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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鯉迢迢一紙書

作者: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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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那是巨大的喪親之痛,如槌敲夔鼓,重重擊在心頭。
帝師王謀,劉盈葉紫。
過了一會兒,視線漸漸清晰起來。
小獅子似被她感染,眼中有什麼閃過。可一瞬,立刻恢復了曾經冰冷排斥的模樣。那道光亮,快得彷彿是錯覺。
剛才所說的那些,明明只是一段往事。可不知為什麼,過了那麼多年,一直到今天,只要一想起來,眼淚依然會瘋狂流淌下來。擦不幹,她也不想去擦,就著窒著,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她愣愣看著眼前的男人,喉嚨忽然堵了堵,好半天才想明白是寧王救了自己,她張了張口,好半天蹦出一句話,「多謝王爺救命之恩,只是這繩……」她看著那繩子,饒是練成了銅牆鐵壁的麵皮,此時也禁不住紅了紅臉。
有朝一日,《六壬捷錄》現於天下,也沒人認得,沒人知道。
這是劉盈第一次說自己的故事。
寧王面上神色那麼認真,讓她一時頭大。
然而,最讓劉盈震驚的,卻是房中的兩個人。
她轉身坐回到台階上,看院落一樹落葉,紛紛揚揚,伸手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胡荼坐過來。
胡荼知道前面的一堆廢話終於說完,重點來了。他眼神一亮,轉頭看著劉盈,但見這綠衫女子低著頭,淺淺一個側面,在秋日的光暈中,融成了模糊的輪廓,遠得似乎根本不在自己身邊。
胡荼直勾勾地看著她,那目光似要把她大卸八塊。劉盈就這麼泰然自若地面對著他的銳利。
沉默許久,他終是冷笑一聲,厲聲道:「你不要告訴我,這世上只有申嚜能夠完整讀出那本書。」
魚微攏了袖,一拜到底,恭敬道:「上次的事兒,小的謝過姑娘了。」想了許久,終於咬牙又道,「姑娘,是魚微逾距了,還是想代少爺說一句……」
她剛要換條路,只聽寧王冷硬的聲音,不由分說擲了下來,「那是條死路。」
她有些茫然地看著他,似剛出生的小獸,有些迷惑——任誰從從容赴死的死境,忽然站在厚實的土地,呼吸著空氣時,恐怕都會有這樣的茫然。
劉盈說到這兒,捋了捋額角的碎發,歇了口氣。
她緊緊地抿著口,那略顯蒼白的唇,便多了幾分妖異的粉紅。
「曾經,有一個人得到了塊寶玉,這塊玉通體晶透,溫潤如脂。他仔細收放,妥善保存,卻被無意間被鄰人看到了。沒多久,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這個秘密,他和他的玉就這麼被惦記上了,最後,終於惹來了殺身之禍。」
劉盈喉頭似堵了根針。
寧王死死看著她,深深看著她,似要把她的模樣,深深刻入腦海里。
劉盈點頭。
劉盈渾然不覺,一副心思全撲在石室外的動靜上。
這是間十分簡樸的石室,長明燈放在架上,滿室亮堂,能看見這裏除了一張桌,一把太師椅,就什麼都不剩。
傷門見血光,杜門卻是最適合隱藏的一門。
但見寧王似乎根本沒察覺她問這句話的用意,不耐回了句,「本王座下門客三千,自然有精通的人,本王學這些何用。」
她低頭看著腳尖,一時有些懵。
「一起去,若是被捉了,便是連接應的人都沒了。你這丫頭平時那麼聰明,這麼連這麼簡單的事兒都沒想到。」
怎會兩不相欠?
