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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君祥一時也被群涌的民聲給震懾住，而一側的蕭氏則是冷眼瞧著天盤上展露出淡淡微笑的人兒，眼眸深處閃過陰厲。

知雲拾了起來，輕輕一撣塵，「請皇上息怒。」

沈複復雜地看他一眼，策馬緩行。「你日後有何打算？」

「沈復呢？」

鸞駕過處，人皆伏地。的確，這種萬民景仰，身處高位的滋味是讓人十分受用。難怪那蕭氏處心積慮地要這個皇位了。想至此，媯語的眼神不由泛開一絲悲哀。那蕭氏為登高位，不過只對她下手，而自己在這場權利與仇恨的爭鬥中又何嘗手軟過？從七年前的除竊事件開始，死在她手中或死在她安排下的人又豈小了？她只求自保，卻是步步以旁人的命來作代價。有些或是罪有應得，可有些卻是無辜但不得不死。

「天都？你們怎麼會在天都？」

「沈兄，走了。」蕭水天在馬上淡淡地提醒著仍駐馬望著火光衝天、呼號不息的營寨的沈復。

「皇上有時也該把心事放一放，整日整夜的心思花下去，勞心勞神，于身體更是不好。」

已是五月天了，午後的日頭已開始顯出些熱氣，但知雲仍感到脊上一陣寒意。

知雲四平八穩地笑了笑，「皇上，今兒怎麼想起問這個？知雲可從不曾想過。」

「回都。」

「蕭先生親啟」筆觸竟也是柔婉秀麗。蕭水天一見之下，手不禁有些發顫，一時竟發起呆來，唯覺一腔熱血奔騰，說不出地滿心歡喜。小心拆開封口，「……蕭先生之功，尤當重論。為國忍辱，隱於敵側，一番苦心孤詣，誠令人感動。然於今卻不能有所論功行賞，只能屈先生大駕，由幕府入仕。實不得以，望先生為天下計，莫要推辭……」細看了三遍，才恍然回過神來。「此地不便久留，我們速速回都吧。」

途中蕭水天想著這五年來的種種，感慨地一嘆，「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無論去與往，俱是夢中人。」

「凈月庵里皇上急恙，攝政王已然瞧見。而當他帶著大夫進宮，皇上，恕臣出言無狀，若不是王爺趕到，只怕皇上今日不能再坐朝理政了。實是命懸一絲……」

那女子也是滿臉悲凄，此時上前盈盈一拜，「弟媳蓮兒見過大哥。」

「別說敢不敢的，你說。這宮裡，又是我這個身份，處在這個位置能不算計？莫說成王在承建二年便有一女，德王兩年後也添得一女，其心已異。就是聞氏一門對我也諸多猜忌。若不在朝中掌權，只怕哪天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

原來是讓麟王失了出兵的民心哪。孫預暗暗點頭，這招果然高幹！

蕭水天也看到了，日光中，二人便這麼坐在馬上迎馬車。

項平猶疑地接過信，「那臣告退了。」

意識中有人為她披上和*圖*書長袍。她回頭，是去而復返的知雲。「皇上，春日多風，當心感了風邪。」

「大哥不走了？！」兩人一陣驚喜。

「那現在想想呢？」

「項平參見皇上。」

「我知道你定有分寸。不談這個。」媯語揮了下手，「南軍決戰幾日內可了結？」

沈復下馬，可蕭水天看出他渾身都在輕顫。

「……皇上」知雲還真是凝眉思索了會，「人總是貪心不足，到了手的求著更好的，巴不得能再多點。但人一生走一個岔口就只能選一次，怎麼回頭也是枉然。倒不如不回頭，直往前看呢。皇上，您說是么？」

「大哥……」

「你說。」

「不必，柳歇與長光一到，平執原定會知道朝廷的意思。聞誠玩忽職守，他自會報給聞君祥。只怕那聞誠自負輕敵，壞了大事。」媯語抿唇想了半刻，隨即手書一函，交給知雲，「快馬遞給長光。」

白霓裳擔任告祭祭司，也是一身白衣，長細的烏絲在高台上飄揚，聽媯語念完禱文，便開始卜筮。半晌的搗弄后，白霓裳舉起筮文，揚聲對眾人道：「天神言道，叛者逆天，有違仁義之道，天子征討，天下大定……是吉兆，上上吉。」說完，她雙手捧著筮文向媯語跪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面對民眾的呼聲，媯語微笑著看住項焦炎，「項尚書可聽明白了？」

