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我試圖拉住馬韁，可受傷的馬兒只顧著朝前狂奔，怎麼也不肯停下來。媛真回頭沖我笑了一笑，這突如其來的笑容讓我有種不祥的預感。天邊忽然劈出一道閃電，媛真的面容在閃電的映照下變得可怕而又猙獰。

我沖他甜甜一笑，道：「待到嶺南見了昭兒，我會替你美言幾句，好讓你早日抱得美人歸。」

這世上沒有密不透風的牆，再加之有心人那一番刻意為之，先帝最寵愛的興平公主秦纓還活著的消息不到半日便傳遍了邕州城，按這速度，不日就會傳遍天下。

接著便聽到外頭不知誰模糊不清的喊了一聲「保護馬車」，我心頭咯噔了一聲，知是遇到埋伏了。

「郡主打算孤身一人前往嶺南？不，這太危險了。」郝漢當下便反對道：「不如讓鐵騎先行，我陪同郡主一同前往嶺南再與大隊人馬會合？」

裴炎的笑容微僵，隨即又笑開，「滿兒，你真會說笑。」

媛真聞言忙跳上了馬車，駕著馬車試圖突出重圍。

隨後走出行館的秦纓見我走想第一輛馬車，也便跟了過來。我停了步伐，回頭問道：「公主殿下喜歡這輛馬車？那我與媛真座另一輛便是了。」

身側的媛真不知何時已經拔出了平日藏在腰間的軟劍，她鎮定而又冷靜的對我說：「郡主，待會兒不論出了什麼事，你都不要出馬車。」

我蹙眉問道：「郝叔，出什麼事了？」

待媛真收拾好，派去傳話的人也都已回來複命，我推開門時，便見到裴炎他們都到了我門外。

這場暴雨似乎沒有停的趨勢，我想起媛真受傷的手臂，不由得有些擔憂，忙高聲問：「媛真，你還好吧？」

媛真眼尖，很快便注意到我被茶漬侵染過的裙擺，她回頭看了身後那扇緊合著的門一眼，道：「郡主的衣裳有些髒了，先回去換一身吧？」

裴炎準備的馬車自然是寬敞而舒適的，我說馬車不夠寬敞不過是個借口。方才秦纓的話聽在旁人耳中，讓人覺得我冷漠無情，甚至有那麼一剎那，我也是這般覺得。

秦纓啊秦纓，你真是我的剋星，年幼時如此，現在亦然。

秦纓咬了咬唇瓣，遲疑了半晌才點頭，「那好吧！」

他笑得十分開心，像個討要糖果的孩子。

郝漢語塞。

走到拐角之時，迎面而來的郝漢讓我頓時停下了步伐。

我點頭，她這才放下帘子。

因急著趕路，驅車的侍衛馬鞭甩得比以往更狠，馬兒跑得也更快，我坐在車上只覺得車軲轆要飛起來似的，大氣都不ｗww•hｅtｕｂoｏｋ.ｃoｍ•ｃｏｍ敢喘一聲。

我的視線落在秦纓身後那名侍女身上。那侍女拎了兩個包袱，有些忐忑不安的站在秦纓身後。我無所謂的笑了笑，邊朝前走邊同媛真說道：「既然公主的行裝已經打點好，我們便走吧！」

我一愣，尚不知她話中之意，下一瞬間便見到媛真手中的馬鞭變成了軟劍，劍尖劃過驅車的馬兒身上。馬兒驟停，嘶吼了一聲便開始撒腿狂奔，我反應過來，怒斥道：「你幹什麼？」

馬車朝前飛奔了片刻，也不知到了何處，忽然聽到馬兒嘶吼了一聲，車身豁然而止，我一時不查，朝前撞了過去，好在媛真眼明手快，才讓我免於撞上車欄。

「姐姐，丞哥哥已經為我備了幾身換洗衣裳，你那身衣裳待丫鬟洗過之後便會歸還於你。」秦纓見我打量她，柔柔一笑，她的視線落在媛真手中的包袱之上，雙頰微微泛紅，道：「多謝姐姐，勞姐姐費心了。」

