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生墓的秘密，她不該說。
「轟隆！」腳尖剛剛點到地面，地底忽然發出巨石轟隆的聲音。
不過，她素來不是嗜武的人，只看了一眼，立刻從劍陣中尋到路，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大約半盞茶的功夫，終於出了劍陣。
她當機立斷鬆了宮燈，緊接著反身，迅速扒住了後面粗糲的巨石。
小夫子原本就有輕微的恐高症。
為了這句話，她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倘若是膽小，或是心智不堅定的人，恐怕走不過五分鐘，就會被自己的幻覺逼瘋。
光線在一瞬間，紛紛收攏。
明亮的夜明珠，在頭頂上方灑落明凈的暖光。
劉盈靜默地看了一眼角落處的小香爐，轉了視線。
自己大約撞上了劉盈最擅長的，倘若比比別的，沒準就能贏了！
牡丹還要再說些什麼，就聽著劉盈清冷的嗓音，靜靜落下，「生墓的秘密。」
在這樣一個屋子裡呆久了，所有的意識都會鬆弛下來，腦海中的那根弦，也會不復繃緊，真真是溫柔鄉，銷魂窟。
懷著這樣的疑惑，她走到一個石屋外。
先是一柄劍身微微震動，緊接著，所有的劍身都在晃動起來，諸劍一齊發出清越的劍鳴，那麼多柄清華絕世的寶劍，閃爍著一溜兒如水的光芒，銀晃晃的光亮耀著眼，幾乎要灼傷眼睛。
劉盈半懸在空中，輕輕呼了一口氣——好險。
不過，他既是認識申嚜，完全可以讓申嚜幫他來完成生墓中的這些機關。可他偏偏用這樣的方式，自己來刻了句。
那一瞬，她忽然站起。
布局行棋素來是牡丹最擅長的，其實當她說要和劉盈比下棋，然後用生墓的秘密做賭注，那話音剛一落下，牡丹就已經後悔了。
胡荼果然不想見自己！
她走過劉盈身邊的時候，聲音刻意大了幾分，渾不顧劉盈的面子。
一想到這，她心裏刀割似的疼著。
小獅子對西丘文畢竟不大熟，這世上熟悉西丘文的大約也不多。
可此時，她根本來不及顧及這些。
那是胡荼的墨跡，她豈會不知。
她心中輕輕舒了一口氣，在劍陣中挑了一個比較空的地兒，躍了下來。
她仔細再看了幾眼，發現這劍上都刻了字。
就在她大叫「胡荼」的時候，那個微弱的呼吸聲，忽然在一瞬間消失www.hetｕbｏoｋ.coｍ.cｏm了。
生墓的秘密，終於一清二楚。
一室的溫暖，逼得人後心漸漸起了一層薄汗。
她們說得不錯！
劉盈手指攀住巨石，足上借力，一個翻身，勘勘爬了上去。一坐到平地上，她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喘起粗氣。
劉盈腦子忽然蹦出了這個古怪的問題，還不等她繼續古怪下去，忽地，腳下赫然一空，「啊——」一聲驚惶的尖叫，她身子猛地往下一沉，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墮了下去。
眼角的余光中，她似乎看見有一柄寶劍斜斜在地上，自己手中剛才提著的宮燈，就在那柄劍的周圍，被摔了個粉碎。燈油蔓延在地，幾乎要浸濕寶劍。
「二少！胡荼，你在哪裡？」
空氣中彷彿有一種尖銳的冷意，貼著頭皮呼嘯著剮過。
至於最後的，分明取了「十一羅漢」的意思。
