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上窮碧落

作者:姒姜
上窮碧落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二部 廟堂篇 第九章 落葉花開

第二部 廟堂篇

第九章 落葉花開

「回皇上的話,都確實了。而且……」成王頓了頓,有些故吊胃口地住了嘴。
「臣領旨。」
有時明明一夜無眠,卻仍是固執地閉緊眼,不想起身批閱那一疊子永遠都不會低下來的摺子,只為想要再見那些記憶,哪怕只有幾個場景也是好的。思念恆久糾纏,她欣喜于這種糾纏,卻也時常心中暗暗驚惶。這種記憶是不是最終會被時間淡去呢?
項平一聽,心中頓時揪緊,他馬上跪下,「皇上,臣受君厚遇,雖粉身猶恐難償,一心只望傾己所能,為聖上分憂。臣雖資質駑鈍,然力行清儉,以正綱紀,絕無貪吝之心……」
「幾位大臣?」媯語眸光一冷,銳利地掃過階前的兩班人馬,「你把話說明白!」
「臣參見皇上。」沉穩中略帶幾分關心的聲音由身後傳來,帶著奇異的安撫,融入媯語的思念。
「王爺過獎。」
「成王,今賜你一旨,你要查哪部哪府任何人不得阻攔!刑部、大理寺皆有協助之責。」
「正是。」
天極冷,雖有日光,但映著白雪一看,卻透出冷冰冰得令人瑟縮的氣息來。禁宮中的雪不到開春是不會化的,如果有這個心思玩雪,那是極好的地兒,不像她小時候,想個玩個雪只能趁著當天。因為那裡的天暖,雪不等第二天午後,便會融得差不多都乾淨了,只有常青的灌木叢里還稀稀地或有堆著幾捧雪。屆時,路上濕答答的,偶有未融的,也沾了塵,一片灰黑,看上去很臟,讓人興緻全無。那時她總是厭煩這融雪的日子,既冷又濕,可時至今日,她卻已再也看不到了,舊景都不入夢!
「臣啟皇上,上月侍郎還送臣一盆珊瑚樹,臣不明其意,便又退了回去。臣於此事一直耿耿於懷,昨日臣終於查明,原來沈召延正是想以此珊瑚想讓臣能與之相謀,以望牽制左僕射諶匡大人,協其逆行。」項平恰是時機地插了句,巧妙地洗了自己的嫌疑,並將事件擴到與沈召延有過來往的朝臣。一聞此言,朝中大臣人人自危,除了素來清正不阿的何秉與一心輔政的岳穹,誰敢說自己從無和沈召延有過交集?
她沒有回頭,「一起走走。」
孫預不著痕迹地一笑,跟在後頭。
十一月初一,小雪,大風。天驟冷,紫宸殿上設了五個炭盆仍抵不住寒風颼颼。
回到大殿,媯語有些抑抑地坐在窗邊,心下有些輾轉。隨即又有些惱恨自己的猶豫。有什麼好猶豫的呢?同樣的事,她不是沒有做過,項焦炎一案,聲勢也並不會比這次小到哪裡去。這便是權謀,從來只有勝敗,不有對錯。她閉了閉眼,雙手一拍窗棱,「去吧。」
三日後,沈府查抄,沈召延私藏家產近hetubook.com.com百萬,震驚朝野。按當時俸祿月一千二百石的數目,除非有皇上特別的恩旨賞賜,就算積個百年也難有如此之財,何況沈府佔地百余畝,共有五房妻妾,府中丫鬟僕從,器皿物具用度與時競奢。朝臣都看得明白,這沈召延的死罪已成定局,只是不知會牽連得多少人。
媯語一張張翻看,愈看臉色愈沉,「你這些都確實了?」
他內斂一笑,「先祖擎國公孫氏永航。」
「哎,岳兄,你我相識一場,何必見外。」成王招了招手,一輛華車在面前停下。當二人在車內坐定,成王才低聲道出,「我與岳兄誠摯以待,也就不瞞你了。今日朝上雖將案卷呈了上去,但那個杜先庭嘴巴咬得死緊。任你刑具加身,只是不認,這可如何是好啊?」
「十月初九,又送上紅包一份,銀狐裘袍一襲;十月初十,沈大人又與四人有過一次宴酬……」
