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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窮碧落

作者:姒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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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廟堂篇 第二十五章 太清一和

第二部 廟堂篇

第二十五章 太清一和

她嘆了口氣,正欲端起時,卻聽得坐于最末一位的甪里煙橋站起了身,沉婉的嗓音穿過了幾陣阿諛奉承,直撲媯語面前。
知雲捧著簿子上前時,媯語卻並未接過,反而是笑著朝那群只顧低著頭的士子瞧去,「在座的都是算科的士子,論算術,當少有人堪敵了,你們來核核,放出膽子說,無論什麼話,朕都恕你們無罪。」
「……帝心甚可,遂以進士之身擢甪里煙橋為戶部度支郎中,無品階,理國之預算……」
「臣聞兵者,國之利器也。其刃既能傷敵,亦能傷己。非親掌于君王之手,弗能也。令不擅出,方為保國之用。今安平果毅都尉常玄成矯詔出兵,雖后確阻匈奴于洮關之外,然其行不惟君命。名不正,師出乃私,於國君之安危,實不可不正刑名。陛下嚴法初修,始發大號,若姑縱其行,便為二言,如此,八表生疑心,四時失大信。臣誠智識短淺,竊為陛下惜之。故請奏劾都尉,以明國法。」
甪里煙橋捧著簿子上前,一心撲在數目上,自然也未注意旁人驚訝中略帶不豫的眼神。
「對了,孫須的傷養好了吧?」
「皇上,臣以為甪里煙橋明知故問,確有欺君之嫌。」風顯明眉頭一皺,隱隱有些猜到他想說的話,心中有些恐慌。
「是。」知雲朝甪里煙橋看了眼,在御案一側安了把椅子。
知雲的聲音一落,朝堂上驀地靜了一陣子,又復熱鬧起來。眾臣都開始私相議論,各持己議而爭。何秉四平八穩地站在一側,一向耿直而沉默的面容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柔和了過剛的氣息,似是一位欣慰的老人瞧見了子女的成材而終能獨當一面的情景,期盼已久,而終於到來。
媯語想了會,心中已有決斷,「不,不必。明日早朝時廷議吧。立條規矩出來也好。」她眸光沉沉地看了會燈燭,忽然問,「今兒是什麼日子了?」
「今兒有什麼要事么?」落座后,媯語掃了眼堆在面前的奏章,一手取了翻看,一邊執了硃筆。
媯語朝何秉沉默不語的身形看了眼,神色親和靄然,「夫大利必有小害為之倪。何愛卿,你以為如何?」
媯語將「准奏」二字寫在方才取閱的那道表折上,才將筆一擱,把摺子接了過去,「他說了什麼?」
甪里煙橋微微一頓,咬了下唇,昂起臉道:「重開『上計』之制:每年,六部及各京都所署和地方長官,必須把本地、本部門一年內各種開支、民事、經費開支及賦稅預計數目錄于『券』上,呈于皇上,須得皇上認可后,方可將『券』剖分為二,將右券留存,左券退臣下執行;年終,臣下報送『計書』,由皇上召人與年初所定之『券』相合,此可補戶部帳務之漏。計書所納款目當由原先的細目歸於戶口數、墾田數、牲畜數、賦稅徵收數、倉庫存糧數以及地方民政六大目,每目總列其數,目下各設細款,上計數目當精至石以下的斗、升、合。再由核算,層層而下,當無差池。再者,最好一年一次上計,皇上親自聽取奏報。如此,稅務之查可確。」
