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雙鯉迢迢一紙書

作者:梨魄
雙鯉迢迢一紙書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三章

第三章

一句話堵得劉盈一點脾氣也沒了。
等到吃飽喝足,後悔也遲了。
心頭浮現的預感,就像懼黑的人忽然跌入暗無天日的地底,對未知的戰慄,對命運的驚懼,以及內心深處長年累月的負面影響,一瞬間紛紛爆發出來。
她暫時打消心頭泛上的濃郁的不祥預感,討好似的擠到胡荼身邊。
他鼻翼動了動,「什麼東西那麼香?」
即便是修的整齊的指甲,可掐入掌心,也會有微微的刺痛。
那支竹籤——
馬車外,兩個小廝在竊竊私語。
下一刻,那木刻被丟到她手上。
大戶人家的規矩總是面上管著嚴,私底下堵不住悠悠流言。劉盈不想管,也懶得管他們說什麼,她想也不想,伸手推門。
馬車內,那個身量修長,面容清俊的小獅子看起來心情不錯,連他的車夫都能感覺到他如沐春風的笑意,更別提貼身小廝。
她不好意思地咳了一下,點點頭。
「……笨蛋。」
劉盈快活地靠在雪堆上,恨不得就這麼一直躺下去。
雕花的窗欞,透入暗暗夜色。
好在胡荼沒有逮著這會兒,放肆嘲笑自己。
這麼一下,足夠讓劉盈悔的腸子都青了,「下了毒,不好吃,你還吃得這麼津津有味!」
車簾大開,明亮的天光灑落下來。
「咕嚕……咕嚕……」
劉盈面無表情拔出匕首。
這些話,若是擱在尋常,他不會說。可是今天,卻不知怎的,很想說給老僕聽。人在受傷時,連心也會柔軟起來。素衣的老僕從小看著他長大,他想著什麼、念著什麼,一清二楚,聽到這些,沉默下來。
她睡足了,餓得兩眼慘綠。四下一看,胡荼早就下車了。月光柔和地從窗格外灑下,一起身,抖落一件物什。是胡荼的罩衫,葯香濃郁。
凜冽的風伏地卷過,壓低了遍地野草。
車門「吱嘎」一聲,短促尖銳,猶如上古洪荒的魘獸從靈魂深處中發出的痛苦呻|吟,異常刺耳。
到了天封,她就可以剖析全部的西丘文字,就可以……
胡荼眼波一閃,揀起竹籤,填進火中。一道異常燦亮的火光竄起,「劈里啪啦」發出炸裂的駭人響動,宛如是噬人的魔物,被火焰籠罩,伊始還發出尖銳的嚎叫,漸漸卻被火光吞沒。
劉盈這一睡,直到晚上才醒來。
「……姑娘。」
劉盈挫敗地發現,自己接過魚串的動作沒有分毫遲疑,驕傲與自尊拋到一邊,下意識hetubook.com•com就接了過來,然後想也不想地咬了下去。
暮色四合,月上柳梢。
西丘!西丘!