真看不出這樣的女子，竟有這樣好的棋力。
沈氏的寶劍！
峭壁大約十數丈，往下爬的時候，劉盈眼觀鼻、鼻觀心，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
劉盈渾渾噩噩，根本記不清楚。
誰也不知，小獅子寫什麼不好，偏偏在那副山水畫上，竟寫了「言而有信」四個大字。
女子怔怔看著牆壁上的水墨畫，滑潤如青蔥的纖纖玉指幾乎要觸碰到畫上的字，卻猛地像燙了手似地縮了回來，似乎怕褻瀆了作畫的人。
劉盈眨了眨眼，一聲不吭地坐到了牡丹對面。
劉盈雙手死死抓著軟梯，壯著膽子往下瞄了一眼——她居然已經到了劍陣上方不到一丈的距離？
劍鳴的聲音以及地底的震動，漸漸平息下來。
她一直以為，生墓之中應該無數兇險，可是到了這，除了剛才差點跌死以外，這麼久都沒有遇見任何危機。
小獅子居然用世人千金難求一劍的沈氏的兵器倒插成劍陣，真是奢侈！
一個兩個也罷，就連牡丹這樣的美人，都為他魂牽夢縈，甘願在含煙樓做個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
前面似乎已經到頭，四周沒有任何出路，難道，生墓的進口就是從這裏下去？
看來，除了從這下去，沒有第二條路了。
她的眼中，霎時間流露出說不出的悲哀。
劉盈是什麼人？
剛才在上面那種空蕩蕩的感覺，赫然消失了。
可是，那牆和*圖*書上偏偏是小獅子的手筆。
這一場對局，不過半盞差的功夫就結束了。
最終，她嘴角抽了抽，想也不想推開了「數之小成」那道門。
「咯吱」一聲，門刷地在身後自動關閉。「轟隆」一聲巨響，就在身後響起，彷彿有人在她心口冷不丁敲了一鎚子，她心口忽然「砰砰砰」地劇烈跳動起來。
不知這到底放了多少顆夜明珠，竟然照得墓室中宛如白晝。那夜明珠，也不知是什麼成分的，竟和普通的珠子不同，散發出暖暖的光華。
這樣走下去，不知道起點在哪裡，終點又在哪裡，一個人持燈而走，不過三分鐘的空兒，竟讓人心裏生出一種極詭異的感覺。
有點像笑，又有點笑不出來。
時至今日，他竟然連呼吸都隱藏起來！
她心中始終是不服氣的。
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身後的大門「轟隆」一聲關上了。
劉盈不敢往下看，下面彷彿一眼見不到底，直接看去，是密密麻麻的劍陣。剛才懸在半空，全部的心神都在上面，所以沒覺著。
牡丹的臉色，霎時間黑了又白，白了又紅，紅了又青——
身子的衝力好半天才勘勘停下，她還沒長好的指甲剎那間被強烈的下墜之勢弄得鮮血淋漓。
看著棋局上自己潰不成軍的黑子，牡丹的臉色霎時間慘白一片，就連一邊適逢左右的小丫鬟臉色也不由難看起來。
胡荼，他到底哪來的銀子？
胡荼，真的是胡荼！
哪能容她這樣胡鬧。
果然不愧是小獅子為自己建造的生墓，從宮燈熄滅的地方，一直到這裏，所有的地方都明晃晃的，牆壁上按照四季刻了花鳥魚蟲，飛禽走獸以及上古時期的瑞獸，不知道是哪家大師的工筆，一切竟然栩栩如生，彷彿要躍出牆壁。
空蕩蕩的聲音回蕩在峭壁底下，激起一片「嘩啦啦」的劍鳴聲。
何況，下面是密密麻麻的劍陣，倘若手上打滑，掉下去可不是說著玩的。不知爬了多久，也許是短短一瞬間，也許有一個世紀那麼久遠。
