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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徐徐而來，夾雜這一絲冷意，我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忽聽身後傳來一道聲音，我聞聲回頭，見到顧西垣正一步步慢慢朝我們走來。

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我一跳，幸虧反應夠快，才穩住了步伐，沒讓自己摔倒。我回頭看了不遠處的媛真一眼，她站在原地不曾跟上來，我心知裴炎不會傷害我，任由他拖著我朝暗處跑去。

不單單是這一夜，此後數日，我們幾乎都夜宿在郊外紮營。

離開邕州的第八日恰逢上元節，受節日喜慶的影響，這一夜大軍在野外就地紮營，沒有像往常那樣連夜趕路，但也僅僅是如此，絲毫感受不到節日的喜慶。

我們這一行，人數極少，除了數百精兵侍衛外，再無他人。裴、顧、宋三家的兵馬從一開始就不曾靠近邕州，而是駐紮在邕州城外的金水鎮營地，馬車開動時，我尚且不在狀態，待回過神時，隊伍已經出了邕州，急急匆匆的趕往金水鎮與大隊人馬匯合。

「你不記得了。」裴炎這話說得十分肯定。

跳躍的火光映紅了裴炎的面容，他的笑容在那光暈之下炫目萬分，我望著他怔然出神，好似回到了小時候。

裴炎將焰火棒塞在我的手中，道：「離開邕州時，我特地買的。」

裴炎連夜趕往金水以便調動裴家軍，這麼說來，顧西垣也該在那兒。裴顧兩家都有年少有為的兒子可凋領軍隊，那麼宋家又是誰在調令兵馬？我聽聞宋世釗膝下子嗣單薄，不過一子一女，幼子自幼身體虛弱藥石不斷，而女兒又嬌弱膽小，此二人斷不可能前往戰場。相較於裴、顧兩家派出的裴炎和顧西垣，宋家在金水的統帥怕是要弱了三分。

裴炎的話讓我萬分莫名，他又不肯說實話，我只得繼續跟著他。

我的馬車正停靠在中間，裴炎見我到來，策馬上前，道：「郡主，寅時藏山守將陳壽命人送來急報，齊人派出精銳部隊從水路突襲藏山，故而老臣等決定帶五千精兵前去支援。您且隨大部隊先到潛陽，裴炎顧西垣二人負責保護你的安全。」

他見我這般說，鬆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口氣，不知從懷中掏出了什麼，吹亮了火摺子，火摺子熄滅后，原本漆黑的四周忽然多出了些許亮光。

這兒並無外人，顧西垣也少了平日偽裝出來的恭敬，視線在我與裴炎身上打轉了一圈后，微笑道：「這兒倒是個私會的好地方，不過若是讓宋伯父知道這些，怕是不大好吧？」

三人之中唯有顧淵一直沒有說話，我從車簾中偷偷看了他一眼，他神色自若，並不見絲毫不屑與鄙夷。

裴炎聞言，忽然握住了我的手，極為用力，拉著我便走，不願在搭理顧西垣。越過顧西垣身邊時，顧西垣的一句話讓我的腳步曳然而止，連帶裴炎也停了下來。

見她如此，我微微一笑。

去支援藏山何須他們三人同時出動？無非是三人之間互不放心，又相互制約著，所以才會選擇同行。

「放手。」我低聲與裴炎說道。

大秦禮儀之邦，上元節對大秦人來說，是一個很重要的節日。

宋世釗似笑非笑的看了顧淵一眼，后將視線落在我身上，眼神意味不明，讓人難以猜透的想法。而顧淵則平靜萬分的與我見禮，禮數十足，讓人更看不出他的想法。

有人在我的身側坐下，我連眼角都不曾瞥向來人，就已知道他是誰。能讓媛真毫無防備的容許他靠近，除了裴炎之外，再不做他想。

我猛得想起裴炎與宋家大小姐之間的婚約，神色微變。倒真是忘了這一茬，若是讓宋世釗誤會，勢必不好收場。不過，裴宋兩家的聯姻之中，到底有幾分真誠，誰也說不清楚，在邕州之時，宋世釗不是背著裴毅暗地裡私會顧家的人嗎？

只聽外頭一聲令下，大軍再次啟程，到分岔路口時，我微掀車簾，看到裴毅他們領著五千精兵朝左方那條路而去。

顧淵動作緩慢，似乎是察覺到我在看他，抬眸看了我一眼，面色平靜溫和，卻讓我壓迫感平生。我放下車簾，看似輕薄卻有厚實的帘子隔開了我的視線，外頭的一切再無法入我的眼，這才悄悄鬆了口氣。和-圖-書