他冷冷盯著劉盈,似要在她身上盯出幾個窟窿,「你來這做什麼?」
她悄悄抬眼看了寧王一眼。
一語如驚雷炸響。
胡荼冰冷淡漠的聲音擲了過來,帶著濃濃的不耐,「說吧,你找我幹什麼。」
寧王眼中掠過一分詭異,唇齒間輕輕含著那幾字,淡淡問出,「這是顧倩兮的閨房?」
這時,從石壁後面,忽然傳來一對年輕男女的對話聲。兩人一驚,慌忙遮住長明燈,黑漆漆的暗夜中,逼仄的石室中,寧王的雙臂緊緊攏著劉盈。
劉盈到現在還沒想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小獅子終於猛地起身,寒聲諷刺:「你家有怎樣的東西,值得人家殺人滅口也要來搶?」
可不等掙出,石壁外的聲音,赫然又響起,她登時平緩了呼吸,不敢亂動。兩人離得這麼近,肢體相抵,呼吸糾纏……
正想著,只見寧王不由分說,朝另外一條墓道走去。
「顧琅這一步算得精明,還不知這杜門藏了怎樣兇險……」
鐵鏟生生從鐵釘建成的「地牢」里,尋出了一方空缺。
寧王負手而立,只笑了笑,卻不說話。
在此之前,小獅子只隱約猜到她身世可憐,卻從沒聽她親口說過。
「怎樣?」寧王低聲詢問。
不說那些護衛用命保了他,他會不會記著別人的恩。就算是記著,劉盈覺得自己真犯不著用自家性命來換他的命。
劉盈沒反駁。
沒想到居然被寧王誤解成這樣。
「天封的地牢在顧琅為自己建的虛墓里。這鏟子挖到這兒,算是到底了。這四面都是鐵釘成的墓室,一防水,二防盜。」他一邊說,一邊朝前跋涉。www.hetubook.com.com
流光肆舞中,果然看見小獅子清美的面容,如靜靜綻放的蓮花,清冷孤卓。
這樣的聲音,在墓室里響起,空蕩蕩的。
只聽劉盈繼續笑道:「這世間從來貪念最大,什麼救命之恩、這個恩、那個情,都比不上觸手可得的利益。哪怕那只是一個飄渺的希望,照樣有人為了它,能撕破臉皮,不顧一切。又要面子,又要寶貝,自然脫不了最原始的一種方法,那就是殺人滅口。」
面對這話,她只是笑笑,依舊佇立在門外。
沈氏的兵器,向來鮮有署名。
劉盈眼中一喜,取了盞長明燈,與寧王一前一後進了地道。
這似乎是條死路。
空氣中,彌散著潮濕且冷冽的味道。
劉盈心中鈍鈍的痛,痛到麻木時,已經分不出最初那撕心裂肺的感覺。
——這掉下去,自己就得把命賣在這裏了。
可是感情若能收放自如,這世上豈會有傷心失意?
天機讖是什麼,她劉盈真會不知嗎?
劉盈眼中凝起淡淡疑慮,輕聲問:「這石壁有什麼不對?」
一個想法從劉盈心間閃過,若電光石火,她赫然一驚,失聲驚道:「你是說,顧倩兮就是葉紫?」
耳邊,噪雜的人聲,切切的足音,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輕聲道:「二少,我有事想問你。」沒人回答她,依然聽著腳步聲雜亂,分不出誰是誰的,她閉著眼,卻是頭也沒回,「不要走,你允過我。」
她靜靜想著,忽然覺著時光如飛,原來這世上從沒有「永遠」二字……
劉盈心神一斂,知道現在不說清楚,他走了,自己真的連問的人都沒了。她慌忙整理了一下思路,開門見山,那問題似尖刀刺破了寒冰,輕輕擲了出來,她問:「帝師王謀,到底有幾分真?」
看樣子,他不是刻意去學的。劉盈心中暗暗想,稍稍放下一顆心。
小獅子別過眼,不願看她。
胡荼淡淡一笑,難怪她會這麼多種醫理,原來是家傳的醫術。
她不動聲色估著寧王的底。
寧王都揭破了一切,胡荼又知道些什麼?
劉盈解開腰間的繩索,悉悉索索中,但聽寧王彆扭的聲音淡淡響起,「你要負責。」
只要找到了隱藏的機關,就可以柳暗花明!
「《六壬捷錄》。」
難怪東夏皇族費勁一切心思,也要抹滅西丘文。
蹲了太久,猛地起來,她腦海一片空白,眼中白茫茫一片絢光。
劉盈試探問了句,奇門遁甲與軍事切切相關,有傳聞說,這是「帝王之學」,如果寧王連這個都學過,她就不得不重新衡量這個貌似荒唐的王爺了。這個寧王在東夏皇城一系列的裝瘋賣傻,不是為了自身的平安,莫非是為了更大的權柄?
