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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鯉迢迢一紙書

作者: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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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她點頭,老人立刻笑了起來,笑聲似乎從齒縫中露出,滲得人心裏發酸,「省省吧,顧琅不會動他。頂多關上一陣。」
不知為何,黃泉老人聽見這樣一句,心裏竟然微微一動。
劉盈眼中露出一絲喜悅,攤開掌,袖中抖落一枚木牌。
劉盈只覺這簫聲一開始有些滲人,聽多了,卻覺有些耳熟。
偏偏,劉盈極有天賦。
她蒼白的雙唇,赫然被封住。
劉盈「啪」地一下解開他的穴道,冷聲道:「老先生的厲害,在於盜墓時用命換來的奇門遁甲。這些,我也會。申先生說,『家兄性疑,不喜生人,不惹上還好,倘若撞上,談什麼道義敘什麼舊都是假的,破了八門絕命陣,才夠資格下黃泉』。」
劉盈原沒打算傷他,聽見這麼一聲,連忙張眼。
劉盈從街巷走過,聽見許多人在背後議論著顧門宴上的事情。人群中,也或許間雜了幾個看她不順眼的傢伙,特地大聲地說,大聲鬨笑。那些笑聲,如針尖一般刺在心頭。她加快腳步,如一隻穿行鬧市的黑貓,快步穿過人群熙攘的市廛。
「這絕命牌很有意思。普天之下,不過幾枚,卻能敲開黃泉門。我原不知黃泉門在哪兒,怎麼敲,直到到了這裏,才知道原來黃泉門不需要敲,只要亮出牌子,自然會有人來接引。可是老先生開黃泉,接引來客的方式,實在有些嚇人。」
「與親人有關。」
申家一門數十口人,老女老少仆,稍識墨水的,紛紛斷頭散魂。
許久,才聽她的聲音淡漠響起,猶如寒針般刺了出來。
傍晚的冥幣越發泛濫,那場冥幣降下的大雪中,劉盈不辨路,失了途。眼前一切,似扭曲的山路,恍恍惚惚,虛虛實實。
「你要救申嚜?」
劉盈苦笑一聲,知道自己這個漏洞,原本不該被人發現,而唯一最有可能發現的就是顧倩兮。可是顧倩兮當日只忙著想句子,也忽略了這個漏洞。
不理會那些尖銳言辭,不理會所有鄙夷唾棄。
如今,他知道劉盈有幾斤幾兩,若再次發動八門絕命陣,焉有劉盈活命的機會。
一伸手,身畔席下一枕寒涼,凌亂的衣衫揉成了破布,胡亂丟在角落,似在提醒她師徒背倫的天譴。
分明是個廢院。
申叔乕!
那些冥幣,在秋空中,宛如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掩了劉盈的眼,幾不辨路。
「汝無手諭,禁往天封!」
「按了西丘的律例,盜墓的,流放、斬首、絞刑!掘到了槨室,刨了人家的祖墳,連棺材都不放過,多缺德呀!可這兄弟當年糊塗,哪兒管那麼多事兒,見這鐵似的棺木,劈了,拿出來做成了牌子。
她不相信自己的能力,總以為藉助別人的力量就可以達成不能完成的心愿。
她想躲閃,小獅子不給她躲閃的空間。
說是不搭理,若真箇不搭理,也不會在絕命牌出現的第一時間,他就竄了出來。
似又回到那日他回到雲胡府的瞬間。
分明尋常的輓聯,卻威勢赫赫。
這是個廢棄的街巷,破落的宅子紅漆剝落。
語氣輕鄙,劉盈連理都懶得理了。
「火把節上,你與顧家的小妞斗得你死我活,倒是挺出風頭嘛!」老頭兒看了她許久,終是不陰不陽地說出了這句話。
「絕命牌這玩意,百年前就該沒了,東夏客家殺人可是毫不含糊。一刀下去,喀嚓,一個腦袋就落下去了。那麼多的腦袋,都是讀書人的腦袋。骨溜溜地滾了一地。那兄弟的父叔侄兒,通通是讀書人!讀書人吶!
