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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樹吟

作者:飛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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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乍作死生離

第三十四章 乍作死生離

「方等……何故做此打扮?最近並未聽說你父王傳你去校閱軍隊……」看著面前的方等一身銀盔銀甲,腰系長劍,我不由得緊張起來。
我忽然想起方等那年輕的面容,那雙清亮的眼睛。澄澈的眼神里,彷彿世間一切黑暗污濁,到了他眼中,全部能夠滌盪乾淨。我用盡了自己全部的氣力去愛著他,可是我沒能護他周全。他才二十一歲,然而他卻已經消失在這個人世間,遺體隨波逐流,再無痕迹。就連一絲遺物、一點念想,都沒有給我留下。
「你……!」蕭繹猛然俯首,原先模糊在輝光里的容顏也重新在我眼前清晰起來。此時我才發現,他的面容竟然是這樣的灰敗黯然,此刻更籠罩了一層怒意和猝不及防的怨忿;我看到他身側緊握得手背迸出青筋的雙拳,他突然蹲下身來與我平視,怒聲道:「真沒有想到呵!雖然他的兒子害死了你的兒子,你卻還是那麼念著他!這一刻,你所想到的,仍舊只是他!……」
我陡然站起,沒來由的恐慌襲上我心頭。我厲聲問道:「究竟是何事?世子怎麼了?!」
隨著那滴淚墜落,我們兩人皆是一震。蕭繹彷彿忽然驚醒過來一樣,他直直地盯著我,輕聲說:「是么……你終於要與我……恩斷義絕了么?那我這樣苦心孤詣,只求可回護你的周全于萬一,又都還有什麼意義呢?」
哦,我明白了。我想著。我的方等,我的兒子!倘若你一生所求的,只是自由飛翔,那麼,縱使你在世時,娘沒有辦法成全你;但現在,娘不再強迫你去爭取那些你不想要的東西了。如果你只想要隱逸自由,無牽無礙,你就去罷。這人間,不再有你所追求的事物;你盡可以隨心所欲,御風而行,天地廣袤,無蹤無跡。
我慢慢地仰起頭來望著他。窗外陽光很明亮,即使是在這樣一個悲傷的時刻里。光線絲絲縷縷透入室內,在蕭繹身後形成一輪熾烈的光暈,使得他的面容模糊在那一層強烈的光里。
我的腦中「轟」地一聲炸開,將我所有的意識和神智,炸得粉粉碎碎!我急促地抽息,瞪大了雙眼看著跪了一地的慶禧、蘭裳、負傷逃回的小校……我茫茫然說道:「王爺呢?王爺在哪裡?在書房么?……我要去找他。」就腳步虛浮地踉蹌走過那幾人身旁,跨出了房門。

方等依舊垂著頭漫望地面,低聲道:「娘,莫要掛懷。此等小事,如今多說無益。孩兒也是堂堂七尺男兒,只靠著嫡長出身,若無功於國,將來何以服眾?我意已決,就此辭過,娘今後……善自珍重!」
王僧辯聞言卻是一愣,跪下抱拳一揖,說道:「王爺為世子復讎心切,乃人之常情;唯竟陵部下尚未盡數到達,末將斗膽想請王爺寬限幾日,一俟眾集,當立即出兵!還望王爺允准——」
呵!這樣哀痛欲絕的一個日子,居然是晴天麗日的?老天何其狠心,也不肯為我和我的方等悲傷么?我的方等,那年少俊朗、神采飛揚的方等,就這樣,靜悄悄地,永遠消失在湛藍晴空之下了?當他身負重傷、落入水中的一霎那,當他仰面漂浮在清澈寒涼的水中時,如今m.hetubook.com.com日一般燦爛的陽光,是否照在了他的身上?他的眼裡,最後是否映著那片寧靜廣袤的澄藍天空?而在那片天空里,他是否能夠尋覓到他一生所求的無憂無嗔,隱逸平靜?