她撇撇嘴,一腳狠狠踹開地上昏厥的冷峻少年,快步入了馬車。不遠處的影守何曾見過這這麼囂張的兇手。他們愣了愣,就在這時,眾人看見本該昏迷的胡荼手指微微一彈,眾人頓時瞭然,各自收了兵器,四處散開,如輕煙般融入了沉沉夜色。
她猛地反應過來,心頭泛上淡淡的愧疚。
一次被他吃干抹凈,是她疏忽。
總不可能說,看他的手看呆的吧,她從沒見過哪個男人的手生得如玉無暇。
裝腔作勢,拿捏得真是時候。
劉盈倚著靠墊,精神困頓。
徐徐風起,吹落她額角碎落的散發,露出一張平凡無奇的臉蛋——
「你喜歡木刻?」
「有本事就來取。」
小獅子推來水袋,她懨懨掃了眼,推開。那些煩亂糾結在心裏,讓她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低啞的聲音從乾澀的喉中蹦出,有些模糊,卻異常尖銳。
靜,駭人的靜。
小獅子身上熟悉的氣味很清爽,帶著淡淡的草藥清香,有安神作用,這讓劉盈胡思亂想的心神漸漸平靜下來,漸漸陷入夢鄉。
這夜,劉盈失眠了。
真是……丟進人群,就再也找不出來的普通姿色,偏偏那雙烏黑的圓眸,看起來就像被丟棄的無辜小獸。
天光如霜,篝火獵獵。
「胡荼,這水裡有毒嗎?」
胡荼拍了拍雙手,抖落滿手木屑,聲音一如既往的清冷淡漠,「送給你。」
她的眸中微不可查地閃了閃。
丘總管把識字簽交給劉盈,就能釣她出了岐州……
「胡荼,你幹什麼?」她厲聲喝問。
清光似的兩片薄唇勾出一個陰柔的微笑,胡荼吞下噴香的糊蓉,將馬車上「一言之仇」報復得分外徹底,「這又如何,與你何干。」
直到他鮮血汩汩流淌,銳器上的迷|葯發作,他這才不甘不願地昏厥過去。
這麼個聲音傳入耳中,劉盈的嘴角微微抽動一下,飛快地用手按住肚子,似乎這樣就能把這個尷尬的聲音徹底丟棄。
小廝們面色難看,強自鎮定向她施了個拜禮。
一陣沉默,老僕的聲音沙啞帶笑,索性坐在一邊,「老奴早和二少說過,姑娘不是一般人,這些個法子用著恐怕不通。」
她愣了愣,猝不及防,整個人跌入一個熟悉的懷抱。
想到這,她的眸中hetubook•com.com倏地掠過一抹怨憤,心中最柔軟的角落狠狠痛了痛。
劉盈一怔,來不及發作,下一瞬,整個人就被這個冷戾陰沉的少年按著肩。
竹籤頂端是一個尾角上勾的「十三」,這是西丘獨有的識字簽,從一到千,只要能找到,西丘文字便能複原。
「……你欠我一個溫存。」聲音透著冰冷銳利的倔氣。
這是劉盈第一次聽說「影子殺手」。
胡荼閉上眼。
嚴明的律令下,出了這麼個讓人一眼就能看穿的大漏洞,簡直是天大的笑話。這常常被百姓詬病,更淪為大伙兒茶餘飯後的笑談。
二少厭光,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可上車時小廝要把車簾拉上,卻被他揮開。
劉盈被唬了一下,手一松,木刻連著袖底收好的竹籤,一股腦地掉落在地。
就在這時,一個清越如流泉的聲音忽然響起,「夫子。」
可話都說出來了,道不得歉,補不得救,乾脆學著胡荼的模樣,閉眼不語。
劉盈費力抿緊唇,低垂下眼瞼。
劉盈分不清是自己太急切的想掌握西丘文才會這麼緊張,還是因為……肚子太餓了,導致繃緊的神經讓自己產生那麼詭異的錯覺。
繁星滿天,這樣的夜裡,夜風吹在身上,還是有些涼。
馬車寬敞足容十人,鋪著涼爽的竹席,熏過淡淡的香草,舒適怡人。
「嗄……」
劉盈的嘴角抽了抽。
劉盈笑了,就在胡荼準備繼續這個親吻時,一個冰涼的銳器抵著他肩頭下側,她看著他清冷的眼,略略退了一點距離,一字一頓,「鬆開,我和你說過,我不喜歡比我小五歲的男人。」
這樣痛,似乎能減輕喉中詭異的窒息感。
劉盈心下一動,不由自主看著他的動作——那纖長如玉的五指,各司其職,靜默而流暢,在夜色下宛如是稀世美玉,讓人移不開眼。
「要不還能怎樣。就這麼等著讓她轉了心意,恐怕再多的十年也不夠等,她寧可百年之後孑然一人,獨赴黃泉,也不會給我一分機會。有時候,我倒真希望她歡喜上一個人,哪怕不是我也好,總歸那顆心不是無情。」
她被迫握緊了那木雕,剛準備隨手放在一邊。胡荼轉臉過來,一雙熠熠發光的眸子陰冷地看著自己,補了一句,「收好,不準弄丟。」
篝火「劈里啪啦」響著,兩人一陣無語。
她忽然想到那個沒有寫清懲罰的律例。
劉盈,你還真刺呀!https://m.hetubook.com•com
胡荼還生著氣,忽覺脖頸上噴上輕如羽毛的呼吸,麻麻的、痒痒的。是……夫子!他小腹忽地一緊,呼吸不由急促起來。側眼望去,正見綠衫女子額角的髮絲散落下來,眼底發烏,宛如被人狠狠揍了兩拳,真是……狼狽而憔悴。
胡荼躺在地上,反手摸到肩下,一手粘膩的血,冰涼的地面石礫硌在傷口,火辣辣的刺痛讓他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心裏沉沉嘆了口濁氣。
胡荼的眼神瞬間就冷了下來,拔開水袋扣,對著嘴「咕嘟咕嘟」灌了一肚子的水。然後丟了水袋,賭氣似靠在車窗,閉目不言。
他手中的刀刃閃閃發光,在火光下鋒利無比。
難道,這個影子殺手,就是皇族對違反律例的懲罰?