從冥幣中飛出一支閃閃鐵蓮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攻劉盈面門而來。
顧門宴的逸聞已經傳遍了小城,不管是哪個朝代的百姓,他們總是最容易回憶、也是最容易遺忘的一群人。
老頭兒已預料到官兵來襲的後事,當日的話,此時在劉盈耳中,分外清晰地響起,「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餘。」
他沒有申嚜的好運氣,只有蝸居在地底。
「讓老先生見笑了。」
劉盈不說話,一連許久都沒出聲。
曾經,她把救出申嚜的希望,放在胡荼身上,放在寧王身上。
老人目光赫然陰毒下來,看著劉盈,渾沒了先前的和善模樣。他說,「你與老夫不同。」丟出的一句話,冰冰冷冷,似帶著透骨的寒風。
老頭兒眼中露出一絲冷笑,「小娃娃,迷魂陣的滋味不錯吧。」
然而,便是有金山銀海,他也享用不得。
那些墨跡飛揚,她在雪白的輓聯里站在,周身似下了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
「你賭天封沒人認識這些字!」
先前劉盈能破他的陣,只不過他太輕敵,失了先機。
申老先生在官兵捉走他時,塞在手中的就是絕命牌。她一直沒有想明白,木牌和老先生到底有怎樣的干係,www.hetubook.com.com直到寧王拿給她同樣的木牌。她無意中打聽出這木牌的來歷,這才想出申嚜交給她木牌,恐怕只是一種信物。
諸人退避三舍,隱約的流言入耳,她木得已經失去了反駁的氣力。那幾個被她駁過面子的官家公子,一個比一個笑得大聲。顧倩兮溫柔地看著自己,只那美目中,偶爾流轉的一點冷芒,比言語更傷人。
劉盈根本沒料到輓聯出現得這麼詭異,心中也是一悸。
「沒錯,我寫的是草書。」
「燃一炷香是半個時辰,半柱香就是兩刻。一首詩最少二十個字,總寫五言絕句也沒那麼多句子,勢必也有長的,二十八、四十、五十六字……算上換宣紙的時間,再算上磨墨的時間,三到六個彈指,我頂多寫六十個字。」
她費盡一切,終於打聽到申先生的兄長,就是這位黃泉老人。
似從地底,忽然傳來個低沉的嗓音,戾聲問:「小姑娘,你手上的牌子,能否拿給老夫看看?」周遭透著說不出的詭異與死氣。聲音其實並不可怕,可眨眼那麼一瞬間,院落中似垂下千萬條輓聯,這般詭異,任誰都會被嚇到。
「我不知道。」不知道什麼時候,本來飄得無影無蹤的老頭兒,忽然又回到了劉盈身邊,雙手背負,沉沉嘆出這句話。他個子原本就不高,面上沒幾兩肉,尖嘴猴腮,宛如一幅營養不良的模樣。
悉數人名——
她來這兒,就是為了找老頭問事,自然不好得罪得徹底。
她眨了眨眼,疑惑地看著他。
那她明兒個用什麼給胡荼的葯作引?