這裡有水聲，有悉悉索索的聲音，雖然暗得逼人，但她清晰聽見從下面，傳來許多別的聲音。其中，那些聲音被無限放大，不知道她聽見了什麼，一剎那，她的眼睛赫然睜大，心口彷彿被人狠狠揪了一和_圖_書下。
「玲瓏」，有八面玲瓏之意。
她手指緊了緊，勉強穩住了自己的身子，往下看了一眼。
這是一個陡峭的樓梯。
牡丹似乎被她的笑激怒，忍不住高聲道：「我們比下棋，倘若你贏了我，我就告訴你如何進生墓，何如？」聲音如銳劍，橫刺而下。
衝動之下，話音落地，便引來了這場賭注，可當棋局擺出的時候，她又顧不得那麼多，這是唯一一個證明自己比劉盈強的機會。
從牡丹閣的地道往下走，宮燈散發出瑩瑩的光芒，柔和地灑落一地，照得牆壁泛出了淡淡的冷光。
唯獨劉盈不是這樣，她嘴角始終掛著清冷的弧度，宛如刀鋒般淡淡一撇，彷彿下一瞬，那刀鋒般的冷意就會破空而出，讓人心中禁不住膽戰心驚。
可是眼前的人是劉盈，是二少曾經從來不捨得放下的劉盈。
劉盈忍不住苦笑一聲。
這裏太黑了，居然什麼都看不見！
想起那個陰戾沉默的少年曾經一筆一劃地在這裏刻下這些字，想起他如今不知是生是死，她心裏忍不住又是一痛。
「十是數之小成。」又是《左傳?僖公四年》里的句子。
在從牡丹閣，手持著宮燈一路往下的時候，劉盈回頭看了一眼，但見牡丹痴痴地坐在那兒，依然是美人，依然是眉目宛然，依然是說不出的嬌媚迷人——可是劉盈心中卻輕輕嘆了一口氣。
空氣中，暖香漸濃，分分寸寸地飄散出來。
因為爬了太久的軟梯，她手指幾乎要被凍僵了，這時候心中一松，十根指頭不由麻麻痒痒，細瞧之下，居然磨出了殷紅的血跡。
胡荼啊胡荼，他到底是使了什麼法兒，讓這些人對他死心塌地？
手臂、肋骨以及腰上、腿上，傳來尖銳的疼痛。
劉盈穩住心神，繼續低頭看了幾眼，發現果然如自己所料，絕處必有生路——在峭壁上，有一條軟梯，一直延伸到下面的劍陣里。
如今，她再往下看一眼，眼中立刻一片眩暈。
若不是如今是寒冬天氣，地道里空氣寒冷逼人，他還真以為是艷陽高照的時候。
不過，好歹是頓住了身子。
不知過了多久，下面傳來「砰」地一聲脆響，應該是宮燈掉到下面摔碎了。劉盈心裏有些發悚，剛才如果是從這裏掉下去，恐怕摔碎的就和_圖_書是自己這顆腦袋了。
胡荼果然在這裏！
石屋不大，上面有一行小字，是用西丘文寫的一句詩，劉盈研習西丘文這麼長的時間，當即明白這詩中大意，她沒多想，直接推門而入。
她忍著劇痛，搖搖晃晃地爬起來，忽然痛恨起自己為什麼來得這麼晚，讓小獅子一個人在這裏受這麼多的苦，眼中飽漲的感覺幾乎要飈出滾燙的液體。
她目不斜視，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光線忽然大亮——
「姑娘是爽快人，言而有信這四字，姑娘該當比我更明白。不明白的話，且看看右牆上的山水圖，那上面是如何寫的。」
特別是腳踝處，那種撕裂般的劇痛讓劉盈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氣，痛得后心和額頭沁出豆大的汗珠。
劉盈執白棋，原本是一場惡戰，在這樣的情況下，劉盈心思縝密，下手又准又快，落子聲清脆入耳，她完全不給牡丹任何思考的餘地。
她實在想不出，小獅子居然在生墓中玩了這麼一手。
只一眼，後背刷地出了一層薄汗。
牡丹和小葉子都已經嬌顏酡紅。