「小劉夫子!」
胡荼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夫子醉了,學生聽不懂。」
頓了頓,她繼續道:「等我帶著爹一起過來,看見娘下了河,正在撈那個落水的人。」
劉盈嘴角抽了抽,好半天,乾笑兩聲,心道:這叫玩笑嗎?
也不知走了多久,路到頭了。
沒想到寧王說起冷笑話,真是不遑于小獅子胡荼。
「我一身無所專長,思來想去,若真說有什麼特別的,橫豎就一本先賢傳下的本子。為這本書,我失親無心,孤零至今。為這本書,我不信人間存愛恨、不信世有雙白頭。鐵石心腸不遑於此。原本這一世,也就這麼過了……」
魚微見她不走,緩聲勸道:「姑娘,您都守了兩個時辰了,還是回去吧,少爺不會見您了。」小傢伙上次被她解了眾矢之圍,對她的態度明顯柔和了許多。
寧王有些心神意亂,把頭埋在了她的肩上,灼熱的呼吸撲在了她的耳跟。
長明燈燃著輕盈柔和的光芒,耀著兩人臉頰,水氣生光。
劉盈笑笑,渾不在意道:「我一直以為那本書,就像書架上的經史子集一般,沒什麼特別的地方。那時候,我尚且年幼,和爹娘住在個小山腳。屋子不大,遮風擋雨,卻很溫暖。門外,有一條河,河水清清。夏天可以捉魚蝦,冬天可以鑿冰。」
她說得很緩,很慢,一字字很清晰,光禿禿的梅枝在地上,無意識地畫著圈圈。
頓了頓,她這才緩過一口氣,笑了。
她小意地退了退,企圖掙開寧王的懷抱。
「咚咚——咚咚——」
小獅子眼中亮起一簇光,迅速隱下。
仔細看去,會發現長明燈下,分明是無數小小的夜明珠鑲嵌而成。沒想到顧琅一生簡樸樸素,服美乘肥上扣出的銀錢,卻用在生墓上。這墓穴建得一點也不吝嗇,下了很大的本錢,儼然另一個小宮殿。
一句話未完,她心臟似乎忽然停了停,有一種尖銳的刺痛,似小孩兒惡作劇用針扎了扎,刺得她屏住呼吸,似乎一點兒也無法消化這這句話。
「是。」
借力使力,無可厚非。
如果顧倩兮真是傳聞中的葉紫,顧琅在她的閨房通這https://www.hetubook•com.com麼個暗室,用以監視她的原因,便躍然眼前,不足為奇。
墓穴中,每隔十步,就有一盞長明燈。
寧王的呼吸漸漸平順下來,他眼中那汪水光瀲灧,也漸漸褪了妖異的媚色。
「您不與我一起去嗎?」劉盈驚愕。
許是錯覺,她居然聽見了寧王驚惶的尖叫,一聲凄厲,似貫穿雲霄,穿雲裂石。
可不管顧城主有沒有那麼大的膽,如果在這裏撞見了「酒色財氣荒唐無能」的十九王爺,傳到攝政王的耳朵里,恐怕就不好辦了。
每一門,各自代表了不同的意思。
她說得簡單,小獅子聽到這兒,心臟卻忽地漏跳了半拍,連呼吸都狠狠窒了窒。
長明燈,和著夜明珠柔亮的光芒,赫然照亮一切。
按寧王的意思,如今是生了退念。
「小劉夫子!」又一聲厲吼,眼見著那一抹纖弱單薄的影子就要墜到地牢底下,從最上方的墓道,居然橫穿下一條繩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快地纏住了她往下掉落的身子。
老頭兒不愧是盜墓的專家,根據風向、土地以及許多東西,赫然尋到了最適合的一條路。
說實在的,劉盈真沒這麼想過。
「按理兒,傷門與杜門相對。這裏應該既然是杜門,自然應該另有隱路。你在旁邊找找,看看有什麼地方,可以打開機關。」
