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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鯉迢迢一紙書

作者: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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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劉盈一下就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問:「先生與顧琅,到底是什麼關係?」
似尖銳的刀子,急速地劃過水面,連一星兒水光都不濺,卻分明寒光乍裂,令人膽戰心驚。
又是劉寬的女兒!
她明顯感覺到自己心房內狠狠一震,一顆心似被千鈞吊著,急速下沉。這世上,已沒人知她劉盈身世,她父劉寬隱居山野,何曾有人記掛。可如今,在顧琅的墓室里,居然有一人說:「劉寬可不是這性子!」
「不要!」
她受的這些傷,不算得什麼。
劉盈一愣,實在沒想到這老者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只被他的高亢的聲音一震,整個人由外到里,彷彿被人用大鎚狠狠一砸。她無意識高聲應了一句——「是」。
劉盈還想說些什麼,申嚜拍了拍她的肩膀,竟頭也不回地往墓底走去,一邊道:「你見過黃泉老人了?」他已經篤定,卻依然問了句,褶起的眼角有隱約的笑紋,讓人看了,忍不住湧上絲絲暖意。
當蠱蟲徹底侵腦,中蠱者就會成為行屍走肉,變成操蠱人的傀儡。
老人默不作聲把劉盈的舉動看了個通透。只是笑笑。
「先生不必與我說這些。」她靜了靜,「知道先生無事,劉盈已經安心。」
可這老人居然知道她父親的名諱。
劉盈覺得自己十年以來,心再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麼痛。包括被小獅子羞辱、被魚微那些話刺到心間,也沒有現在這樣絕望。她的口鼻吸入瘴氣,嗓音嘶啞,身體上的疼痛早已麻木了,眼淚再也無法抑制地淌滿整個臉面。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有人都知道話是這麼說的,可誰敢這麼光明正大地照著辦?把對方當傻子,必然要吃透苦頭。劉盈不是傻子,她不僅照辦了,而且過得風生水起,渾不讓人起疑。
胡荼的怒罵,彷彿雲煙。急促的嗓音,眨眼間消失在巨石滾落的轟然巨響里。
「不僅是他,還有先生,讓我明白有些感情,並不是說解便能解開,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申嚜為了黃泉老人,用絕命牌利用了她一次,她以為自己會惱。可真正站在申嚜的面前,她忽然明白,「情」這一字,唯以死句讀。
若非如此,她又豈會十年來,拒絕一切的溫暖,不信人間有白頭。
與其,把時間浪費在哭泣、抱怨、後悔、絕望上面,不如做自己能做的事情。自從胡荼與她決絕以後,她的心境已不如曾經那樣彆扭、固執。
一個是草堂老人,另一個是黃泉老人,都是姓申的,到底是血濃於水。
他為什麼能如此淡然?
「嘩……嘩啦……」石塊被震下零星的塵,卻分毫未動。
便是申嚜,也禁不住有一絲動容。
他話音一落,劉盈徹徹底底驚呆了。
「胡荼,你聽見沒有!」
「你何必來。」老人一聲喟嘆,似秋風打下落葉,帶著淡淡的滄桑。
「小劉姑娘與當日相見,似變了許多。」若是在從前,她絕不會說出這樣的話。原來的劉盈,可是個沒心的人。申嚜笑了笑。
「胡荼,上去呀,不要管我了……」
「胡荼,不要和他硬拼呀,你上去,只要不闖下來,他不會對你怎樣的!」
他當時愣了一下,旋即釋然。
就在這時,九層之中,滾石鬆動,似乎只要用力,就可以推開層層疊石。
胡荼還沒開言,就在這時,只聽一個尖銳的魔音幾乎刺穿耳膜。
那些雪白、細膩的泡沫,一點點浮於水面,然後沉下。
墓室忽然缺了個口,滾石沙礫劈頭蓋臉地往兩人身上砸來。劉盈手hetubook.com.com臂赫然被滾石砸中,霎時間血肉翻開,空氣中充斥著刺鼻的血腥氣。
「你敢反我!」
女子倉惶的尖叫,徹底消湮在詭異的墓室里。
劉盈連名字都不改,就敢頂著「帝師王謀」的稱號,從容安逸地在雲胡府住下。
——猶記那日,遠山青翠,好個驕陽似火的日子。
緊接著,他忽然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痛快。
胡荼……胡荼他被困在第十層!
