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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窮碧落

作者:姒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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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深宮篇 第十五章 我恨幽幽

第一部 深宮篇

第十五章 我恨幽幽

心靜而淡,鬧中透喜?以她那時的心情,未彈出<十面埋伏>那般的尖聲殺氣,絕然征伐之音已是最大的自製了。此後,許是樂師也放棄了,改教古曲,這便讓他稍稍對這個弟子重燃信心。那曲<思親操>她彈得堪稱絕妙。樂師極為高興,還特意跑到先皇與聞君祥面前誇讚她一番。只是,那以後,她再也不曾彈過<思親操>,而是反覆修習<梨園春思>,讓樂師不解。直到有一天,她撫完一曲,琴聲裊然,樂師才大嘆一聲,「小姐技藝已臻絕境,這<梨園春思>聽來淡以神全,琴曲技法已超時人,更何況小姐琴意雍容淡定,與心意已然相隔。恕小人技拙,無以再教。」
「皇上聖明。」孫預、聞諳應了聲,就跪安了。
蓮兒忽見媯語幽幽地嘆著氣,神色黯然,嚇了一跳,忙道:「奴婢胡說的,請皇上恕罪。」
媯語嘆了口氣,其實這事緩不得。定西民變可是把雙刃劍,擾了滇雲、安平的後方,也擾了朝廷的西防。若被外族乘隙佔去,威脅中原也是樁麻煩事。可這個能派去安撫的欽差卻是不得其人哪!陳紀章論理是最合適的,但若無他在身邊,胡前卻容易出紕漏。那個大將軍,打仗行軍是一等一的,在官場上卻無知得很。可是,這胡前還非保不可。於國,千軍易得,一將難求;于私,聞君祥可是深深忌憚著他呢。除非另有人可保住胡前,否則陳紀章是別想動了。
「你將項平和巫弋喚來。」
「不妨事。」媯語應得淡然。
媯語在案前來回踱著步,也不是沒有權宜之計,派個有擔當的欽差,讓巫弋隨行,索性政教相合,倒也可解燃眉之急。只是,巫弋畢竟是已近不六旬的人了,若是……
巫弋語聲一頓,心下戚然,皇上心中何止壓了千萬重擔!八年前因主祭司巫曳與聞君祥勾結,為已死的二女聞語招來寄魂,硬生生將她與異界的父母家國分離。這軀幹里的魂靈能不凄惶?在聞家兩年,聞氏一門想盡折磨的辦法逼她就範,乖乖為聞家辦事,其中的磨難苦楚,能不讓她怨恨至深?如履薄冰,稍一不慎,便即致命的兇險,能不讓她心機費盡?
「不敢,王爺請隨我來。」蓮兒引孫預入了簾門。
媯語止住她,「不必麻煩了,讓人都去園子里玩吧。整天悶在這裏也沒個喜氣,我也想靜一靜。」
由太監通報后,孫預被引至煦春殿外殿候著。渾渾然便有一陣琴音飄入耳際,寒意頓生,于這春色里顯得格格不入,那隱而https://m.hetubook.com.com不發的殺氣讓孫預聽得心驚。
「巫弋,去定西途中替我傳封信給蕭水天,項平在那裡安了人,你只需與項平支應一聲,他自會與你說……那個沈復,還是走不得。」
琴音傳出,幾個仍留在殿內伺候的小侍不禁都聽得毛髮直豎,蓮兒也聽得面色蒼白,連連揮手讓他們退下,自己也退至外殿。
這琴曲……難道是<麟州曲>?孫預暗吃一驚。記得八年前,北方麟王上貢,送來一座碩大無朋的玉觀音,當時護送的大將軍房延熙文武雙全,于賜宴上獻過一曲琵琶<麟州曲>,端的是滿座動容。當時孫預隨父在列,而皇上,剛剛入宗,由先皇攜著,坐于身旁。應該,才八歲吧?