他冰冷的唇輕易尋到那一處柔軟,狠狠吻了上去,他的胳膊狠狠環著她的腰,克住了她逃脫的一切可能,那雙纖長如玉的手撫摸著她,彷彿要把她揉入骨肉。
第二次若依然無知無覺地荒唐下去,那她就是愚蠢。
氣氛詭秘地帶著些許的尖銳的意味。
小巧古意的窗格中,從這兒往外看,只見得樹影婆娑。
坐在窗前,單手托腮的少年男子,清冷的眸光佇在那一院青影氤氳,宛如濃墨潑灑,一片漆黑,他齒間輕輕吐出三字,「她應了?」旁邊立著的老兒笑笑,和聲道:「姑娘的性子,少爺比我清楚。應沒應,不也在少爺的預料中。」
一著空,她那個空閑的腦袋瓜似乎就容易胡思亂想。一會兒是「影子殺手」,一會兒是西丘遺址。這是踏上行途的第一天,一切平靜得不可思議。
那些痛,那些恨,她不能想!
是胡荼!他的聲音清清冷冷,成功拉回劉盈恍惚的心神,宛如珠玉落盤,「我以為你要睡到明早。」
這讓她漸漸平復鬱悶的心情。
小獅子無聲地笑了,不動聲色遞去一串酥脆噴香的烤魚。
正是仲夏,縱是在清晨,天氣也略嫌悶熱。馬車內角落放著冰渣,散著涼意,降了暑熱。涼席雖然舒服,卻硬邦邦地咯著腦袋。
夢裡,有一塊冰潤清香的大雪堆。
「竹葉青,你要喝點么?」
從上路這一刻起,她莫名感受到一種迫在眉睫的危險。
她揮揮手,腳步虛浮地往篝火的方向飄——沒錯,是飄。腳步像踩在棉花上一樣,這麼虛弱無力,不是飄又是什麼?
小獅子立場堅定,語氣淡然,「下了毒的魚肉,不https://m.hetubook.com.com好吃。」他濃密的睫毛垂下,目光幽暗莫名,緩緩撕碎一片魚肉,優雅地塞入口中,慢條斯理地咀嚼著,彷彿在品嘗世間最美味的食物。
那晚,丘總管卻在青燈曳曳下,意味深長地告誡她,「姑娘,不要小看東夏律例,東夏皇族的影子殺手可不好對付。」
月色下,少年的眼眸閃著幽暗莫名的光。他生得極俊秀,眉睫濃密,鼻樑挺秀,比一般的女子還要乾淨漂亮,只是那眼神卻陰沉冷戾,宛如嵌在冰寒之地的黑曜石,美得讓人窒息,冷得讓人害怕。
匕首對著獵獵火光,殷紅的液體滴落,血腥味淡淡散出,六個影子如幾溜兒輕煙從夜色中抽出,手中的銳光一閃,各自對準淺綠衣衫的少年。劉盈擦凈匕首,清冷的眸光掠過搶佔高位的影守,嘴角扯出嘲諷的笑。
他聲音很輕,一字一句啼血的絕望。
因為害怕,她喉間甚至開始發癢。
威脅的意味很濃厚。
「由著它。」
天氣很好,馬車轆轆而行,拖著囂揚黃塵。
「你以為我會放么,學生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胡荼笑了,眼眸亮得驚人。「哧」,劉盈手上的銳物狠狠扎入他肩下,殷紅的鮮血涌了出來,胡荼卻彷彿渾然無覺,依舊抱著她,加重著這個親吻。
蒼白孱弱的膚色,沒有分毫嬌媚氣息的五官。
說話時,胡荼微微低著頭,聲音很輕很柔,彷彿怕驚擾到什麼。篝火照得他眼眸異常明亮,側面可以看見濃密的眉睫,俊秀得令人窒息。「噌——噌——」刀刃劃過實木的聲音緩慢、遲鈍。
少年男子不答。