「是，郡主。」媛真應聲，拎著我們的包袱緊跟在我身後。

待她走遠之後，我問郝漢：「說吧！」

宋家是我千方百計爭取的盟友，亦是幾家人馬之中最好掌控的，昭兒那邊若出了什麼差錯，就好比斷了我的羽翼，屆時就算我有鐵騎軍在手，在裴顧兩家面前依舊毫無還手之力。宋家內亂本是預料中的事，然而秦纓突如其來的出現卻讓我亂了心……

「姐姐，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想同你多說說話，畢竟我們有十多年沒見了，而你又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秦纓叫住了走向另一馬車的我，語氣中帶著幾分不安，潸然欲涕。

我轉而朝秦纓笑了一笑，道：「此去嶺南路途遙遠，公主身份高貴，自然要人服侍，你的侍女必定是要跟你同坐一車的。既然有兩輛馬車，分開坐也好，畢竟馬車並不寬敞。」

第二日好不容易趕到了一個小鎮，舒舒服服的住了一宿之後，竟在第三日遇到了這個夏天的第一場暴雨。

越過顧西丞身側時，我嘴角微微扯出弧度，他終於正眼看我，眸光幽冷，同之前一樣意味不明，但很快又移開了視線，將注意力都放在了秦纓身上。我走得有些快，轉眼便拉開了一大段距離，他身側的秦纓嬌聲細語，也不知說了什麼，竟聽到了他難得的笑聲。

我知他心中擔心郝心的安危，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去召集鐵騎率先趕往嶺南，越快越好，屆時我們嶺南會合。」

出發的第一日，因為秦纓的m.hetubook.com.com侍女暈馬車，中途吐得昏天暗地，而秦纓又執意不肯將她送回滄州，耽誤了行程，導致我們一行只得夜宿荒郊野外。

我第一眼便注意到了站在顧西丞身側的秦纓。先前我離開她的院落時，她身上穿得是我的舊衣裳，此時她出現在我面前時已然換上了新裳，那一襲月牙白衣裙頗為適合她，將她的氣質襯得愈發出眾。

媛真見我跑出馬車，邊打邊退到我身側怒斥道：「郡主，您添什麼亂？」

自小到大，和她在一起時，她總能輕而易舉的將我逼成一個驕縱無禮的人，即使在十多年不曾相見的今日，仍是這樣。而我最為生氣的是，即使過了這麼多年，她依然能輕而易舉的打掉我的偽裝。

「是。」媛真低眉順目，應聲離去，一副什麼都沒聽到的模樣。

郝漢看了看我身後的媛真，附耳在我耳邊低聲說道：「宋家內亂。」

媛真迅速撩開刺向我的一劍，卻因閃躲不及而被人砍了一刀，鮮血頓時從她的傷口上湧出，在雨水的沖刷下迅速化開，顯得有些觸目驚心。

我坐在馬上上聽著外頭的廝打聲，心悸不已，片刻后終於按捺不住，掀開車窗上的帘子往外看，只見媛真已經同那些不知何處冒出來的黑衣人斗在了一塊。

裴炎追上我，故作無知的笑道：「滿兒，怎麼忽然想去嶺南了？」

「難道你不急？」我反問。

他望向秦纓，柔和了幾分，雖未曾說什麼，一來一往之間的差別有如雲泥。我慶幸的是現在的我已不再是少時那個對顧西丞有著非常執著的秦滿兒，他的冷然只讓我更加厭煩秦纓，而不會讓我傷心難過。

最初的驚慌過後，我回頭朝媛真說道：「你先去為我準備一身乾淨的衣裳，我隨後就回來。」

「媛真，我不喜歡多話的奴才。」我可以容忍她的二心，卻不喜歡她的多話。不輕不重的警告了她一句，撥開她為我整理衣帶的手，我不急不緩的說道：「派人去知會裴公子、顧公子和興平公主一聲，就說我邀請他們同游嶺南，即刻出發。」

「以曹應為首的部分將領聯合宋世釗的填房徐氏意圖奪權，目前宋妱及郝——及宋寅兩姐弟在宋家舊部保護之下暫無大礙，但形勢十分不利。」

「不是還有媛真在嗎？你若不同行，鐵騎不一定能發揮其作用。再者，興平公主的出現已經吸引了各方人馬的注意力，他們暫時沒空對付我——」我抬頭，陽光折射出的光線讓我不由得眯起了雙眼，hetubook.com.com「你我都很清楚裴炎和顧西丞是因何而來，放心吧！」