「呵呵呵呵」媯語輕笑,嘴角微揚地對岳穹說,「你看看,我的賞賜什麼時候成了臣子的貪吝之累了?」
項平聞言飛快地抬眼看了看御座上的女皇,那種深密的眼神,看得人心神一凜,「是。臣遵旨。」
楚正廉按律擬好懲處條例,按罪行將人分成幾等:密議謀逆,大罪當斬者,共五十八人,罪較輕,充軍流放臍島者共七十九人,余者或貶謫遠地,或革職,或永有錄用,十多天下來,案子漸平。
孫預斂著眉算了算日子,「再推遲一個月吧。春闈禮部本就緊張,再新添一科恐怕忙不過來,于錄人上難免草率。還有,也得招些精於算術的官員來出題批閱,若在春闈一月之後,應該可以比較從容了。」
他微笑著遙指斜對面百步路處的一片矮樹,「可知那兒是什麼所在?」她定是不曾好好逛過這個園子。
「而且,據四犯府中家僕招供,近月余,四人曾與朝中幾位大臣多有走動。」
「是。」
「王爺如此抬舉小臣,岳穹惶恐不敢當。」
「是。」小秋替她披上一件狐皮大氅,又添置了一隻精巧的小暖爐,叫上幾個小侍跟著,隨著出了安元殿。
成王沉吟著點頭,「嗯……岳兄高明,高明!」
「梅樹葉落後,便是花開時。現在還早些,再過些日子,便有得熱鬧了。」孫預看向她的側臉,繼續道,「此地集了多種梅中珍品:紅梅、綠萼、紫梅、骨里紅、玉蝶。花開各異,次第有序,到時萬株梅花,疏枝綴玉,繽紛怒放,艷如朝霞,白似瑞雪,綠如碧玉,梅海凝雲,雲蒸霞蔚,梅軒盛景可是艷冠禁苑呀。還有毓榮閣的牡丹、桃塘的桃花、梧子園的秋桐、聞竹閣的紫竹、靜芳苑的幽蘭、雙春台中www.hetubook•com.com涵綠台的青萍、搖青台的蒔蘿,應時而奇,所謂匯綺,便是由此得名。」
成王此次行事一反往日怯懦謹慎之態,果斷乾脆,將前後共十二名大小官員罪證輯錄在案,媯語看著呈表,眼神隱隱一閃,這十二人的名字挑得真可不謂顧全大局、八面玲瓏啊!朝中與沈召延過從極密的人都辦了,當然還有一些曾與成王有些不痛快的人也在列。戶部是重頭戲,戶部司巡官金顏玉、度支郎中顧以權等人,除了由聞諳請彈劾的方星,成王都巧妙地避開了孫氏與聞氏的人,果斷中又有細緻,倒是比先王要機靈仔細得多,也成材得多。
她回過頭來看孫預,只見他略帶孺慕之思,不禁好奇,「這亭是誰命名的?」
媯語將二人的神情俱看入眼中,輕輕端起熱茶呷了口,便轉開話題,與二人細細商議賦斂之政與另一些國事。
「唉,那四人骨頭極硬,到底是身經百戰過來的漢子,另外三人都以杜先庭馬首是瞻,他不鬆口,便誰也別想定案。」成王抹了把臉,忍不住吐了口怨氣。
穿廊幾折,孫預伴在一側,慢慢走著,侍從都識趣地遠遠跟在後頭。走得累了,媯語停下來。欄干外,雪亮得刺眼。此地為匯綺園南側,正是春夏秋冬之冬園,賞的正是冬枝,少有青綠的色澤點綴,看著總覺太過頹傷。
嗯?媯語回頭。
媯語看著新雪後日光清冷的園子,忽然有想透口氣的衝動。「小秋,去園子里走走。」
「臣也以為岳大人所言極是。」項平在旁應了聲,「且,為了要轉移皇上的注意力,他們不但不會陽奉陰違,還會力求做出些成績。」
媯語飛快地朝他瞄了眼,旋即別開,心跳微急,她咬了咬唇,繼續往前走。
「臣定當詳察、細察,一察到底,不留一條漏網之魚,不負聖望。」成王穩穩地應了聲,讓所有在朝官員心中都「咯噔」了一下。成王這是……鹹魚翻身么?那這對於德王顯然就是一個警告了。一時,不少眼睛都看向了站在一側不停抹著冷汗的德王。而諶匡、章鉞、朱瀚汶等老臣卻不由心裏嘀咕,這世上的事還有哪件是皇上不知道的呢?聖心難測啊!不過這個德王也的確難成氣候,上次項焦炎一案的教訓顯是還沒吃夠,花花腸子過多,與三藩走得最近的就是他。皇上要不是是外臣之女過嗣,要不是看在先皇的份上,這個德王可不只死一次了。