劉盈把長明燈懸挂上方,緩聲道:「這是個暗室。顧琅這老頭兒不知如何想的,居然在自家女兒的房中設了這玩意兒,恐怕是用來監視用的。」
「就為了這個?」胡荼一聲哧笑。
後來,魚微還說了些什麼,劉盈一句也沒聽見。竟是連來這為甚都忘得一乾二淨。她抱著膝,蹲在門廊,看秋風颯爽,落葉滿地,滿目凄涼,儘是傷心。不知過了多久,她依然蹲在那兒,渾不知長風灌入,凍人骨血。
她剛準備轉身另外找路,就看見寧王伸手一抖,袖中抖落一柄小小的匕首,用匕鞘沿著石壁開始敲了起來。
就在她愣在原地的時候,寧王眉峰一皺,忽然出手,屈起指尖狠狠彈了彈她的腦門,寒聲道:「傻了呀,和你開玩笑的,你還當真?」
寧王素來漆黑兇殘的眼眸中,居然似藏著一汪的水意,波光瀲灧,媚得讓人心中咚咚直跳。
說完,他頭也不迴轉身離去。
寧王揭開她的胡頭,一雙晶亮的眼睛看著她,那眸中有刺探,又疑惑,也有不屑,許多種情緒交錯而過,最後,那些刺探與不屑,全部變做一片冷然。
黃泉老人道:「你從這兒進去,一直往裡走。關於機關秘法,老夫已經傳授給你。你若能一直到了最底下,就可以找到申嚜。」
劉盈只覺心下陡地一空,一顆心蹦到了嗓子眼,身子一沉,赫然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往下墜落,眼前觸目處儘是瘴氣濃濃。
小獅子原不想過去,腳步卻下意識地就挪到了台階邊。
她忽然想到寧王處心積慮要接近顧倩兮,莫非就是為了這一句「王謀葉紫」?
這句坊間曾經流傳的沸沸揚揚的留言,如今似一個詛咒,忽地浮現在劉盈腦海。
「那本書,是西丘傳下,上面自然是西丘文字記載。而西丘文,是東夏禁行的文字。這世上,沒人能看懂那本書的內容。這本書,占吉凶,知天命,若是流傳天下,惹來的必是東夏大亂。更若是被有心人得到,甚至能改朝換代。」
——寧願他不知,也不願見他有任何的不開心……
「到了河邊,剛搬開第二塊石頭的時候,上游遠遠飄來個影子,於是我跑了過去。就看見了他……」說到「他」這個字,她的聲音陡然一厲,就像一把尖刀扎了下來,帶著說不出的冰冷與戾氣。
寧王的命金貴得很,想必他從小到大,應該不乏侍從為他拼了性命,也要保他萬全。
劉盈笑笑,隱藏住眼底那絲晶亮的光芒。她恭謙小意,和聲道:「二少,您便是得了《六壬捷錄》,也沒有辦法。那本書,是天罰之書,凡人看不得。」
可魚微接下來的一句,卻將她從天堂打入了地獄。
她當時只下意識救人,純粹沒想那麼多的事。
殺人滅口,多簡單呀。
劉盈和寧王面面相覷,實在不明白杜門為什麼會通到這個地方。
她揉了揉眼,想要清醒過來。
也許是經歷過比死還要痛的事,生死關頭,劉盈居然不害怕,她只是不甘,不甘一事無成。不甘此生,憾事無數!
一句話,囂張狂妄。
寧王目光陡然一厲,冷哼一聲,「他沒這麼大的膽!」
「從這裏,路開八方,各自對應了『乾、坤、震、巽、坎、離、艮、兌』八卦。這有生門,自然也有死門。其餘的,有通向顧琅老兒的書房,也有的通向城外郊野,我剛才誤闖了傷門,引來官兵。不過這生墓才初步建好,陣法奇門不曾完全布置齊全,這才讓你僥倖從外面進來,誤打誤撞破了這傷門。」
聲音若金玉相m.hetubook.com.com擊,坦坦蕩蕩。
電光石火的剎那,她忽然覺得自己心思活泛起來,一瞬間想到了無數。
可是這麼機密的事情,天下知道的人甚少,寧王為什麼會和自己說?