眼看天色越來越暗，我高聲問外頭穿著蓑衣騎馬伴在馬車旁的裴炎：「下個落腳點離此地還有多遠？」

媛真飛身離開了馬車，我試圖割斷韁繩或者跳下馬車，但已經來不及了。

我笑著坐上了馬車，媛真垂下了車簾后，我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她低低應了聲，轉身出去找了幾名下人傳話，而後安安靜靜的進屋開始為我打點行裝。

媛真訝然，似有疑問，卻被我的話堵住，我道：「把你的疑問都咽回去。」

馬兒衝下了懸崖，車身騰空而起，我的頭狠狠撞倒了車棱上。

郝漢猶豫再三，終是被我說服。

我從下人為秦纓準備的院落走出時，媛真便將這事告知了我。我雖早料到這事藏不住，卻沒想到會傳的這麼快，看來顧家在這背後出了不少力。

郝漢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我眼前，我收回視線，正要走，無意間撇到了左前方的一個身影，仔細一看，竟是顧西丞。

這群黑衣人並未特別針對哪個人全力追殺，很難猜出誰才是他們的目標。我掀開窗帘子往回看時，尚有數名黑衣人緊緊尾隨在我們身後，他們的輕功並不弱，馬車跑了許久也只將他們甩開了一點兒。

不知過了多久，我猛地打了個激靈，迅速掀開帘子朝後頭望去，原本追著我們的黑衣人似乎已經被甩開，一種狂喜湧上心頭，有種劫后重生的感覺。我激動的掀開車簾探出身，看著一手捂著傷口一手揚鞭趕車的媛真，連話都說得有些打顫：「媛、媛真，甩開了，我們甩開他們了！」

「方才那尖叫聲……」

「郡主這決定是不是有點兒操之過急了？」郝漢對於我的魯莽有些擔憂。

媛真背對著我，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正當我以為此時的她定是同我一般欣喜之時，媛真忽然低聲說：「郡主，媛真以後不能伺候您了。」

「見過郡主。」郝漢的神色雖然像平日那般鎮定，但他的步伐卻比往日邁得更大了些，仔細些便可瞧出不同，想來是發生了什麼事。

我點頭，她撩起了車窗帘子的一角查探外頭的情形。我亦努力的尋找縫隙往外頭看，然而雨勢實在太大，加之霧氣蒙蒙，根本看不清外頭的情形，只有耳畔清晰的響著各種兵器交接碰撞發出的聲響，和著淅淅瀝瀝的雨聲，一聲聲，砸在我的心房之上，我腦子裡亂鬨哄的，卻能清晰的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噗通，噗通。

院落中，媛真和-圖-書早已準備了乾淨的衣裳候著，見我進了屋，忙上前為我更換衣裳。待衣裳穿妥后，她忽然說道：「郡主從蝶院前的拐角回到此處好像頗為費時。」

外頭趕車的媛真模糊的應了一聲，我聽得不真切，只覺得馬車越跑越快，讓人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冰涼的雨水拍打著我的面容，我終於徹底的清醒，定眼一看，前方竟是一處懸崖。

車窗太小看的不真切，我並未看到裴炎和顧西丞，雖很想出去看個究竟，卻又怕手無縛雞之力的自己會添亂，只好安安分分的呆在馬車上。

從邕州的嶺南，路途說遠不算遠，說近，卻也不近。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后，我嗤笑了聲，便回了自己的院落。

似乎有人撞上了馬車的車棱，馬車震動了一下，「砰」得一聲響伴隨著那人的慘叫聲，聽聲音似乎是這幾日為我趕車的侍衛。媛真捏緊了劍柄，掀開車簾跳了出去，謹慎環顧四周的同時不忘再次警告我：「郡主，不論發生什麼事，你都別下馬車。」

裴炎忽然回頭朝媛真喝道：「媛真，上馬車，帶滿兒先走！」

我的視線落在顧西丞身上，他冷然的看著我，我尚未開口，秦纓又道：「丞哥哥，不怨姐姐，只是我……我……」

裴炎高聲應答，然而外頭雨勢太大，淅淅瀝瀝的雨聲讓他的聲音聽起來遙遠而又模糊，我聽得並不真切。媛真是習武之人，聽力比我要好很多，她道：「公子說，下個落腳點一時半會兒怕是趕不到了。」

