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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窮碧落

作者:姒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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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廟堂篇 第十四章 月照波心影影碎

第二部 廟堂篇

第十四章 月照波心影影碎

「麗華夭灼疑似漁郎到處,落英繽紛本是神仙府第……化外武陵……當真是文人墨客,筆上文章,胸中博學。」
「辛酉三才本自不凡哪!」媯語想起了左明舒,那個遠在麟州卻又虎視耽耽的天下第一謀士。
孫預沉下了臉,「是杜先庭遺女,也是刺傷楚大人的人。」
「兩個字,菱女。」
「你知道巫族有個禁忌么?」她任他握著自己冰冷的手,只拿眼瞧著那座竹節鳳頂香爐,安息香自爐孔中裊裊而出,盤繞著整個廳堂,恍惚而悠遠。「那就是寄魂,也就是世人流傳的借屍還魂。」她自嘲一笑,「我本是異族。」
「我只承諾過不動孫家。」
「暫時先拖會兒吧。至少今晚以前,可以讓她開開心。」喜雨轉過身,「你要不先回去安排著,這麼大的事估計會有許多大臣到場,你這個皇上御點的司儀官可不能缺。」
孫預伸手握住了她的,「你我之間說話,還須這麼為難么?」
媯語被他的振奮所帶動,也跟著深吸一口氣,「果然清新。」
「長光有信么?」
「做人不是件簡單的事,更何況她這樣的人上人。」
「哪!此處便是桃塘,遍植桃樹,有如桃花源,三月春風過,這兒便奼紫嫣紅了。」
「這是柳軒。」孫預在一處靠水小居邊停下,「此處引華河支流天水,通護城河,蔓延整個禁宮,由西及南,再及東。」
「嗯。」媯語將這句應諾和著淚埋入他的胸前。是的,有他了,他沒凝忌她,他沒嫌棄她。
「可是這美好馬上就沒了。我由十二歲變成了八歲,我回不去了,再見不著家人了……『冰壺』凍人心肺的冷來了,『火芸』如炮烙炙人的熱來了,『明煎』持久而不頓歇的難受來了,『相思』如肝腸寸斷的痛來了,還……還有『絕塵紗』。」她每說一句,打一個冷顫,抖得孫預心都絞得碎了。他死死地握緊她的手,「別說了,別說了……我都知道了,我什麼都明白了。」
「臨鏡本自嬌顏色,出水卻帶三分羞。」
「哎。」知雲點點頭,隨即退去。
「這麼說她們也還是被人利用?」
「怎麼了?」
「臣參見皇上。」
「是呀,此處題的便是『雅士恬恬』。」孫預一指台上的雙聯。
「每吟必有氣度在,真是個人物。」
媯語死死拉住,「孫預!你若想讓我現在就死,那麼你就去!」
他拉起她的手,也不避嫌,直接跑出屋外,雪霽初晴,日光灑下來,照得地上一片晶瑩。孫預一指前面,「你聞到沒?這是梅香。」
「宮裡這些題都由能人所題,要差也不會差到哪裡去。看著應景就是。像梧子園的就是明宗天德帝時『辛酉三才』的狀元郎喬遠和圖書帆所題。『童子拾得紅豆意,焦尾撫出相思調』。這般神來之筆。桐子即諧童子,形似紅豆,紅豆又暗合相思。至焦尾又是一典,翻出這梧子園的深院鎖清秋,相思難憑寄之意,正應了秋葉梧桐的景,卻又偏偏隱了這『鎖』字,只書『深院清秋』,愈見含蓄蘊藏之致。明宗本嫌其凄傷,但又覺其意嘉,便仍用了。」
她只低低一笑,「以梅喻氣骨之作並不少見,然再引至論士之氣骨就頗要費些思量了。能作如此想者,必當心懷社稷,時憂國政,還是位有輔國之志的大人物呢!」
「孫預……」她靠向他,心中有千言萬語,臨口卻半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一直低喊他的名字。