「成王,你剛剛說什麼?」媯語將手貼在暖爐上輕問,仿似真的沒聽清楚。
「是。」幾名侍衛上前,扣住嚇癱在地上的沈召延。
孫預看著她半晌,忽然笑了笑,「可知帝王禁苑為何叫匯綺么?」
hetubook.com.com穹看向媯語沒有到達眼底的笑意,不動聲色地道:「項大人忠貞體國,清正廉明,臣以為是聖上之明德以昭,社稷之福慶以幸。」
「紅杏枝頭春意鬧?」媯語頗感其靈思巧妙。
「皇上!皇上,臣真的不知啊,臣冤枉,臣冤枉啊!」
「喀吱」一聲,一節枯枝被厚重的雪壓斷,乾脆地直插在雪地里。
「系鈴人……」成王一驚,「可是,不是不許任何人出入么?違者定斬不赦啊!」
媯語莫測高深地笑笑,「不是說我為碧落之主,仙人下凡么?那還有什麼是不知道的?」她說著蓮兒由巷口弄里聽來的傳言,一臉鎮定。
「皇上,臣以為現在不妨多關注一下這樁案子了。整賦一事由百官提出,更容易執行些。」安元殿里,岳穹低低地陳述著。
孫預沉吟著點點頭,「不錯。現任戶部里的一些官員並非皆精於算科,開算科招賢革新,的確是個好主意。什麼時候施行?」
「臣遵旨。」成王躬身退到一旁。
「臣等惶恐。」百官戰戰兢兢地跪下,不敢再多說一句。
「岳大人哪,你就好人做到底,再教本王一個法子吧。」一出朝堂,岳穹才不過走出宮牆便被成王攔住。
孫預一怔,隨即輕笑了出來,「再看看林子後邊的一排屋子。」
「岳兄……」
岳穹聞言努著嘴想了許久,才緩緩道出一句,「解鈴還需系鈴人。」
「呵呵呵呵,倒的確是仙人下凡,風華絕代。」孫預順著話打趣,明白她不想說,也就不勉強。
「怎麼了?過冷了么?」孫預回過神,卻見她臉色蒼白地坐在一邊。
媯語見兩人都是這個意思,便點了點頭,在看向項平時,眼神卻顯得有些幽深,「項平,把那盆珊瑚收回去吧。」
轉入剪春亭,小秋忙在冰涼的石凳上鋪上墊子,用火銃刷熱。另幾名侍從奉上熱茶點心,又退出亭外。
而三藩王雖于謀逆之事並不知情,然結黨營私、貪贓行賄、縱容部下、橫行巷陌,罪責難逃。故降級減爵,降南王為昭南王,西王為定西王,青王為安青王,及至杜先庭認罪,再將定西王降為定西伯,安青王為安青伯。
岳穹擰眉思索了一陣,「其實若只少了他一份口供,並不成問題。」
「沈召延!」媯語不等成王說完,一拍桌案。
媯語看著他的面容,俊逸中透出絲絲神往,那種萬古留名,永載史冊的豪情,他必也是嚮往的吧。那麼,當有一天,她與這一份宏願相違忤時,他會舍什麼?心中驀地一疼,媯語臉色一白,別開眼。她知道這個日子並不會太遠。
孫預的眼神深密起來,「當年常隨家父伴侍先皇一側,自然少不了遊園唱和。」這話中還隱約透著一屢和*圖*書深意。
「夠了!你與他們如此過從密切,還敢說不知他們所謀划之事?怕就是你在其後出謀劃策吧!」媯語彷彿聖心震怒,冷聲道:「來人!脫去他的官服,一併交給成王詳察!」
「是。啟奏皇上,據查,三藩王舊部大將,現任坊主杜先庭、副郎將婁本、團主李輯歸、鎮將胡承城於十月廿五晚密議大逆之事。雖未認罪,然罪證俱在,不容置疑。」成王將廷審記錄呈上。
眾臣見到此番場景都惶恐起來,皇上的意思是極明顯了,將謀逆一事廣而擴之,藉以清除異己。
「呵呵」岳穹極深沉地笑了笑,「王爺以為皇上為何賜你這樣一道旨?所謂便宜行事。再說了,見不得人,還見不得物么?主子多年馴養的狗,不會連主子的話都不聽吧?」
媯語頓住腳步,循聲看過去,那節枯枝便這麼刺入眼中,扎進心底。她皺眉看著,忽然由心底湧上一絲恍惚來,說不清的意緒纏繞在腦際,讓她頭痛莫名。聞訴、聞詞……如果她連白霓裳都可以放過,為什麼還要對這個姓氏如此地耿耿於懷呢!
