支離破碎,再難補綴。
我抬手想握住他的手,卻驚異地發現,他左手的手背被劃破了一道淺淺的傷口,血珠正從其中滲出來。我驚慌地連忙抓住他的左手,舉到自己唇邊,伸舌舐去那些血滴。
我將頭輕靠在蕭繹胸前,唇角泛起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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