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管家領著丫鬟換上了新茶和點心后都退了下去。聞不悔與府尹大人寒暄了幾句后，也不再兜圈子，問道：「不知萬大人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她的熱情引來了素衣怪異的視線。

想起那人略微帶著期盼的臉，她的頭忽隱隱作痛起來。

白衣女子許暮衣輕輕嘆了口氣，道：「與你相識多年，我也知你這性子是改不了了。不過長歌，切記要適可而止。你也不希望日後殿下怨恨你，不是嗎？」

甫一進大廳，便見到川州府尹萬不全身著便服坐在椅子上邊喝茶邊欣賞聞家大廳樑上的雕花，他的身後還站著兩名隨從。

「秦姑娘多禮了。」聞不悔客套道，「自上次一別之後，我也有兩三年未見過令尊了，他近來可好？」

她打量聞不悔的同時，聞不悔亦在打量她。

想到這兒，她會心一笑。

長歌聞言冷笑道：「暮衣，如今殿下並無爭勝之心，若沒有這些人攪和，又怎能逼得出她來？」

較之川州風和日麗的春意，塞外的春日乍暖還寒。冬雪似乎還未曾遠離，就在前一夜剛剛下過一場大雪，將蒼茫大地籠罩在一片雪白之下。

萬不全見了聞不悔，忙起身相迎，寒暄道：「聞老弟說的是哪兒的話，依你我二人的交情，又怎麼會計較這些俗禮。自年前一別，也有些時日未見，聞老弟與弟妹可安好？」

塞外不比中原，這種天氣前行不易，唯一的選擇只有住店，等風和日麗才好再上路。

那女子微低頭，走至聞不悔面前微微欠身，道：「聞爺，韻令這廂有禮了。」

客棧內除卻店小二，並無其他人，在這略帶寒意的春日顯得異常的冷清。

素衣暗暗瞪了秦韻令一眼，有些焦慮于琳琅對秦韻令的友好。

錦州秦家綉藝傳女不傳男，這一輩中數秦韻令最為出眾，她所繡的綉品更是千金難求。聞家與秦家素有生意上的往來，可這卻也是聞不悔第一回見到秦韻令。

「可知他此行所為何事？」聞不悔問。

那秦韻令分明是對她家老爺有企圖，才會一直想盡法子找老爺說話，怎麼她家夫人就絲毫沒察覺呢？

初見秦韻令，琳琅想起的不是長歌，而是嫵歌。琳琅獃獃地望著秦韻令，不知不覺紅了眼眶。

川州人擅www.hetubook.com.com養花，每年春天，川州城內外繁花似錦。聞府的春日，在一片花香中顯得靜默，卻又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

聞不悔進了屋后，看到琳琅斜卧在榻上入眠，早些時候翻看的書冊已然掉落到了地上。他坐到榻旁，手輕柔地摩挲著琳琅的面容，安靜地看著她的睡顏。

認識長歌十多年，長歌的性子她自然也摸了個七八分，她既是不願再談，自己再多說什麼都是枉然。許暮衣瞥了她一眼，走出了房間，並帶上了門。她盯著那扇簡陋的木門許久，忽然想起了從前的時光。

素衣下意識又望向了門口，目光一直停留在方才聞不悔離去的方向，忽然有些羡慕起琳琅來。

客棧二樓的一間房中，靠在門邊看著下方客人的白衣女子一手執筆，在手中的冊子上書寫著什麼。房內一名背對著她的紅衣女子沉聲問道：「可是尋常的過路者？」

回到川州靜靜休養了半個月余，沒有想象中的波濤暗涌，一切平靜如初時李硯未進聞家時那般。甚至連聞秋，也變得乖巧可人。偶爾琳琅看到在院中和丫鬟小廝嬉鬧的聞秋時，會有瞬間的錯覺，彷彿她真的不再糾結著她的過往，真真正正地忘了秋家重新開始。

琳琅安詳的睡顏讓他心下頓生出一股滿足感。

「這人，我也給帶來了。」萬不全使了眼色，他身後的一名隨從立刻退出了大廳，不多時，那隨從領著一名女子走了進來。

「若沒有好的布料，便全然無法成就一份完美的綉品。為了便於與聞爺一道上染坊去挑選布料，韻令想暫住在聞府，不知聞爺意下如何？」秦韻令的聲音中隱隱約約藏著期待。

「嗯，先給我們上些食物。」老者在其中一名年輕人的攙扶下挑了張椅子坐下，微微搖晃的椅子讓老者不由得瞥了小二一眼。

每每聽人說起錦州秦家，她的腦海中總會浮現出長歌怨恨的神色和嫵歌淡漠的模樣。除卻嫵歌和長歌，她並未見過其他秦家人，心下忽然對秦韻令既懷好奇之心，又下意識地排斥。

又一青年話未說完便聽那老者怒斥道：「阿勇，別在外頭亂說話。」

既是謀天下，自然不能放過其他國家的一些消息。這地和_圖_書方地處三國交界，雖有些許荒蕪，卻是各國商旅必經之地。這些年她在塞外苦守著這間破舊的小客棧，圖的就是過往商旅帶來的一些小道消息。