我眼神發直,腳下卻是愈走愈快,最後竟然跑了起來。我一頭撞進蕭繹的書房,一眼就看到牆上懸挂的那柄寶劍。我衝過去一下拔劍出鞘,舉到眼前。劍刃上閃出冷冷的光芒,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垂下了頭,靜靜說道:「我們,都是有罪的。倘若我們能夠至少維持表面上的和平,抑或我們當初根本不曾相遇,那麼,今天方等就不會死……我也可以不會這樣傷心,這樣絕望……我們,和那些意在奪位之人,有何不同?同樣,都是劊子手,都罪孽深重——」
自從方等出征之後,蘭裳常常來我房中造訪。或許因為我們都是這府中不甚受寵的寂寞人,所以我們往往在一起閑聊、飲酒或是品茗,就消磨掉半日光陰。
這個念頭隨著我臉上的那一線淚跡,慢慢地在我心中洇開,最後蔓延成一片,整個覆蓋住我的心。然後,我彷彿聽見咯喇喇輕響從那裡傳出,那顆已傷痕纍纍的心終於不堪重負,表面上逐漸爬滿裂痕,最終,驀然炸開,粉粉碎碎!
哦,我明白了。方等想必是察覺蕭繹疏離,意不自安;此番如能奏凱而歸,在蕭繹心中的分量必定遠勝往日,是以方等不顧前途危險,執意請命。我思想及此,不由眼中含淚,彎下腰對方等說道:「方等,娘徒然爭了這許多年,到頭來,還是什麼都沒有得到,使你現在不得不自己上戰場去拚命,娘心裏實在難過……」

我一霎那竟有些恍惚,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早已跌坐在椅中,面前除了慶禧,還有一名衣衫破敗、形容狼狽的小校跪在那裡。我忽然來了氣力,猛然站起,直直盯著那人,追問道:「你一定是世子手下所轄壯士!你快告訴我,我兒此去,曾經說了些什麼?」
我怔怔地想著,目送著方等大步離去的背影。室內是一如既往的冷僻晦暗,但今天的天氣卻晴朗無雲。方等跨過門檻,正值盛夏,今日陽光熾烈,他的背影因而被晃得有些模糊不清,望去竟似融入了那一團燃燒的火焰里,逐漸遠去。最後,我的眼前,終究只餘下熱浪灼然、白得發亮的一片光芒,而方等的身影,已經消失無蹤。
我無法相信自己所聽到的。我甚至懷疑自己老去得太快,以至於已經聽不清旁人所說的話、看不到面前來報信的人。然而我怔立在原地,意識和感覺逐漸恢復之時,我最先感覺到的,是面頰上慢慢爬下的一痕涼意;我愣愣地抬起手去抹,指尖碰觸到濕潤的水滴,這才恍然驚覺:哦,原來,我哭了?
呵,方等,我那樣費盡心血,卻仍然只能給你這樣的人生?教你沒有了自由,失去了志向,恆為旁人掣肘,舉手投足,莫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門外僕從應聲而去。不一會兒,鮑泉、王僧辯二人便匆匆而入,想來早已聽到風聲,守在外邊候見了。他們入得門來,一眼卻見到和圖書我也在屋裡,不由面上皆是一怔,但隨即向我和蕭繹躬身請安,貌極恭謹。
慶禧也飛奔過來,抖著聲音,一迭連聲道:「哎呀呀呀……娘娘,你可嚇死奴才了!咳,萬萬沒想到那個河東王竟然如此厲害,竟然害了世子性命!請娘娘萬萬要節哀順變,珍重身體!娘娘這樣子狠心自戕,不知道王爺心裏要有多擔憂多傷心呢!就算為了王爺……」
那小校忽然對我重重地叩頭泣道:「娘娘!請節哀!世子臨行前,曾私下對屬下們言道:『是行也,吾必死之;死得其所,吾復奚恨!』,所以……娘娘,世子是真的……真的……」他哽咽,再也說不下去。
方等!我的方等,就這樣,與我永訣?他才二十一歲!他這樣年輕,大好的人生,還在他面前沒有完全展開。我仍然記得他信手提筆,寥寥數畫,就在紙上惟妙惟肖地勾勒出我的面容;我也記得當他寫成《三十國春秋》之後,興沖沖地跑來向我報告,忽然在我面前流露出一絲稚氣的志得意滿模樣。這樣一個聰敏靈巧、少有俊才、文武雙全的孩子,我人生全部的希望所寄,就這樣消失了,再也回不來了?
