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我的腳步停了一下，深呼吸一口氣，換上大家眼中屬於我的笑，道：「你可以把它當作是緣分。」

我愣了一下，掩下眼中的詫異。心下奇怪為什麼會挑在這個時間來京城。朱元璋病重這個消息雖然封鎖得很好，可是他的兒子們是不可能不知道的。我估計每一個王爺都在皇宮裡埋了棋子，此時都在蠢蠢欲動。朱棣這個時候讓兒子進京，如果到時候走不了的話，不都成了籠中鳥了？一家有兩個待在京城就好了，為什麼還要多來一個？

忽然聽到有人姓柳，在一瞬間思緒萬千。我看了看那少年，心想，這也許就是緣分吧！

她看著我的眼睛，眉眼染上悲哀：「我的孩子，沒了。」

忽然發現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馬上停了下來。

洪武三十一年三月二十一日，晉王的死訊傳到了京城。朱元璋得到消息后，原本就抱恙的身體又嚴重了一些。我進宮去看他的時候，太醫正給他看完病離開。宮女、太監們都被他揮退了，一副想一個人靜靜的樣子。

「為什麼？」他問我。

我露出這幾天下來，第一個真正嫵媚動人的笑。「有，只要你願意。」

「可以告訴我是誰的孩子嗎？」我木然地開口。忽然有點害怕聽到那個答案，害怕聽到的答案是自己猜想的那一個。

那麼高貴的一個人，他擁有全天下，可是他卻幾乎得不到身邊那些人的真心。就連普通百姓常常聽到的一聲「爺爺」，他都幾乎聽不到。他的兒子死了，他卻不能哭。他的前半生，戎馬沙場，他的後半生，擁有全天下，所以他不能哭。我忽然有些心疼。想了許久之後，道：「爺爺，節哀。」

他只是看著我，沒有回答，一邊的總管急了，他擰著少年的耳朵，道：「郡主問你話，還不快回答！」

他考hetubook.com.com慮了一下還是跟上了我的腳步。我眼角瞥到身邊的人時，露出了笑。走到了我住的院落的時候，我終於聽到他開口說話。

這天從皇宮裡回到燕王府的時候大哥正悠閑地在大廳喝茶，沒多久后，有人給大哥送來一封信。大哥看了那信之後，嘴角揚了起危險的笑。雖然不知道那信上寫些什麼，卻隱約覺得大哥是在預謀著些什麼。

我聳肩。「該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小柳沒有說話，然後管家在我的目光中離開了我們面前。我舉步朝前走去，走了幾步，沒見他跟上來，回頭，朝愣在原地的他說道：「還不跟上？」

我看著那少年的耳朵被擰得紅彤彤的，卻依舊不回答我的話，我笑了起來。我讓總管放開他的耳朵，問道：「你說，他叫什麼？」

忽然接到了大姐讓人帶來了口信，讓我進宮一趟，基於最近心情比較好，所以就去了。去的時候就想她會找我估計沒什麼好事，可是沒想到會讓我那麼意外。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大姐的寢宮的。一個人在皇宮裡走著，過往的宮女路過我的身邊向我行禮，我卻端不起和往日一樣的甜美笑容。我忽然覺得自己好累。

我聽著她哽咽的聲音心涼了一片。我是該高興嗎？高興原來在她的心裏，我還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

從皇宮回來后的一個多月，我覺得自己很累。在燕王府里，我覺得自己喘不過氣來。這天自己一個人在府中亂逛一通的時候，有一個人迎面撞上了我。我抬眼，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那個少年非常眼熟。那少年手中端著一盆蘭花，看著站在面前的我。我打量他，大約十一二歲的年紀，模樣清秀，最重要的是，他看起來非常面熟，可是我想不起來到底在和*圖*書什麼地方見過他。