劉盈說得漫不經心,似乎只是一件小聰明,小計謀。
對劉盈言,亂刀砍下,渾身鮮血淋漓,那是一場永遠也醒不來的噩夢。
劉盈見他要走,慌忙追上,急聲問:「天封地牢到底在哪兒?」
當他看人時,那雙眼睛白色多過黑色,總給人一種陰沉狠厲的感覺。
昨天,他們可能會記得你帶給大家的榮耀。
當木牌閃現在眼前時,風勢倏然一變,分明仿如無人的院落,竟然有一哀婉簫聲,嗚嗚咽咽地吹了起來。
那麼久了,小獅子還在和顧倩兮在說話。一眉一眼,極盡溫柔。她心中銳痛,分不清是寒風入體,催動施藥時吞入的毒素,還是怎的,一陣陣窒人的鐵腥兒味道從喉間噴涌而上,她嘗到一口口的甜腥。
層層疊疊的輓聯,依然在拂動。
一目十行,輓聯上恁多的名字,竟然全部申姓。
「姑娘,買盒水粉吧,瞧這水色,都是新出的茉莉花合的粉,可香呢!」隨處可見小販們堆積著滿臉笑容,口粲蓮花,拉攏來客。
閃亮亮的大刀,重重舉起,還不等落下,老頭兒興奮的神情,赫然凝成了冰雪。
說到底,到底是她歡喜的少年。
夕陽漸漸沉下,暮色四合,天色陰沉起來。
劉盈站在那兒,一動不動,任由他看。
血紅的天光從雲層中穿透,灑落大地,照耀著這一方空曠冷寂的巷子,頗有幾分鐵骨崢嶸,黃沙撲卷的凄然慘烈。
上面的墨跡,尚未乾涸。
「這天下的財寶,再多多不過地下的。你若是與我學了盜墓的本事,從此金銀珠寶,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富貴榮華手到擒來。」
「糖葫蘆,酸甜可口的糖葫蘆!」
劉盈陡地抬頭,卻見小獅子神色清清冷冷,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轉眼竟換了副面貌:「這麼晚的天,先回去就是了,何必等我?」語意憐惜,說不出的溫柔。
尋常人,便是給她創造了機會,也不敢置之死地而後生,壓上這麼一柱賭。
真如她說,申嚜若是死了,自個兒在世上便一個親人也沒了。
劉盈閉上眼,知道這是厲害的陣法,憑自己的能力,根本不能破它。她道:「老先生,你好不講理。你要牌子,我送你便是。我與你無冤無仇,這第一面,話沒說兩句,你竟要取我姓名,是何道理?」
那麼多年,她一直在小獅子的保護中,一直在雲胡府中,她幾乎失去了尖銳的爪牙,幾乎忘記在十四歲以前,她從來是只靠自己!
只見從她袖裡忽地無數的寒芒散出,似天女散花疾射而來。
寧王赫然一個巴掌,狠狠抽在她的臉頰。他雙目爆射出兇狠的光芒,「說!」大力襲來,她的臉登時腫成了個饅頭。
也不知站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比一世紀的時間還要漫長。
「我為何要盜墓?」
有一種酸澀的情緒,如咬了一口沒熟的青杏,酸酸的,澀澀的。
寧王的動作不大,吻得卻粗暴得有些可怕。千般羞辱后,他舔盡她留在自己唇間的氣息,低沉冷峻地笑了起來,「你就是這麼做他的夫子嗎?果然淫|賤得很!本王問你,女慕貞潔,男效才良。此句何解?」
可是今天,https://www.hetubook.com.com當烏黑的墨汁潑上來時,他們會迅速忘記你曾經做過的一切,抓著你錯誤的小辮子,然後翻來覆去地鄙夷唾棄你。
孤苦一人在世,那種痛,是巨大的喪痛。
「就像您這樣?」
就在她心思電轉間,天空中忽然撒下無數的冥幣,說話的老者聲音冷厲,似帶了幾分哭腔,尖銳叫道:「一物易一物,老夫用銀子換,換你手中的牌子!拿來,拿來!」最後二字,似金石撞擊。
自西丘亡國,東夏官員殺盡了他申家人口,卻終於回憶起還放走了一對兄弟。
劉盈一手粘膩汗滴,一步步後退。
這是晚景,與別地不同,天封的晚景來得總是格外熱鬧。
小獅子溫柔地拉著她的手,不由分說將她塞進車裡,搓著雙掌為她暖著冰涼的臉蛋和手心。
還沒反應,就被胡荼一把攬在懷裡,他抱得那麼緊,勒得她幾乎要喘不過氣。小獅子的嗓音混著呼吸,燙熱了她的耳根。
一切恍入初見。
申嚜如此,她劉家也是!
他的氣息那麼近,近在咫尺。
記憶深處,最可怕的記憶浮了上來,她冷汗淋漓,目眥俱裂,從心底深處湧上的深濃的恐懼,終於似暗夜般蜂擁而來,逼得她頭痛欲裂。
「你那時候分明在寫……」
只聽她淡淡道:「老先生不錯,這麼厲害的迷魂陣,我差點就出不來了。」
「小妖女,你想怎樣?」
第二天,劉盈是痛醒的,渾身散架似的酸軟。
她的胡荼,她的小獅子,又回來了嗎?
