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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的除夕，皇帝會在宮中設家宴，身為公主，恆凌自是在受邀之列。雲裳開了門，待恆凌步出房門后，忙又合上。

恆凌上前，扶著曲蓮在院中的石椅上坐下，道：「回頭請太醫瞧瞧吧。」

鐵府自然也在長歌與逐風的安排下，喜慶無比，和尋常人家的府邸並無多大的區別。

恆凌望著發紅的手腕，對景珣愈發的失望，冷笑道：「皇兄，為了一個與阿姐長得有幾分相似的女人，值得嗎？她的眉眼再似阿姐，她也不可能是阿姐。這世上沒有人比得上阿姐。」

雲妃話雖說得客套，卻綿里藏針。恆凌素來討厭看到她的笑容，怒火上了心頭，想也不想抬手欲給她一記耳刮子。

可是一覺醒來，她壞了阿姐的好姻緣，在父皇母后的震怒中被迫嫁人，什麼都沒了。

恆凌的目光越過曲蓮，落在遠方，她微微扯出笑意，道：「我卻有點記不清阿姐的模樣了。」

任子衡領了命令，忙起身追著恆凌的方向而去。

恆凌看著曲蓮已然染上風霜的面容，在心底微微嘆了口氣。當年曲蓮在後宮之中雖說不上美艷無雙，卻也姿容秀麗，如今美人遲暮，美好的年華也漸漸遠去。

雲妃本是將軍府的人，外有傳言說是將軍從外頭帶回雲妃本欲納為妾室，卻在恆凌公主的反對之下不了了之。更有傳言說，雲妃當初在將軍府時，飽受恆凌公主欺凌，而後有幸在將軍府見了皇上，深受皇上喜愛帶回宮中立為後妃，自此擺脫了驕縱傲慢的恆凌公主。

後來她才明白，他們是景家人，必須有人擔起這天下，而珣哥也確實想要這天下，所以她怨不得珣哥。

任子衡斂起那些不悅，在心底嘆氣。恆凌嫁給他八年多，兩人之間的相處確是如外人說的那般相敬如賓——相敬如賓卻不相親。

相較於燕京城內各戶人家的熱鬧喜慶，城東的將軍府顯得安靜許多，上書「將軍府」三個大字的匾額在門口兩盞大紅燈籠的映照下顯得有些孤傲，透出了幾分疏離的意味。

恆凌雖不愛聽那些事，卻在心底感激曲蓮，就在二人快到御花園時，竟遇上了雲妃。

她還未嫁前，阿姐的模樣自然是記得清楚分明。後來阿姐的模樣她也努力地拼湊，也曾試圖從自己身上瞧出阿姐的影子，可她畢竟不是阿姐，總與她不像。

飛鸞宮內景色依舊，從四周的擺設不難看出宮人們平日極為用心在打掃。恆凌跟在曲蓮身後，跟著她走遍了飛鸞宮大小的和圖書角落後，方放下心來。

「奴才見過公主。」

自永樂三十七年恆凌公主嫁入將軍府之後，任氏一門愈發的顯赫。駙馬任子衡身任鎮國大將軍，一手把持著大毓朝三分之一的兵權，讓當今皇帝也不得不忌憚任家。

景珣聞言，不言語。雲妃悄悄睨了他一眼，見他這般模樣有些失望。恆凌瞪了雲妃一眼，也不顧什麼禮儀，甩袖而去。

每逢除夕，她總會一個人靜悄悄地躲在一旁想念阿姐。

生在景家，很多事是他們求不得的，只是她從一開始就被阿姐與珣哥保護得太好，才會那麼的天真可笑。

陳尚書家那位夫人不滿丈夫納妾獨守空閨，鬧得陳家後院起火，後來甚至跑去煙花之地學那些狐媚的手段，只為了抓回夫婿的心。

不多時，侍女雲霓的聲音穿過雕花門傳進了屋內，「公主，轎子已經在門口候著了。」

有太監欲為恆凌帶路，卻被她冷眼一掃，怯步退了下去。自小長在宮中，出嫁之後亦是時常回宮小住，宮裡的路對於恆凌來說自是熟悉的。加之身邊的兩個侍女亦是自宮中陪嫁到將軍府的，她們主僕三人本就無須宮人帶路。

