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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她連忙跳起來去換衣服，衝到浴室又蹦回來，「我兒子，左學，他……在餐廳……」話未說完，張說卻明白了她的意思，點頭，「我去叫他。」隔了這麼多年，倆人之間的這種默契依然存在，這讓她覺得很高興。

對方的話甚是驚悚，「自殺社會問題研究學會。」

原來鍾筆口中所謂的「大麻煩」便是少了搬東西的苦力。張說開著一輛深藍色奧迪心急火燎地趕過來，最後充當搬運工。他也好脾氣，二話不說，西裝一脫，捋起袖子將一大紙箱東西扛上肩頭，眉頭一皺，「什麼東西，這麼沉？」

他點頭，不怎麼感激她的捧場，「好，填一下基本資料，交十塊錢會費就可以了。留下手機號碼，到時候有活動我們通知你。」非常專業，從頭到尾半句廢話都沒有。

鍾筆立即說：「不是'水鄉澤國'的那個'澤'，是'曾子易簀'的那個'簀'。」見他含笑不接話，想起他那點兒古文程度，哪裡知道「曾子易簀」是什麼東西啊，便詳細解釋，「上面是'竹'字頭，下面是責任的'責'，古語床席的意思。」

張說送他們到達時，鍾簀已經在座位上等著了。鍾筆看著他在鍾簀那邊極其自然地坐下來，有些不解，「你——」護花的責任完成了，按道理他不是應該離開嗎？

張說沒什麼表情，說：「還好，及不上左思。」

她不知該如何接下去，左思哪裡比得上他啊，他都成影響中國當代經濟的人物了，只好訕訕地轉開話題，說：「我晚上約了人要出去吃飯，沒有車。」

她一心想忘卻噩夢般的過去，重新開始。

他一本正經地反駁道：「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隔行如隔山嘛。」他是學金融的，又不是搞文學的，哪裡知道這麼酸掉牙的東西？

後來鍾筆從他和_圖_書宿舍一個哥們兒那兒了解到，畢業晚會那天晚上，他到處問人「不是風動，不是幡動」是什麼意思。別人問他問這個幹嗎，他又不說，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後來在網上查了一宿的資料。幸虧最後總算弄明白了她的心意，為時未晚，沒有鑄成終生大錯。

張說笑著「哦」了一聲，沒接話，埋頭喝茶。鍾筆鄙視地看著他：裝什麼裝，知道你根本就沒明白。

她想搭訕都無從下手。

鍾筆人走了還一步三回頭，擺這麼一個帥哥在這兒，是不是故意引誘女同學的？怨不得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今這年頭「外貿（貌）協會」的隊伍越來越壯大。

張說下樓將剩下的東西提上來，鍾筆母子在房間里收拾東西。左學蹲在那裡拆零食包裝袋，口裡含混不清地說：「其實可以請飯店服務生把東西送上來。」鍾筆一愣，這點她倒沒想到，拖著兒子就往外走，「不要吃這些垃圾食品，對面有個餐廳，自己去——半小時之內不準回來。」最後一句才是重點。她跟張說之間，有些話，不希望小孩子聽到。

張說聽見這個年輕、俊俏、美貌非凡的男子是她弟弟，心頭驀地一松，原來是他想多了，便笑道：「鍾澤？水鄉澤國？」心想他跟鍾筆一樣是南方人，這個名字倒挺有意思的。

張說看她的眼神說不上是冷還是熱，站起來扣袖口。鍾筆見他一副要走的樣子，連忙追在後面問：「怎麼了？」聲音有些急。不知為何，見到他，莫名地覺得緊張，也許是因為太在乎的緣故。她還像以前那樣患得患失、忐忑不安，根本拿不准他心裏在想什麼。

張說將東西一股腦兒堆在地上，氣喘得厲害，仰著頭，單手解開襯衫第二顆扣子。鍾筆見他露出雪白的鎖骨，微微往外凸，皮ｍ.ｈｅtｕboｏｋ.ｃoｍ•ｃom膚光滑細膩，側著頭的樣子熟悉之外更多了一分性感，忍不住瞪大眼睛，咽了咽口水。不等她湊近看，張說轉頭喝水去了。她舔了舔乾燥的雙唇，不斷告誡自己：美色害人，切勿色令智昏。