一聽這話,劉盈忍不住樂了,「老人家,您說不動手,可暗裡卻放了蠱蟲。您說不動手,我不信。我們去的地方,可是由您守著,您若要動手,不如光明正大使出來,何必與小輩套虛實。」
那人見她反應,似乎覺得很有意思,忽然笑了起來,「老夫若要動手,你倆還能好端端站在這兒嗎?」一把蒼老的聲線傳入耳中,帶著微微的諷意。
手臂傳來撕裂似的劇痛。
沒到之前,劉盈一直在想,第九層到底是怎樣的險。
「胡荼——」
她腦袋一片空白,雙眼模糊,兩手鮮血淋漓,十個指甲,早已剝落。
老人沉默了一下,用力抽了口煙。
墓道的出口,有一人站在背光處雙手負立,他身形頎長挺秀,雖然看不清眉眼,卻有一種不掩的霸氣,分分寸寸如波浪滔天,轟然壓至。
劉盈不敢往下想,霎時間面色慘白,幾乎是同一時間,一股子狠倔衝上眼底,她沉默地掙開了小獅子握來的手掌,她不願拖累他!
怎麼又說了一遍?
劉盈心中一暖,和聲道:「是。」
劉盈低頭想:第八層的老翁知道自家身世,可申嚜呢?他為何也知道自己父親?她的父親,到底有怎樣的際遇?眼中星芒閃過,想問些什麼,可忽然又似想到什麼,眼底一片血色,略顯蒼白的雙唇幾下開合——
十年之前,她不正是因家破人亡,才忽然性情大變。
當牙尖磨破嘴唇時,她在口中嘗到了一絲血腥味道。
老人從鼻腔中透出聲冷哼,竟帶著點孩子氣的意氣,口中嘀咕:「老夫說一就是一。小丫頭,老夫的確不會與你動手。說沒放出蠱蟲,就沒放。這一關,算老夫送你下去。小小年紀疑神疑鬼,劉寬可不是這性子……」
劉盈抬頭,看著九層的方向,聲音竟有了些許豁達之意,似解開心結,這一瞬的劉盈,已如浴火而出的鳳凰,渾然隱約光華淡淡,透著說不出的清朗,「我曾以為這天下都與自己無干,誰都不是誰的誰。人生在世,只要保住自己這條小命,留著心中寡淡無情,便再不會受傷,不會有痛的感覺……」
「還望十九王爺遵守承諾,好好待她。」
申嚜看了她一眼,目光瞥見她鮮血淋漓的胳膊和手指,眉頭皺了起來,口中嘀咕道:「怎麼傷成這樣了?先上藥吧。」
聲音很輕,卻很堅定,她問的是「什麼關係」,並不是問「有沒有關係」,直接從自己在墓室中所見,判斷出顧琅和申嚜,絕非「官民之間」的關係。
也不知從哪裡,悄無聲息地出來一行黑衣人,拖著昏迷過去的劉盈,不由分說往外走。
劉盈急急想勸,可是眼神忽然接觸到申嚜唇角那絲微笑,心裏忽然覺著一切的語言,都如泡沫沉澱下去。
她覺得自己的心境,也沉澱下來,不復方才的急切與彷徨。
歌聲落下,鳥雀驚飛,平實的溫暖感染了申嚜。
劉寬的聲音有些粗,但是語氣沉著,聽到耳中心平氣和,他笑言:「這天下如何,與劉某何干,有妻若此,劉某甘做個山野樵夫www.hetubook.com.com。」
劉寬的女兒?