蓮兒聽得不是很明白,但在媯語說了前半句時不禁抿唇一笑,「皇上您今年九月初八才滿十六哩,比之孫王爺,他可還年長了五歲呢!」
孫預恭身道:「稟皇上,西北大捷。常玄成將軍合胡前大將軍大破青王,已迫其退至武寧鎮,安平府已定下一半。」
巫弋進來行了禮,細看了看媯語臉色,小心道:「皇上,臣來請脈。」
蓮兒瞅了瞅媯語「奴婢妄論,皇上可不要怪罪。」
媯語只淡掃了眼,「那本就不是什麼補益的膏藥,不過卻是要緊得很,你小心收著吧。多會兒巫弋來了,便將這個交給她。」
「是。」蓮兒為她披上一伯月白色的長袍,將眾人都打發下去。
「傳吧。」媯語緩緩坐下,眉間仍是思索的愁慮。
「我剛看過聞諳送來的那盒子東西了,原來『絕塵紗』的毒中是摻配了這幾樣。我心裏已有底,其中一味抑制毒性的葯便要在定西 才得得到手。」
聞諳應聲,「攝政王與我等俱以為可行。」
蓮兒應聲待要下去,又被叫住,「算了,不必去了,過幾日再說吧。」
媯語笑笑,明眸看了孫預一會兒,「攝政王所言極為確實,就依律懲辦吧。以後此類事項,攝政王就便宜行事,該辦的辦,該懲的懲,不必回與我了。」這是極大的信任。
「巫弋。」媯語打斷她,「你可知自己已是年近六旬的人了?」
「皇上,主祭司巫弋大人求見。」知雲在內廳傳報。
巫弋暗嘆,碧落何其不幸,又何等有幸。
媯語一怔,終於緩緩吐了口氣 ,「也罷……讓簡居道與你同去……他為人謹慎而有膽略……定西地勢窮惡,民風定不淳厚,你不到萬不得以,不必親自出面,只與他商議便可……我會和_圖_書授意項平,你切記小心,務必毫髮無傷地回來。」
「攝政王。」媯語朱唇輕啟,卻是欲言又止,沉吟良久才道:「定西知州的人選,還要儘快擬出來。」
一入眼便是那道向窗低首撫琴的纖秀背影。春風溫柔,撩起鬢間青絲,神韻飄動。但琴音卻是聲聲殺伐,于暮春暖陽中聽來,仍感冰涼沁膚。
「是。」蓮兒示意孫預一邊稍坐,「皇上方才突來了興緻,叫奴婢取來『穿雲』,現正撫弄著呢。王爺可有要事?待奴婢前去通報。」
「好。」媯語站起身,踱至圖軸前,縴手撫過西北,「西北已不足為懼。唯今戰局尚在瀘州、湘州及滇雲府一帶,二位可有好的提議?」
媯語輕笑,拍拍蓮兒的手,不經意地問著,「你覺得攝政王能力如何?」
「免禮,免禮。」媯語含笑回身。月白色的長袍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如湖畔的柳絲兒一拂的輕靈,又有桃木穩秀的矜持。暖風中似有一暈光籠在周身,華貴而空靈清媚,如仙般洒脫卻少了不羈,如妖般嫵媚卻無邪氣。一瞬間,孫預瞧得一痴,深惑在媯語的風華里難以回神。
媯語複雜地看了看蓮兒,「沒什麼,將我的琴取來,今兒想彈上幾曲。」
「巫弋?」媯語驚訝,「你可知這去的是定西州?路程遙遠豈只千里?」
孫預心領神會,這便是不打算扯入喇嘛了。他也正好這麼想。西北自行立教,政出令行,此時收回豈不成了朝令夕改?朝廷威信何在?只是,若保喇嘛,那定西知州江羚便要棄了,而這個江羚與聞家頗有瓜葛。「是這樣的,定西民眾不堪小吏盤剝賦稅,再由滇雲府西王探子暗中挑唆煽動,以致民怨激憤,激起嘩變。」定西民變,江羚難逃其責,若以西王暗中搗鬼為推脫,倒也可以減輕其罪。
孫預飛快地瞧了媯語冰冷的眼神,心下隱隱一疼,卻也是作聲不得。
孫預暗嘆一聲,到底還是讓皇上想到了。「陳紀章此人品潔志高,有才有識,對定西事務也確為了解,但如今藩亂未平,這陳紀章是胡前將軍麾下第一智囊,萬一軍中有事……」
「啊……好。」媯語伸出手,感到巫弋溫暖的手指搭上關口,不禁抬頭瞧了瞧她。灰白的鬢髮穩穩地梳成一個髻,眉目軒朗,一派慈和。那雙寬厚又帶神秘莊重的眼,一抬頭便是亘古的祥和與寧靜,還有渾厚的慈悲。那種浸透了溫暖的目光不止一次地緩和過自己激憤的心緒。她能安撫自己的滿腔仇恨,也能安撫定西m.hetubook•com•com群涌的民變么?
