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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鯉迢迢一紙書

作者: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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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大伙兒一時間議論紛紛。
所有人看好戲似的看著劉盈。
我好痛,好苦,痛得不得了,怎麼辦?應該怎麼辦?
寧王在樓閣上,默不作聲地看著,沉冷的眼眸中不由掠過一抹清冷。在他旁邊,有一人輕聲贊道:「王爺,這是個極好的女子。」她輕描淡寫,用天封人說的話,巧妙的順著他們的心理,解了自己的圍,又不露出丁點兒狂態。
真真是一場好戲!
——他說不想見任何人,房中卻傳來那女子的輕笑聲。
聽胡公子的意思,不明白「裙帶何故生幽怨」,可是劉盈,身為人師,不可能不懂。
幾次推杯換盞,終到了正題。
若真是冷血冷心,怎會記得小獅子曾經對她何等的好。
他笑,劉盈也學他,笑得溫和親切。
她瀟洒離開。
就在這時,只見一隻纖白的手掌,宛如初春綻破的一枝雪芽,以破竹之勢斜刺而入,輕輕巧巧地捏住了大漢砸來的拳頭。
這句話,她說得懇切,博了天封百姓的好感。那些百姓想得簡單,竟然連她不給顧大小姐面子這一茬,都忽略不計了。對天封百姓而言,若是外人侵入了他們的尊嚴,是不可饒恕的事兒。
「咯吱」一聲,馬車停在了顧府外的石獅邊,家丁扯著嗓子高聲念道:「岐州雲胡府二少——胡荼拜訪!」隨著拜帖念出,四下嘩然一片。
胡荼面色一如先前。
所有人都看出了,顧小姐這是在和胡家二少唱雙簧呢。
一語既出,所有人面色大變。
胡荼唔了一聲,沒留心。
幾個公子笑著看著她,還以為她根本聽不見,扇掩唇,低聲柔和地吐出最尖銳的評價,「才高卻姿疏,教我選,自然是顧小姐更好。也不知天封的百姓什麼眼光。」
劉盈只覺腦海有什麼赫然炸裂,看著他,怔然了。
別人視之如水火的絲巾,他卻從容不迫地拿在手中賞玩,就這一瞬,鼓聲忽地停了下來。
她果然是惡鬼似的女子,那爪牙亮出,也能刺傷一片。
劉盈呀劉盈,現在你還看不懂嗎?還想騙自己什麼?他對顧倩兮,若是沒有情,怎麼會甘願接那絲巾?這麼一想,頓時滿眼模糊。涕淚之中,又似乎看到小獅子為逗樂佳人,失了原本的清冷孤傲。
有喝茶的幾個文人,慢悠悠地議論著。
既是如此,自然容不得旁人這般輕慢。
見這情景,她慘然一笑。
顧倩兮勉強笑了一聲,問:「……那後來呢?」
他毀便毀在,相逢已晚。
劉盈,你這笨蛋,明明知道是這個結果,為何還會奢望他展眉一笑?
「什麼叫寫字快有何為奇?你給我寫寫。」
劉盈慌忙斂神,知道她嘗過的那些毒里,也是有絕情草。吃下絕情草,便不能有哪些情那些痛,不能想,原來越是回想,越是傷痛。
如今,劉盈用這句話,暗暗堵了諸人的口。
這句話的意思很簡單——
一般人,兩般貌。
話音未落,又聽著有人在罵,「誰說顧小姐輸了,顧小姐風華絕代,又豈會輸給那個病蔫蔫的狗尾巴草,顧小姐只是讓了讓她,這是風度!」
他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么?
「娶回家莫非當菩薩供著?」
他在唇齒間,含著字句,細細嚼了一遍,什麼都沒說,面上的輕鄙與不屑,卻明明白白說明了,他根本不買這位小劉才女的賬。
劉盈看了一眼小魚微,見他瑟縮在角落裡,哪有先前的囂張氣焰,不見血色的雙唇不由抿了抿,那還是個孩子呀。
「那段歲月,胡某過得很開心……」小獅子口上說著開心,面上顯然不是那麼回事兒,這話,怎麼聽都似在反著譏諷。
莫是不知,這是天封顧城主為女兒設的選婿宴?
他正疑惑著,就聽剛才護劉派高聲道:「顧小姐風華絕代,這沒甚錯。可斗詩輸了,也不是什麼醜事兒。劉姑娘習在民間,只不過說明了民間的夫子,比官家那些西席厲害多了。老夫乃青德書院的夫子,與申先生其實也有些淵源……」
聲如珠落玉盤,流水淙淙。
「你,你聽見我說的話?」
四處都是他的眼線耳線,傳到他耳中,能有好果子吃?