這日之後，秦韻令便在聞府住了下來。聞不悔對她止乎禮，倒是琳琅待她要熱情上幾分。

席間，琳琅一直在偷偷地打量秦韻令。

那和嫵歌一樣的習慣，讓琳琅在回過神之後，對她莫名地熱情了起來。

遠處駱駝聲漸行漸近，不多時，門外傳來的聲音讓堂內狀似清掃灰塵的跑堂小二丟開手中的掃帚前去迎接。

因聞不悔在外設宴款待秦韻令與萬不全，晚膳便只有琳琅與聞秋二人安靜地用膳。故而，待琳琅見到秦韻令時，已然是次日的午膳時分。

「若夙國人有心復國，於我們而言也不失是個機會。」長歌嘴角輕勾，道，「且不說夙國，尚國的使團不日便會路過此地，多年未見儀柳公主，我倒真有些期待了。」

耳邊依稀聽得到外頭的風聲，許暮衣閉了閉眼，在心底幽幽嘆了口氣。

老爺雖是一個不苟言笑的人，但是他確實是疼愛夫人的——不用言語表示，卻細緻得讓人忍不住心動的疼寵。

那時，單純而又美好的她，她們。

聞不悔正在細思該如何拒絕，一旁被冷落了的府尹萬不全忙道：「聞家是我們川州首富，不差那一副碗筷，聞老弟應該也不介意讓秦姑娘暫時在聞府作客吧？」

這種殘破不堪的小客棧看似無害卻也藏不住什麼秘密，若是被有心之人聽了去，他們的計劃定會受到影響。

「先休息一宿，明日再上路也不遲。」比之青年的抱怨，老者顯得淡定了許多。

「今日前來，確實是有要事要與聞老弟商量。」萬不全輕咳了一聲，也不拐彎抹角，道，「想來，聞老弟也有聽說尚國派遣使團來我朝的事吧？」

聞不悔察覺琳琅的失態，當是她也想起了長歌，便道：「她不是長歌妹子。你若想念長歌，我差人去塞外將她找回來，可好？」

秦韻令聽了琳琅的話，將信將疑，遂與琳琅他們一道入了座。

秦韻令似是不曾發現琳琅打量的視線，兀自將碗中的蘿蔔絲一一挑掉。她的舉動讓琳琅握著筷子的手微微顫抖。

「也不知少主何m•ｈｅtｕbｏok.cｏｍ•ｃom時才回——」

「居然遇上這種天氣，真是倒霉了。」小二離開后，其中一個青年抱怨道。

幾個年輕人聞言面面相覷，不敢再多說話，都安靜地用餐。

紅衣女子轉過身來，確是當日帶著鐵軍衛眾人在燕京與琳琅一行人分道揚鑣的長歌。

聞不悔點頭，睨了他一眼，心下對他要說的事也猜到了七八分，卻不動聲色，「確是略有所聞，不知……」

聞不悔停下腳步，只聽管家說道：「老爺，萬大人已經在裡頭候著了。」

喚來管家交代了幾句后，聞不悔又道：「難得今日府尹大人與秦姑娘大駕光臨，今兒我做東，當是為秦姑娘接風洗塵，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那女子約莫二十三四歲的年紀，衣上有著精緻而繁複的刺繡，袖口還篆綉著一個小小的「秦」字。

許暮衣想起了方才樓下那幾人的談話，猜測道：「從樓下那些人的話來看，他們主子似乎不在身邊。自殿下八歲那年夙國被我們大毓吞併之後，夙國最年幼的皇子似乎並未死在那場宮亂之中，這些人口中的少主，說的極有可能是那小皇子。」

許暮衣也是大戶人家出身，父親與祖父都曾在朝為官。永樂三十二年的一場政亂中，她家被滿門抄斬，若非怡和公主出手相救，她也活不到現在。永樂三十八年的大亂之後，她便離開了燕京來到這塞外。

她細微的變化並未逃過聞不悔的雙眼，他也聰明地不拆穿她的謊言，便轉了話題，問道：「不知接下來秦姑娘有何打算？」

聞不悔臨走時又瞥了她一眼，心下暗暗不解：自己真的這麼可怕嗎？

「夫人還在小憩，你進去抱床被子到榻上，莫讓她著涼了。」聞不悔回頭看了敞開的房門一眼，交代道。

見到那女子時，聞不悔愣了一下。初初那一瞬間，還以為是見到了長歌，卻在下一瞬間立刻區分出眼前這女子與長歌的區別。

琳琅回了神，深呼吸之後朝聞不悔露出安撫的笑，道：「無妨，長歌她生性自由不愛束縛，我曾許諾不勉強她做她不喜歡的事。」

「大人放心便是，既然是送與尚國使團的厚禮，聞家自當義不容辭。」聞不悔斂眉，面色如常。他是商人，自然知道官府是不能得罪的。恐怕和_圖_書，萬不全此行也將秦家人給帶來了。

目送聞不悔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后，素衣才鬆了口氣，隨即拍了拍胸膛，舉步走進了屋內。