我焦躁不安地在房裡轉來轉去,雙手交握,掌心冰涼,喃喃道:「也許他只是厭倦了這一切、這些爭吵、陰謀和心機,也許他只是偽裝落水,想躲起來,逃開這陰暗的醜陋的一切……為什麼不加派人手去找他?我要他回來,只要他肯回來,他願意怎樣都可以!他喜愛散逸隱遁之道,那麼我也答應,他願意去哪裡,便去哪裡!我不再要他去和其他人一爭短長,只要他活著回來呵……」
幾乎與蕭繹的這聲暴喝同時,我的腕間被一隻手精準有力地攫住,阻止了我手中的劍落下。我訝異睜開雙眼,卻發現蕭繹的面容距離我如此之近,近得我可以清楚看到他大睜的眼眸,和他瞳中清晰的惶恐驚怕。他的面色發白,額際青筋綻起,繃緊了下顎;握住我腕間的那隻手冰涼,帶著一絲輕微的顫抖。
蘭裳見狀,正要勸解,慶禧就從外面跌跌撞撞跑進來,撲到我腳前,跪倒在地,哭腔哭調地說:「娘娘!大事不好了!世子……世子他……」
我的思想忽然停頓了,意識的運轉無比緩慢,一時間竟然沒有反應過來。而蕭繹並沒就此罷休,轉頭對慶禧吩咐道:「這幾天多吩咐幾個人,好生照顧著王妃!世子遭此不幸,即使遺體暫未尋獲,府里也是要先開始預備後事的,人來人往,眼多口雜,別讓王妃情緒太過激動,失控之下失了禮儀,傷了體面,平白無故落人話柄!」
「昭佩!不行!你住手!」
房中桌上的酒壺半滿,壺蓋敞開著,飄散出桂花酒的幽幽香氣。

蕭繹轉過身來,眼光飛快地往我這邊一掃,就落在蕭方諸身上,唇角突然露出一個很淡的笑容!他親自彎身將蕭方諸扶起,緩言道:「如今你大哥不幸罹難,縱然我這做父親的心裏悲慟,然而該考慮的事情,還是不能不先做打算!世子之位空懸,卻也不是辦法。眼下看來,唯有你,是最適合人選。你也不必謙辭,今後你定要聰警博學,好和*圖*書自為之……」他忽然閉了閉眼,彷彿有些艱澀,但終於說了出來:「不有所廢,其何以興?勿以汝兄為念——」
蘭裳掐指算算日子,對我說道:「娘娘,想來世子也快到湘州了罷?不知那河東王究竟是怎樣人物?會不會為難世子?」
蕭繹神情慘淡地注視著我,苦澀地低聲說:「方等已經不在了……你也不再原諒我,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勞而已!費盡心機想要保全的人,終究失去了……我畢竟還是輸給了他們,敗在他們的陰謀之下,一敗塗地……」
「我真不明白,你究竟在想什麼?」
我大驚失色,慌忙走過去想拉起方等。「什麼?!方等,你才剛剛平安歸來,還沒過幾天安生日子,又要去衝鋒陷陣?」
蕭繹突然劈手奪下我手中的劍,揚手遠遠丟向書房角落,又摔開我的手,轉過身去不再看我,冷冷說道:「夠了!昭佩,你鬧夠了沒有?這樣呼天搶地、尋死覓活的,你也是堂堂湘東王妃,這樣不顧身份規矩的混鬧,還究竟有沒有一點禮儀、一點體面?倘若傳了出去,不僅僅是你壞了名聲,就連我也面上無光哩!真是成何體統!」
方等忽然一陣風似的從外而入,我看清他的裝束之後,不禁愕然地放下了酒杯,站起身來。

方等卻微一用力掙脫了我,依舊跪在地上,低眉垂目,語氣平平地說:「此次出兵,也是孩兒主動向父王請行。亂世之中,正是好男兒建功立業之機,娘勿以孩兒為念。」
「我在想……」我終於出聲,居然還微笑起來,一字一句:「寸心無以因,願附歸飛翼。」
方等沉默了一瞬,忽爾手按佩劍,單膝跪地。
我勉強笑了笑,低聲說:「但願如此。」
他的話還未說完,蕭繹已勃然變色,神情陰鬱冷厲,一手按著腰間佩劍,厲聲對王僧辯說道:「我心如焚,恨不能立時把蕭譽逆賊千刀萬剮,也難消我心頭巨痛!卿憚行拒命,遲疑觀望,躊躇不前,難道是不願為世子報此血海深仇么?!或者是想保存實力,同河東逆賊一樣行事么?若真如此,今唯有一死!」
我的話似如冷酷的劍刃,瞬間刺入他的心。因為我看到他那麼無法置信地看著我,他的面容里無可控制地浮現了一種濃重而深刻的悲傷。他張了張嘴,彷彿想要說些什麼,然而欲言又止。但一滴淚,卻悄然凝結在他完好的右眼眼角。他似乎睜大了眼睛想看清楚我,可一眨眼,那滴淚便倏然落下,沿著他臉頰靜靜劃出一道極淡的水痕;最後,終於無聲無息地墜落塵埃,再無蹤跡。
我大驚失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方等剛剛力戰殉國,他竟然就當著我的面,封王菡蕊的兒子做世子?!而且,還說出這般狠心無情的話!不有所廢,其何以興?難道在他心目里,只有王菡蕊和蕭方諸,才是珍視的寶物;而我與方等,就只有讓他失了臉面,讓他亟欲擺脫?