「不守師禮,是該被打。」
有時候,越是公卿少爺,看似清貴無雙,可說出的話卻越發尖銳尖銳不堪——
宴是好宴,客是好客。
「放肆!」
那些人爭論得厲害,小傢伙剛準備逃之夭夭,卻被人忽地攔住,氣勢洶洶道:「小子,剛才的賬,咱們還沒有算清楚呢!你剛才說什麼,說小劉姑娘寫的快沒用?」
只聽有人問,「不知道接花的人,怎麼罰?」
席間,那女子眉目宛然。
說什麼「無聊」,「多事」。
卻少有人去想,劉盈來天封才多大時日,便是日日勤學,難不成這一身學問都是申嚜授的?
就在這時,忽聽一人驚叫道:「這雲胡府,莫不是……大長公主的府邸!」
劉盈到底在搗什麼鬼?
小魚微聲音清亮亮的,在諸人屏氣聽後續時,忽地這麼突兀地響起。
淚水淋漓了衣裙,忽然就想起初見,那錦衣男童抬眸看她的樣子。雖然是滿眼不服,可那是他眼中,也僅僅只有一人。
就為顧倩兮一句遊戲,他寧願斬斷你一切活路,不給你一點念想。
既是言辭謹慎和圖書,避免粗野背離,自然不能與個孩子計較。
劉盈一進門,就聽著她黃鶯兒似的嗓音,熱熱鬧鬧地響起。一抬眼,撞見顧倩兮如雪如刃的目光,似針尖般,狠狠扎了自己一下。劉盈心下一悸,不待反應,人家又若無其事地與大家說笑起來。
劉盈只覺心中澀澀的痛。
這天晚上,小獅子臨行前,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客棧外,青燈瑩瑩,耀出一暈暈的華光。在他身後,劉盈一身青衣,垂首待立,眼中有隱約的傷感。就在小獅子坐上馬車的時候,耳邊傳來劉盈輕輕一聲試探,「二少……真的想清了么?」
小獅子自有這麼一股氣勢,只要他一開口,所有人的注意,紛紛都落在了他身上。
只因犯了眾怒,與人不同,就活該挨打受罵么?
她轉過頭,狼狽跑到了後院無人的角落。拚命擦了眼中無聲泛濫的淚。鼻中的酸澀那麼溺人,讓她在口中嘗到了甜腥味道,越來越濃,那腥味嗆著肺葉,從喉中源源泛上,逼得她眼淚不住地流淌。
她點點頭,其實還有些懵懂。
「出去!」
嘖,那聲勢,浩蕩的……所有人怒目而視。
劉盈的指甲掐在先前早已掐破的掌心,那樣尖銳淋漓的痛,一陣陣如電般襲卷到心尖最柔軟的角落。
——閑時休論國事!
大家私下一片竊笑,在顧小姐面前維繫著幾分面子,故而不願搬到檯面上議論。
一潑冷水澆下,魚微摸摸鼻子,頗受打擊,「小的這還不是想讓您提前瞧一瞧,少爺您太不給面子了。」
是,你確是姿容平平。
劉盈的圍,也算徹底揭了過去。
這是不是說明,天封人隨便一個夫子,都比外面的文人墨客高出一籌又一籌。
劉盈卻覺一個拳頭重重擊在心口,痛得她鼻息紛紛似被抽空,說不出話來。她滿臉慘白,滿眼澀然,看著那個美似煙霞的少女,再看了一眼座上從容自若的小獅子,忽地在口中嘗到了一絲甜腥,澀得讓她整個人似冰水潑上一般。
這開場白,忒冷!凍傷一片豎耳恭聽的傢伙,諸人眼底一片失望。
倒真似漠不關心,渾然無乾的模樣。
滿座賓客沉靜了一瞬間,猛然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
所有公卿之子,紛紛詭異地互視一眼,看著劉盈的目光,有些古怪。
旁邊相熟的朋友用力握了握他的胳膊,他剛要辯解,忽見寧王如淬冰雪的眸子冷冷看著自己,全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那侍童說,天封明日有許多熱鬧瞧了!