老者笑著敲敲煙斗,高聲喚了聲,「劉盈?」
十年後,若不是經「那個人」提點,這些成了精的老狐狸,一個個誰又能想到這個看似平凡,眉眼溫順的小劉夫子,居然是劉寬的女兒。
傳說,「帝堯之世,天下大和,百姓無事。有八九十老人,擊壤而歌。」
腦海中絢爛的光亮,此起彼伏。
可他那時塵慮縈心,終究沒有看透。
劉盈有時候雖然寡情,但骨子裡一直帶著股俠氣。
她來的目的,不正是救出申嚜,那麼別的事情,都不能成為她退縮的理由。
所有人面面相覷,怎麼也想不到,這龍章鳳姿、驚采絕艷的奇男子,他胸中吐萬丈長虹,曾指點江山、意氣風發,居然就甘心做一個山野樵夫。
劉盈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就在這時,她忽然覺得身後傳來一種極詭異的脅迫感。她腦海一空,尚來不及反應,只覺一股鈍痛,赫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地沿著後腦勺從頭皮開始,轟轟烈烈地炸開。
胡荼挑了挑眉梢,聰明地沒有點破她現在的臉色,笑得比哭還難看,那個劉寬,和她到底是什麼關係。
那一堵滾石碾成的牆,生生將兩人從咫尺隔到了天涯。
她不願意和你玩虛的,是就是,非就非,明明白白攤開來說。
他靜靜看了一眼九層守墓的老人,翹起了唇角,不動聲色地浮一抹輕笑。
她靜默地站起身,看著老人,忍著痛,沉聲道:「學生,為救先生而來。」有那麼一瞬,她的懦弱與絕望,迅速如潮水一般退散。說到底,劉盈縱是用情至深,畢竟是個清醒冷靜的人。
劉盈費了好大的力氣,終於在嘴角扯出一個虛弱的微笑,「沒什麼,大約是走了太久,有些累了。」
身體上的疼痛,似完全感知不到。
她一個激靈,飛快爬起來。
她看了一眼申嚜,放下絕命牌,一言不發往外走。
從那邊傳來骨肉相離的「砉砉」聲,伴隨著胡荼的悶哼,分明那麼細小隱約的聲音,卻如針刺骨,如雷灌耳。劉盈的眼淚嘩地一下流淌下來。
劉盈就站在那兒,等著他出招,可一連好久,都不見他有何動作,就在她幾乎沉不住氣時,老人竟拍開墓室第九層,明明白白把路呈現在兩人眼前。
對劉盈而言,信任的人,一旦背叛,絕對是不可饒恕的罪事!
她猛地反應過來,心間赫然一涼。
後來,發生了那樣的慘事,他們只知劉寬有一個女兒,這些年來,幾個老傢伙一直在四處找尋,卻全無頭緒。直到今日,他終於曉得劉盈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小劉姑娘!」不知道為什麼,申嚜忽然從沉思中驚醒,「對不住了。」他靜默地看著劉盈,眼中有一絲愧疚。
可越是如此,心頭越發覺得有些怪異,似乎是一個即將被揭露的真相,抵在腦海最薄弱的一層,躍躍欲出。
「你根本不用來。老夫在這兒住得很好,不見日月,不見星辰,靜得很,心境倒是越來越從容了。」
她憎恨錯過與錯失!
她死死咬緊唇,腦海中一片漿糊。
然而,他並沒有驚訝太長時間,劉盈氣勢再強,畢竟是個人,沒有人被鐵鎚子狠狠砸到腦袋以後,還能安然無恙。
天崩地裂,滾石落下。
申嚜瞟了她一眼,從知曉劉盈是劉寬的女兒開始,他就明白這女子不簡單:能忍血海深仇,能耐人所不能耐。那麼大點的小丫頭,家破人亡,被人追殺,誰都以為她活不了。誰知道,她不僅逃了出去,而且一忍十年hetubook.com•com,不露聲色。
劉盈見狀,只覺整個心,猛地被人狠狠提了起來,她忽地起身,運氣雙手,狠狠往封住的堵石拍去。
試問,若顧琅要申嚜死,他豈會有如此心境。
申嚜一點兒也不把東夏的律法當一回事!