張說端著紙杯坐在沙發上，小口小口喝著茶，抿起嘴細細吹氣。連喝水都這麼秀氣，鍾筆暗罵他是人間禍害。這個人思維嚴謹，個性內斂，既不懂幽默又不懂情趣，竟然會跑去參加《天上人間》這種娛樂性的節目，這讓她大大吃了一驚。

張說一聽就皺眉，酸不拉嘰，典型鍾筆式教育，她說不定還計劃著要教兒子四書五經呢。

左學有點兒跟不上他跳躍的思維，暈頭轉向，好一會兒才明白他在說什麼，冷著臉說：「那是他們的事。」對張說已不敢小覷。

她以為他大概是在想怎麼拒絕，跺了跺腳，恨恨地走了，捧出去的心瞬間落到塵埃里，再也撿不起來。倒在床上，她無論怎麼催眠都睡不著，輾轉反側，心跟揪起來一樣，一陣一陣地疼。一個晚上沒睡，矇著被子，大眼睛哭得又紅又腫，同時還怕驚擾了室友的睡眠。

他依然沒變，英俊如昔。可是她，早已千瘡百孔。

開學初，各社團招新，此乃北大一年一度著名的「百團大戰」，人潮湧動，鑼鼓喧天，海報掛得到處都是，比戲台上唱戲的還熱鬧。經過三角地的時候，當真寸步難行。她每經過一個攤位便要搖頭，「不要，不要……」難得有人雙手插在褲兜里，既不發宣傳單也不放開嗓子吆喝，鍾筆看了他一眼，隨即停下來，覥著臉蹭上去，「你們是什麼社團？」心情不好不代表她連帥哥都免疫了。

鍾筆和左學面面相覷，不敢告訴他是礦泉水。左學見他這麼賣力氣，附在母親耳旁說：「媽媽，這個張說叔叔做和*圖*書事不落人後，好樣的。」鍾筆瞟了眼專心開車的張說，拍了拍他的腦袋，一本正經地說：「坐好，不要亂動。」

然後她抱著背水一戰的決心，對他告白。看完畢業晚會，她跟在他身後出來。那天晚上，夜黑風高，半點兒星光也沒有，燈光慘淡，風又大，嗚嗚嗚——鬼哭狼嚎著在耳旁呼嘯而過。正好他說了一句話：「今天風真大，你聽。」聽著旗幡嘩啦嘩啦的聲音，她想起佛教的一個典故，心思一動，哎呀，連老天爺都在幫她，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於是看著他，深情地說：「不是風動，不是幡動，那是我的心在動。」怕他沒聽清，還加了一句，「你可曾聽見？」

鍾筆看了看鍾簀，見他沒有露出不安、怕生的神情，便說：「這是我弟弟鍾簀。」對於張說的身份，略過不提，當然也沒有人問就是了。

鍾筆有些招架不住，渾身不自在，縮了縮頭，咳了一聲，「還沒，正在辦理。」

哪知第二天一大早張說站在她宿舍樓前，見她出來立馬迎上去，紅著臉說：「聽見了。」看似平靜地牽過她的手，十指卻隱隱在顫抖，見她還愣在那裡，咳了一聲，「你不是要去吃早飯？還不走？」

鍾筆知道后，戳著他的額頭罵道：「你這個文盲！」

是什麼使得他做出這樣驚人且反常的舉動？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聽得頭皮發麻，但卻咽了咽口水，用力說：「我想參加。」清華北大每年都有好幾個想不開的跳樓跳湖，研究一下也是應該的，為社會做貢獻嘛。

張說立即明白過來鍾筆取這個名字的真正含義，嘴角逸出一絲笑意，「他們會離婚的。」聲音篤定，一臉自信。

張說回頭看她，「你不是說約了人嗎？我送你去。」臉上的神情平淡得看不出什麼來。

左學跟著張說回來，問：「你和*圖*書要追我媽媽？不過她是有夫之婦。」他對這個陌生男子的戒備甚重，學著鍾筆的樣子搖頭晃腦念了一句，「使君自有婦，羅敷自有夫。」冷冷地提醒他。