劉盈不言,只那眼神,怯弱無助。不知怎的,看到她這樣的目光,寧王滿腔的憤怒,忽然間不知從哪兒宣洩而出。他心中最柔軟的一角彷彿被人用溫水淋過,說不出的憐惜。他不由分說,一把橫抱起劉盈,粗魯地把她丟到城主府後的溫泉水裡。
把劉盈和胡荼兩人生生割裂的那個顧門宴,終於到了。
那個病蔫蔫的女子,還能有這等詩才?
這夫子,說的可不就是劉盈。
劉盈低下頭。
獸皮包起的小鼓,鑲著寶珠瓔珞。打鼓的那個白衣如雪的清美少女,輕紗下,依稀也見眼波流轉,脈脈訴情,總轉向小獅子的方向。
她眼中酸澀的難受,劉盈呀劉盈,你果然是這世上最痴的人。
魚微縮著腦袋,改口不及,眼見著大漢一個拳頭即將砸下——
原來並非不歡喜,早在初見時,那點點滴滴,她都記在了心頭。否則又怎會這麼傷,這麼痛,這麼苦,這麼難……
那人得意洋洋道:「什麼叫敗軍之將,劉姑娘贏了,居然連咱們顧小姐都贏了,實在是人不可貌相,厲害厲害……」
不知是誰,不懷好意,輕飄飄吐出了一句,「胡公子今兒個再拉開她的裙帶,不就明白了。」說話的,是那個被劉盈駁了面子的公卿少爺。
擊鼓傳花誰沒玩過,大家隨鼓聲將手裡的花一一朝下送。
從影壁,一直到大廳,諸公子溫和清雅。
顧城主既是在府中設下了選婿宴,往來的自是公卿貴人。
此時,顧門宴中,氣氛融洽熱鬧。
最重要的是,當著這滿席的俊才出這種丑,還不如挖個地洞鑽進去拉倒。
唇齒間,因著那些,又嘗到了一絲兒甜腥。
只一眼,絲絲詭異不覺中彌散。
鼓聲停時花在誰手裡那就得認罰。
哭……哭不得呀!
酉時,華蓋馬車踏月而來,清亮的風鈴聲,打碎了此夜的安謐。
就在這時,只聽小獅子繼續道:「這事兒也算是完了。可沒多久,小夫子猛然大怒,回過身來又給了我一巴掌,還大罵我小小年紀不學好,說實話,到今日我也沒想明白那天她為何如此暴怒!」
沒人理她,所有人當她蛇蝎,紛紛避退。
在沒見到人時,劉盈一直在想,顧倩兮的真容到底是什麼模樣。那日晚上,她面上攏了胡頭,被諸人當寶貝似的圍得遠遠,驚鴻一瞥,只知這顧大小姐一雙翦水明眸生得極美,可惜五官沒看個真切。
「出辭氣」,指的是出言與說話。
「胡鬧!」

一大清早,就聽著有人在叫賣墨寶字畫。琳琅滿目的字畫攤,大街小巷掛得個通徹。遠遠望去,宛如初春時間將融未融的片片薄雪,從骨血中融入了那分白,其表其面www.hetubook.com.com,捎出了幾許空靈薄艷。
寧王綻著寒光的晶瞳,在漆黑夜色下,閃著凜冽的光,他大聲呵斥,「劉盈,你幹什麼?」
胡荼眯眼,懶懶丟下一句,「那又如何。」
「出辭氣,斯遠鄙倍矣。」
劉盈,你是個什麼東西。
只一句,所有人都站了起來。
而今,顧大小姐親自敲鼓,薄如蟬翼的絲巾,根本遮擋不了少女的目光。鼓聲落在誰手裡,那不就說明她心儀之人是誰?
胡荼根本不在乎別人怎麼想,冰冷冷的嗓音,兀自淡漠響起,「母親為讓我收心,十二歲時將我交給一個小夫子管教……」
「聽說小劉姑娘唯一那首《鷓鴣天》,賣到了三錢銀子的價了,值那麼多錢嗎?」
顧倩兮含笑答道:「公子言重了,不敢言罰,只需說個小笑話,聊作小懲!」她的話,輕描淡寫,卻有穿音裂石之效。
劉盈壓了壓胸腔泛濫的甜腥氣息,緩聲道:「老法師問,君子所貴乎道,為何。我答『出辭氣,斯遠鄙倍矣』。如今想來,只覺甚是道理。」
不思議呀不思議。
「本來,本來就是這樣嘛……」他猶自不服。
自從那日,她親眼看見自己的葯被倒掉以後,每日依然以身喂毒,以血養葯,日日熬了湯,給小獅子送去,就恐他哪日病發,痛不欲生。原來,她記得的事兒這麼多,絕不是冷眼旁觀,無情無心。
一雙眼,漸漸黯下。
可是劉盈卻說,自己的先生是草廬申老先生。
和他這麼大時,自己何嘗不是如此。
這題目看似不難,事實上絕沒那麼簡單。
話說回來,一昧拽文,酸腐如鄉村老學究也沒意思。
寧王要求的事,她必然做到。
一直在騙你!