甪里煙橋心神一振,思路頓時一清,把背一挺,朗聲道:「學生以為國政支出,細分為傣科、公廨、贓贖、調斂、徒役、課程、通懸數物、倉庫出納、營造、佣市、丁匠功程、勛賞賜與、軍資器仗、和糴屯收等十四項。」
媯語似笑非笑地朝兩人看了眼,不痛不癢地一笑,並不接話,瞅見小秋又捧上一盞湯藥,臉色頓時有些微沉。她回過頭,朝默立一旁的知雲狠狠瞪了眼,唇角微抿。hetubook.com.com知雲只作不見,從等了許久的小秋手中接過湯藥,呈于御案一角,又默默退在一旁。
「怎麼?還想朕親自派人押送你們入刑部大牢么?」
知雲看在眼裡,微微冷笑。
這一聲話落,朝堂里又一靜。孫預頗有些思量地朝水揚波看了眼,繼而又將心神放在聞諳接下去說的話里「……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將軍審時度勢,膽大心細,弼違救失,不以自身為念,終使洮水郡得以保全,匈奴強兵得以被阻關外。此為舍己身之義而救國於危難之舉。臣以為非但不罰,反應嘉獎。」
「諸位臣工,昨日台諫院正卿上了一道劾表,劾的是常玄成。今兒,大家便給議議。」媯語淡淡一揚手,「知雲。」
「謝皇上。」眾人紛紛落了座,因為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面聖,登科的幾名士子多少有些緊張,一名士子在入座時因慌亂,還重重踩了甪里煙橋一腳。他吃痛皺眉,咬住了唇深深抽了口氣,才使自己沒叫出聲,但也因著這一吸氣,他隱約聞到一股葯香,裏面有著他平素最為討厭的當歸味。
眉峰一擰,媯語將手中何秉的表折粗粗一閱,不由嘆了聲,「文臣武將,文臣重法統,君命至上。武將尚戰機,君命有所不受,自古難調啊!」
「哦?」媯語朝他看去,淡黃色的文士春衫,輕薄飄逸,隱隱有種婉約之姿。這種感覺有些不對,媯語直覺地皺起眉,「你站過來些。知雲,在前給士子搬把椅子過來。」
德王心中一抖,跟著一跪,「臣疏忽合計,臣有罪。」其實他本也有些委屈,戶部的攤子豈是那麼容易理清的?挑他來理戶部,不過就是要逮他的錯兒而已。
這一聲總算把甪里煙橋的魂給叫了回來,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當下便紅了雙頰,忙低下頭,不敢再看。媯語倒也是從未被人如此盯著看過,暗裡也有些尷尬,但瞅見紅了臉的甪里煙橋,心中又有好笑。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上,皇上……」
走得近了,媯語才細細把人瞧了通。這一瞧,便瞧出幾分眉目來,她微微一笑,問得有絲親切,「有何疑問?」
「臣領旨。」
「臣在。」
「你說。」媯語一擺手,表示同意。
「皇上,學生有一疑問,還請皇上聖惠指明。」他捧著審計的簿子,面容上是一如既往的安靜之氣。
「那你揀個日子,咱們去看看他練的兵。」
這一次是皇上特召,他隨著一同登科的幾個士子以及德王與戶部的要員風顯明走進了禁宮——這座在世人眼中無比威嚴而神秘的皇宮。甪里煙橋忽然間有些迷惘起來,經歲月打磨得異常光潔的青石磚大道,筆直通向一座又一座巍峨的宮宇。而偌大一個禁宮,總有些散在四處清掃的宮人好奇而淡漠地瞧著他們,那種冰冷中又帶著古怪熱切的目光似是如影隨行,不管走到哪處,轉向哪邊,都跟隨在側。這讓甪里煙橋很不舒服,但一時又別無他法,他只好將注意力放在宮宇上。五步一哨,十步一哨,二十步一哨,三十步一哨,五十步一哨,那些戎裝侍立的佐衛執戟如雕般立著,似是已融入了這方天地,那般冷漠而嚴肅。
正在此時,甪里煙橋卻攔住了二人去路,朝御案前的媯語一禮,「皇上,請再聽學生一言。」風顯明與德王雖有意外,卻都站住了腳跟,朝女皇望去。