恆凌望著雲妃的笑臉，捏緊了手中的白玉杯——這世上，沒有人可以取代阿姐，再相似的人也不會是阿姐。她討厭這個女子藉著與阿姐長得有幾分相似便試圖來分走屬於阿姐的一切。

琳琅站在院中，看著不遠處的一對璧人，微微勾起嘴角。聞不悔不知何時走上前來，自身後將她摟進懷中。

景珣見狀，忙喚來宮女扶她下去歇息，也不勉強她參加今日的宴席。

曲蓮一愣，隨即嘆息道：「自然記得。」

大毓人在除夕這一天總是忙碌異常，祭祖、接神、接灶等等，老祖宗傳下的習俗種類繁多。祭神拜祖的儀式素來是一大清早便開始，整個燕京城因此而淹沒在了一片震耳欲聾的爆竹聲中。

「恆凌，你越發的胡鬧了。」景珣微怒。

恆凌微微點頭，領著雲霓與雲裳朝大門口走去。雲霓、雲裳自幼隨侍在恆凌身側，故而宮宴之時她們大多會隨她進宮。

「奴婢看公主這般模樣，倒和陳尚書家夫人有幾分相似，莫不是駙馬爺近來委屈了公主？」雲妃微微一笑，道，「公主或許可以學學陳夫人。」

恆凌聞言冷笑一聲，道：「你若不在，我自然睡得好。」

璀璨的焰火掩住了所有人的心思，一如如今的大毓朝那般，看起來一派四海昇平。https://www.hetubook.com.com

夜幕降臨后，城內通宵燈火齊明，人人都忙著辭歲守歲，一切跟著老祖宗的習俗走。在城內更是隨處抬頭可見皇城上空燃放的璀璨焰火，一整夜下來不停不休。

「皇城內的焰火一年比一年美。」逐風看了長歌一眼，見她不置可否，又道，「殿下若回川州，你跟嗎？」

若不是當年那場意外，他無須迫於無奈對恆凌負起責任，或許一切都會不同。

「奴婢見過皇上。」曲蓮行了禮，隨即跪道，「方才雲妃娘娘與公主殿下閑話家常說起了閨房之事，娘娘甚為擔憂公主，笑言公主可以去學學陳尚書家夫人，這才引起了些許小誤會，公主性急，奴婢懇請皇上莫怪罪於她。」

雲霓道：「將軍大人已到門口了。」

坐在鏡前緩緩梳理著長發的恆凌放下了手中的玉梳，朱唇輕啟，問道：「雲裳，什麼時辰了？」

景珣一時不察多用了幾分力，手腕上傳來的痛感讓恆凌皺眉卻倔犟得不願喊疼。任子衡下意識握住恆凌的手，將她的手腕自景珣手中掙開。

景珣臉色稍緩，伸手扶起了曲蓮，道：「曲侍中，身體可好些了？」

「奴婢謝皇上關心，已然好了許多。」曲蓮瞥了雲妃一眼，假意咳了兩聲，道，「只是這身子骨老了，自是大不如前。」

恆凌抬眼，看著鳴翠宮的匾額一眼，進了鳴翠宮，從一個後門繞了出去，轉而到了飛鸞宮。

她也無須怨恨自己，即便沒有她，阿姐或許也不會嫁入任家。

她從小長在宮中，上有帝后縱容，下有兄姐庇護，是當之無愧的天之驕女，可這世上與她最為親近的人不是父母，而是長姐怡和。她自小便愛黏著怡和，每當她調皮惹了禍事，也總有怡和替她扛下。

偌大的將軍府內，雖也是貼著春聯掛著大紅燈籠，卻顯得很是安靜。

他看著恆凌的側臉，想起了一直深藏在心底的女子，怔怔出神。恆凌與她一母同胞，若說起這世上與她最為相像的女子，非恆凌莫屬。

跟在雲妃身後的宮女見到恆凌，面色慘白。

從將軍府到皇宮的距離並不算太遠，轎夫壓轎時，任子衡回過神來。轎夫掀了帘子，任子衡牽著恆凌下了轎后，相攜進了皇宮。

曲蓮也察覺到恆凌在打量自己，也不多話。入冬之後燕京冷風肆虐，許是前兩日的風寒還未痊癒，又吹了冷風，曲蓮忍不住咳了起來。

姐妹二人一母同胞，較之其他嬪妃所出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姐妹理所當然多了分親近。