痛了就應該退開,為什麼還會不甘?不甘……
「這就是劉盈?」
可是越想吞下去,滿口的鮮血反而嗆得更厲害,她孤弱得彷彿一隻被遺棄的小獸。
他不在乎,一點兒也不在乎!
說什麼「夫子的意思,我自是得從」。
「一炷香內,小劉姑娘寫了四十一首詩,在數量上不僅壓過了顧大小姐三首,而且文采立意,也屬上乘!」
娘,你說對了。
用你的血、你的淚,成就她的笑。
「多事。」胡荼懶懶罵了句,支著下頷,目光拋向茫茫夜色。
劉盈心痛,明明早改猜到的真相,一朝戳破,那痛,依然是痛徹心扉,哀絕入骨。
「將景擬人化,句兒有多風流,你品得來嗎?」
她正想仔細看看,耳邊忽地傳來冷硬的聲音。
本來也沒甚,不過這麼多人,一起氣勢洶洶地站起,就像要把小小個客棧,頂破了天、掀了頂似的,不怪小魚微一步步瑟縮。
文武百官以攝政王馬首是瞻。
難怪他斷得這般徹底,竟連看你一次,都覺礙眼。
劉盈躲在樹下無光的角落,小小的身子融入到黑暗裡,她淚如雨下,痛不欲生。滿腔澀然地問自己,你當斗詩之時,你拼盡全力,不顧己身,將文思榨乾,骨血拚盡,就能得他一星半點笑嗎?
那不就是如今身陷囹圄的老東西嗎?
對笑了一陣兒。
話音一落,大家紛紛打聽。
當所有人都不願庇護,誰曾想過,她原只是個孩子。
這不擺明打著宣傳,魚微一股腦兒跑回了客棧,放下玫瑰糕,就奔到胡荼房中,氣喘吁吁道:「少爺,您聽說沒有,他們居然說劉盈贏了。」
師與徒,連下衫都解了,那一分禮法拋到一邊,便是背德失禮的事!
哈哈,那不就是自己人了。
也不知是誰,忽見了他此時模樣,駭得一身冷汗,當即厲聲淬罵:「瘋了嗎,都胡說些什麼?」這句話,如一道雪亮的光,驅散了那些暗色與混沌,驚醒了眾人。
小獅子雙手籠起,隨意地放在桌前,嘴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她伸手給了我一巴掌!逼我背了半天的《禮》。」
「生得不過尋常姿色……」
如今,顧門宴上,劉盈終於看清了——
是,她縱是賤民又怎樣?
劉盈這一步,走得有些針氈似的難。
然而,不管他買賬與否,「劉盈斗倩兮」已成了天封一個傳說。
聽到這兒,寧王眼中陡然一眯,宛如尖銳的針尖,赫然綻出寒芒。
她心中發苦,好半天扯出一抹笑,若無其事道:「顧小姐果然是秀外慧中,這副人才,配給二少當真天造地設。」
在座的所有人都不是省油的燈,哪裡不知道兩人是師徒。此時,聽他這麼一說,一雙雙雪亮亮的賊眼,立刻不懷好意地望向劉盈。
出拳的漢子見來人是劉盈,手上的力,赫然收了大半。
魚微一個激靈,忽地就想到,自那日救過劉盈以後,他最忌人在他面前提到「劉盈」這倆字。「少爺息怒,小的這就出去。」他自扇兩個嘴巴,悻然退出。
車內的劉盈,悉心給胡荼鋪好軟榻。
劉盈臉色一如紙白,抿著唇,柔和笑了笑,「蒙諸位的福,已經好多了。」原來,昨兒個她奮筆疾書,因為太過悲凄,竟在最後,生生嘔了一口鮮血。
娘曾經和爹說,「盈兒這性子,從來不動聲色,看似精明,實在是糊裡糊塗。自個兒歡喜的東西都不知,哪日若是一朝醒悟,歡喜的東西被人拿了去,還不痛死和圖書?」
所有的聲色光影,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疾疾退去。
——他說,「夫子戴什麼鳳凰?」,隨手將鳳凰面取下,細心地為那女子戴上。
他說:「老夫與草廬申先生,其實也有過一飯之緣。說起來,也算得上劉姑娘的授業先生。如今家道落魄,再次說書,還請各位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座下掌聲雷動,座上舌粲蓮花。