媯語看著車窗外，「這些都是蓮兒關照你的吧？」

沈復看著弟弟與弟媳，展顏一笑，「哥哥這一次怕是不能和你們一道入都了。你們先走，替我回皇上，沈復自當竭力。好生服侍娘親。過一段日子，我自會去見你們。」

「皇上定是仙女下凡，我碧落人有福啦……」

媯語頷了頷首，「何事？」

「哼！他倒是會逍遙了，也不想想他聞家頃刻將覆。居然將朝廷加嚴邊防的旨意當作耳邊風！」

「是。」知雲將信揣入懷中，剛要走，喜雨入殿，「皇上，項尚書求見。」

「嗯。」媯語擺擺手，「和孫預好好琢磨琢磨，柳歇與長光的人品你清楚。」

「大哥，你要去……」

人群中有十之八九正是由這些地方逃難入都，都吃過這些苦，此時聽女皇提到，不禁又是辛酸又是委屈，漸漸已有一片嗚咽之聲。而待到女皇說到，「藩亂之禍早該徹底懲治」時都不由高喊出聲，「平了長泉！殺南王！」

絕代佳人！聞君祥在心裏暗嘆。看著身側的蕭氏，雖說同是這等容貌，但蕭氏之美，美在風情萬種，帶著一種略嫌輕佻的嫵媚。而女皇之美，則重在氣度高華，舉手投足間的尊貴中又透著清秀正氣。只能說，一個似仙，一個似妖。

沈復與蕭水天對其抱了抱拳，「保重。」

「臣不敢妄言欺瞞皇上，若https://m.hetubook.com.com非事急不得以，臣不敢如此。」是不敢，但若這次不行，他仍會找另一個契機。畢竟為自身計，夾在孫聞之間，難有退路。而孫氏只要朝綱不亂，那是最穩妥的依歸。

「你……你怎……」沈復衝到那男子前面，直抓著他的肩膀，只聽那男子用極啞的聲音道「皇……皇上命我二人……前來送……送……大哥！」那男子終於忍不住，抱住沈復的腿跪在身前。

「傳。」媯語將信擱在一邊，只見項平已入得殿來。

「是。也是知雲的心裡話。」

沈復正要回話，前面棧道上駛來一架馬車，趕車人直朝沈復看了眼，非常冷靜的目光。沈復心中一緊，「只怕已是晚了。」

「奴才說話不知輕重，請皇上恕罪。」知雲立馬跪下磕頭。

媯語看他一眼，沉默了會，「明日，你在『月半樓』定下一桌，我要請蓮兒一家人。」

「已安全入胡前的將營。」

「是。不走了。」沈復大聲說了一遍，彷彿是讓自己下了什麼決心。蕭水天默默搖了搖了頭，五年，女皇又精進了。

「好了，大哥有事在身，不能耽擱。你們此去一路珍重，替我問……問娘她老人家好。」沈復翻身上馬，朝蕭水天拱了拱手，「蕭兄，看在這五年合舟共濟的份上，代為看顧。」

項平心中一動，該來的還是會來。他撩袍跪下，「皇上恕罪，當時實在是別無他法。」

「聖……聖命？」沈復問得有些驚懼，讓蕭水天又一驚。

項平聽了也不由一笑，「這便是坐等朝廷安排妥當來收拾他們了。」

「皇上要傳聞太傅支應一聲么？」

「你起來。」媯語抿了抿唇，「知雲，我不是怪罪你。我只是要你知道，日後更當再機警些，莫要讓我不得不捨棄你。」

二個望了許久，蕭水天才道：「其實季兄錯了。殺人滅口的事到哪裡都是一樣的。」

「蓮兒他們回來了。蕭士也來了。」項平說得平穩。

「皇上，北邊的信到了。」知雲拿來三封信函。

媯語看著他，眼神莫測高深起來，「遲早的事，也罷了。只是有些事宜仍須隱秘。」

「怎麼說？」

「這個自然，你放心。」蕭水天深深地看了眼沈復，「沈兄，珍重。」

「臣在。」項焦炎一聽傳詔，立即擠開人群，在女皇腳下跪倒。

媯語撫了撫額，「安排住處了么？」

蕭水天回馬看過去，是那個面色冷靜的趕車人。

沈復一愣，而季吾卻是極輕地哼了聲。蕭水天聽得分明，也不由自失一笑，「季兄，此地事已了結，你打算去往何處？」

眾人聽聞都淚盈于眶，伏地哽咽難休，「謝皇上恩典，謝皇上恩典。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蕭水天不動聲色，沈復接過信來www.hetubook.com.com，字跡婉約而有風骨，于中還帶了一絲陰沉。沈復細看了后，面容上已是沉靜一片，但蕭水天卻是看出沈復心境已全然改變。那一閃而過的驚愕與動容。一定不簡單。