「哦?這也猜得到?」孫預故意逗她。
長條拂水點點情,高蟬鳴遠聲聲志。
媯語微側了側頭,「怪道要叫涵綠了,原來是荷葉。」
孫預心中一凜,回頭看到她眼中兀自打轉的淚意,怨憤中有絕決。他衝口而出心中的焦慮與不安:「說什麼死不死的,不就幾個連面都沒見著的刺客么?讓禁軍加強戒備,我再下令封城尋拿不就沒事了?說什麼死!」
「從未見她有這份真心的笑意與毫不設防的眼神。」
「是啊。這喬遠帆本有輔國之策……可惜了。」孫預轉而握住她的雙手,貼在胸前,「媯語,不,言傾,相信我,我會助你。這是我孫預用心在說話,用心在承諾。我說的每個字都將刻在這裏。有我的地方,你可以安身,可以立命。」
媯語仰起臉深吸了口氣,語氣中隱隱的滿溢了一種意緒,明明已預計到了結局卻仍是心寒如冰。為什麼她要這麼不得以?「因為,我還需你助我,如果你不出面,以我隻身的能力,不定就只有扶助聞家。」扶助聞家,那就意味著打壓孫氏,到時會出現的後果誰都可以料想。
「別懷疑,就是你想得那般。真正的聞氏二女早在坤元十年就死啦!我是被硬生生招來的魂。我本不叫什麼聞語、媯語,我姓鍾,叫鍾言傾。」她眯了眯眼,淚滴滴入炭盆,寂靜中發出一聲「嘶」響。鍾言傾,言傾,有多久了?有多少年再沒人那麼喊她了?「我本有一個小家,父親、母親,還有個弟弟。舉家合樂,弟弟雖淘氣,卻聰明,念書樣樣拔尖。父母都有不錯的活兒干,一家人有時去踏踏青,有時在家找樂子玩。父母說等賺夠了錢,就去大漠看看。弟弟說要學會騎馬,也走一回西域……」
「你……你說什麼?」孫預聽得幾乎說不出話來,被這個天大的秘密所駭住。
「呵呵,這是以君主在稱讚呢?還是……在拍馬屁呢?」孫預笑刮她鼻子m•hetubook•com.com一記,惹來一記白眼。
「定西伯?」孫預眯細了眼,「他……莫非是為了兩個兒子?!」見媯語頷首,他抿緊了唇,「這豈不是在找死?」
「別說了!我去找聞君祥,他不拿出解藥,我就宰了他!」孫預放開她,轉身就要奔出殿外。
「後來有一天,我一覺醒來,睜開眼卻看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一個法壇上,星輝耀目,紗幕墜地,那是一個很美的星空。還有,一個透著無盡神秘的灰衣婦人領著兩名年輕又美艷的徒兒侍立一旁。後來又來了一位更美的女子,風華絕代,清艷動人。那時,我還以為我在做夢呢。」媯語的語聲幽幽,仿似一抹遊魂會隨時遁去,讓孫預沒來由地著慌,只能把她抱得更緊。
「可是這事早晚都得說與她知道。」
媯語稍稍緩了口氣,順著楹柱吟道:「吟氣冰雪猶有暗香,賞骨風霜終無軟葉……好個氣骨凌冰霜,當真是花中直士了。這一定是朝中官員題的吧?」
「那如果,我本不是君主呢?」媯語索性放開他的手,「如果我本不是媯語,不是如此相貌,不是如此年紀,不是如此身份,不是碧落人,甚至與這天地都毫無關係呢?」她牢牢地看著震驚地孫預,「如果是這樣的一個人,竊取了碧落的至尊之位,她還能活么?能么?」
「但是,也請你答應我。」孫預認真地看著她緩緩道,「國事為先,私仇為後。」
「哦?」原來是杜氏遺女,可是「那成王……」
「沒呢!但應該不會有事。」
而此時梅軒一角卻轉出兩個人來。知雲看著遠去的人影不語,喜雨卻是嘆了口氣。
孫預直直地盯著這道赤線,一口氣噎在胸間。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的。絕塵紗至毒,舉世無解,無解的!只是這名字太過扎心,只是這赤線太過刺目,只是那日奄奄一息的孱弱太過令人難於回想,他將之一切都撇于記憶之外。可如今,這一切卻突然直露露地呈現眼前,使他拙於呼吸,心跳一鼓一鼓地,竟似每一跳都連著著整個人顫動起來。眼前不斷交替閃現出去年兵亂時那驚心動魄的一晚。他抿緊了唇,一個踏步上前,抖著手拉下她的袖子,將人緊緊摟在懷中。「不會的,不會的!這天下有得是名醫,別說傻話,嗯?別說!」