聞君祥雖與常玄成有隙,但眼著著兒子都出言相助,便也不再為難,更何況,今日他出言相救,不過是順水人情,但在朝官眼hetubook•com•com中,卻是他聞君祥不計前嫌,以公為上。如此一舉兩得之事,他又何樂而不為呢?想停當后,他便穩如泰山地答道:「古語有道:凡戰之道,未戰養其財,將戰養其力,既戰養其氣,既勝養其心。今匈奴兵犯北防,一路勢如破竹,國近於危難。而常玄成能體國之急,挽危於萬難,阻敵虜于關外,實是功勛一件。勝出之將,若以微罪而罰,臣以為此不但貽笑外邦,更寒軍心。」
「文武殊圖,勛烈同歸。碧落當文武並重,方能共舉盛世之興。」
媯語細細瞧了遍,「明兒罷朝,將前十子召來安元殿,朕要見見他們。」
媯語朝他瞥了眼,微微一笑,帶上了幾分明了的嘉許,氣氛頓時一松,喜雨自覺,不由也跟著放鬆了崩緊的麵皮。
媯語將簿子一把扔到二人前面,「從今日起撤去德王在戶部之職,在家閉門思過。風顯明,你欺君惘上,私改計書,交刑部審理,自己除了官服去刑部吧!」
「好!」媯語微笑著頷首允諾,「叫雲獻擬旨,擢甪里煙橋為戶部度支郎中,國政的預算便交由你去操辦了。朕信你,你也當做出一番成績出來。」
此時左諫議大夫文彰鄴已出列相駁,「臣以左丞大人此言差矣。臣聞古語有云:『功不當其事,事不當其言,則誅。』常玄成違制矯詔,以錯行始,縱后微建薄功,然情何順而不可徇。今碧落新法方由皇上著楚宋二大人修定,正當立民立信之際。必當有法因循,違法相究。正如正卿大人所言,聖上新法始頒,當取信於民。」
「是。」知雲接過奏章,清越的嗓音便在紫宸殿中回蕩起來。
「皇上,碧落國政所支按理應與這十四項累加之數相合,方為審計之確。」他一頓,又拿過知雲手中的簿子,「這邊數目的確相合,但學生方才發現這十四項中有幾個數目不對。倉庫出納與各糴屯收兩個條目下,其數明顯所錄不確。」他將簿子送到御前,一一指與媯語看,認真的眼神中清明一片,「以常識論,碧落尚無如此高之出納,除非是賑災。但據學生所記,去年的災糧災款各州累加也未必有這一州之高。」
一旁書記著《起居錄》的木清嘉淡淡地垂下頭,將事謄錄于上。
其實本來以他的出生是不得入考的,但因皇上著力賦稅,有才者皆可取,也便收了進來,誰知還奪了個頭名。但知雲對於他特別留意的原因卻不光是因為他中了頭名狀元,更重要的是他來自平州。想起平州,知雲不免有些寥落,十五年了,自他七歲離鄉,便再無機會回去了。一切有關平州的消息他只能從皇上的奏本或朝臣的議論中才依稀知曉一二。想起這些,知雲又一陣自嘲,都無親無故了,還想那兒做什麼!
這麼說來,她是早在兵部簡書之前就已知曉了?匈奴異動,局勢微妙,兵部其實早在年前便有一份公文投來,只是當時竟無人提及。這其中的緣由,孫預猜著八九分,再加上今日的動靜,便是十分確定。如果常玄成必懲,其罪可大可小,一旦罰了,作為君王的面子擺不住。而若要從中開脫,必會翻到前案,這一牽連,只怕自己的三叔也會給扯進去。
媯語靜靜地等了一會兒,才把目光放到聞諳身上。聞諳一怔,似是不解,一旁的水揚波卻悄悄在一側說了幾句慶。聞諳點了點頭,便出列朗聲道:「皇上,臣以為常將軍雖有過,然不足以罰。」
媯語順著他指的細看,越看臉色越沉,直把安元殿的氣息都沉沉地壓了下來,使人幾欲跪下請和_圖_書罪。待此二條一一過目完畢,她抬眸朝德王與風顯明冷冷一掃,眼角已丘挾風雷之厲。「德王,你理的好帳啊!」
風顯明見德王一跪,心知不妙,便也跟著跪地求饒,「皇上恕罪,臣,臣實不知有這等帳目……臣,臣……」他說出這句,又覺大大不妥,後悔不迭,一時支吾不出聲音來。