劉盈心中一緊,想說些什麼,終究一字未言。
從上車以來,胡荼神色一直懶散得很。
聲音越來越興奮,魚微兩手抱著一紙袋玫瑰糕,吃驚得連嘴都何不攏了,「這位大哥,等等!等等!您剛才說,小劉姑娘的詞,至少值五錢銀子。您沒說錯吧,敗軍之將,也能有這價兒?」
這一絲心有戚戚,讓她禁不住上前攔下了那個拳頭。
只見知情人神色莫名,喟嘆道:「先皇曾有個姐姐,在皇族最受寵愛,生得姿容無雙,文采了得。我聽父親說,攝政王還是皇子的時候,誰的話都不聽,最愛膩在她身邊。若不是她嫁給了一個姓胡的窮書生,攝政王也不會心性大變,大好江山不至像如今……當時天下,絕非如今這般亂世可比……」
「原來是小劉姑娘呀!身子好些了嗎?」
「我看看。」斜刺里一隻縴手伸過來將圖拿走。那晚,顧倩兮帶著鳳凰面的胡頭,便是從頭到尾,除了那雙翦水明眸,她什麼都沒看真切。
小獅子看都不看劉盈,一口飲盡杯中美酒,話語如蝎子的倒鉤,不動聲色刺了過來,「不用說裙帶,便是下衫都解了,也不見她發狂。」
他說到這句,顧倩兮眼底似有刺狠狠扎了扎眼,她赫然回頭,冷冷盯了劉盈一眼。瞪是瞪了,可胡荼這邊的圍,還是得解。
笑話講到這份上,所有的人都覺有些意興闌珊。看來傳言不虛,岐州胡家二少天生冷麵冷心,連說個笑話都能讓人冷得發顫。
這也是合作之一。
正看著,她的手腕,忽地被人狠狠一拉,拉出了濃濃暗色。
她的確冷血冷心的女子,卻也非冷漠到底。
寒得似深冬之季,敲碎了嚴冰,從冰窟窿中濺出的水珠。
也有人說:「我覺著顧小姐詩勝在穩,雖沒那些奇詭句式,卻工整可見,不似小劉姑娘的句子,念到興起,便不顧了工整對仗……」
到最後,她終於忍不住嗆出一口水意,赫然發現,零星噴濺的淚水,濺在蒼白如死的手背上,盡然是一手鮮紅刺目。她忽然就慌了,忙忍著鼻中酸澀,忍著噁心,費力想將口中粘膩的鮮血吞下去。
另一人就道:「胡說什麼,沒聽見胡公子說自己沒想明白小劉姑娘為何抽她嗎?」
前廳再次安靜下來,眾人都將注意力放在這個神秘莫測的胡二少身上。
劉盈似倦了,分外懇切道:「公子放心,您絕不會娶到如我般姿疏的女子。」話音落下,一聲驚呼,扇子「砰」地一聲落地,薄薄的紙面,大師的墨跡,赫然砸爛了。那位公子的面色忽地紅到了耳根,連聲音都結巴起來。
魚微有點想不通了,就算是劉盈贏了,也不見這麼多人見風使舵,轉得這般厲害。
沒人知道,小獅子胡荼聽見魚微說劉盈一炷香寫了四十一首詩時,面上一直是似笑非笑的模樣。——其中三十四首,是半柱香內完成的?
「無聊。」小獅子懶懶將那副圖扯下,捲成軸,就這麼握在掌心,也不說話。便是讓她多看一眼,也不願。
「這胡家少爺的眼光也不怎樣,虛有其名,這樣的女子帶在身邊,豈非失了自家的面子。」字正腔圓的官家口音,帶著貴族的從容與倨傲。
席間,那女子巧笑倩兮。
一個不查,嘴角中竟溢出了殷紅鮮血,以不可抑制的速度,赫然滴在白玉地面。
顧倩兮環視四周,柔聲笑道:「總是喝酒多無趣,小女在這兒和大家做個遊戲,不知諸位公子可有雅興?」
少年男子的嗓音,輕輕響起。
劉盈驚愕地抬頭,不可置信看著胡荼,怎麼也沒想到他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這一瞬,眼耳口鼻,宛如被狂風巨浪徹底淹了。口鼻中,侵入了說不出的腥氣,窒,窒得心痛,窒得似一場覆地翻天的劫。
難怪他不想知知道倩兮的模樣,他們早就日日相見,那圖又有甚好看?