「他當然得死了。」媯語又朝孫預看了眼,欲言又止。
媯語別開頭,心中一痛。他居然懷疑一切,他居然懷疑她的感情!那在他眼中,自己是什麼?什麼樣的人!她這般苦楚,這般委屈,到底有誰看到?有誰能懂?她一把推開他,不管自己的踉蹌,「你說的都沒錯。是我早設想好的!有什麼錯!憑什麼www.hetubook.com.com只有我要事事顧全別人?憑什麼只有我一個人活得那麼辛苦?憑什麼只有我可以死得那般理所當然,而你們個個活得光明正大?憑什麼!」
媯語聞言一笑,也回以大聲道:「是,你知道享樂,那這改日可是要請上你了!」
媯語聞言反包住孫預的手,「好,你也聽好了。我雖如此身世,但從未做過一件對不起碧落的事,從前沒有,現在沒有,將來也不會有。」
「菱女?這怎麼解?」
孫預聞言警覺地回過身,手輕輕一勾,攬她到自己身前,「傻子!那是風雅給你看的!平常遊樂時或會如此,要時時如此,我哪兒來那麼多時間與那麼多酸腐?」
媯語咬緊了唇,感受著手心熱燙的震動,說不出話來,只能點頭再點頭。
孫預一震,隨即拉開她的手,「別怕,毒害君主是天大的罪,聞君祥不敢不聽的。」
「好了,往後你的擔子可由我們兩個一起扛了。」孫預深深地看著她,捧起她的臉,吻去最後一顆淚,忽然一昂臉說:「走,我帶你去瞧瞧這座禁宮。這兒也並非完全是座囚牢。今天罷朝一日正好,我帶你玩玩。你的沉痛里得有我,你的歡笑里也得有我。」
孫預的手一抖,隱隱覺出些什麼。
孫預上上下下地仔細打量了一番媯語,確定毫髮無傷才把一顆心放下。「昨晚可是嚇著了?」
媯語輕搖了搖頭,「我連面也沒見著。只是有一點到現在還奇怪,這兩個到底是什麼人?竟能摸得到安元殿,想必是有些熟識禁宮的人。」禁宮守衛何等森嚴,能一無動靜地闖到安元殿得什麼樣的本事?
孫預見她圍著炭盆而坐卻仍捂著暖爐的樣子憨態可掬,一時倒也沒顧著仍有旁人在得注意君臣之禮,徑直走到近旁的椅子上坐下。
「不是她們做的,不過……只怕也難逃干係。」
「別哭,別哭!你有我了,從此不再是舉目無親。你須時時記著,還有我!」孫預溫柔地替她抹去眼淚,那滿掌的濕意,讓他的心軟成一攤稀泥,「別哭!」
「我……這一次不關德王,是蔣皙下的好手。」
「禁宮中還有他題的園子么?」
媯語強睜著眼一笑,走到他面前,「你不知道么?」她一把拉起左袖,臂上一道妖冶的赤線如索命的鐵鏈盤橫其上。「快九年的絕塵紗,你以為我有多少活路?根本就不用什麼刺客來動手!」
媯語朝他看了眼,不語,只一手輕撫著暖爐。知他心意儘是為她,可是……
媯語搖頭喟嘆,「說是露蓮,卻通篇不著一字于花,不過倒是把這份純雅點化出來了。」
「那是,你都放假,我這個做臣子的還不乘機好好樂樂?」他笑,拉了她轉過幾條走廊,和圖書已直入梅林。園子里梅香縈鼻,于冷冽中反添清醇。孫預笑看有些氣喘的媯語,大聲道:「你平日不知享受,這時節若在這兒煮酒品梅,那才叫逍遙!我還從未聽說過像你這般不知享樂的君主呢!」
孫預拉著她又往前去,「這兒是禁宮,皇家府第,自然得有些真章。喏,前面便是雙春台之一的搖青台了。此處遍植藤蘿,蔓繞四處。聖祖乾定帝曾御筆親題『窺芳』二字;還有另一側的涵綠台。」他拉著她緊趕幾步,登上涵綠台。「此處由柳軒那兒引水匯池,即涵綠池。別看現在這兒殘枝孤管的冷冷清清,等到了春夏之交,此處可是荷葉田田,香風陣陣,綠浪滿池。」
「好,好!」孫預一把抱住她,從未像現在這般感覺到兩人的心是如此貼近,共同進退,共同承擔。可以悲歡同,可以生死共!