抬頭,小獅子正站在劉盈身前。少年挺秀如竹的身影,宛如破天而出的寒劍,透著文秀的冷戾。他清光似的兩片薄唇扯出一個清雅的笑,溫和道:「夫子到底是夫子,一轉眼,又勾上了哪家的公子?」
傍晚,繁城似錦。
申仲嬴!
劉盈輕描淡寫吐出了兩字,「我輸。」
她知道自己瞞不住老人,如果不說出原委,老頭兒根本不會相信自己的確是劉盈,於是索性坦坦蕩蕩道:「劉盈沒有生花妙筆,也不是什麼才華卓絕之輩,如果真的和顧小姐堂堂正正比吟詩……」
那聲音道——
「什麼真相。」
為何他卻不懂?
申晟!
這女娃兒,看似普普通通,渾然無害。
前,風雲變涌,草木盡伏,捲起驚天沙礫。
「可火把節上,你確實贏了。」這點是老頭兒最不明白的地方,這她自己也承認了贏顧倩兮不是靠的才華。
火辣辣的銳痛,刺得她耳中嗡嗡作響,撕裂耳膜似的痛。
劉盈捏緊木牌,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終於尋對了地方。
世界清靜下來了。
「知道為什啥叫絕命牌么?這東西向來埋在地底,見不得光,取的是千年棺木所造。一般棺木,被黃泉水浸泡一番,爛了、腐了,臭了,獨這木頭質地如鐵,任它黃泉來回地侵、反覆地蝕,照樣硬實。
「你到底是誰?」
——身心損盡,精疲力竭。
申楽!
劉盈的手,漸漸暖和起來,可小獅子的掌心卻滾燙得有些異常。
那些拂動的輓聯,遮著老頭兒如魚一般靈動的身影,影影綽綽,彷彿一晃就會消失在眼線里,劉盈知道他這是要走出陣心,連忙跟上。
她停在馬車前,眼見小獅子還在和顧家小姐有說有笑,她低頭只當不見。
這一張眼,眼前輓聯赫然布成了虛實莫測的陣法,眼前似有山石陡然。又似有無數黑衣人影疾殺而來。尖銳的匕首刺在手臂,赫然噴出無數鮮血。
她抹去寧王殘留的氣息,沉默。
「無常勾魂幡,陰府絕命牌。這就是絕命牌吶!
「我有一炷香的時間去想我到底要吟出什麼樣的詩句,自然能贏了顧小姐。」
劉盈安靜地看著他,知道他已經變了心思,只不過老人家的脾氣總是怪些,總想要挖些不為人知的事兒,滿足滿足自己無趣的生活。
熏香裊裊,一室尨茸,觸目迷離。就聽著轆轆的馬車劃過石板,發出空寂的響動。
「如何?」老頭兒被吊上了胃口,眼巴巴望著劉盈。
不管她是不是申嚜的學生,黃泉老人是非常歡喜她的性子。
老頭兒走得很快。
那鬼影猝不及防,來不及思索,慌忙疾退數步。
「這麼陰損的牌子,擱哪兒都遭不了好。
只是因為申嚜有一個兄長,自稱黃泉老人。
大凡經歷驟變的這類人,見不得別人好,容不得人家刺傷口。
「我的事,與王爺無關。」
有一個聲音冰冷陰沉地響起,似毒蛇攀上手臂,勒緊了脖子。
「你一定想問,這麼陰邪的東西,哪兒來的吧,哈哈。
東夏皇族,施行的分明是人之道。
分明和寧王剛才對她的羞辱,重疊在一起。
那聲音也不大,卻似蛇一般,先是纏繞,緊接著,陡是一個大力,震得她魂飛魄散,失了和*圖*書心魄。
劉盈站在那兒,孤獨地宛如融入了輓聯中。
天封百姓也不會那麼閑,真的拿紙去做這個試驗。
勢如破竹,裂帛聲響。衣衫褪盡,顛簸馬車中,輕衣似此起彼伏綻開牡丹。高懸的燈花一個晃動,炸開薄媚火花,清淚濺起。此景旖旎,似曉煙楊柳杏花淺。春意濃時,如半溪流水落花紅。
可黃泉老人卻忍不住佩服起她縝密的心思。
「啊……」女子慘烈的叫聲,在輓聯布成的陣法中,尖銳響起。
她整個人,也不見如何動作,足下一穩,輕易接住疾射而來的暗器。
劉盈抿著唇,低頭木木地走。
可她一時焦慮,根本想不出何時聽過這個調子。
一句話,宛如最尖銳的毒刺,刺得黃泉老人陡然從一陣心痛,終年窩在地底,自稱是黃泉老人,你當他願意與屍蟲為伍嗎?是人總有幾分虛榮,誰不想高頭大馬,春風如意走天封?誰不想金羅綢緞,仆侍如雲妾成群?
