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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鯉迢迢一紙書

作者: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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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花苑中草木森森,他鬆手,青蓮子嘩啦啦地落地。
「二少的意思是……」
十年前,他們都是黨林挑選出最具天賦的孩子,沒有親人與朋友。經歷過血腥殘酷的淘汰,活下來的沉默悍殺,都是只知服從命令的血徒。
身上的傷好治,可心傷呢?
胡荼最討厭她拿「年紀」說事,面色當即沉了下去,鼻腔中透出一聲冷哼。
魚微早看她不順眼了,這麼一見,當即發出一聲尖叫,厲聲呵斥:「姑娘,這還是光天白日,你!你不知廉恥,你撕了二少的衣服,你想怎樣?!」
在老僕震驚的神色中,胡荼引手做了個殺的動作。後者瞭然,登時神色一斂,躬身一揖,幾個兔起鶻落,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這樣的日子,終於結束在一個午後。
「慎陽王——雲霆很快就要到天封了。」
如今一見,才知道他肩下的傷不僅沒愈合,反而腐爛成這樣,可見烈酒、牛羊肉、還有辛辣的東西,他沒少碰。
魚微就怕她忽然發難,像揍地痞一樣,把自己揍成豬頭,那才是得不償失。
「刷——」
劉盈瞧他皺眉的模樣,眼皮也不掀一下,緩聲問:「疼了?」話是這麼問,可她的動作卻不見放緩。
彈丸量武,是他從小就習慣了的一種暗襲。
小夫子皺眉,長呼一口氣,把書卷倒扣桌上。
她笑,「這不就成了。命只有一條,哪怕活得再是苟延殘喘,畢竟活著。活著,總比死了好……」說這話時,他聽見她聲音忽然低了低。
「胡荼,糊塗。人生在世,難得糊塗。你父親不錯,給你起的這名兒倒好。」初遇劉盈,她笑眼粲然地撫了撫他的腦袋,笑得很歡暢。不過是十四的年歲,偏一副老氣橫秋的夫子模樣,這第一眼就不順。
什麼叫自作孽,不可活。
胡荼散發赤足,渾然不覺寒意侵人。
維護律例的確有厲殺決絕、蟑螂一般無孔不入的影殺,可胡荼的影衛卻絲毫不遜,張開了的保護網,似編織成實質,挾著雪亮的和圖書刀鋒之意,無情撕碎一切擋路者。
劉盈知道說出來,這小子指不定發什麼狂,聳聳肩,一臉無辜,「傷了就治,這是道理,幫你治傷,哪來那麼多渾話。」
對劉盈,他執著到了一種偏執地步。
他揉著額角,虛弱地推開窗,月色下,少年乾淨俊秀的面容浮現出一抹倦意,眉睫如女子般濃密秀氣,長發披散,雙足赤|裸,宛如月下的精靈,潔凈而晶透,渾身彷彿都籠著一層清淺的光華。
胡荼看著他,若有所思,「昆奴,休動夫子的主意,你要做的事,可多著呢。」
她早算準了,就算刀上布著毒藥,她下手時刻意旋了下刀刃,狠了點。可胡荼身上好歹流著一半皇族的血,從小為了防止有人加害,胡夫人是用毒藥喂大他的。這點小毒頂多起個麻醉作用,他身後的傷三個月下來早該愈合!