只聽到「少爺」二字時,劉盈一雙眼睛登時溫潤如水。她攥緊拳頭,心臟不受控制地咚咚跳動。
她攤開手掌,毫無意外地看見自己的掌心,又是縱橫的月牙傷痕,新傷覆了舊傷,似永遠也好不了的血痕,纏綿,痛心。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索性閉眼。
這一見,驚得劉盈滿臉蒼白,寧王若是在這兒沒了,攝政王還不得領兵滅了天封。她大呼一句「小心」,不由分說飛身掠去,一把抓住寧王的手,往上狠狠一拋。剛把寧王丟上去,她就後悔了。
對她而言,和小獅子每說一句話,都似乎在打一場仗,一場毫無勝算的仗。
那兩字浮現腦海,她心口又是一痛。沉默了一瞬,她向前幾步,摸了摸光禿禿的白石墓壁,輕道,「素來只聽說過杜門有隱藏之妙,沒想到顧城主倒是精明,居然在這裏設了陷阱,若不是有王爺懷中的融瘴寶玉,恐怕咱們今兒個都要交代在這裏了。」
這一瞬,他又恢復平常的模樣。
小獅子心中一緊。
「王爺懂奇門遁甲?」
那個坐在窗前的少年男子,眉目靈秀,姿容清美,渾身上下若攏著一層寒冰,只見一眼,都覺觸骨傷膚,說不出的冷冽之意縈繞心頭。劉盈心中一緊,狠狠攥緊了拳,尖銳的指甲掐在掌心,她稍稍清醒了些,退開一步。
有足音越來越近,劉盈慌忙帶上饕餮胡頭,像一隻壁虎似的,飛速爬上壁頂,悄無聲息把自己融入墓壁。
尋常的農家,向來目不識丁,然而劉盈卻說家中有一書架的經史子集。
她想笑,卻覺著眼中發澀。
他掌心撐著地面,沙礫磨上,有隱隱的刺痛。
劉盈猛然抬頭,驚訝看著他。
可是,這和顧倩兮不是顧琅的女兒又有什麼關係?
「沒錯。」劉盈不與他兜圈子,居然就這麼乾脆接了一句。
鏟子從地底挖開了一條通道。
顧琅為自己建的這個生墓,十分寬敞,便是再多幾人一起走近,也不嫌擁擠。
劉盈閉上嘴巴,沉默不語。
可她什麼也問不出來,似乎連呼吸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劉盈心中湧上一種荒唐的感覺。
尋常農家的女子,學的是女紅,偏偏劉盈從小要讀書。
「那年秋天,風很冷。葉子都落了,一眼望過去,到處都是褐色的,只有屋子外面的河水還在潺潺流著。水聲很清,很清……爹一早兒就上山砍柴去了。娘搗衣回來,洗菜,淘米,在準備飯菜。那天,我偷懶不想讀書,騙娘說我不舒服,於是起得很晚。吃過飯,就溜去河邊,還想試試運氣,看能不能捉到幾隻螃蟹……」
生、開、傷、杜、景、休、死、驚。
小獅子從小到大,向來是錦衣華服,仆侍成群。他實在想象不出鄉野有什麼趣味,一偏頭,正見劉盈一邊說些瑣碎,唇邊還融了一絲笑,頓覺頭皮發麻,囫圇聽了一陣,也算過了。
「姑娘給過少爺多少痛,如今一一應在了自個兒的身上。少爺為您流了多少血,您以血做引為少爺熬藥,也一一償了回來。現下便是兩不相欠。」魚微的話,一句接一句,似一把尖銳利刃,生生剖開胸腔。
劉盈忍不住笑了起來,眼角一絲流光,亮晶晶的,像是得到糖吃的小孩兒,笑得天真無邪,心裏有小小的雀躍。劉盈,看,你等到了,只要一直等,不放棄,總是能等到的。
劉盈張了張嘴,隱忍了,她還想再問。小獅子走到她身邊,捋起她耳畔一縷青絲湊在鼻端,附耳告誡她的聲音,如浸入冰水中一般,透著凜冽的寒,放蕩輕佻,「夫子,別太拿自己當盤菜了。帝師王謀,便是與本少做開胃,都嫌無味。」
長明燈耀在光潔的石板上,反射出雪白的光芒。
依然是拒絕的話,卻沒有了諷刺的意味。
兩人站在門廊外。
這顯是個女子的閨房。
語畢,她雙手撐著膝蓋,起身,轉過頭。
「入了顧琅的生墓,他就是顧琅的陪葬。生墓中三關五將,生人守墓,造那機關。如今便是顧琅本人,也沒辦法大開生墓,放出申嚜。」