「珍重。」說完，沈復轉身向北馳雲，一刻也不停留。背後沈顯與蓮兒追出幾步，一聲「大哥」淹沒在遠去的蹄聲里。

這是聖旨，更是民意。項焦炎深吸了一口氣。女皇原不掌朝政，但今日卻是拿他作了第一個下手點。應了是朝局大動，不應那今日他是別想直著離開這兒了。他伏地大聲道：「臣領旨。」

「還請蕭士一同入都。這裡有我家主人一封手書，請蕭士過目。」

沈復聽了狠狠閉上了眼，蕭水天極輕地嘆了聲。

「是，知雲記下了。」

蕭水天淡淡笑了，「路只有一條，走上了，便不能回頭。」他側臉看著沈復，「依沈兄才華、經歷，朝廷極難放你，即使今日放了，也難保日後。你還是能走多遠就走多遠吧。」

「收復長泉！」

媯語看著書桌上的信函，忽道：「哪有那麼容易。北邊的事還麻煩著呢。」她將一信函拿起，「既然已和孫預開誠公布，那便讓他傷腦筋去吧。」

馬車在離二人三尺遠處停了下來。車中下來二人，男子年輕而樸實，女子秀媚有儀。蕭水天有些疑惑，在看沈復時，不禁大驚。沈復雙目直直看住那年輕男子，嘴張著，卻說不出話來。

蕭水天看了看他倆，回身要走。不是不看顧，而是同行反遭人側目。且於公有人可制肘沈復，女皇必不會虧待，于私，蓮兒曾伺候女皇七年，這情分仍是在的。正這麼想時，卻被一個清朗的聲音止住。「蕭士慢走。」

「先落腳祈願寺。」

兩人跳了起來，很是開心。過了會兒，蓮兒像是想起什麼，忽然說，「啊，大哥，皇上還有封信。說你若不走，就交給你。」

「蓮兒？」沈復滿臉都是淚，「想不到如今那麼大了。幼時大哥還帶著你倆玩過，想來你已不記得了。那時，那時你才七歲……」

此次告祭民眾空前歡躍，本想藉機去『月半樓』的媯語在沿途百姓的叩拜，口呼萬歲的盛況下給堵得找不著空。無奈只得囑咐知雲去和項平知應一聲。

「嗯，此事你不可出面。譙化蕭水天……你讓人暗中囑他四處去逛逛，到時自會有人延攬他。」

媯語冷靜地聽著群情激憤，不露聲色。孫氏一門除了孫須與孫頤，都在場，孫冒廬深思地看著女皇，又望了望不遠處的蕭氏。這蕭氏雖也厲害，只怕仍不是女皇的對手哩！

媯語一手接過，越看眉峰越攏，看到最後竟將信「啪」地扔在地上。

「是。」

「沈兄？」蕭水天看向那個男子，眉目間與沈復頗為相似，只是少了份滄桑https://www.hetubook.com.com，稚氣猶在，當下，蕭水天住了嘴。

「是。」項平頓了頓，語氣仍舊平板無波，「那皇上不見他了？」

媯語明眸掃過蕭氏，蓮步移至高台邊，對著下方一個勁兒歡呼揮手的百姓抬了抬手，喧鬧的人群立時安靜下來。

「我知道，今日在此的人中有從湘州過來的，有從桐州過來的，更有從長泉、安平過來的。背井離鄉，一定吃了不少苦……戶部尚書項焦炎。」

沈復聽得一顫，蕭水天也是沉默不語。三人如此不發一言地行了一個晌午，不多時，已入南平地界。季吾忽地一勒馬，對二人大聲道：「已入南平，此地往後兵亂已止，你二人安全了，我也該上路了。」

「好。」正事說完，媯語沉鬱地端起茶碗，「項平，我一直沒機會問你，當時你為何向孫預坦言？以你的才智，自是可以不說的。」

「奴才不敢。」

沈復止住男子的話頭道：「顯兒，大哥不走了，還與你們去見娘。」

季吾在一旁冷冷地看著，什麼話也不說。

「你真不怕死。」

「好。」二人見蕭水天風流儒雅，心中早存有好感，而剛才，沈復的託付，顯是說此人可堪信任，便都樂於聽從其安排。蓮兒聽超車人說「請蕭士一同入都」，更是心存仰慕，被女皇重視的人，一定是個才能過人的君子。