媯語迅速瞥了孫預一眼,馬上低頭,「過來坐。」
「你,你好,你很好!」孫預驀地站起身,一把扣住媯語單薄的雙肩,那觸感讓他驚心,即便厚重的錦裘裹身,她依然如此纖弱。但這亦不過一瞬,他隨即狠狠地看著她,一直以來她都是在拿這點利用他吧?「我告訴你媯語,我孫預的確心心念念的都是你。可你別妄想我是那種可以任你搓圓捏扁,棄家人于不顧的廢物!這一切,所有的,是不是都是你早就設想好的?是不是?」
媯語看著他一臉的沉醉,忽然覺著自己與他之著有著些距離,「我原沒你那麼風雅。」
「不請我還能請誰!」孫預握著她的手一緊,「我帶你看看真正的風雅。」他拉著她又跑回前院,一指正門匾額,「你瞧瞧碧落的文章!」
「你鎮日都守在安元殿里,也不到這匯綺園走動走動,自然不知裡邊的好處。這梅軒可是個好地方。你看!」他一指左前方,「那是綠萼,花色瑩白賽雪,萼片綠色,重瓣雪白,香味襲人。『遙知不是雪,唯有暗香來』便是個中風味。」他將媯語帶了個轉身,「那邊的是紅梅,花形為梅中最美,香氣馥郁;那兒的是紫梅,重瓣紫色,雖只淡香,但得其色之佳;還有那邊的『骨里紅』、『玉蝶』。呵呵,都開了!今兒天也好,淡雲,曉日,薄寒又有積雪,正是賞梅佳日。」
「水風吹露滾滾,閑手搖扇涼涼……可不就是一個逍遙雅士么?」媯語失笑。
她朝他淡淡一笑,凄婉中滿是縹緲與迷離,她又是多年前大殿上那抹沉寂又冰冷的遊魂了,涼意侵人。孫預伸出手,但即便是握著她的的手,卻仍覺得離她太遠太遠。這過往所造成的山長水闊,這他未曾知情的秘密所造成的咫尺天涯。
「呃……爺爺的爺爺了。」
「呵呵呵呵」孫預笑著,和-圖-書拉過她,低聲道:「不過這兒的荷花可不太好看。過小,色也不怎麼樣。要看荷花得去露蓮台。那兒的荷花拔桿高,花也大,色又紅,極是好看。」
「呵!眼力不錯。」孫預點點頭,「這是家祖孫永航題的。」
「柳風藉水,原是這樣才好看。」媯語笑望孫預一眼,隨即一抬頭。
孫永航?媯語對這個名字並不陌生,「對了,他該是你的哪一輩?」
「你曾允過我什麼?」孫預問得心寒,萬料不到她會說出此等話。那他之前的算什麼?那他現在算什麼?
孫預點點頭,一雙眉鎖得緊緊的,「我只怕是德王。」
「唉!是我一時沒顧著,讓人乘了隙……」
是的,他什麼都明白了,明白她的刻骨仇恨,明白她的孤苦無依,明白她的言不由衷,明白她的不得以。他心疼她,心疼她所受的苦,心疼她的為難,心疼她難以言訴的心事,心疼她舉目無親的悲涼,他心疼,他心疼死了!「我幫你,我什麼都依你,什麼都助你。我孫預就在此立誓,從今往後,定要叫你有所依侍,定叫你心有所安,定叫你為著自己所過的日子而歡心喜悅。回不去不要緊,沒有親人也無妨,你有我呢!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去他的寄魂不寄魂!說什麼異族,我只要你,你的思想,你的靈魂,你的人。你就只是你,不是誰的替代,明白么?你只是你!要活你的日子!」
「當然有。你跟我來。」他拉著她一路出了梅軒。
「嗯,你今天倒是有時間又有酸腐性了?」媯語戲謔,將方才的顧忌丟于腦後。
「哦?那兒題著什麼?」她靠在孫預胸前,瞧著霞光西斜。
孫預聽得不忍,將她攬入懷中,伸手抹去她滿臉的淚,但濕意卻是不斷,到最後,孫預只能摟緊她。她的語氣是如此平淡,但她的淚卻始終不斷。
「你別走得太急,這裏每處都有每處的好,只是現下時令不對,往後哇,有你玩的!這柳軒南邊還有『花中王庭』的毓榮閣,牡丹時令時,那天姿國色,當真屬於富貴氣象。」孫預邊走邊說,「我今兒只帶你走馬觀花,日後得了空兒,一起來遊園子,可就一一現出這好來。」
「既然都已經決定了,還須跟我說什麼!」
媯語的額抵在孫預胸前,一時間數年來所有的委屈與怨憤都湧上心頭,如洪水決堤,再也忍之不住,「你不知道的,不知道的……巫弋她……她也說研不出解藥……我,我本時日無多……」
小秋奉上茶后便與喜雨二人退下,一時廳里再無第三個人。
「我……」她看著炭盆的眼神有些寂寥起來,「我想換了楚正廉。」此話一落,她明顯感覺到孫預握著她的手一動,緩緩地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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