街景一角,霞光鋪上,但見人群接踵摩肩、熙熙攘攘。市廛繁華,四處有水粉胭脂、泥塑、珠簪、玉器的叫賣聲。討價還價聲,不絕於耳。
就是因東夏文化便是能支起一個王朝,卻容不得前朝文化的施行。於是,任你是燦爛的文明,即便已是燭在風中,也紛紛被砍去,砍了同化或者復興的一切可能。
她抿緊唇,苦笑,劉盈,看著吧,報應來了。你喜歡的那個少年,終於露出尖銳的爪牙,以決絕的姿態毀了一切。
劉盈並不在意,只緩聲道:「我沒有什麼大志氣。卻知道人情這東西,欠上了,就是一輩子的事。我不喜歡欠人情。可是的確是欠了申老夫子的人情。我來這兒,並非是為了叨擾前輩的清修,只是想問前輩幾個問題。」
劉盈沉默了下,終於吐出兩個字,「黃泉。」
耳中,恍惚一片歌舞昇平,似有人言,「不用說裙帶,便是下衫都解了,也不見她發狂。」所有人驚愕過後,轟然大笑。清冷冷的少年嗓音,如毒刺一般,狠狠扎在心中,痛得她捂緊心口,呼吸狠狠窒下。
申嶸!
輓聯驟然連在一起,有了刀鋒銳意。
「我與老先生一樣,只是個正常人。」
天封那麼大,不知走了多久,她走到一個荒廢的巷口。
「夫子,我要……」少年男子急促粗啞的話音消失在覆來的雙唇上,劉盈的臉剎那紅透,耳邊壓抑的呼吸,在馬車中那麼清晰。落入耳中,就宛如夔皮製成的大鼓,一下下,敲得她心口禁不住「咚咚」震響。
「也不長,等他死了,就會被丟出來了。」
為什麼擁有這些的人,總能將近在咫尺的溫暖當成累贅?
許久,才見劉盈扯了扯唇角,淡淡道:「老先生既然已經猜出我寫不得那些,何必來出我的丑。」
他支吾數聲,頗有些不可置通道:「於是,你當晚寫的全部是草書。」
申伯凖!