想必，恆凌嫁給他亦是極為不甘的吧？

到皇宮時除夕宴還未開始，任子衡甫一進宮門便跟著太監去見駕，恆凌無意在宮中閑逛，便領著雲霓、雲裳朝自己未嫁之前的寢宮走去。她自幼與當今皇帝感情深厚，故而雖出嫁多年，她居住的寢宮依舊保留著原來的模樣，每日都有宮人前去收拾打掃。

景珣望向身側的雲妃，輕聲問道：「可嚇到你了？」

最初那幾年，她怨恨那些朝臣，怨恨他們為何非要讓珣哥登上皇位，也開始怨恨珣哥，為什麼非要那皇位。她甚至怨恨自己，為什麼會壞了阿姐的好姻緣。

「今兒年三十，宮人們喜慶，奴婢擔憂他們忘了清掃宮殿，趁著天還亮堂就過來看看。」曲蓮走近后，又念叨道，「前兩日奴婢抱恙在身，沒顧得上來飛鸞宮看看，也不知道那些個宮人們可曾好好清掃過。」

雲妃雖不悅，仍忍氣吞聲。

自永樂三十八年怡和長公主斃后，飛鸞宮便閑置了起來，又因當今皇帝與長公主親厚，故而裡頭的一切都照怡和長公主生前那般，絲毫不曾動過。

「如此甚好。」景珣抬手，輕輕描繪著雲妃的眉眼，溫和一笑，笑意卻不曾到達眼底，「朕可以給你你想要的，但你切莫忘了恆凌是朕最疼愛的妹妹。我們景家人生來高貴，豈是那陳家夫人比得上的？」

「逐風，」長歌收回視線看向逐風，沉聲道，「殿下只是去川州，總有一天她會再回燕京來。」

景珣望著恆凌的背影亦嘆了口氣，道：「她畢竟是朕疼愛的妹妹，你跟上去看看吧，別讓她鬧出點什麼事來。」

長歌端著酒杯站在院中，抬頭看夜空中散開的焰火，一口飲盡杯中酒。逐風不知何時走至她身側，亦抬頭看焰火。

恆凌猶豫片刻，便跟了進去。

她記憶中最美好的十六年，是在這皇城中度過。

恆凌見她一副委屈的模樣，再看她那熟悉的眉眼，怒從心頭來，道：「我不是皇兄，你裝個委屈出來我也不會心疼，那些狐媚伎倆就省省吧！」

「公主殿下？」

恆凌站在飛鸞宮門口並未走進。

恆凌見他如此，也不再回話，權當他不存在。

「奴婢見過公主。」雲妃見了恆凌，退無可退，只好迎了上去。

手在半空被人抓住，恆凌凝神，看到景珣正握住她欲行兇的那隻手腕，他的身後還跟著任子衡。

曲蓮提著燈籠進了飛鸞宮，走了幾步，回頭問道：「和*圖*書公主殿下不進來嗎？」

不遠處傳來的聲音讓恆凌下意識望去。只見一身女官裝扮，鬢角微微染上霜色的曲蓮站在不遠處，手中還提著燈籠。

再後來，阿姐不見了，珣哥登上了皇位，自己也漸漸開始變了。

「人老了總免不了惹些小毛病，奴婢勞公主惦記了。」曲蓮微微一笑，看著在身側落座的恆凌，幽幽嘆了口氣。她記憶中恆凌最美好的模樣總是在未出嫁之前，那時怡和公主還在，皇上還只是皇子，恆凌總是調皮惹禍，並不會像如今這般懂事。方才在飛鸞宮門口她甚至有一瞬間的錯覺，以為是怡和公主回來了。

雲裳與雲霓相視一眼，深知她的性子，一齊退了下去。

恆凌回過神來，抹去淚痕，收起了情緒，端出平日的架勢，與曲蓮一道步出飛鸞宮。

從前，她最愛上這飛鸞宮來鬧騰。

曲蓮是宮中女官，永樂二十年入宮至今二十余載，她入宮之後不久便成為皇後身側的女官，一直兢兢業業，算得上是看著宮中這群公主皇子長大的，當年怡和、恆凌，還有當今皇帝景珣與她很是親近。恆凌出嫁之後見到她的機會雖少，心下卻仍對她懷著敬意。後來新皇繼位，曲蓮便從原先的美人提拔到如今的侍中，官位亦從三品升到了二品。