「顧二哥，你管得似乎太多了些。」裴炎笑容不變，卻不掩藏話語中的嘲諷。

入夜之後，營地之中萬籟寂靜，營帳外的篝火噗嗤噗嗤的燃燒著，隱約還能聽到枯枝燒斷時發出的輕微聲響，偶有巡邏的衛兵踏著整齊的步伐從外頭走過，在帳上映出了漆黑的影子。

她噤聲。

我也無心聽他們說客套話，道：「軍情緊急，你們速速出發吧！」

我似笑非笑，「媛真，我並不喜歡多話的人。」

元月初八，大晴，是個難得的好天氣，所有的人早早就打點好了行裝，只消一聲令下，我們便可前往西北。

篝火燃燒的光線十分亮堂，讓我有些不適應，眼角瞥到不遠處巡邏而過的衛兵時，我下意識想甩開裴炎的手，卻被他扣得緊緊的。

顧西垣道：「我大哥派人傳來了消息，說他正在潛陽等候郡主大駕，郡主可有什麼話要帶給他？」

「到了你就知道了。」

裴炎朝我咧嘴一笑，視線落在遠方，道：「滿兒你還記得嗎，我獨自一人蹲在角落裡哭泣時，你送了我許多焰火棒。那年，我第一次見到你。」

看來裴毅打壓我的計謀不算成功，但也不算失敗。

我上馬車之時，將他們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從邕州到潛陽，若是快馬而行，約莫半個月的路程，但若是行軍而至，連夜趕路的話，也需二十五日。我與媛真是女子，外出本就不便，多少拖了大軍的後腿，故而原本二十五的行程耽擱之下便足足要花上二十八天。

我聽著外頭的那些聲響，竟然沒有絲毫睡意，翻來覆去折騰了一番后，我起身，出了營帳。媛真與我住在一起，見我這般，亦跟著翻身坐起，一路跟在我身後走了出來，規規矩矩的，離我五步之遙，不再靠近。

回神之時，媛真正看著我，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對此我並不在意，忽想起一早就不曾見到人影的裴炎，遂問道：「裴炎呢？」

「想來是這地方的夜景夠美，才能讓二位如此沉迷。」

裴炎握著我的手又用力了些，手腕上傳來的疼痛感讓我陡然從顧西垣的話中回神hetubook.com.com，裴炎並未給我回答的機會，迅速拉我著我遠離站在原地不動的顧西垣。

回來時，見到媛真依舊站在早前的地方，一步都不曾移動。她見我與裴炎歸來，頓時精神了幾分，忙緊跟在我們身後朝營地內走去。

顧西垣並未跟上我們，甚至不曾動。雖已漸漸走遠，我卻仍舊隱隱約約聽到他的笑聲，輕輕的，在我耳畔徘徊不去。

裴炎也回了頭，見來人是顧西垣，淡淡一笑，道：「的確夠美，否則如何吸引顧二公子在此逗留？」

「公子與宋大小姐已定下婚約，算得上宋家半子，郡主無須多慮。」媛真輕而易舉就看穿了我的想法，像是在提醒我，卻又像是在警告我。

邕州行館外頭，等候我的馬車早已等在那兒，僕役將媛真為我備下的物件一一搬上馬車時，站在一旁的宋世釗略帶不屑的與裴毅說道：「女兒家就是麻煩，戰場之上，腥風血雨，帶上這些東西也不怕累贅！」

宋世釗也不再說什麼，大步跨向自己的坐騎。

顧西垣輕輕哼了一聲，道：「沒想到郡主除了兒女情長之外，尚且心懷天下，當真讓人意外。」

「與大秦將士一同保衛疆土，吃點苦頭又何妨？」我軟軟應聲。顧西垣這人當真有些討厭，自負，且不坦率，我一向不喜歡這樣的人。

周氏與其他三家此番雖因齊人進犯而結盟，但骨子裡的不合人人皆知，故而周氏此行單獨出發，將在潛陽與大軍匯合，故而我並未見到周紳。這樣敢情好，若見了周紳，我又得逼迫自己隱忍。

我雖沒有回頭，卻感覺得到身後有幾道視線正緊緊的跟隨著我……

一想起周紳，我不自覺又想起了阿邵，連媛真在一旁催促我都不曾發覺，媛真拉高了聲音，道：「郡主，再不快點兒，怕是要耽誤行程。」

我這才回神，大步走了出去。

裴炎偏頭問道：「在看什麼？」

得知大軍即將抵達潛陽城之時，我原本平靜的心忽然變得躁動，當日顧西垣的話又清晰的響在耳畔。

我以為，我第一次遇到裴炎是在他被鄰居家的小孩摁在地上和-圖-書揍的時候。

西北天氣陰冷，媛真為我備下了狐裘等禦寒的物件，與軍中將士相比，我全然不似隨軍出征，更像郊遊。

「你……」我低頭，看著手中的焰火棒，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愣了愣，全然不記得這些。