再後來,她什麼也不知道了。
「坊間傳聞,你半柱香寫了三十四首詩。」黃泉老人輕飄飄這麼一句,劉盈心口咯噔一聲,已經猜出他下一句要說什麼。果然,聽見老人沙啞的嗓音說,「這麼厲害,不如再寫一次給老夫看看。」
劉盈那句話,顯是讓他痛了。
劉盈低下頭,眼淚順著臉頰,一滴滴砸落,心痛的劇烈,除了失所愛,失所親也是這世間最無法忍受的一種痛,痛徹骨髓,卻無可奈何。
——能在那麼短暫的時間,做出這樣一個賭注,把自己的名聲通通壓下,這不僅僅只是一個心思縝密的問題,還干係到膽識。
……
這個解釋,簡直是驚得黃泉老人連下巴都合不上了。
當日,在她最疲憊,背到西丘文的最後一字時。
若是有膽小的,恐怕都要魂飛魄散。
小獅子粗暴地壓上她,糾纏的兩人,似藤似蛇。
這句話,劉盈終是點破了自己的身份。
不等說話,人被拽了起來,一個巴掌狠狠扇在她的臉上。
「沒錯,我當時,寫的是東夏草書。我自幼學習文字,自然對草書、行書、楷書都爛熟于胸。東夏的草書,看起來和西丘文有點相似,但畢竟不同。因為這點相似,東夏百姓都不敢學東夏草書,害怕東夏官兵不分青紅皂白,抓了人去。學習草書的人少,自然認識草書的人也就不多。即便有,也只能認識潦草幾個簡單的字。」
她咬緊牙關,驚鴻一瞥中,但見他一腔情慾宛如嵯峨十二危峰縈繞的蒙茸流雲,轉瞬便能掐出瀲灧春|水。
她忽然間停下腳步,死死盯著黃泉老人的背影,分不清是悲傷還是怎樣一種情緒,讓她陡然間失去了辯解的力量。她握緊拳,一雙晶透的眼眸中,忽地綻出了一絲悲憫。
原應該陷入回憶中的劉盈,竟然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臂,劉盈彷彿在一剎那,立刻脫離那深不見底的噩夢,和*圖*書手指如飛,分花拂柳,迅速尋到他的穴道點了下去。老頭當即動彈不得,只能瞪大雙眼,驚愕地看著劉盈。
說了這麼多,說到底,黃泉老人還是不信劉盈的身份。
這顧門宴,分明用潑天的富貴、千萬句奉承,織成了顧倩兮眼角眉梢的爛漫春花。
就在劉盈沉浸在過往,痛不欲生時,那身材矮小的老頭兒提著刀,悄無聲息地來了,只需一個剎那,他立刻就能砍下劉盈的腦袋。
申雋!
見劉盈不答,那詭異的聲音哈哈大笑,自問自答起來。
在陣中,那陣詭秘憂傷的簫聲,又響了起來,嗚嗚咽咽,訴不盡的悲傷。
那不知是人是鬼的聲音,時高時低,猖狂大笑,笑聲那麼厲,似從陰間鑽出的厲鬼,傾瀉出數不清的怨毒與恨意。大風赫然捲起,吹動層層疊疊的輓聯,潑墨似的字跡,潦草未乾,此時在雪白的輓聯上,猙獰似鬼魅,紛紛撩動。
劉盈被他搓揉過的地方,都似有火在燃燒。心尖融化,激蕩,顫慄,不一會兒,掌心就沁了一手粘膩。辣過之後,又浮上尖銳的刺痛,宛如燃著一團獵獵火苗,眼見他拿捏的地方越來越羞人,她腦海陡然一片空白。
「你的親人現在哪裡?」
如果可以,她寧願用一切換回失去的親人。
劉盈孤零零立在寒風中。
青石邊,是個土饅頭——插了個木頭便當做碑,上面連字都看不清。一個破角的盤上,卻偏偏供著幾個點了紅的大饅頭。三支凈香還沒燃盡,裊裊騰上白煙,更襯得院落說不出的荒涼。
劉盈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獃獃看著他,只覺自己在做夢。
驚鴻一瞥中,但見輓聯之上,龍飛鳳舞,勾角繁複,赫然是西丘文寫作的一副副輓聯。
她一點也不隱瞞,竟然直接分析起當日火把節上,自己露出的破綻。
「嗖嗖」風聲中,輓聯再次層層疊疊舞動起來。
「後來,果然呀,天遣來了!西丘滅了,東夏朝起了。
劉盈一身狼狽,連眼中最後一絲光彩都已褪去。
這裏的「下黃泉」,並非是指真正的下黃泉。
她拚命回憶申老先生教自己西丘文,說過的每一句話,忽然想起申嚜說過,自己曾有一個兄長,住在鐵獅子衚衕,性子孤僻古怪又多疑。
話含針,語帶刺。
那些字寫得潦草凌亂,若非精通熟練西丘文字,根本看不出內容。