劉盈用的匕首尖椎薄巧,對著天光,透明如蟬翼。
胡荼泛白的薄唇抿得緊緊,神色淡漠地彷彿她削去的血肉,與自己無關。
夜色漸濃,回憶漸淡,放目處儘是深濃墨色。
「姑娘,我們家二少傷成了這樣,那鯽魚湯是補血的,你喝那麼多幹什麼?」
馬車「咯吱」一聲停了。
老僕低垂下頭,一顆腦袋,就像是砍下掛在肩上一般可笑。然而,從那裡散發出濃郁的死氣,卻詭秘得令人心驚。
煩,就煩在他拖了三個月。
好容易清了腐肉,敷上金創葯,用素白的紗布包紮好他的傷口,劉盈拍拍手,利落地凈了手,笑眯眯地拍拍少年俊秀的臉蛋,「傷好之前,不要沾水。」
帝,畢竟是帝。
他修長有力的手指有意無意點在紅木窗格,陡地風聲一緊,他右手虛空一挽,不知抓住了什麼,握緊成拳。一個佝僂的黑影神出鬼沒地出現在窗前,桀桀笑道:「二少大半夜的,怎地不睡?」
這一路,走得四平八穩。
「二少又在為姑娘的事煩心?」
胡荼背上的傷,過了三個月,依然在滲出殷紅的鮮血和圖書。他袍子的顏色原本就深,看不真切,可車內血腥的氣息卻越來越重。
……
另一隊,變成了胡荼握在掌心的一支鐵血之軍,連皇族都不知道這支影衛的存在。
他原以為這世上再沒人明白黃泉咫尺,是怎樣的滋味,可聽了她的話,忍不住一怔。她知道他的感受,她什麼都知道。
她從馬車中站起,不看其他人,一手忽然按住胡荼瘦削的肩膀,一把撕開他的衣服。
有時候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偏執些什麼,碧落天涯,黃泉咫尺。
老僕愣了愣,旋即眼神一亮,低啞著嗓,輕道:「您的意思是……」
哪怕只有一半的帝皇血統,骨子裡的迫人威勢,已讓人由衷臣服。
胡荼的目光盯著她剛才被魚微碰到的手臂,心中一怒,旋即移開視線,語氣中透出說不出的陰霾,「我以為我縱是死了,你也不在意,既然如此,何必幫我治傷。」
她性子那麼差,一開始,他真是一點也不歡喜她。
劉盈開始還聽著有趣,後來見著他頭皮發麻躲著走。
「二少……」魚微想要反駁,可一看見胡荼陰沉冷戾的模樣,所有的話語全部吞到肚子里,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行途漫漫,偶爾途經繁城,實在無聊時,她也會出來走動一下。
想到這,他胸口陡地一緊,咳得撕心裂肺。
劉盈看魚微頭疼,魚微看她更是火冒三丈,說話針鋒相對。
特別是照顧他起居的貼身小廝魚微,吃不好、睡不好,每天頂著雙兔子似的紅眼圈,逢人說話嗓子都帶著哭腔。
自從劉盈有一次在鬧市,痛扁了幾個強搶民女的地痞,魚微就有些怕她。
她想得輕鬆,手下動作越發利落起來。
老僕輕道:「女子有傾城姿色,可以禍國。劉盈相貌平平,為何也妖孽至此!」
這些血徒,其中一隊,成為了影殺,效忠東夏皇族。
少了魚微的偌大馬車內,只剩下撕碎雲姬布的脆裂聲和兩人略顯粗重的呼吸聲,天光透過木格車窗,照得滿室和_圖_書透亮。
為了保護劉盈,胡荼不惜調出這支影衛,來護住劉盈的周全。
那一刀刺得雖說兇險,胡家的老二到底也不是吃素的。
「拖成這樣,都沒傷壞骨頭,到底是年輕。」她心情頗好地打著趣,後者眉目陡地一厲。
再不服,便是噼啪的竹條抽著手心。
墨色的影子從暗裡抽出,彎腰揀起青蓮子,蒼老沙啞的嗓音有些扭曲,緩聲道:「和您知會一聲,青兒已經回城了,他想見見您。」
越往北方,黃沙卷地。
痼疾纏身,嘔血入絹帕,點點似紅梅。他曾發誓此生此世孑然一人,絕情為伴,可是他遇見了劉盈,從此……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離了靜苑,沒那麼多的書供劉盈隨時翻閱,閑暇的日子多了。
「放心,你家二少清白得很!」
胡荼雙眉一沉,眸光冷冽地掠了他一眼,「下去。」
「姑娘,我們家二少這麼虛弱,和你說幾句話,你不吭不哈的,這是什麼態度?」
胡荼自個兒失血過多,不願意別人碰他,他拖著不治關她何事,她是夫子可不是大夫。
胡荼聲音輕快而果決,「不見。」
除了吃喝拉撒,其餘的時候,她一概縮在車裡。
……
侍奉胡荼的小廝以為她要下車出恭,忙招呼車夫停下。
魚微氣得小臉漲紅,一副二少清白不保的痛心模樣,縮到角落,顫聲道:「東夏律例明文規定,逼|奸強|奸,淫盜重罪……」
胡荼聽出他語氣中對劉盈存在的殺氣,他霍然抬頭,目光中逼射出懾人寒光,厲聲呵斥:「放肆!」
他氣色差,一溜兒的家僕小廝氣色更差。
這是真話。