「你將此案詳察、細察,務求一察到底,不得有一條漏網之魚,聽明白了沒有?」
媯語微眯細了眼遙看,「……什麼樹?」
「沒。沒什麼。」媯語掩飾地手輕捏捏臉頰,轉移話題,「我打算開算科。老一班子的人是革不成什麼的,不用新人,只是換湯不換藥。」
媯語朝他看一眼,依言看去,日光雪映下,隱約瞧得見「梅軒」二字。
「就在今科春闈吧。現離三月還有四個月,應該夠時間準備。」
會吧?快九年了,真實清晰的影像像是愈擴愈淡的余暈,讓她努力想要牢記的東西慢慢地變得極難抓緊,就如同手捧沙礫,抓得愈緊,漏得愈快。她也漸漸地會記不起一些人的名字,曾經掛在嘴邊的,如今卻屢見生疏。每當這時,她對聞氏的恨便會加重一分,對聞君祥、對蕭霓、對聞誠、對聞諳,甚至是並不知情的聞訴、聞詞!
「哎哎。」媯語止住笑,對著一臉赤誠的項平正色道,「你不要多心,我沒有他意。堂堂碧落一朝宰輔,總得讓人容易進門才顯宰相之度不是?」
媯語想了想,「嗯,就在春闈一月之後……不過可以在二月開各州郡的算科小試,請各地名家出題,反正算術一門也不必太過準備。如此可以簡省禮部之責過繁。」
岳穹捻了捻須,與起身後的項平對視一眼,皇上大約是不滿於現在這種既要制肘于孫氏,又要牽制于聞氏的狀況,想要別植勢力了吧?那麼,不但朝中官員、皇室貴戚,就是應考的士子,都該要多多往來才是。項平才名不低,慕其權名而至的文人墨客定不在少數,于中hetubook.com.com選薦便是他的門生了。岳穹斂了斂眉宇,忽然想到,女皇當著他的面說這話,只怕也是讓他也自成格局,當下,他輕吸一口氣,心中有數。
「王爺有何吩咐?」岳穹神色自然地行了一禮。
「想不到禍國殃民的奸佞小人就在這朝堂之上,就在你們這些口口聲聲說著忠於朝廷,中於社稷的人當中!」
是命令的話,聽來卻有種帶著輕愁纏綿的柔軟。一瞬間,孫預彷彿看見了幼時隨祖父去到過的江南。那種夏水河畔,梅子黃時,柳絮飄飛,細雨潤物的煙雨江南呀,清冷中雜著幾分花飄零的孤寂凄清。
哼!她微嗔地別開臉。來時路上的梅樹在雪裡還略顯單薄。一陣風來,捲起枝頭零星殘葉,也捲起輕盈疏鬆的雪粉,一時四下里飄散開來,竟也成了一道別緻的風景。再過個個把月,便是梅花的令時,到時應是一片暗香浮動的清幽了吧。
兩人輕輕坐了,又喝了口熱茶。媯語看了看四周,見一片生疏景緻,拿眼瞟了下孫預,便起意想考考他。「那這又是什麼地兒?」
階前的沈召延嚇得面如土色,直挺挺地跪在面前,「皇……皇上恕罪!臣……臣真的不知,不知那四人,不,四賊有如此喪心造孽之念哪!皇上,若臣知道,哪怕只是一分,定當急呈御前,以衛國之……」
只是這麼一來,就不是宗人府所能執意審下去的了。媯語點了刑部楚正廉協從審理,於是,案子由謀逆擴到整貪,由天都擴到地方,上下牽涉在內的人約莫有二百多人,這還不包括名不見經傳的地方小吏。
「這樣便是極好了。」孫預呷了口茶,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咦?你怎麼知道這不用太過準備?」
孫預慢悠悠地拈起一塊千層糕,「剪春,剪春,化用的是『二月春風似剪刀』之句。這裏夾道遍植柳木,而向東再轉一折便是柳軒的院牆了。因此又將全詩之境帶入……」他搖手一點,「東北方向,還有一個小亭,叫『窺紅亭』,此亭正對的就是與柳軒一牆之隔的杏軒。」
「而且什麼?」
「立刻查封沈府!」
「是。九月十八,婁本曾送一尊溫甸玉觀音及白銀萬兩作為門下省侍郎沈召延大人二夫人的壽禮;十月初三,又在滿庭芳大宴沈大人及朝中一干要員,並邀得『天都三姝』簫鍾、鬟飛、揚靈三女助宴。」
群臣一聽頓時有些騷動,「天都三姝」,要請得這三人助宴可非小數目可以說上話的呀!媯語雖不知「天都三姝」到底為何等人,但見眾人臉色,也知定非小人物了。
媯語聽他如數家珍般娓娓道來,竟是如此熟悉。「你怎麼知道?」比她這個長住宮中的人都清楚!
「是。」一旁候了多時的知雲輕輕一躬身,退下。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