「殺!」赫然一聲巨吼,聲勢穿雲裂石,隨著每一個「殺」聲落下,她都似身上重重挨了一刀。無數個影殺近在咫尺。
窩在土饅頭中的東西,不知是人是鬼,見她不說話,於是自己絮絮叨叨說了起來,「小姑娘,你知這牌子,喚作什麼嗎?」
「你有話速速問了,看在申嚜的份面上,老夫也不為難你。」說這句話,他顯然已經動了隱約殺機。
「盜了個絕命牌,就想闖我的土饅頭,還和老夫說道理!老夫沒道理與你廢話!」聲音帶著說不出的凶厲鬼氣,越來越近,尖銳的刀鋒,眼見就要割斷劉盈的脖子。就在這時,她身子陡地一矮,忽地出招。
只聽那老兒又道:「老夫要這牌子,連你的命。」
劉盈的眼神清冷而淡漠,透著一絲傷感。
這一句,終於激怒了劉盈。
「曾經有那麼一對兄弟,端地是榮華富貴不享,偏偏做起了盜墓的營生。
在諸公子恣意歡笑中,華蓋馬車終於載著那些鄙夷,轆轆離去。
她問黃泉老人,「一陣是多久,顧琅既然不會傷他,為何要關他?顧琅要把申老夫子關到什麼時候?」
如今,他離劉盈這麼近。劉盈一抬眼,這才發現他右眼之中根本沒有瞳仁,似生生被人剜去,透著說不出的詭異與可怕。
一滴淚,不覺砸落腳面。
「本王交代你的事,你忘得倒是徹底。」他臉上的神色,看不清。她抿緊唇,顧不得嘴角那絲破裂似的痛,又聽他罵:「招蜂引蝶,素來女子天性。本王算是明白了,教坊出來的,就是這樣的貨色!」
黃泉老人雖然乖戾,多疑,卻畢竟活了兩甲子的年歲,吃過的米比劉盈走過的路還多,他聽到這兒,赫然想明白了前因後果。
聽聞劉盈的話,老頭兒眼神中赫然綻出凜冽寒芒,一眨不眨盯著劉盈,似要把她看穿成個窟窿。
得了黃泉老人的眼緣,才能與他對話商議……
劉盈苦笑,今晚莫是要將自己所有的血都掏空嗎?
秋風瑟瑟,吹得人身冷心更冷。
對申家人,殺無赦。
老頭兒「哎呦」一聲,似是中招。
「死了,通通都死了!報應來了!」
她劉家一門三口,和申家紛紛做了東夏皇朝的犧牲品!
她坐在地上,雙臂懷著膝,茫然若失地盯著地面。一片落葉飄落,掉在她的肩上。拈起葉,對著朦朧的一點兒微光去看枯葉。不待仔細看清,一抬眼,竟撞見寧王宛www•hetubook.com•com如暗夜火焰的晶瞳。
干盜墓這一行,講究的不僅是眼力,也是智慧和膽識。
「黃泉前輩,若有一天,他不在了,你獨在人間,會不會難過?」聲音中孤零零地響起,似水滴砸落在地面,輕輕一濺,就什麼也不剩,只留下說不出的清冷與憐憫。
一個飄忽的影子,竟是以雷霆之勢,赫然霹碎無數疾掠來的寒芒。
除非是心思縝密,極了解自己的人——最後的一種可能,也就只有像黃泉老人這樣多疑的人,才會注意到這個小細節。
「公子,一見您就是識貨的,瞧著翡翠煙鼻兒,多精緻呀……」
劉盈眼中有淚,抿緊了唇。
可有一天,她發現自己求助別人的同時,等於把自己的尊嚴放在足下踐踏,嘗到了血腥,嘗到了痛的滋味,她這才明白,這世上只有自己能夠依靠。就算要依靠,也要有一副好眼力,尋准了人,借來可自由使用的力量。
「事實上,我賭贏了,不是嗎。當四十一首詩,被拿到老法師面前的時候。沒有一個人知道我的紙上寫的到底是什麼。那一個時辰內,我想到的那些詩句,就可以從容不迫地念出來了。他們錄入成普通的小楷,自然認為我勝過了顧家小姐。」
這神色,徹底激怒了寧王殿下。
就聽著院落中大風呼嘯,輓聯不時被拂動,層層疊疊,老人在輓聯中,似已成了雕塑。
可是她懂得利用最恰當的時間,用最有效的方法,不管是大智慧還是小聰明,都能完完全全地相信自己的能力,精密計算好一切,玩一場豪賭。
「你就是申嚜那老東西教出的徒弟劉盈?」
小獅子的動作有些急促,根本顧不得她的心情。
她不知道木牌在什麼時候,可以充當信物。
寧王的聲音在暗夜中響起,暗沉一如墨洗的夜空,聽不出半點情緒。
大約是人老了,也沒那些爭強好鬥的心思。黃泉老人此時看著劉盈,只覺一個好秧苗,越看越歡喜,笑眯眯道:「小姑娘,你想不想學盜墓?」
申季仁!