轎夫壓了轎子，任子衡舉步走向恆凌，牽著她進了那可容納二人的轎子。在外人看來，他們夫妻相敬如賓，並不若坊間盛傳的那般夫妻不和。

恆凌看了看四周，未曾看到熟悉的身影，便問道：「將軍呢？」

飛鸞宮坐落在宮中極為不起眼的一個角落，曾經是怡和長公主的寢宮。初進宮的宮人都當這是一座尋常不過的宮殿，只有在宮中待了多年的老人才有幸見過這座宮殿曾經的輝煌，還有那宮殿主人一生的榮寵。

溫暖的懷抱讓琳琅心頭一暖，偏頭看了他一眼，臉上笑意更深。

「爺，我們明日便起程回川州吧！」

有淚順著恆凌的眼角輕輕滑落，卻再也停不下來。曲蓮望著眼前靜靜落淚的恆凌心疼不已，卻解不開她的心結。

總之，恆凌公主與雲妃不和在宮裡頭是眾人皆知的秘密。

從前每到除夕，阿姐與珣哥會在飛鸞宮偷偷為她慶生。她的生辰在大年初一，可是厭惡父皇母后每年為她辦的生辰宴，故而她習慣將每年除夕當作是自己的生辰。阿姐和珣哥會送她新奇的禮物，會滿足她所有的小心愿，那時她覺得她是世上最幸福的人，有甚為寵她的父皇母后，有容忍她驕縱、由hetubook.com.com著她肆意胡鬧的阿姐，也有信誓旦旦說要保護她與阿姐的珣哥。

恆凌最像她，卻也最不像她。

恆凌不再說話，望著鏡中映出的嫵媚容顏微微發愣。

皇城內燃放起了焰火，清脆的焰火聲在耳畔炸開，四周響起眾人讚歎的聲音。

「你非得這麼說話嗎？」任子衡有些不悅。

「曲侍中，你還記得阿姐的模樣嗎？」恆凌忽然問道。

逐風嘆息一聲，伸手撫去長歌散落在額前的髮絲，對於長歌的執念，他不知該說些什麼。

除夕時珣哥再也不能幫她慶生，阿姐也不可能再為她慶生，所有人都只記得恆凌公主的生辰在大年初一，只記得在那一日送上賀禮，卻從沒人關心過她到底想要什麼。

到大門口時，宮裡派來的轎子已經停在那兒候了好一會兒。鎮國大將軍任子衡背對著她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路過鳴翠宮門口時，恆凌忽地停下了腳步，轉身朝跟在身後的侍女說道：「你們先退下吧。」

他不由得開始想，當年他執意娶恆凌是否真的錯了。

恆凌見他一心維護雲妃，越發的鬱結，正欲說話，卻讓身側的曲蓮搶先了一步。

「回公主，已經是申時初了。」侍立在身後的侍女雲裳答道。

她掏出綉帕輕拭去恆凌眼角的淚痕，道：「公主，時候差不多，我們該走了。」

因是除夕，家家戶戶都愛燃放爆竹，這一路上隨處可聽見震耳欲聾的爆竹聲。恆凌對轎外的爆竹聲充耳不聞，又不願去答理坐在身側的任子衡，索性閉眼假寐。

皇帝在御花園設宴，自飛鸞宮去往御花園，是很長的一段路。皇宮內苑景色雖秀麗，恆凌卻並無什麼心思去觀賞。曲蓮怕她多想，一路上便尋了些趣事說與她聽。

鬧劇之後又過了許久，除夕宴終於開席。歌舞昇平，在座的人俱是面帶笑容，卻又各懷心思。

領頭的太監見恆凌到來，忙領著幾個轎夫上前去行了禮。恆凌使了眼色，雲裳立刻自懷中掏出紅包分別遞上前去。那太監也不推辭，接過紅包道：「奴才謝過公主。公主，將軍，請上轎。」

雲妃輕搖頭。

任子衡看了她一眼，略微有些無奈，見她似乎沒什麼精神，便問道：「可是昨夜沒睡好？」

任子衡無奈地嘆息，道：「臣懇請皇上莫怪罪于恆凌。」

「好。」

恆凌見了她，微微頷首，道：「曲侍中，你怎的走到這兒了？」

待二人坐妥起轎之後，一行人朝皇宮穩穩前進。

恆凌瞥了她一眼，冷笑道：「我可受不起雲妃娘娘的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