後來,再後來他痼疾發作,咳得滿地鮮血,劉盈掏出藥丸,他不接,她也不急,只是笑眯眯地看著他,拍小狗似地拍他的腦門,口中笑道:「胡荼,你果真糊塗了。你以為你不吃藥,我就急了么?命是自個兒的,沒人能替你生、替你死。與我置氣,便不吃我喂的葯,我還不知你如此幼稚。」
m.hetubook.com.com不治,馬車中腐臭越發厲害了。
他冷然睇著她,顯然不服。
許久,等不到胡荼的回答。
……
那麼強大厲殺的高手,在胡荼面前就像干錯事的孩子。
夜半三更,胡荼從睡夢中驚醒,披衣而起。這是家百年字型大小的客棧,劉盈堅持要在這兒打尖,他允了。夜露清寒,混沌的墨色籠罩了整個城池。四周靜悄悄的,胡荼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緩慢虛弱,宛如任何一個久病之人。
劉盈憋著滿腔的胸悶,懶得和他仔細解釋,手上的速度沒有分毫停留。
他早已不是當初羽翼未豐的胡荼,可惜劉盈卻從不曾在原地等他追上。
劉盈漸漸忘記那些隱秘的惶恐。
劉盈沒什麼同情心,沒什麼是非心,道理講不通,體罰為上。
別看她蒼白孱弱的模樣,出起手來,那叫一個快、狠、准。
車輪碾過碎石,發出「軲轆——軲轆——」的聲音,聽得劉盈牙齒髮酸。
「咳……咳……」
傷好之前,不要沾水。
青衣撕碎在地,揚起零星的塵,血腥味登時透著腐臭傳了出來。
他看著眼前女子明亮的眼眸,心裏麻木地失去了知覺。
胡荼不答,眸光淺淺量過他與自己的距離,七丈。
自己都不顧惜自己,非親非故,沒人會憐惜你。
老者嘆息:「她既無心,您又何苦?」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
「姑娘,我們家二少……」
「我師你徒,你覺得不服?」她笑眯眯地托著下頷,眼眸兒異常的清亮,「人生下來三六九等,天定的事兒,你可服氣?人有地位高下之分,既是不服,便要尋一個變字。伊始起,雖有地位之分,卻無貴賤分,有的只是天分與勤奮的差異。我學問比你好,年紀比你大,你喚我一句先生,理所當然。你還不服?」
西丘遺址,劉盈心心念念的所在。
分明是輕言慢語,卻如驚動九天之雷,煞氣凜冽。
……
這天,劉盈趴在車窗上,混著葯香的血腥味不停竄入她的鼻息中。她扭過hetubook•com•com頭,張著嘴,深深呼吸幾下,鼻翼扇動間,胸口那股悶氣不除,反而更堵。
現在,他隨手就可以接住這些力道狠辣的彈丸。
在很小的時候,他還會被這些神出鬼沒的暗器打在身上,痛得直抽涼氣。漸漸的,隨著他的武藝精進,老僕的暗器也很難擊中他。
還記得依山傍水的草屋,那年他九歲。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衣衫看似尋常,卻都是牧州雲姬坊的織品,質地精良。就算用剪子劃開,也需要費些力氣,可劉盈撕得卻分外輕巧,彷彿雲姬坊的布料只是尋常的草葉,一撕就碎。
聽到這樣開頭的句式,劉盈就忍不住發寒。幸虧沒讓魚微知道那一刀是她刺的,否則還不知道這護主心切的小子,會因為憤怒爆發出怎樣的殺傷力。
他知道她冷情至極,不幹自己的事兒,絕不會多管,可第一次遇著這樣的她,還是忍不住怔了怔,下意識乖乖吞了葯。
胡荼赤足在地,比一般人更加烏黑的眼眸宛如黑夜,瘦骨伶仃,漂亮得令人疼惜。他淡淡一眼掠去,窗外的那人,冷不丁一個寒顫。
天光從赭黃的雲層灑落,大風卷著沙塵呼嘯而過,官道兩邊無比荒蕪,只見得零星的綠,襯染著北原大地越發貧瘠荒涼。
胡荼不答,默默看著車窗外的黃沙撲卷,囂塵直上,遙遙有巨大的城池高牆聳立。久經三月的行程,終於快了……
她罰人,從來笑著,一副全然無害的模樣,可手腕的勁道卻不見分毫放鬆。
見他不答,她惡意地翹起唇角,越發用力地按了按他的傷口,口中笑道:「既然知道疼,何必拖著?自己的身體,連自己都不顧惜,非親非故的,別指望誰會顧著你。」
劉盈擰眉,少年肩下受傷那處傷口腐爛發黑,血肉模糊,映襯著雪白的背部,顯得說不出的恐怖,她檢查了一下傷口,手指微微一跳,抽出小刀,麻利地削去腐肉,旋即臉上浮現一抹釋然。
這入封的一路,從影衛到影殺,一個個手染了同袍的淋漓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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