小姑娘不惜冒著與東夏王朝做對的危險,也要查出那個與親人有關的真相,很顯然,她的親人也是為了這西丘文字而喪的命。
簫聲沉冷,似泠泠冬夜寒冰水。
黃泉老人哈哈大笑,立刻道:「沒錯,半柱香,正常人就算松煙早就磨好了,宣紙也有人幫忙換上,頂多也只能寫出三十四首詩。老夫是個實在人,自認滅門之後,寒窗苦讀,也算小有才識。可老夫試了許多次,也不過堪堪能寫出那麼多的字,你莫非真有生花妙筆?」
推開柴門,卻發現院落外的一處青石很乾凈,不生青苔,不染塵埃。
她渾然不覺疼痛,吞掉嘴角溢出的鮮血,整個人在夜色中,猶如立風之竹,透著凜凜孤傲。
「可你做了不正常的事,我想到今天,也想不明白。你若真箇是申嚜老頭兒的徒弟,真箇是劉盈,那麼你一定能解答老夫的疑惑。」
一陣刺痛中,劉盈眼中赫然淚光閃動。她被他沉沉壓在身下,任由他擺布。不知痛了多久,半眯半張的煙眸里,才漸漸映出小獅子清美面容。他沒有看自己,那雙烏亮的眼眸似籠著濃濃氤氳,美不可方物。
劉盈高聲道,「老先生,我不要你的銀子,這牌子送你,拿去就是!」那聲音如一道雪亮的光芒,揭開層疊的迷霧。她手中的牌子,赫然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穿破層層輓聯,飛了出去。
往天封來之前,她就一直害怕,害怕再次經歷那一切。
從宴上出來,已經是子夜時分。
「汝執迷不悟,觸我律法,不要命么!」
這就是所謂的損不足以奉有餘!
「正是。」
她終於記得申老先生在教她時,為何要讓她一字一句記得飛快而清晰。
她猶豫了一下,終於說道:「我學西丘文,其實只是為了追查一個真相。」
先是威嚇,再是動手。
無他,因為老頭兒知道,教她西丘文,總有與東夏兵戎相見的一天。若有一日,她看不清這麼快速拂動的輓聯上的名字,根本不知這陣法名字,勢必要陷入險境。
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輕緩的腳步聲。
退,墨跡似猙獰鬼臉,赫然一回頭,敲在她的腦門,驚得她心中一瑟。
「三日之內,本王要做顧倩兮的入幕之賓,你自己看著辦吧。」
世上最親,莫過血親。
「小姑娘,申嚜肚子里那點墨水,不多。他教了你什麼,莫不是西丘文?你學西丘文|做甚?這世道,任何沾了這東西的人,都討不了好。」
好半天,簫聲停了下來。
殺戮讓他興奮得老臉通紅。
那樣的驚訝,飽脹了心口,滿滿的幾乎要溢破胸腔。
「你不寫,我怎麼知道你寫不得?」
那奏樂者的骨子裡有一種痛,故而雖音律偏頗,卻依然能讓人感懷動容。
哀樂低回,如塞外秋空孤雁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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