「只是提醒你一下，你聽也罷，不聽也罷，與我又有何干係？」顧西垣不甚介意，待妥當之後，他忽然朝我笑了一笑，道：「這些日子，郡主過的可好？」

我的視線從裴毅身上移向顧淵和宋世釗，末了又落在裴毅身上，頷首一笑，道：「藏山就仰賴三位叔伯了。」

這一路十分順利，不曾遇到任何意外。

看，這就是當棋子的悲哀，她是安在我身邊的棋子，若我捨棄了她，她就失去了價值。一枚失去價值的棋子，是生是死，從來都由不得自己。

夜空好似蒙上了一塊黑布，看不見星星，周遭出了篝火的光亮之外，再無其他。像這樣的節日，焰火卻是必不可少的，然而此地方圓數百里毫無人煙，自然也不會有焰火。我在一塊石頭上抱膝坐下，看著漆黑的夜空，呼吸著新鮮的空氣，忽然想起了燕京的焰火，還有那琳琅滿目的精緻花燈。

他不由分說，執意送我回營帳，路過主營帳時，竟巧合的撞上了從裡頭走出來的宋世釗和顧淵。

片刻后，裴炎終於停了下來，我沒收住步伐，撞上了他的後背，鼻尖頓時酸疼，他忙回頭摁著我的肩，關心的問道：「滿兒，你沒事吧？」

次日天蒙蒙亮，大軍便開始收營準備繼續出發，我出了營地后，卻看到了十分驚人的一幕——大軍正分成了兩大隊，其中一列以裴毅、顧淵和宋世釗為首，餘下的則以裴炎和顧西垣為首。

方才那一瞬間酸澀難忍的淚水已經褪去，我揉了揉鼻尖，應聲道：「沒事。」

裴炎似乎有些不情願，但仍在我的注目之下鬆開了手。得了自由后，我鎮定而又有禮的越過他們回了營帳。

我沒有回答，他盯著我瞧了片刻，忽然拽起我，道：「給你看一樣東西，你一定會喜歡的！」

裴毅道：「郡主放心，有您的庇護，我軍和_圖_書定能大退齊人。」

在一番詳談之後，裴毅等人最終決定聯兵退敵，由四家兵馬中抽調出一批精銳部隊，以大秦名將言盛為大將軍，即日出發前往慶州、延州、上虞三城關卡魯陽關，助三城守將阻止齊人從成州入侵大秦。而餘下大隊兵馬則由裴、顧、宋、周四家共同統領，以我為尊，同時前往潛陽、藏山、柳州三城八百里開外的鳳陽鎮，以抵擋大齊的主要兵力進犯。

跑出一段距離后，光線越來越暗，我皺眉問道：「你要帶我去哪？」

行軍途中，辛苦是必然的，哪裡稱得上好？我不明白他問這話的意思，他又道：「吃到苦頭了吧，從一開始，你就不應該聽從某些人的建議隨我們一同去前線。」

我下意識退了兩步，驚訝的盯著裴炎手中的東西——

馬車飛速的跑動，風掀起了車簾，車窗外的一切風景一閃而過，崎嶇不平的路途顛簸感十足，這樣的顛簸卻沒讓我覺得有任何不適，反倒平復了一顆焦慮的心。

媛真道：「公子昨夜就趕往金水了，待抵達金水營寨，郡主就能看到他。」

裴毅就是這樣一個人，懂得如何踩低別人，讓別人失去反抗的機會。媛真為我準備的這些貴重的東西在戰場之上本就用不著，但卻是費盡了心思，我行李之中的物件個個價值千金，如今嬌滴滴的我，在那些將士眼中，什麼都算不上。

細長的焰火棒燃燒的很快，但那光亮卻烙印在我的腦海中，讓我久久無法自拔。裴炎安靜的站在我的身側，沒有看我，沒有再說話，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裴炎與宋家小姐有婚約，而我，和顧西丞亦有婚約在身，裴炎同我之間卻又這般的親密……我神色微僵，裴炎卻顯得十分坦率。

說罷，與媛真一同上了等候一旁的馬車。

「自古以來，女兒家大多嬌養，郡主嬌貴，又畏寒，帶上這些也無可厚非。」裴毅回頭與宋世釗說笑。

夜幕降臨時，我們已在金水營地和大軍匯合，出乎意料的是，全軍上下絲毫未在營地之中多做停留，就連夜上路。

我頓時明了。

是焰火棒。

顧西丞，此時正在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