我雖然因為方等之逝而心痛欲死,但還勉強保有一絲理智,從旁用力拉住蕭繹那隻持劍的手臂,從他手中把劍搶了下來,丟在一邊,低喝道:「王爺!你做什麼?大敵當前,你是想要先自www.hetubook.com.com斷了一隻臂膀么?」
我眼中驟然迸發出來勢洶洶的淚浪,我急於在仆婢面前掩飾自己的崩潰脆弱,於是我驀然仰起了頭,想阻止眼中洶湧的淚意。在一片模糊的視線中,我隱約看到了今日的湛藍晴空,那樣晴朗,萬里無雲;藍得不攙一絲雜質,純凈溫潤。
我愣怔,有些不明白他話中的深意。我知道他從前疏遠我,是為了故意讓其他人以為他不重視我,從而不再對我設計構陷。可是現在,在天下大亂之中,我本以為他得了皇上密詔,已是名正言順,又何來煞費苦心,終不免敗於陰謀之下一說?
恍惚間,方等那帶著淡淡一絲笑意的聲音,一遍遍反覆著,重又在我耳畔響起:「若使吾終得與魚鳥同游,則去人間如脫屣耳。若使吾終得與魚鳥同游……」
我鬆開了蕭繹的手臂,跌躓地向外走去,不顧身後的混亂究竟會如何了局。這仍是一個與方等出征那天一模一樣的夏日,然而我的方等,不是與我生離,而是死別。盛夏的空氣炎熱而潮濕,教人窒息,無法呼吸。日頭極其熾烈,午後的風裹挾著一波一波的熱浪,向我迎面撲來。我臉上的淚水很快焦炙,蒸發,終至無影無蹤。
蕭繹一震,慢慢轉過臉來看著我。我在他的臉上看到深重的悲傷,不禁愕然。
吾之進退,恆存掌握;舉手懼觸,搖足恐墮。
慶禧只是垂著頭,涕泗交流地道:「世子行至麻溪,河東王親率大軍迎戰……世子人少兵疲,居於劣勢,力戰不敵……」他抽噎,彷彿很用力才擠出那幾個字:「世子匹馬陷陣,墜水溺亡!遺體尚未尋獲——」
我眼中忽然落下淚來。
我忽然想起方等。既是這般苦心保全,那為何我的方等,仍然枉送了性命?是那些人的陰謀,也是我與蕭繹的冷淡僵持,一道將年輕的方等逼上了絕路!他出征之時,已然懷了必死之心,不想再活下去了!呵,我的方等,我可憐的孩子!難道,當真是你的血親,你的父母,將你逼迫至此,使你絕望赴死?
我一想到這裏,忽然軟弱得沒有一絲力量,臉上五官忽然垮掉,淚水奪眶而出,在面頰上肆意奔流。
慶禧連忙過來挽扶著我,一邊躬身應著。此時,蕭方諸突然自迴廊上轉過來,匆匆走近我們,「噗通」一聲跪倒,顯得很哀痛的樣子,哽咽喊道:「父王……大哥年少有為,不意竟遭此大難!卻不知父王命兒子前來,有何吩咐?」
蕭繹微微點了點頭,對他們道:「今河東王譽,叛逆無狀,數拒勤王在先,擅弒世子在後!河東敢殺吾子,如剜我心,此仇必報!」他說到此處,已是咬牙切齒。「今命鮑泉,率軍一萬,先行進擊,征討湘州!」鮑泉慌忙跪下應了個「是!」。蕭繹又轉向王僧辯,說道:「今命你起竟陵之眾助之,刻日就道!」
王僧辯急忙說道:「臣無此意……」話還未說完,蕭繹已拔出劍來,望著王僧辯腿上便用力揮去!在場諸人不由得都「啊!」地驚呼一聲,王僧辯腿上早中了一劍,鮮血迸流,悶絕倒地。
說著,我閉上了眼,手上使勁,就要向頸間一抹!