也許，也許這是上天給她的懲罰，對她做錯事的懲罰。

鍾筆父親早逝，家境貧寒，全靠母親做點兒小生意，將他們姐弟倆拉扯大。大三暑假那年，她母親患了乳腺癌。後來又發生許多事，她便以母親生病為借口，向學校申請休學。一年後，她回學校繼續修完剩下的學分，便比同班同學低了一屆。那時候她抑鬱不樂，情緒不佳，再加上班上的人一個都不認識，整天沉著一張臉不理人，給人的感覺冷冰冰的，脾氣很不好。

張說直起上身，微笑著說：「不介紹一下？」

鍾筆很詫異，「咦，韓愈的《師說》，這個你又知道了？」

這個小祖宗，恁地難纏！鍾筆雙手叉在腰間，大眼睛一瞪，威脅道：「你再不去餐廳，以後但凡想吃什麼，我就帶你去那兒專門看別人吃，讓你看得見吃不著。」左學有樣學樣地回瞪她，這是一個母親該說的話嗎？「你——」經濟決定上層建築，他只得悻悻而去。

他看著這個與鍾筆酷似的小男孩兒，大眼睛如出一轍，圓圓的瞳孔像黑寶石，精靈畢現。他彎下腰與左學平視，問：「你叫什麼名字？」

左學卻不配合，手拽住門把怎麼都不肯走。

她徹底無語。

倆人就這麼在一起了。遲來的愛情，總是誤會重重。

張說不理她，埋頭吃飯，絕口不提此事。

鍾筆為什麼不依不饒地喜歡張說？原因很簡單，無論她怎麼跟他搭訕，張說都有辦法擋回來，客氣但是疏離，又不傷人自尊，然後換個地方坐到角落去，自顧自看他的專業書。鍾筆一見他搬出滿是數字元號的厚磚頭，簡直砸得死人，頭就暈了，打退堂鼓，把https://www.hetubook.com.com本來想說的話全部咽了回去。心裏那個又愛又恨啊，恨不得一巴掌甩了他，轉投他人懷抱，就憑她鍾筆的美色，還怕沒人要？結果是再一次犯賤蹭上去問他借這個借那個，沒過兩天，又訕訕地還回去，半點兒突破性進展都沒有。終於等到畢業了，鍾筆是學士，張說是碩士，但倆人年紀一樣大。她最恨的是，世界上為什麼有這麼多天才，尤其是北大，將她這個稍有小聰明的人打擊得灰頭土臉，慘不忍睹！

鍾筆清了清嗓子，「哎，你現在混得風生水起啊。」以前就知道他將來必定不凡，只是沒想到這麼有出息。

他仍是那副酷酷的樣子，喝了口湯，不緊不慢地說：「這個高考考過。」

張說看了她一眼，沒有問約了什麼人，劈頭卻問：「你已經離婚了？」

他深知鍾筆這些年的辛酸，左思對她太過分！

那一刻她用盡了自己所有的感情，從未有過的真心誠意，惴惴不安地等待著他的回答，一語或天堂或地獄。

左學不知為何，覺得他不是那種能隨便開玩笑的人，於是正經答道：「姓左名學，學而時習之的學。」搖頭晃腦的樣子令人忍俊不禁。

鍾筆暈頭轉向、傻傻地跟在他後面。後來回憶那一刻，她才想起當時他的手冷得像冰塊，不知在樓下等了多久，大概那天晚上他也不曾安眠。

後來鍾筆罵他道：「你反應怎麼那麼遲鈍啊！」害她傷心了整整一個晚上，世界末日也不過如此。

隔了這麼多年，她對他難道還是沒有半分抵抗力嗎？

她不由得想起當年對牛彈琴的一段往事來。

反覆聽著周杰倫的「為你彈奏蕭邦的夜曲，紀念我死去的愛情，跟夜風一樣的聲音，心碎的很好聽……」不由得淚濕鬢髮，心有戚戚焉，深以為唱出了自己的心聲，越發傷感。

哪知他傻傻地站在那兒，一句話都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