似察覺了自己的目光,小獅子輕描淡寫的目光掠去,在雙目相對的那一瞬,隱約風起雲湧,剎那寒冰,一時間凍得劉盈冷不丁一個寒顫。
想不通呀想不通。
有人道:「我覺著小劉姑娘閱歷頗深,才思別出心裁,獨樹一幟,是氣勢恢宏,奇兵詭出,絕非顧大小姐循規蹈矩的詩句所能比上。」
小公子惱羞成怒,罵聲那麼大,渾失了風度,引來諸人鄙夷的目光。劉盈兀自笑著,眉眼晶亮。一口大氣,似長長舒去。連日來的不順,在看見那一溜兒小公子青白交替的面色時,也似煙消雲散。
「女子淫|賤,活該如此!」
那人也是糊塗,委屈辯著,「哪裡是胡說……」
日子過得很快。
從腳底一直到背心,淋漓汗,淋漓的寒。
你痛了嗎?
凍得人心中發顫。
申嚜是誰,那便是天封的一個草廬怪老頭兒。
不可能,且沒道理。
知女莫若母。
https://www.hetubook.com.com「沒想到看上去正正經經的,骨子裡這般淫|盪……」
還嫌不夠丟人嗎?
在她眼中,只剩那個神色清冷的少年。
「小劉姑娘的句子好是好,就是那字,龍飛鳳舞的,看不清呀……」
「我以為她不喜歡那條裙帶,所以等她又晃到我身邊時,把她的裙帶又拉開了。」
這廂是語有榮焉,魚微卻覺著越說越玄乎了。
他雖不認識這到底是誰,卻終於如夢初醒,慌忙噤聲。
流轉的剔透,冷白如死。
在同仇敵愾上,天封人有著絕對的默契。一個個擠著小魚微不得不縮在角落,可憐兮兮地看著諸個彪形大漢。
魚微不滿道:「好歹是您今後要共度一生的女子吶……」
擺明了,是想出劉盈的丑。
這顧倩兮,莫是會變臉?
在東夏,誰敢論攝政王的是非?
——如今,是亂世么?
劉盈實在很好奇這女子生的怎樣的模樣。
哪怕當你陌路,都比在騙你的時候,擁著另一個女子好。
小侍童狠狠揉了揉眼睛,看著對方獻寶似地亮了亮手中墨寶,他忽然覺得這世界太陌生了。他只是和少爺離開得早了些,不見著有這麼翻天覆地的變化吧。
胡荼掠了她一眼,寒聲笑道,「有什麼可想,既是夫子的意思,我自是得從。」那聲音,一分一寸宛如九尺寒冰,撕裂一切,尖銳刺下。
在那女子最燦爛的年華,一直伴她的,是那個陰鷙狠厲的少年。
她劉盈便是再厲害,也是天封某不知名草廬的一位老先生教出來的。
她默默低頭,不再去看。
鄙則是粗野的意思,倍,則是背離的意思。
然而,這些說起來,都不如她昨日那句「生我者父母,教我者申嚜」那句來得巧妙煽情。
他二人早就情根深種,她卻一直不知,連一點端倪都沒看出。
聽聞這句,寧王不作聲了。
「醒了嗎?」
卻其實,她只不過順水推舟。
天封百姓,向來護短敵外。
正想著,說書人已經說到小劉姑娘下筆如飛,如有神助。僅半柱香的功夫,竟寫足了三十四首詩,總數上生生壓了顧大小姐三首。小魚微張大了嘴巴,頗有幾分不屑道:「不過是寫字快了些,有何為奇!」
好半天,才見一個腦袋倏地鑽出水面,水花四濺中,她大口大口喘著粗氣,一手抹去臉上的水珠,黑漆漆的眼睛定定看著寧王。
小獅子聲音有些冷。
恁快的節奏,宛如玉珠落盤,又似水花四濺。
潑墨似的暗色,被高懸的燈籠沖淡了神秘。
他騙你!