媯語含笑點頭,示意喜雨接過,「難為太傅惦記了。回去傳個信,我已無大礙,無妨的。」
「巫弋只是五十八歲,自古聖賢在此年歲正是名身立傳,建不朽之功的時候。巫弋雖不敢自比聖賢,卻也不敢言老。」巫弋見媯語仍不肯決斷,不禁大聲說,「皇上,定西民風強悍,須儘早定心。若為外族捷足先登,定西恐怕不保。」
孫預遲疑了下,心中隱約有個人,但這人卻是不宜去的。「容臣回去細想。」
媯語斜臉望著窗外春色,長嘆一聲,「談何容易。」
待二人退下后,蓮兒扶著媯語回到煦春殿,將一碗參茶奉上,便順手打開了聞諳送來的那隻錦盒,一見之下不禁一驚。
孫預此時已然清明,「是。臣接到一本摺子。說是定西州發生民變,似乎與喇嘛教有些瓜葛。」
媯語對上孫預的目光頗有些深意,但口中仍是毫不含糊,「我聽聞平叛大將軍胡前帳中有一個陳紀章,此人對定西了如只掌,上月前上奏的摺子里似乎也有他出的力。攝政王看此人如何?」
「是。」
孫預略想了想,「有勞。」
孫預回神立時行禮。「參見皇上。」
「好。那便如此辦吧。」媯語沉沉嘆了口氣,「但願這場兵亂早日結束,使我碧落子民少受滇沛遊離之苦。」
輾轉間,媯語已問,「攝政王可有要事要奏?」
媯語坐在幾前,望著窗外綠色一片,桃花已過了時節,只剩零星幾處殘紅散在枝頭。但其它花色仍是五彩繽紛,蜂蝶亂舞,靜中透出些春的鬧意來。媯語淡淡地看著,為何如此明媚之景映不得她心裏絲毫呢?一直渴望著溫暖的,但愈行卻愈覺得遠了,回不了頭,因為身後已是絕路。
媯語擺擺手,「攝政王有事要奏?」
孫、聞二人在見到女皇后,行了禮,便問:「皇上可好些了?」
「奴婢在。」蓮兒恭立一側。
「說罷。」
媯語出乎意料地頷了下首,也不勉強,「也是這個理。如此,攝政王便與眾臣好好商議一番,務必求個穩妥的。」
午後,媯語才剛喝過葯,知雲便入內殿通報說是攝政王與吏部侍郎求見。媯語示意蓮兒更衣,一邊吩咐道:「先在安元殿候著。」
孫預忙還了一禮,「皇上好些了?」
「還有一件?」
「皇上可是為了定西州民變一事傷神呢?」巫弋輕輕問著。
樂師白皙的面上泛過苦意,「恕小人直言,小姐之琴常人聽之已不會聽出弦外之音。可小人與小姐相處已久,這琴www.hetubook.com.com音卻是絕非出自小姐本心……小姐,退一步海闊天空。」
「是。巫弋定能達成聖願……而且此去定西還可辦成一件大事。」巫弋忽而臉現輕鬆,看得媯語有些奇怪。
「是。」蓮兒一會兒便將『穿雲』取來,在書案邊的小几上擺好,焚了香,又侍候媯語更衣。
孫預與聞諳自宮門處作別,行至半路,孫預忽然記起定西州民變一事,似與喇嘛立教有些瓜葛。這教派自理是巫弋提的,無論怎麼處理也該給皇上通個氣。於是,便立即驅車回頭,再次入宮覲見。
媯語低垂下眉眼,辰角逸出一記鋒利的冷笑,手下曲子已變,正是<麟州曲>。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縱使千軍萬馬,我亦設下十面埋伏。是激蕩中的從容不迫,是八面殺伐中的必勝篤定。此曲本是琵琶彈奏,媯語用的卻是五弦古琴,音色渾厚,于沉寂中暗伏殺機,端的是于無聲處聽驚雷,淡然中已是驚心動魄。
退?她還有退路么?「先生言重了。」她如是作答。只是此後,這顆尚帶著溫度的心是更趨冰冷了,也由著那三個多月的習琴,將她原本激憤怨恨的心漸漸收攏,不形於色。什麼時候起,面具已是這般厚重?