篝火被壓至最低,陡然發出「嗶剝——」的炸裂聲,然後呼嘯著綻放出更燦亮的光芒。
一想,就會絕望到失去理智……
她心下一悸,下面的議論聲頓時停了,連原本清淺的夜色都染上一層揮之不去的沉重。
泛著微微的黃,上面密密麻麻寫著許多字,勾角繁複,用朱漆填著,看來華美凝厚,底部的龍紋卻張牙舞爪,格外威武,使竹籤平添幾分戾氣。
對有的人而言,粗獷山野、天地一色也許景色更好。
西丘文,永遠排在劉盈心中第一位。
第二天,胡荼遠遊的馬車裡,多了一個睡意惺忪的綠衫少年。
在此之前,劉盈幾乎從來沒研究過東夏律例。
岐州的夏夜,自是涼爽舒適。
青燈曳曳,燈芯一個爆裂,草屋陡然狠狠一黯。那個蒼老低啞的嗓音彷彿鈍鈍的刀,和_圖_書一點一點,緩緩撕碎空氣,在劉盈心裏投下一塊沉重的石頭。
她深吸一口遍布周遭的烤魚香味,眼巴巴地瞅著身邊面容冷峻的黑衣少年,垂涎道:「看起來……好像很好吃的樣子。」
那些叫囂的慾望在這樣的劉盈面前,紛紛沉澱,他的眸光忍不住柔軟下來。
「知道自己喝不得,還問什麼。」
不知為什麼,當老人說到影子殺手,她背後竄上一股寒涼,彷彿心口被人狠狠一揪,禁不住有窒息的感覺。
正掙扎著,耳畔傳來嗜血的冰嗓,帶著略微的沙啞,「夫子,三年換一次溫存,你……算不得折本。」
那種不祥的預感,如影隨形,越來越強烈了。
當她回神,想繼續追問的時候,老人佝僂著身子,早已飄遠。
書房中,靜謐的佛香冉冉。
他看著,唇角翹起一絲淡淡的笑,殊不知便是那個決定,草堂中的劉盈竟為之駭然。
東夏律例第一百零三條,「東夏百姓,非雲皇手諭,禁往天封。」
小廝無聲地用憤恨的目光譴責罪魁禍首。
老僕嘀咕的話還沒說完,就驚訝地看見自己手中的酒葫蘆被胡荼奪過,「咕嚕咕嚕」喝掉大半,這個陰沉冷峻的少年任由身後鮮血流淌,眼角流露出一絲苦澀,「人有時候就這麼奇怪,明明知道有些東西沾不得,卻忍不住沾。」
這個木刻得確很特別,可是她好像沒說自己想要吧。
老僕伸手遞過一葫蘆酒,胡荼睜開眼,笑罵一聲,「你說我喝不喝?」
被踹到的腿骨泛著鈍鈍的疼,似乎在提醒著他的失意。
他嘴角無聲扯開一個諷笑,低頭盯著篝火,低低道:「有時候,我真嫉妒這些東西。」嗡地一聲響動,他手心握著的刀刃生生折成了兩截。
夜色混合著噴香撲鼻的烤魚味,著實刺|激著她垂涎的嗅覺。
暗夜中抽出個渾身素黑的老僕,佝僂的背,遞來金瘡葯,「二少,先止止血吧。」
沒人知道律例中為什麼會沒頭沒尾地插入這一條,更不明白違背律例,會受到怎樣的懲罰。只因律例第一百零三條,只有那光禿禿的十三個字。
就像是孩童惡意的玩笑,孤零零地屈居一隅。
牙尖噬破下唇,指甲掐入掌心,也抵不過那十萬分之一的痛楚。
他雕著一木頭,反覆流暢著一個動作。和木匠雕木的手法不同,手腕著力,往外抽出薄如蟬翼的木絲,迅速地迴轉過來,用刃底狠狠擊在雕琢的地方,於是那處就多了個細小圓滑的痕。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