說起來,倒好似她得了天封老法師的教誨,做了恭恭敬敬的態。
那漢子收了拳,有些尷尬地瞪了魚微一眼,「這小子說姑娘的詩句不好,我原想教訓教訓他,沒想到唐突了姑娘。」
有人說:「沒想到胡公子小小年紀,卻也這般風流……」
這草廬申老先生,出現頻率忒高,終於惹了魚微注意。
天封百姓骨子裡的狂妄,得了滿足。
誰都知道,當今的小皇帝是個不管事兒,什麼都不懂,大權落在攝政王手中。幼皇相當於風雨之舟,稍不注意,便得舟翻人沉。
不,劉盈,你這笨蛋,他眼中心中,永遠是顧倩兮,不是你吶!
經老法師把脈,確定是體寒毒素深。
「你懂啥,那曲兒情真意切,哀腸入骨,我看至少能漲到五錢銀子。教坊里買去,找人譜了曲兒,誰一旦唱了出來,可不就是錢滾錢的利。」
辱她無所謂,何必扯上胡荼?
前朝有「指鹿為馬」的荒唐事兒,如今的攝政王一樣可以指馬為鹿!
渾身所處,似潑天的刀劍。
劉盈碰了釘子,笑容僵在臉上。
眼見這氛圍冷得很,顧倩兮插了句嘴,「孩童心性,自來如此!」
「小姐想做什麼遊戲呢?」
二樓的客棧,有說書的先生眉飛色舞,氣宇軒昂,高聲闊論。
「顧小姐的墨寶漲到十錢銀子了……」
那一摺扇,風雅地掩著公子們的唇,那笑容,恁是親切溫柔,若沒有聽見他們說什麼,一定會以為這些公子,都是世間最淸貴文雅的人。只劉盈的耳朵向來比旁人更尖一點兒,那麼輕的聲音,竟也聽得一清二楚。
這姑娘懵里懵懂,竟然一頭沉了下去。
侍奉一旁的小魚微遞上了副勾描整齊的仕女圖,鬼笑道:「少爺,這是顧小姐的模樣,小的花了重金,可算請了畫師描了一副出來。」
雲胡府的二少,是哪家的少爺?公卿中,沒這號主兒。
寧王淡淡道:「那小廝,原就是個漏風的嘴,渾沒個下人模樣,便是被揍一頓,又有何妨。」
劉盈握著拳,指甲倏地刺破了掌心,一點粘膩冰涼涌了出來。掌心裏的疼,抑不住的眼中泛濫的水意,源源不斷地流淌而出,酸澀地令人窒息。
連自己都逗不笑,又怎麼能打動聰慧過人的顧大小姐。
劉盈驀然想起,從見到顧倩兮開始,這女子就一直面攏輕紗。
她踉蹌不穩,茫然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不知不覺中淚流滿面,呢喃只能念出倆字,「胡……胡荼……」
他猜得不錯,明日天封,確是有許許多多的熱鬧。
那一抹白,比拂塵記雪白中泛著凜凜冷光的紙張,越發輕薄透明。
乍聞此語,劉盈這才如夢初醒,一道訝然閃過,她眼中https://m•hetubook•com.com神采,漸漸凝聚。抹乾嘴角流出的鮮血,終是默默點了點頭。
「小孩子無心之言,先生何必與他為難。」劉盈說著,喉間發癢,低頭捂著唇,忍不住又咳了起來。
可對方,冰冷淡漠得比路人還遙遠。一股尖銳的痛意,襲卷到胸腔、到腦海,痛得她渾身毛孔紛紛炸起,痛得捂住心口,彎下了腰。
劉盈的臉,轟地一聲紅透到耳根。
「嘩啦——」
當一個人說話的言辭和語氣謹慎小心,就可以避免粗野和背理。
這記憶是世上最甜蜜的雙刃劍,贈你幾分甜,便要讓你嘗到幾分苦。回想曾經,越是甜蜜,傷得越深,竟是連骨頭渣兒都毒得不剩一點。
「什麼叫不過,你給我不過看看?」
包括人群中的寧王——
「那句中的意境,你鑒得出嗎?」
身後,傳來那小公子壓抑惡毒的詛咒聲,「該死的賤民,不得好死!」
一時間,宴席上鴉雀無聲,眾人眼見得顧小姐手中的絲巾和響鼓,俱都怔住了。在鼓聲響起的那一刻,他們爭先恐後地將手中的花枝朝下傳。
所以,天封大部分人,也知道劉盈身子其實並不好。
看著劉盈那目光,顯是有了幾分凌遲之意。
他一直當她是沽名釣譽,混吃混喝的主兒!