這種鎮定讓甪里煙橋更為好奇,圓滑如此的公公為何會出手幫他?他記得方才他滑跤時,他與他相隔仍有些距離。
禁宮依然是很靜的,除了風聲,便是晚蟲低吟,偶爾有驚月之烏飛過,帶過凄風似的啼聲。因為是春日,還稍稍生動些,清晨一起,總有百鳥啼晨,再挨一會兒,便是蜂蝶爭春。她微合了合眼,神色淡明,在燈籠明明晃晃照著的夜裡,忽隱忽現。
「王爺,風大人,各位士子,請在殿外稍候。奴才去通報一聲。」知雲微微躬了躬身,轉身入內。
「臣等謝皇上恩典。」
媯語見大勢已定,便決斷道:「太傅之言甚是發人深省。國有外患,爾等更當戮力同心,君臣一體。兵戎者,衛國之本也。民忘戰則殆。我朝現今缺的就是將才。常玄成驍勇,雖有違制統,亦不失為良將一員。中書舍人云獻。」
他瞥了眼甪里煙橋,名如其人!煙柳畫橋,衣帶當風,確是畫般人物,是平江水洗出來的兒女。他衝著那雙明明秀秀的眼微微一笑,發現那雙眼中流露出驚慌的神色,不由又覺好笑。今次科考的兩名狀元還真是清一色的天真單純哩!只是覃思還帶著一腔抱負的清傲,而眼前這個甪里煙橋卻是一派清澀,于沉默中微透出些靈動。這樣的人,能在官場中混么?知雲眼神一淡,斂了笑意,引眾人入殿。
「不錯。還得整!」他重重點了下頭,「雖皇上已定下『量出為入』之制,然由何而定?如何『量』?此皆須有切實之法以行,方得重整戶稅之清,否則,只會貪上加貪,到時一筆爛帳,誰都無法理清。」
「那麼怎麼整?」
知雲於是又將簿子送至坐于靠前的一名士子手中。女皇面前,誰都想施展一下自己的才學,核帳,心算當然最重,而對於這個,速度至關重要。那士子目中看數,口中計算,一一報來,如流水般一會兒功夫便把一本審計都對了,然後合上將給后一個,起身向女皇一禮,「回皇上,學生賦然,已合完數目,分毫不差。」這般說話,自然又是向德王與戶部的風顯明討了好。
直至用過晚膳,媯語方才回宮。雖略有倦色,卻仍是往安元殿走。宮人掌著燈籠前前後後地簇擁著她。然而在整個禁宮濃郁的黑暗中,媯語覺得,她這一方的光亮是如此脆弱而飄渺,彷彿風沙一起,就會吹滅似的飄搖。
甪里煙橋並不以他的話而露出絲毫怯意,而是誠懇地看向他,「風大人,學生正是因為看到了,所以才有不明。」他微吸了一口氣,抬頭向女皇看去,本是欲作打氣的舉動,卻冷不防遭媯語的絕麗姿容給攝去了心神,一時間氣堵在胸臆間,竟怎麼也提不起來,只能這般愣愣地瞧著,渾然忘了自己身在何處。眾士子因他一靜,沒了聲音,便也都朝他看去,當然更是順帶著瞧見了碧落至尊至貴的女皇,一下子大殿里靜默一片,針落可聞。
這情景瞧入德王與風顯明的眼裡自是有些譏嘲,但落入知雲的眼裡,卻是暗暗嘆息,這個士子,怎地這般沒有計較!不過,話說回來,初見女皇的人誰不是這般獃頭獃腦,想自己時常侍奉在側,有時亦不免給瞧呆過去呀!如此想時,知雲上前,輕和-圖-書輕抽了甪里煙橋手中的簿子,躬了躬身,「士子請落座。」
風顯明也在旁附言:「常言道聖主明而德才集,可見我皇德被蒼生,恩化海內,是以天下才俊相集。真乃社稷之幸,社稷之幸!」
「擬旨。申飭常玄成未請旨而率行之過。然因其統軍有方,力保邊關,功過相抵,另賞黃金百兩,進一級。」
「文大人話只講了一半,『功不當其事,事不當其言,則誅。』可今常將軍卻是『功當其事,事當其言』非但無理可誅,且有理當賞。將軍遠在邊塞,戰機一現不可再求,他當機立斷,發兵相救,守住邊關,阻劫敵虜,正是將士之本責。何罪之有?」水揚波淺淺淡淡地又駁了回去。
甪里煙橋一愕,呆了好一會兒,才磕頭拜謝,「謝皇上。」
到底曾是兵部武將出身,聞君祥于軍政上的頭腦仍是相當清晰的,一時朝中再無二話。
孫預聽得這一聲相詢,卻是在心底暗笑了聲。這一手棋,她下得漂亮!