「回郡主，他姓柳，沒名字。原本進了我們王府的都要改姓名，可是這孩子怎麼都不肯改，所以我們都叫他小柳。」管家見我笑，鬆了一口氣。

我朝他笑了笑，有冷汗微微冒出。是我表現得太明顯，讓他看出了什麼嗎？應該不至於吧？我都這麼安寧地過了幾年了……找了個借口告別大哥后，我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安靜下來想了許久之後，終於做出了一個決定。我將小柳叫到了自己的面前，一直盯著他看。

我失手打破了手中的茶杯。她說，她的孩子沒了？

「皇上的身子好些了嗎？」我語帶擔憂地問，「三叔的事……」

四月，朱元璋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因為他說想見我，所以我成了皇宮中的常客。每次進宮的時候都會湊巧見到朱允炆，起先還在想這個時候忙著代朱元璋處理朝政的他怎麼會出現，後來也就習慣了。偶爾也會見到秋容，不過我發現她不再像從前那樣淡然了。也許是因為愛上了朱允炆，她的心裏有了牽挂吧！雖然心裏有些心酸，卻覺得安慰。今後，朱允炆的人生，有了另一個可以替他擔憂的人。那個人，可以全心全意只為他付出。那一點是我無法做到的。

朱允炆的聲音在我的頭頂上響起，溫和得一如從前。我抬頭看到他的臉，那溫柔中帶著寵溺的面容讓我終於忍不住放聲哭了出來。

我起身跪拜，離開了他的寢宮。

「郡主，這孩子不懂規矩，您不要見怪。」總管賠著笑臉。

他躺在床上，看到我有些驚喜，但是這份驚喜並沒有持續多久。他的兒子死了，即使不是很親近，畢竟是自己的親兒子，傷心是掩蓋不住的。他其實很希望自己的孩子們能夠常常來陪陪他。我看著他一下子蒼老的臉，忽然悲hｔtｐs://ｍ•ｈetｕbook•coｍ.ｃｏｍ涼了起來。

我發現我身邊的人總是喜歡問為什麼。其實世界上哪有那麼多的為什麼？只不過是因為我高興了，我想做，需要理由嗎？我有能力做到的事情也就這些了，難道我還不能做？可是沒有人知道我的心理在想些什麼……

「鳳兒，發生什麼事了？」

然後我看到小柳迅速地回頭，眼神中充滿了防備。他的反應讓我證明了那些消息都是正確的。我將小柳帶到身邊之後，便拿著當初瀲灧山莊莊主上官嚴給我的令牌偷偷去找了瀲灧山莊的人，讓他們幫我查小柳的身世，沒有讓任何人知道，包括我信任的上官可憐。

「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給你的了。」他冷聲道。

「你不問我為什麼要查你嗎？」我好奇地問。

大姐帶哀愁的眼忽然變得堅決。「不，我不能告訴你。」

「管家，你下去吧！小柳以後就跟在我身邊了。」我對管家說。

也許是明白了我對他沒有什麼企圖，也沒想過要害他，所以他漸漸地安靜了下來。我看著他那帶著稚氣卻又要裝出一副成熟的樣子忍不住心疼了起來。

一會兒后，我聽到一個字從他的嘴巴里緩緩吐了出來，聽在我的耳朵里有如天籟。

終於等到她哭完安靜了下來，我喝著茶等著她自己開口。沒想到她的一句話差點讓我喘不過氣來。

「好多了。」朱元璋看了我一眼，嘆了口氣，「有什麼話就說吧！」

總管在這個時候出現，他見到了我，我身上的衣服沾上了少年手中花盆裡的泥土，有些臟，總管看到這情形也便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你想讓柳家變得和從前一樣嗎？」我看著他的臉上閃過一絲是哀傷，開口打斷他的回憶，「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幫你，但是我想要你給我一樣東西。」