位於正南方向的城主府,懸著鎏金的匾額,龍飛鳳舞的「顧府」二字遒勁有力,在大紅燈籠的照耀下,木骨清奇,熠熠生光。朱門外,是一雙比人還高大的威武石獅,矗立那廂,透出一股說不出的沉默悍殺。
劉盈笑著,壓低聲音道,「劉盈耳拙,聽也當沒聽,您繼續。」
不管他們是願承認,還是不願承認。
那隻手掌,纖白冷秀。
她跟在小獅子身後,時不時有人用打趣的目光看著小獅子,再看看自己。這目光,有欣賞的,有試探的,有敵意的,更多的卻是不懷好意。
那劉盈,從來寫字就快,特別寫到草書時,更是龍飛鳳舞,誰都看不明白她寫的是什麼。
她來這兒作甚?
他與顧小姐早就相識,私定情愫,你知得太晚。
那笑早就不屬於你了……
一眉一眼,一眼一行,做足了貼身丫鬟的本分。
在座的公子們,哪個沒有呼朋喚友飲酒作樂過?又有哪個沒有在酒酣耳熱之時說些葷話聊做笑餌?可這些上不了檯面的東西,怎麼能拿到顧小姐面前?
怕是……早就練就了一副好眼力,就等著如今看準心儀的良人。
她突然撕心裂肺,心越痛,口中的濃腥也就越發糜爛。
劉盈眼中黯然,默默抿緊唇。
就這麼舉著雙手,茫然看著一手的鮮血,不知所措地看著。微弱的月光下,那手腕宛如月色下的樹枝,枯弱纖細,彷彿一折就斷。
以身喂毒的苦果,如今便顯了出來。
是,顧小姐的確如天心明月似光燦奪目。
在這個傳說中,劉盈第一次綻出了不容小覷的光華。
明明不願在想,可是眼中的淚意,卻依然如洪流一般。
「前一次打你自是為了你逾禮,而這一次……」
縱是你熬盡骨血,榨乾心思,拼盡一切也換不回他眼中唯一。
縱是勝了那人,又如何?
那一把扇,一驚木,兀自說得暢快淋漓。
就在這時,諸人話題的中心——馬車上的錦衣少年悠然而下。
席間,那女子舉手投足無限端秀淑雅。
「一日,小夫子穿了條翠綠長裙,在我面前晃來晃去。這沒什麼,可小夫子裙帶飄飄,不曾繫上。受人教誨,自然要為師分憂,於是……我趁她走過我跟前時,就伸手將她的裙帶給繫上了。」
——他倒掉自己割破手腕,用血做引,熬出的葯……
「咚咚咚——咚咚咚——」
話音一落,前廳登時一片寂靜。若是行酒令、斗詩文,這樣的雅事兒,熱鬧又考文采,席間一番斗來,高低立見。可誰想到顧小姐看似溫柔端秀,美若天女,性子竟這般乖僻,玩起遊戲也與眾不同。
對他而言,劉盈已成路人,是非與之無干。
……
她閉眼,沉了沉心。
那老人家挺直腰桿,滿面紅光,連語氣,都帶了幾分倨傲。
諸人七嘴八舌,紛紛道:「小劉姑娘護這潑皮做甚?」
「……讀盡聖賢書,又怎麼樣?」
「胡某自幼頑劣……」
他舉手投足,貴如皎月,清似美玉,美若謫仙,渾身似透著一股涼絲絲的玉質淸貴,令宴上的眾人不敢逼視。在他旁邊,一個青衣姑娘低眉順眼,搭手上前,扶公子下車。四下屏氣,忽地一人驚叫出聲,「那不是小劉姑娘!」
天封諸文人繼承了舊時西丘的風氣,在學術上的研究,算得上死磕到底。
「這個遊戲名擊鼓傳花,各位公子小時候應該玩過!」
「那就洗乾淨了坐回去,本王要做顧倩兮的入幕之賓。」
那白衣少女,與小獅子日日成雙入對的白衣少女,分明就是顧倩兮。
顧小姐也沒明白了。
他這句,說的可是真心話。
小獅子似發現什麼,轉頭,輕鄙唾道:「多事。」只這兩個字,劉盈方才稍好的心情,忽似跌落到塵埃。
幕僚道:「若別家的小廝,也就罷了,那是胡家少爺的小廝。」
就連寧王,也掩了身份,混跡人群,饒有興味地聽著。
劉盈聽到這句,忽然停下腳步。
我真的歡喜了不知道,您說的話,都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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