此言一出，萬不全與秦韻令皆是一喜。差別只在於一個喜形於色，而另一個不動聲色。

「既然如此，我也不妨直說了。」萬不全道，「此次帶領尚國使團來訪我朝的便是早幾年遠嫁到尚國的儀柳公主，也就是尚國如今的皇后。使團此行帶來了許多尚國的精美禮品，當今皇上感念公主遠離故土和親之壯舉，欲準備豐厚的回禮贈與公主。大毓朝人人皆知聞家的絲綢搭上錦州秦家的刺繡謂之一絕，故而皇上派人將錦州秦家的繼承人給請到了川州。聞老弟可明白這其中的意思？」

萬不全見她進來，便領著她走到聞不悔面前，道：「秦姑娘，這位便是聞老弟。」

聞不悔也不再多問什麼，兀自朝大廳走去。

平靜的時光會讓人漸漸放鬆下來，聞家給了琳琅安全感，讓她變得像從前一樣。彷彿，這個充滿了戲劇性的年關並未給她帶來什麼改變。

素衣清亮的聲音自門外傳來，「老爺，府尹大人求見。」

「貴客上門，有失遠迎，還望萬大人原諒不悔失禮之處。」聞不悔端出笑臉迎上前去。

聞不悔微微蹙眉，思索了一小會兒便站起身出了房門。素衣恭恭敬敬地站在門口，偷偷瞄了聞不悔一眼，正巧迎上了他的目光，忙瑟縮著收回了視線，緊張得不敢多說話。

川州的姑娘們羡慕夫人也不是沒道理的。

小二像是明白那老者眼神之意，笑道：「客官別見怪，我們掌柜的說了，咱們這是小地方，也賺不到什麼錢，沒錢修理，能將就的就湊合著將就了。」

殘破的木圍欄門外，幾匹駱駝上背負著乾糧，立在最前的是一個髮髻斑白的老者，隨行的是幾個年輕人。

砰砰的敲門聲將聞不悔自思緒中拉回，他看了緊閉的房門一眼，沉聲問道：「誰？」

打量她的同時，聞不悔又想起了長歌，想起當日長歌腰帶上的牡丹。秦韻令的綉技雖精湛，卻少了長歌的靈氣——

窗外的陽光帶著春日的暖意，金燦燦的陽光自窗外漫進屋內，點點交纏出璀璨的光芒，微微映亮了琳琅的面容，琳琅卧榻而眠的情景美得像幅畫和-圖-書兒。

眼角掃過萬不全，雖有些不悅，聞不悔卻也不表現出來，反而笑道：「秦姑娘所言甚是，我這便讓下人將客房收拾一下以便秦姑娘入住。」

「秦姑娘，請。」

素衣忙點頭。

長歌斂了笑意，抿唇不語。

老者一行人有些愕然，卻一一入座沒再多說什麼。

琳琅得知秦家的女兒將住進聞府的消息時，下意識蹙了蹙眉。因為長歌與嫵歌的緣故，對於錦州秦家她亦是了解的。

將駱駝拴好后，小二領著客人進了店，笑得極為諂媚，「幾位客官住店吧？」

屹立在風雪之中的殘破客棧是方圓幾百里唯一的落腳點，是來往的旅人遇到冬雪風沙之時，別無選擇的住所。

萬不全自是不會笨到拒絕，便看向秦韻令。秦韻令也不客套，微微一笑，道：「那麼，韻令在此謝過聞爺了。」

片刻后，小二端了食物上桌後退開。

安逸了好些年，該來的，總會來。

管家微微低頭，道：「不知。」

相較於琳琅的失態，秦韻令顯得坦蕩許多，她柔聲問道：「可是我讓夫人想起哪位故人？」

他雖未與長歌多加接觸，卻也記得長歌雖嫵媚，眉眼卻略帶沉靜，與琳琅有幾分相似。而眼前這姑娘眼兒太媚，雖與長歌有五分的相似，卻並非長歌。

驀地，素衣又皺起了眉頭。

一切如初。

「讓秦姑娘見笑了，」琳琅客套道，「姑娘讓我想起了自家妹子，她孤身一人在塞外，這幾日也未見她來信，有些念著她罷了。」

「家父安好，韻令代家父謝過聞爺的關心。」秦韻令抬眼不動聲色地打量起聞不悔來。

「秦姑娘可認識長歌？」聞不悔脫口問道。

秦韻令乍聽「長歌」二字，臉色微微一變，隨即用笑容掩下自己的失態，道：「韻令冒昧一問，這長歌……是何人？」

「這事我會派人去查的。」長歌無心再和她說話，毫不猶豫地下了逐客令，「暮衣，我累了。」

「長歌，若都攪和到了一起，怕也占不到幾分便宜吧？」白衣女子有些許擔憂。

「雖是我們大毓口音，可衣上的打結方式卻是夙國遺留下來的，想來是曾經的夙國遺孤。」白衣女子答道，「探子回報，夙國遺孤似乎想復國。長歌，你有什麼打算？」

還未踏進大廳，管家便先迎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