「民女若不在這,王爺今兒個就要把命賣給顧城主了。」
只那一瞬,也許不想讓天封變作焦土,不想讓最後一片蘊藏西丘文字的地方,消失在東夏……那只是文人對文字的一種最直接的感情。
劉盈只覺一種說不出的危險在不覺中逼近,她不敢亂動,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寧王,忽然覺得眼前的男人,比自己想象的難以捉摸。
劉盈瞟了他一眼,拍了拍手,繼續說。
每說一句,都會心痛。
來不及多想,她慌忙伸手一拉,將人抓了上來。緊接著,也不知她從懷中掏出個什麼,丟了出去。後面的官兵追上,只聽著前面和*圖*書響動,只道闖墓者逃遠了,吆喝著紛紛追去。許久,等後面再聽不見人聲,劉盈這才躍下壁頂。
「你爹會醫術?」
在她腦海,一遍遍響起魚微的話——「姑娘給過少爺多少痛,如今一一應在了自個的身上。少爺為您流了多少血,您以血做引為少爺熬藥,也一一償了回來。現下,便是兩不相欠。」
風從外面吹了進來,順著衣襟灌入內衫,散了熱氣,凍得人「噝噝」抽氣。行人來來往往,胡荼正站在那兒,似新生的小樹苗,抽出挺秀的枝條,清新秀氣。劉盈歪著腦袋看他,似乎在岐州時候,還是猴似的少年,如今已經這麼大了。
寧王似知道她想問什麼,繼續丟下一個驚天的秘密,「本王的探子曾經見過顧倩兮手持沈氏的兵器,那兵器上的署名,赫然是『葉紫』二字。」
「我娘心腸很好,她說旅人在山上失足,落在水裡,也不知要飄到哪兒。既然見著了,就做件好事,埋了他,免得孤魂四處遊盪,可憐得很。我不知道為什麼埋了他,就不算是四方遊盪的孤魂,只覺著娘說的就一定是對的。可正要去挖墳,爹發現他還活著,雖然氣息羸弱,但卻有一絲生機。於是,我們就把他帶回了家。」
劉盈裂開嘴角,快活地笑了起來。她看著灰濛濛的天空,和聲道:「二少,這算不算這人咎由自取?沒有守得住寶玉的實力,還放那麼筆財富在身上,這不是生生遭人惦記嘛?」
小獅子靜靜看著她,一言不發。
大風起,劉盈衣角激蕩起一陣長久的風,她看著他的背影,一直到那個挺秀的影子再也看不見,這才嘔出一小口殷紅的鮮血。
劉盈只當自己失血過多,忽然站起,才會看花了。
她來尋小獅子,也不全為了見見他,可是聽見魚微忽然這麼說,她還是心痛。
劉盈終於說完故事,拍拍手上沾的一手灰,乾脆站了起來。
她有許多疑,解不得,想不透,終是忍不住尋了小獅子。
她沉默許久,小心翼翼地吐出一句,「天機讖是什麼,民女不知。」
當書名從劉盈口齒間蹦出,胡荼的眼神忽地亮若星辰,他不問劉盈是怎樣逃出生天,只低聲發問:「搶書的人是誰?」
好半天,才見寧王慢條斯理幫她把腰間裙帶解開,淡淡道:「本王解了腰帶,把內衫撕成布條系起,纏在你腰間,這才把你救起。這救命之恩,你要以身相許。你我之間,連裙帶都解了,處於禮法,你自是得對本王負責。」
沉得她無法承受。
「負什麼責?」
胡荼一聲輕笑,看了她一陣,「你和你娘一點兒也不像。」
劉盈心中一窒,小獅子笑了,「告訴你也無所謂,坊間傳言,向來作不得真。這帝師王謀,不過是攝政王有意放出的風聲。你真當這句話,還能掀起軒然大|波?」他說得輕描淡寫,倒是收攝了所有的尖銳。
兩人一進去,石壁立刻合攏。
劉盈知道,他有囂張的本錢。
胡荼看著心煩,一把折了她手上的梅枝,乾脆丟到一邊。
一陣大風,倏地吹起她身後長發,獵獵而舞,似乎是無法適應這樣冷寂的氣氛。
可寧王拋上去了,自己就成了這個借力的人,還不得代替寧王落下去。
她睜大雙眸,直勾勾地看著胡荼,想問他既然覺著無味,當初何必拜自己做師,如今為何與顧倩兮牽連不清?