「知雲。你比蓮兒要見得多些，在宮裡的見識不定比我還要深……」

「老天有眼哪！」

那女子上前一步道：「我二人奉聖命前來送沈先生。」聲音里有些微的顫抖。而那男子則默立一旁，抿著唇一言不發。

「蓋兒哥哥……」

蕭水天聽至此，心中一喜，立時下馬接過信。

次日，告祭齋戒十五日滿，『巫策天』萬民聚集，等著天盤上白霓裳的卜筮。媯語也素妝登上天盤，鄭重念起『祈願咒』。艷陽下，白紗翩舞，如虛如幻，空靈得不識人間煙火。那一刻，女皇美得讓人驚艷的臉上縹緲異常，似是隨時都能淡去。

媯語說得全然不搭介，但項平已聽得明白，「臣清楚了。」

「這可是知雲的心理話，也是知雲的大實話。知雲還有句大實話，不知皇上愛不愛聽？」

不如不回頭，直往前看。媯語回味著這句話，似有所悟，再看知雲時，顏上已是釋然。「你打哪兒學來的嘴？盡說好聽的。」

良久，沈復深嘆一聲，緊了緊馬腹，直奔南平的方向。

「……願天神佑我碧落子民，早日平定叛亂，使百姓免受戰亂之苦……」安靜中似乎只有媯語低婉清晰的聲音在回蕩。

「好。好。你倆從小一起長大，喜結良緣正合了娘的心意。啊！」沈復忽然急切地問道，「娘呢？她老人家安好？」

天盤下聚眾數萬，卻是鴉雀無聲，都眩惑在女皇清秀至通玄的美麗和-圖-書里。

媯語幾不可聞地笑了下，「這倒好，青西二王等著南王突圍和麟王出兵相應。南王等著他們來救。而麟王老奸巨滑，一直憋著不動。」

她看著他，知雲如此忠心待她，可保不定哪日，便死在自己手中。她對自己越來越沒信心。「知雲，在我身邊這麼些年，你可悔過？」

於是，一行人登車直往天都駛去。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季吾撇撇唇算是應答，一夾馬腹，揚塵而去。

「從這幾日起，離散在天都的逃難的人，可去戶部登記，他日戰事一了，立遣官員或專員護送，或購馬車，或送銀兩，務必將流民送還家鄉。」

媯語一個激靈，「命懸一絲？」

季吾看他一眼，冰划般的臉上閃過一抹複雜，但口中仍道：「我是個靠殺人糊口的賊寇，朝廷出銀子，我辦事。再說，」他一頓，眼中閃出一絲譏誚來，「我若不走，朝廷容得下我？早晚殺人滅口。」

「南軍已不足為道，孫將軍已成合圍之勢，只待胡將軍處事定，段辰與沈復南北機合便開戰攻城。」

「臣……」

那男子擦擦眼淚道：「娘很好。由項平項大人在天都南城安了一處家。」

「仁義之師，仁者無敵！」

群民先是一愣，繼而歡呼四起，都紛紛跪下磕頭。

這一聲，便叫開了女皇親政的第一步，攬權不再只居幕後，而是光明正大地站了出來。孫冒廬與孫預都皺了皺眉。孫業環則是喟嘆地搖了搖頭，沒想到，女皇居然越過百官而直達民意。真是出人意表地精明。這告祭本是為了掩飾，如今倒反成一舉兩得了。

但是只有媯語知道，今日她已在民間豎起自己的威信。蕭氏若想往上動一步，只要隔除了自己，那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名不正則言不順。咱們之間的路還有得走。媯語輕輕一笑，這個告祭算是趕巧了。

「我碧落子民們，這一年多來，大家受苦了。三藩借口為國守邊，可暗裡勾結外患，以此要脅朝廷，要錢要糧，把大家辛苦一年的收成都用來滿足一己私慾，買房買妾，在那裡吃喝玩樂，養兵購馬，圖謀不軌。現今舉兵來犯，使我湘、平、桐三州及滇雲、長泉、安平三府各地百姓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滇雲一打仗，老家那裡就亂了。時常有一些官兵強盜，官兵拉壯丁，強盜搶劫財物。我和娘無奈，也只能跟著人家出逃，三餐不濟。月前，一個中年書生找到我們，說是受人之託請我入都，還給我們吃的穿的，娘說要謝謝恩人，便入了都。之後就見到了蓮兒。」男子瞅了瞅蓮兒，「蓮兒七歲時便被人搶走，我們找了幾年，不想卻是進了宮……大哥，皇上待咱們很好，不但安了家，也放蓮兒出宮與我成親。今日，知道大哥在此，還讓我們兄弟見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