孫預抬眼細細瞧了瞧媯語,見她眉色暗淡,神思略有倦意,知其病絕非早上說得那麼輕巧。
「是。臣遵旨。」孫預見媯語已現疲色,便起身告退。
媯語信手撫弄琴弦,曲聲漸至高昂。淡然中媯語回憶,當時她是問,「先生此話怎講?」
「皇上……」巫弋不知如何寬慰,欲語還休,才想說些什麼,卻見媯語已豁然抬頭,目中神光隱隱。
巫弋想了想,「皇上,您看老身如何?」
「蓮兒以為孫王爺年紀雖輕,但才幹比之老王爺及朝中一些大臣毫無不及之處,且處事周密冷靜,人說『談笑用兵』,奴婢見識少,想的就該是這個樣子吧?……皇上您說呢?」
蓮兒由偏殿走出,上前一福,小聲道:「給王爺請安。」
「是。」蓮兒微垂眼瞼,低聲應了下,將錦盒小心收了,又陪著媯語在床榻邊坐下,見她仍皺眉凝思,不由道:「皇上,您好歹也歇會兒好不好?國事上,孫王爺與眾位大臣也不會出什麼岔子的。」
「沒錯,安撫欽差沒個著落,這事又不能拖。」媯語將茶碗一擱,語氣中不由有一絲煩躁。
媯語輕垂眉眼,慘然一笑,「這毒我原也並不怎麼打算解,只求能讓我親眼瞧見聞氏一門覆滅,我也不白活這幾年,白受這些非人的罪。」
「蓮兒,」媯和*圖*書語待孫預離去后又深思了會。
孫預連忙跪下,「臣領旨。」雖說朝政上的事本就不必女皇插手,往日也不過是過過形式,實則都依攝政王及一些重臣的意思去辦。但於今,女皇似是頗有才具,這旁落的君權看似仍全掌在大臣手中,其實在近些年,女皇已不知不覺中暗抓過不少,一些事項女皇不蓋印,便要重議。
雙手撫上絲弦,纖指撩撥間,飄出的是<梨園春思>。還記得八年前,樂師教她時,始終搖頭嘆息,「<梨園春思>以靜中顯鬧,于溫中透喜,怎可如此弦聲鏗然,屢作金石之音?」
媯語一怔,一時往事如潮般湧上心頭,十六,十六……
「臣以為可著常玄成將軍領五千精兵南下攜瀘州軍合圍滇雲府,家兄也于近日有書函至,說是與南軍已在湘平交界的臨潢擺下陣勢對決,若讓平南軍少了滇雲府這一後顧之憂,全殲南軍指日可待。」
「巫弋明白。但放眼朝中對定西事務有所知曉的沒有幾人,巫弋身在巫族,對天下教派民情都有熟習……」
直到媯語沉婉的聲音吩咐道:「賜座。」孫預才一個激靈,「謝皇上。」
「皇上,攝政王有事求見。」蓮兒在媯語身側輕稟一聲。
媯語秀眉微挑,「民變?事情始末如何?」淡淡一問,竟將喇嘛教撇在一旁。
「是。」孫預略蹙了蹙眉,這人選問題倒的確不易。江羚是不能再留職了,而定西那班人馬中也無合適人選。朝中雖有人,但多半不熟定西事務。要平民亂,較難兩全其美。
「可有人選?」
聞諳跨出一步,從懷中取出一隻錦盒,「這是父親府中珍藏多年的野參鹿茸膏,還請皇上細心調養,保重鳳體,免去天下百姓之憂。」
「嗯。」媯語看著圖沉吟了會兒,「可與眾臣都商議過了?」話是問孫預,眼神卻向聞諳投來。
唉,也難為她受如此至深至痛之苦,至今仍心存善念,為天下蒼生計,不讓戰火殃及全國。這本已不堪負荷的心事上又加一重國事軍政,莫說一本已至毒纏身的弱質少女,即便是一盛年男子,怕也抵不住啊。
媯語眉眼一抬,手中琴音立止。「宣。」
巫弋領下旨意,知道不日朝中便會有人按皇上的意思上折。出行的日子也便不遠了。看了看媯語憔悴的眉眼,不禁溫言勸道:「皇上,巫弋不在的幾日還望好生休養,不可再過度勞心費神了。」
媯語眉宇輕舒,眼神卻凝了些許精光,「不錯啊,孫預確是年少有為,只可惜鋒芒仍是逼人了點……不過,身在其位也實屬不得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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