似幼獸收起爪牙,終是沉默下來。
「後來我發現,人與人便是一局棋的干係。縱是再不起眼的一枚棋,也會不知不覺牽連入局。你以為自己脫離了棋局,卻不知這一環一環,扣得忒緊,無論是黑子還是白子,哪怕是敵對的干係,都在相識邂逅的剎那,繫上了解不開的干係。」
一聲尖嘯,悲慟入骨。
「先生,此地不宜久留……」
申嚜嘴角浮起一絲笑,眼前又似浮現那對伉儷的身影。那個相貌平平的樸實男子,就似這山中任何一個普通的樵夫,一手攬著妻,僅留給諸人一個逸民適志的閑定背影,男子慷慨激昂的高歌,在山中重重疊疊地回蕩——
「路就在那兒,你們下去吧。」
這就要到第九層了。
眼見劉盈就要走出墓室,申嚜閉上雙眼,似靜了靜,真心實意地重複了一遍方才的話,「小劉姑娘,老朽委實對不住你……」
何必來?
一股子血氣驟然衝上她的雙眼,那眼也似浸了最濃烈的血色,殺意盡顯。
他不是說過嗎?
申嚜笑了笑,劉盈忍不住想,是不是墓室中的生活把當初有些孩子氣、有些喜鬧的老頑童磨礪掉了尖銳的稜角。
意識在遠去,有一片黑暗拖著她一直往下。
申嚜眼底卻綻出了一星光亮。
殷紅的鮮血,立刻從女子髮根處,粘膩地流淌出來。
這個想法,似尖銳的銀針,狠狠刺破她心中最柔軟的角落。
那人看著屬下懷中的小夫子,淡淡擲下一句,「總之是個鎚子,何必這麼用力。」男子醇厚好聽的嗓音,在墓室中顯得空曠而冷漠。
她垂著流血脫臼的胳膊,無力地跪坐在地,輕聲呢喃,眼淚不知不覺再次糊了眼。
「那是……蠱音!」
申嚜又問:「他告訴你,老夫就被困在這十層墓室之中?」
「你說以魚傳句,這倒霉的傳句鯉魚若是被貓吃了,怎麼辦?」劉盈笑了起來,當時的小獅子,可真是頑劣,居然能想出這樣的問題來刁難她。
她剛應完,就聽著一聲哧笑,再然後,手心被人輕輕一捏——疑惑抬頭,看見小獅子似笑非笑的狹眸,中間流轉著絲絲清涼的光華,讓她連著心尖都柔軟起來。
劉盈整個人徹底木了,她根本不會想到從一開始到現在,那些她自以為十分危險的事,原來都似小孩的遊戲。顧琅的守墓人,到底不是吃乾飯的主兒,她終於嘗到最大的苦果——以胡荼的安危,成全了她所謂的「義」。
慧極必傷,情深不壽。情至極致的時候,必然會易傷易催,何況劉盈這樣玲瓏心思的女子。
她伸手用力拍著石門,分明聽見上面隱約傳來金石相擊的聲音。但就是因為看不見,才越發焦急。
劉盈十年來蝸居雲胡府後院之中,看來是無作為,可雲胡府中什麼不多,就是書多。從古至今,從南到北,廟堂江湖,各色軼聞,就算足不出戶,也能縱覽全局,窺知一二。所以她一下就明白,老人使的是西域失傳已久的蠱術。
關於蠱音的傳說,還有很多。
申嚜拍了拍劉盈的肩,眼中流露出一絲暖意,「老夫沒看錯,劉寬的女兒果是個聰明人。」
「可東夏的律法……」當年慘死這條律法下的才子文人數不勝數。申嚜分明是因為研習西丘文,而鋃鐺入獄。誰也不知道天封和*圖*書城主顧琅,到底會用什麼樣的手段來炮製他!