曾經,他曾擁她入眠,百般纏綿。
劉盈笑得頗是痛快。
距那天暗闖生墓的事,已經過了那麼久。劉盈到今天想起,還覺喉間扎著刺,心裏橫了針。碰不得、動不得,稍稍想想,都驚得一身汗,隱約發憷——帝謀王師,這是寧王猜到的。
長明燈的光華,耀得地道中一片亮堂。
劉盈不知道寧王來這裏做什麼,於是在後面,心不在焉。
一共八門。
劉盈的眼神刷地就亮了起來。
魚微歪著腦袋想了半晌,跑到別屋搬了個凳子給她坐下,自己望了一眼緊閉的房門,再看看劉盈,眼中似融了什麼東西,閃閃爍爍。他又轉了幾個圈,似乎猶豫很久,終是將一臉迷糊的劉盈硬拉到門廊外。
聲音近了,但見一個熟悉的影子躍然入眼。
「沒錯,本王原是想接近顧倩兮,再試探一番,沒想到這杜門誤撞上這茬,更確定了本王的猜測。這顧倩兮,便是天機讖上的葉紫。」
她一頭霧水,實不知忽然蹦出的這句是什麼意思。
「後來又如何?」他又問。
幼皇在位,攝政王掌權,若這寧王也生了反心,兩虎相爭,東夏朝恐怕少不得三年大亂。
劉盈抿了抿乾燥的唇,心裏似有夔皮大鼓,咚咚作響。
這樣的光,在墓室中,白得有些滲人。
「王爺探過?」
地道並不長,地勢頗陡,上上下下,走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就到底了。
劉盈,你想多了,你想多了呀!她咬緊牙關,強迫自己不要再想。
魚微說:「少爺不適合姑娘,您還是放手吧……」
他不和*圖*書再是不知分寸的孩子,自己何嘗不是,早丟了當時空明的心境。
便是有那麼幾件留有署名的兵器,也必是與沈氏關係甚好的人。
也不知她是好運還是背運,不遠處忽地傳來一陣噪雜的聲音。
他的眉,忍不住又皺了起來,「後來怎麼樣?」
劉盈既然順了那句,也不怕更無恥一點,「顧琅沒辦法,二少絕對會有辦法。」一頂高帽,把所有的問題都推到小獅子的身上。
她緩緩收緊手臂,還是覺得冷。
這劉盈要說的,絕不會只是個農家故事這麼簡單。
一句話,如利刺般扎了她的心。
就在這時,也不知寧王手中的匕鞘敲到哪個地方,只聽得「喀嚓」一聲脆響。寧王所站的地方,竟生生開了個大窟窿,從底下赫然蔓上濃濃的瘴氣。
原來,自己連聽都聽不得一個「離」字,何時這般脆弱了?