說著,他猛地站起身來,挺直了背脊。我仰首www.hetubook.com.com看到他那雙明亮清澈、如黑色玉石一般的眼眸,心裏不覺一陣抽痛。方等如今已長成了一個英武挺拔的男子,我的羽翼卻再也無法為他提供青雲直上的助力,甚至無法為他遮風擋雨呵!當年的那一連串錯誤與陰謀,累積至今日,卻連累了他!而他這一去,前途多艱,充滿變數……
「娘!父王先是接到先帝密詔,授為侍中,授帝位假黃鉞、大都督中外諸軍事、司徒承製;可憐先帝陷於寇手,受了百般折辱,崩于宮中,可恨侯景逆賊,秘不發喪,悖德無行!日前,父王又收到陛下密書,內附自剪頭髮指甲,以幼子相托,語極凄惋;父王有感陛下仍陷於寇手,遂遵循陛下密詔,向四方王侯宗室徵兵,欲集眾力,討伐侯景。怎奈多次遣使向湘州刺史河東王徵兵督糧,河東王拒不奉命。孩兒受命領兵前去討伐;軍情緊急,即刻便要出征,特來向娘辭行!」
我想一想,道:「河東王譽,乃是昭明太子次子……」事隔多年之後,再提起蕭統,我不由黯然。已經有很久不敢再想起這個人,然而當年他曾經給予過我的一切關懷,我卻深刻心底,不敢或忘。他是那樣一個高潔雋永、才華出眾又溫文體貼的人呵,那麼他的兒子……會秉承乃父之風么?
「很好。在這個人世間,我現在還有什麼顧忌?什麼指望?我只恨上天的不公,如果只是要我承受這無窮無盡的苦楚,卻又為何要我來這世上走這一遭呵?」
我獃獃地站在那裡,看著面前的這一切。王僧辯倒在我腳邊,蕭繹手握的長劍上,一縷鮮血沿著劍刃蜿蜒淌下,鮑泉在一邊早已震怖不敢言,慶禧也嚇得抖抖瑟瑟……我從沒有見過這樣的蕭繹,從不知道他在旁人面前已經變得如此冷漠絕情而不容置疑。突然間,我彷彿覺得這一切恍如一夢:方等為了征討蕭統之子而不幸身亡,而我的夫君——那原本謙沖退讓、溫文爾雅的少年,此刻居然拔劍怒斫手下大將?
「昭佩,你還愣在那裡做什麼?」蕭繹的聲音又在我身側不遠響起。蕭方諸不知何時已經離開,慶禧仍舊挽扶著我,蕭繹遲疑了一下,走到我的面前來,高高在上地站在我身前。我低垂的眼帘里,只能看到他一雙錦靴的鞋面,和他湖青緞袍的衣角。
蘭裳應了一聲,問道:「昭明太子?若我沒有記錯,聽說他當年于娘娘有恩,待娘娘格外親善;那他的兒子,也總應看在父親和娘娘面上,對世子客氣一些罷?」
我坐在窗下,自斟自飲。
我一瞬間意識變得空白。
他很少這樣大聲地吼叫,顯見今日是怒極了。他的聲音震得我耳里嗡嗡作響。然而我卻緩緩地、緩緩地對他綻開一個挑釁似的微笑,平靜地說:「是與不是,都在你一念之間。你說是,便是了;你說不是便不是。從此後,無論你怎麼看我,我也不會再為自己辯解半句。因為那一切都是徒勞,因為你從來都不懂。蕭世誠,因為我對你,再也無話可說。紅塵漫漫,從此後,隨波逐流而已!」
我一凜,尚未想清這其中緣故,蕭繹的面色已變得冷凝。他沉聲向外喝道:「來人!去宣鎮兵將軍鮑泉、左衛將軍王僧辯二人來此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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