其二,倘若申嚜與顧琅全無半點干係,為何此時不和自己走?
她心頭縈繞著草堂老人這個問句。
如今劉盈眼前的這個老人,比當初摧殘她背下西丘勾角繁複的文字時,更添幾分疏朗與大氣,卻自有一股從容風範。
胡荼,難道就要這樣困死在九層嗎?
「分明不歡喜,緣何擾卿心!」
當年那麼多人在找劉寬的女兒,有追殺她的,也有劉寬的故友。,可誰都沒想到——
他還記得,最後一次見到劉寬,對方歸隱山林已有許久。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個絕情寡義的人,可到如今,她忽然醒悟過來,自己並非是沒有心的那個人,只是把心藏了起來,不敢觸碰。
劉盈幾乎是貪婪地看著他難得展開的笑容,一時湧上無數的感懷,她忍不住輕聲問,「二少,我們真的回不去了嗎?」
這就是劉寬,能逆流而上,亦能激流勇退!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何有於我哉?」
何必要來?
無論口中說得多麼生疏,又或是拉清了界限,說什麼老死不相往來。可是,當聽說起自家兄弟,語氣還是掩不住的親近。
再沒什麼比這件事更讓她膽戰心驚,心魂俱裂。
可這一瞬,她根本來不及去管身上的痛。眼前的光亮在收攏,耳邊是巨石轟響的聲音,驚鴻一瞥中,只聽胡荼聲嘶力竭地吼道,「夫子,不必管我,下去救人。」
沒辦法,一點辦法也沒有。
同樣高亢的聲音,回蕩在墓室里,尖銳而逼仄。
可滾石那麼堅韌,原就是阻擋盜墓者的青石,豈能這麼容易就被推開砸碎。
劉盈右邊胳膊,沉了一沉,扯動另一邊受傷的地方,就是撕裂似的痛疼,讓她陡地清醒過來,她一下就摸出了申嚜在那日留給自己的木牌——這是黃泉老人最後留給她,說什麼絕命牌不流傳在外,可黃泉老人終是沒有拿走。
她無意識被小獅子握著手往下走,竭盡了渾身力氣也不敢回頭。她彷彿又回到十年以前,在第七層,鳴秀君那裡被喚醒的兒時記憶,宛如一根毒刺,狠狠刺在胸腔,痛得她雙目發澀,卻沒有一滴的淚。
第九層守墓的是個黑色帽檐壓住眉眼的黑衣人,坐在那裡,幾乎融入了墓室,讓人無法分辨出那團漆黑是個活物。當兩人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才聽見他重重地咳嗽了一聲,也沒看見怎的,就見著一隻煙斗探了出來,若無其事地敲在地上,倒出了灰燼。
父名劉寬,這個便是連胡荼都不知道。
劉盈有些尷尬地低頭。可越想越奇怪,小獅子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對自己笑——「劉盈,你發什麼花痴!」她狠狠唾了句自己,越發覺得小獅子那個笑容有些古怪。回憶起剛才自己那一聲「是」,猛地抬頭,女子臉蛋赫然如朝霞噴薄,轟轟烈烈地紅到了耳根。
這個老人,依然和當初草廬所見無甚二樣。只他面色越發蒼白起來,也許是身囚墓室牢底,終是削了他眼中睿智的光芒。
申嚜又笑,「後來呢?」
「西域有蠱音,我這個可是書音。小丫頭,你別忙著怕,老夫剛才便說過。若要動手,你倆還能好端端站在這兒嗎?」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一百年那麼長。劉盈發現自己肩上忽然一沉,從對方掌心,傳來寬厚與溫暖的力量。她猛地回頭,看見申嚜蒼老且慈悲的面容。
胡荼聽她這麼一說,也想起當年一幕幕孩童時光,只要稍微憶起,都會覺得很溫暖。
劉寬是怎樣的性子www.hetubook•com•com?連劉盈自己都忘了。
「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童烹鯉魚,中有尺素書。」胡荼的聲音很輕。他還記得劉盈教他的句子,那時候的自己,根本不喜這位夫子,年歲不過虛長他五歲,相貌也平順得很,卻是他的夫子。
是!這樣的生活多愜意,皇帝老子又算什麼?