她伸手試了試軟梯，粗厚的麻繩十分結實。
一個念頭在電光石火間閃入腦海。
看來，就算是找到生墓的捷徑，也不能太過馬虎。
劉盈腦海中一片空白，她聽不見其他聲音，只感受到胡荼的呼吸聲。她大聲喊著胡荼的名字，顧不得腳下深淺，忽地，她不知道踩空了哪一步，「啊——」的一聲，幾乎是重重滾了下去。
「刷」地一下，劉盈一把捏緊了女子纖秀滑膩的手腕，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冷冷逼視著眼前這個美得玲瓏、媚得誘人的女人。
劉盈慌忙用手遮了一下眼。
也不知是誰這麼精明，竟然在屋中放了這樣的熏香。
門落下的地方，一下現出五道石門，每道門上，分別用西丘文寫著「硨磲」、「玲瓏」、「乾玄」、「數之小成」和「羅漢」幾個片語。
劉盈的眼中的火光猛地亮了亮。
劉盈四處張望了一下，周圍雖然很亮，卻算不得寬敞，剛才自己就是被這道亮光給迷惑得往前走，才險些跌落劍陣。
這五樣，分別是指七、八、九、十、十一層墓穴。
劉盈一遍遍地找，卻只是徒勞。
牡丹藉著暖香逼出的那股子勁頭，乾脆耍起了無賴，一把推翻了棋盤ｈｔtps://m.ｈetubｏok.cｏm.ｃom，大聲嚷嚷著，「重來，重新來，換一個比法！」
彷彿是墓穴之中，一切都活了起來。
「啊——」
她來不及多想，整個人猛地沖了下去。
「不過是一局棋，我們比別的。」牡丹猶不服氣，嬌俏的小臉上，覆了一層寒霜，她雙手攥緊成拳，還抱著最後一絲期待。
棋盤上，縱橫十九，黑白乾坤，棋如星子。
她忙縮回腦袋，閉上眼睛，不知道過了多久，眩暈的感覺稍褪了一些。
劉盈一眼掃去，面上忽然露出極精彩的表情。
一幅畫，堵住了牡丹所有推脫的念想。
看得出，建造生墓的人，必然是下了工夫，竟如此巧奪天工。
下面是空的！
「嗡——」
彷彿，周遭伸出了無數的手，要將人活活拉下地獄。
只因，那少年曾說過，她倘若哪裡比劉盈強上一分，或許他會稍加青睞。
分明纖秀的身量，牡丹卻彷彿被她身上的斗意所震懾，忍不住退了兩步。不多時，丫鬟布好了棋具，「姑娘，何必與這瘋子一般見識！」
「乾玄」更是有趣了，「乾玄用九，乃見天則。」——這是《易?文言》的內容。
下面是密密麻麻的劍陣，恐怕落下去，先就得被捅成個透明窟窿。
她不服，她牡丹哪點比不上劉盈。
忽地，她腳下又一個踏空，手上差點一滑，身子晃蕩了一下，險些跌落下去。
那似乎是——
劉盈若是拿別的事來激她，還不知牡丹會想出什麼招兒來推脫。
她腳下踉蹌，「砰」地一聲悶響，整個人又跌了跤，吃了一口的灰土。忍不住劇烈咳了起來，她空茫地在墓室中一遍遍尋著，可是剛才那個微弱的聲音就像是自己的錯覺，消失得無影無蹤。
更何況，這上面的字也十分有趣。
地道里很乾燥，空蕩蕩的，幾乎一眼都望不到頭。
「硨磲」，是佛之七寶之一。
那聲音近得很，彷彿就在耳邊。
用西丘字來堵住來人的道路，真是膽大包天，他就那麼相信這世上再不會有人識得西丘文？
「刷」地一下。
然而，劉盈向來是執念的人，一旦做了某件事，就會一直走下去。
劉盈看了第一眼，就知道這門上的字，通通出自胡荼手筆。
這個男人，果然是禍水。
數之小成的那一扇門推開了，眼前迅速出現一條黝黑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