見到大姐和-圖-書的時候，她的臉色蒼白得讓人害怕。她一見到我就緊緊地抱著我，然後哭得那麼脆弱。我有點暈，完全沒弄明白這上演的又是哪一出。我安靜地站著，任由她抱著我。她身上的香味在我的鼻間流轉，讓我在一瞬間想起了從前，從前我的干姐姐傷心時也會這樣抱著我哭。我伸手抱住她，她的眼淚浸濕我的衣裳，然後涼到骨子裡，聽著她的口中傳出細碎的哭聲。

「知道嗎？我親手結束了他還未開始的生命，我連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我記得自己端著葯的手在顫抖，我捨不得他，可是我必須這麼做，我沒有選擇！」大姐的聲音幽怨哀傷，「我甚至不敢跟任何人提起……可是，可是再不說我就要崩潰了。這裏，除了你，我不知道該怎麼對別人開口……」

我沒有理總管，只是安靜地看著那個孩子。那孩子看著我，目光倔強，一副不會向我低頭的樣子。我覺得好笑。我終於知道為什麼覺得他面熟了。他不就是上次偷我錢袋的那個孩子嗎？沒想到梳洗一下，也是一個俊美的少年。在外面打滾了那麼久，居然還沒認識到社會的殘酷？此時我是主人，他是下人，不願意屈服又怎麼樣？

也許是感受到我的目光，大哥看向了我。我迎上他的目光，很純粹，沒有想過要去探究什麼。大哥卻對我揚了揚手裡的信，笑道：「歌兒，你也很長時間沒見過你三哥了吧？他過幾天會來京城。」

他看了我一眼，別過頭。我看著他嘆了口氣。也是正是因為他的倔強，所以我才會喜歡吧？若是在外面，這樣的性格，怕是要活得很辛苦。

她的堅決讓我的心裏更加難受。只有在一個女人很愛一個男人的時候，才會保護著他。而大姐愛的男人是誰，很早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了。這樣的認知讓我比親耳聽到那個答和圖書案更加難受。

「你叫什麼名字？」我問那個少年。

一開始，他也是那種嬌貴的富家少爺，只是到了現在，即使不甘心，也只能忍了。此刻站在我面前的少年也是有尊嚴的，一開始的時候，他也曾經是那個城市首富家中的少爺，可惜爹娘生性是個大好人，家中縱然有祖先留下的大筆財產，卻也散得差不多了。兩年多以前的那場火，讓他的爹娘和他原本擁有的一切都化為烏有，可是他堅強地熬過來了。甚至，為了爹娘，他忍住沒有讓別人知道他就是柳彥。

「你都知道些什麼？」小柳的聲音變得很尖銳。

我看著他微紅的臉，試探性地叫道：「柳彥……」

管家聽了我的話，看了小柳一眼，對他說道：「小柳，能跟在郡主身邊是你的福氣，要好好地服侍郡主，知道了嗎？」

大哥聽了我的話，似笑非笑地睨了我一眼，話中有話地說：「歌兒，其實大家都是一家人。」

「好。」

許久之後，他被我看得不自在了，別開了臉。

我面前的老人聽到我對他的稱呼和略帶同情的神色忽然放聲哭了起來，像個脆弱的孩子。我安靜地陪著他，安靜地聽他哭。此時的他，需要好好地發泄一番。許久后，朱元璋又變回了那個坐在高位上的皇帝。他看著我安靜的樣子，淡然地說：「朕累了，想休息一下，你回去吧！」

「大哥說哪裡話？」我不自然地笑了笑，「我已經不是當初的小女孩了。原先的我，無論和哪個兄弟姐妹都不親，不是嗎？」

也許是見我沒什麼反應，大哥又笑道：「也是了，你從前就和小三不大親，所以沒有我那麼高興吧！」

我的臉色在瞬間慘白。她是養在深宮的公主啊，還未嫁人又有了孩子，這意味著什麼？而她孩子的父親，會是誰？是他嗎？我的腦海里忽然浮出李律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