劉盈一下就摔到了第十一層,無數的小石塊落在身上,砸得她手臂血肉翻飛,痛得她一陣陣抽著冷氣。
劉寬,劉寬!
「小劉姑娘是為了胡家的二少,有了這番感悟?」申嚜瞥了一眼九層,若有所指。
老人丟開手中握著的鐵鎚子,眼觀鼻、鼻觀心,似乎剛才行兇那人,跟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過了許久,才聽他輕聲答,「這件事,是老朽唯一能為小劉姑娘做的。老朽也知小劉姑娘不願退、不能退,可此時不退,再退不開了……」
傳聞,中此蠱者,神識全無。
劉盈跟著他走了幾步,點頭,忽然想到他看不見自己的動作,於是又應了一聲「是」。
從第九層到第十層的通道,蜿蜒曲折。兩人走了許久,都沒走到。這時間一長,就覺著靜默起來實在不是個滋味。劉盈握著胡荼的手,覺得他的手有些冰涼,忍不住道:「二少還記得岐州的草廬嗎?」
他有何護持?
這三個問題,宛如巨鼓敲在胸腔,迫得她抬頭看著申嚜,明亮的眼眸似浸在水銀中的兩丸黑琉璃,透著明澈而冷靜的光華。
明明滅滅的煙火,在幽暗的墓室里,彷彿是巨大的魘魔忽然蘇醒,張開了血紅的雙目。
最後,竟然連墓室中,都震得隱約顫動。
「嗚——嗚——」號角疊聲,仿若敲響夔皮大鼓。
「夫子,你怎麼了?」連胡荼都察覺她此時的反應太過奇怪。
她不是瞎子,怎麼會看不出拆了的第十層,滾落的巨石,只是守墓人第一波的牛刀小試,他根本是以決絕的心態,要致人死地!
鐵鎚子「咣當」一聲落在地上,砸出個黑窟窿。
劉盈眼睛一眨不眨看著申嚜,似乎要將他的形容看進自己的眼底,深深銘刻下來。
有那麼一瞬,申嚜被劉寬慷慨樂觀的態度感染,他想仰天大笑,想拍開一壇泥封的酒大口灌下,想和劉寬一起退隱山林。
在看見申嚜的時候,兩相權衡,她立刻明白自己能做的,只有救出申嚜。
歌中的意思很簡單——太陽出來就開始幹活,落山了便回家休息;開鑿井水出來,可以解渴,田裡辛勤地勞作,就有飯吃。這樣的生活多愜意,皇帝老子又算什麼,他對我有什麼用呢?
他一說出「劉寬」這個名字,劉盈赫然如著雷擊。
她口中一遍遍大聲喊著胡荼的名字,不信邪地撲上去,不停地用雙手扒著石塊,企圖用柔軟的手指生生摳開堅硬的巨石。
其一,倘若是官與民,顧琅縱是心胸再寬廣,不會放置水牢不用,反而讓申嚜待在第十層,行動自如,無人看守。
聲音極快、極厲。
劉盈還是看不清他的臉,但是對方並沒有惡意,於是斂回心神。
男子離開的背影忽然頓了一頓,雖沒有任何承諾,但申嚜整個人,卻似輕鬆起來。
劉盈心中忽然泛上一種極憤怒的感覺,這種感情,讓她拼盡全身力氣保持一分清醒,直勾勾盯著申嚜,厲聲呵斥,「先生為何對我動手?」
劉盈臉色都白了,她設想過第九層可能遇見的一切危險,唯獨沒想過守墓的人居然會直接拆了第十層,用這樣一個生埋活碾的狠毒招數來致他們于死地。她被胡荼推著往前,根本來不及思考,整個人連滾帶爬地涌到了第十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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