寧王沉思了一下,低聲道:「如果這是顧倩兮的閨房,那麼顧琅把暗室設在這兒,還有另外一種解釋。」在劉盈疑惑的目光中,他緩聲道,「顧倩兮恐怕根本就不是顧琅的親生女兒。」
看來,這個「好色王爺」肚裏的貨色,比自己想得多出了數倍。
寧王似乎經歷了一場生死之搏,居然喘起了粗氣。
寧王似沒察覺到她的驚疑,淡聲道:「還記得沈氏兵器嗎?本王上次帶你去的時候,你和本王說,沈氏是被全族滅口。」他說到這兒,劉盈忽然就想起了坊間流傳著「顧倩兮」曾經拜師沈氏門下,學鑄兵器。
一種潮濕和曖昧的氣氛,在不覺中彌散。
她悄悄掰開石壁上的小石塊,隔著扇小窗,赫然看見外面天光透亮,仕女屏風色調明艷噴薄,卻不顯分毫輕浮。一個精緻的梳妝台上,明亮亮的銅鏡清晰無比,下面隨意擱著些胭脂水粉,明麗生芳。
可他話音未落,劉盈忽然一拳敲在寧王剛才敲上的地方。
兩人在墓道中,悄無聲息地往前走,就像兩抹孤魂。
就在劉盈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的時候,只聽寧王的聲音帶著些許的微喘和粗啞,冷聲罵道:「好一個小劉夫子,你這是做甚,用自家的性命來救本王,你以為本王會記你一輩子嗎?休想!」
劉盈只覺腰間被什麼纏住。
一想到那種可能,她心裏痛得劇烈,可轉瞬又想到,胡荼如今,怕是根本不會在乎自己的生死,又豈會為自己的事上心。
這是顧倩兮的閨房,女子閨房,宴得居然是胡荼。
她忍著眼中的刺痛,拚命張大眼睛,便是看不見,也想將什麼深深印入們眸底。
這一站,就在門外枯守了一上午。
劉盈抿唇,點了點頭,跳入了墓道里。
劉盈熟讀經史子集,自然也看過關於「奇門遁甲」的書籍,雖然通讀了字句,卻畢竟比不得寧王有備而來,如此精通。
劉盈不知他想些什麼,只繼續道:「那人除了被嗆了水毒,身子其實很差。爹的醫術很好,原來就救過許多的人,對那人身上的毒,自然也不覺棘手。在我們的照料下,那人一日日好了起來。」
堂堂一個大男人,說出這樣的話。原本是十分好笑的事情,劉盈卻笑不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胡荼的聲音冷冷響起,「今夜子時,我與你一起闖破生墓,救人出來。」
她的小獅子不是回來了嗎,為什麼如今卻要她放手?
她扣緊指頭,心中發苦,原來這就是所謂的兩不相欠?
只聽劉盈和聲道:「二少的胃口向來很大,清粥小菜看不上眼,那有什麼能入眼呢?這東夏的天下,如何?」
「我嚇壞了,那人浮在水面,似泡了許久,人都泡白了。我愣在那裡,簡直不知該怎麼辦才好。這時候,我娘來了,也看見了那個人。我抓著娘的衣角,很怕,於是拖著她往後退。娘轉過身,溫柔地摸了摸我的頭,和我說,小囡別怕,去把爹喊過來。我到現在,還記得她說話的音調,很柔,很緩。」
「呼哧……」
他是怎樣的人物,如何猜不到劉盈不顧一切,居然把深藏內心的驚天秘密,就這麼光明正大捅破了,放在他眼前是為了什麼。
「你也不過只是個凡人。」小獅子腹誹找,自負地笑了笑,高深莫測地看著劉盈,放柔了語氣,「那又如何?」
而那些署名,則是持有人的名字。
——她若死了,小獅子會不會有一點點難過?
一睜眼,瘴氣濃濃的地兒,赫然間風輕雲淡,她整個人被大力拽了上來。眼前,是寧王英俊的面頰,此時卻緊繃著,額角沁出一滴兒汗。
也不知挖了多久,兩人眼前赫然光線大亮。
誰也沒有想到,第一次是瘴氣迭生,敲上第二次,墓壁居然「轟轟」一陣響動,石壁赫然打開,亮出了另一個黑漆漆的地道。
所以,和胡荼對話時,只是定點的重量,都會痛心。
那一笑,明媚似初春新發的桃花,燦爛得讓胡荼閃了眼。
這個故事其實無聊得很,胡荼卻因為一個原因,到現在還沒有拂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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