為避免她像上次去西北那樣太過誇張，囑咐她簡單收拾了幾件換洗的衣裳后，我又想起了秦纓。她剛到此地，衣服之類尚未準備，加之出行在即，也沒時間去為她購置新衣裳，隨即說道：「挑幾件我沒穿過的衣裳到新的包袱中，回頭給興平公主送過去。」

這種大暴雨天，若不能在天黑之前趕不到下一個落腳點，今夜我們怕是要難捱了。我試圖掀開車連窗上的帘子去瞧瞧外頭的情形，剛掀了個小口，外頭的雨便隨著風灌了進來，讓我趕忙鬆了手。

忽然，一道女子的尖叫聲讓我又是一驚，我們這一行就四個女子，媛真從不會發出這等叫聲，那尖叫聲顯然是從秦纓所乘坐的馬車上傳來的，我下意識便掀開了車簾。

媛真尋了東西將車門和窗戶堵住，外頭的雨勢越來越大，我也不敢再去掀帘子。

此次嶺南之行，我們並未帶多少侍衛隨從，一行人加起來不過十人，即便裴炎和顧西丞等人武功皆屬上乘，但若這些伏https://www.hetubook.com.com擊我們的人人數眾多的話，這恐怕會是一場硬仗。

我漫不經心應了聲，朝自己的院落走去。

我的話尚未說完便被媛真打斷，媛真冷冷說道：「有顧公子在護著，郡主無須擔心公主的安危——小心！」

這場暴雨來得又快又急，前一瞬烏雲密布電閃雷鳴，下一瞬就下起了傾盆大雨，讓人毫無防備。通行的官道很快便因為這場大雨而變得泥濘，我們一行本想找個地方躲躲，待暴雨過後再趕路，可這附近荒郊野外，荒無人煙，連間破廟都不曾見到，根本無處避雨。

「我們去嶺南。」他話音剛落，我便做出了決定。

門口停了兩輛外表看起來並不奢華的馬車，我躊躇著不知該坐哪輛，也有些好奇是誰這麼識趣，竟備了兩輛馬車。正這麼想著，便見裴炎湊上前來，附在我耳畔輕笑道：「我知道你肯定不想與她同坐一車，所以讓人備了兩輛馬車。你該如何謝我？」

之前我尚不知今日裴炎和顧西丞為何會忽然到來，待郝漢同我說了宋家的事後，多少也就猜到了一些。他們倒是好本事，彷彿是掐准了宋家內亂的時間，又或許不是掐准了時間，而是掐准了消息傳到我耳中的時間。

我揉了揉發疼的額角，無奈至極。

媛真並不是個駕馭馬車的好手，加之受了傷，趕起馬車來十分費勁。又因雨天路滑，馬車跑起來十分顛簸，我在車內東倒西歪的摔來摔去，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穩住身軀。

我心頭愧疚不已，有些驚慌失措，視線無意間落在前方的顧西丞身上，他正緊緊的護著秦纓的馬車，並未發現我正看著她。媛真見我在發愣，推了我一下，我頓時又跌回了馬車之中。

我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他才摸了摸鼻子，不再裝傻充愣。

疼痛來得又快又急，我尚且來不及思考媛真為何要置我于死地，也來不及想別的什麼，便失去了意識。

我回頭望了一眼，秦纓碰觸到我的視線，止了話，嬌嬌怯怯的看著我，我只覺得有些可笑。

因伏擊我們的這波人足足是我們的四五倍之多，裴炎他們又要分心來保護我們這幾個弱女子，很快便處於下風。

他似乎也注意到我在看他，視線與我交匯，那眼神似是在探究些什麼，終究是隔得有些遠，看得並不真切。我沖他微微一笑，頗有幾分虛假，他似笑非笑的望了我片刻，舉步朝秦纓的院落走去。

我不置可否，領著媛真朝第一輛馬車走去。

待到行館門口，發現早有人備好了馬車，心下便確定他們就是為了宋家之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