德王在首席客座上欠身一禮,由袖中抽出一本戶部的審計簿子,由知雲呈上御前,「皇上,此是歷年來賦稅總目,請皇上過目。」
知雲走在一邊,感覺到甪里煙橋注視的目光,眉梢微挑,有一抹隱約的笑意溢在眼底。他意識到平州的「閑墨」有望得手了。平州素有三奇:一奇為平綉,用得是夷州的絹,學的是烏州的綉技,再配上平州的風物人畫,端的是好價值;二奇為平江岩茶,那茶中絕品的滋味讓人飲過難忘;三奇便是這閑墨,由閑人居的錄妙閑人所傳,墨色亮而純,豐肌膩理,落紙如漆,萬載存真,且其墨煙料質理堅細凝重,又加匠心巧制,或清雅高妙,或玲瓏婉約,最是貴重。知雲一向只好這個墨,屋中亦收羅了好些名貴的墨,眼見著這甪里煙橋由平州而來,又出生富商之家,自然不肯放過。
文彰鄴一噎,隨即又想反駁,卻被媯語揚手止住,「攝政王有何高見?」
「四月初十……制科近了吧。」她忽然轉回臉來,「算科進士的名冊謄出來了么?」
「皇上聖明。」何秉拱手一揖。
「士子小心了。前些日子才下過雨,這階滑了些。」帶著笑意的語聲輕輕鬆鬆地解了他的窘迫,甪里煙橋忙道了聲謝,看見那雙手已收回到淡紫色宮服兩側,沉穩而鎮定,彷彿從來不曾伸出來過。
「臣等參見皇上。」
引路的是個年歲與他相仿的公公,淡明一如平江般清雋的面容,始終掛著親切的笑意,眼角笑紋隱隱,如此明朗。但這樣一個親切近人的公公,卻使得德王爺與風大人如此討好陪笑不已。甪里煙橋微覺奇怪,他輕昂起臉,不意正好與那人帶笑的面龐相對,清冷冷的眼神如一流初春的山溪晃過,微冷。甪里煙橋垂下眼,覺得那雙眼裡並無笑意,但那人卻是笑得如此開懷地與他人說著客套話。
喜雨微怔,隨即回道:「四月初十,皇上。」
「你讓他把話說完。」媯語冷冷地瞥過去一眼,已挾不耐。德王在旁看得心中一驚。
「台諫院秉國法而直言,不以功高者為怯,實是社稷之正臣。賞何秉、文彰鄴絹帛五百匹,以滋嘉獎。」
直到這時,甪里煙橋才彷彿從自己的胡思亂想中恍悟過來,他此時正與其他人站在階前。而抬頭,便是安元殿連宇層層的宮樓,天色並非晴朗,但這相對較小卻銳意更甚紫宸殿的安元殿卻撐住了這抹陰沉,硬是使天地變得高闊起來,而不露壓抑之氣。這便是禁宮,主宰天下的氣魄。
孫預瞧見媯語緩緩點了下頭,心中忽然有些明了。常玄成是老hetubook.com.com將,用兵素來頗有章法,且因長居軍中,又心細如髮,比之胡前自是資歷老得多。因此,對於朝廷與統兵之間的微妙對峙,他是極其洞明於心的。又兼之為人謹慎,會連支會朝廷一聲都沒有,就發兵救援么?且他統率的還是三州的兵力,沒有君主的授意,他再救急也調不動三州的兵力。
「是。」
聽了半晌,媯語也沉吟著思索起來,「那依你之見,這稅制還得整?」
「哼,甪里煙橋,到底有何話,怎麼還不見說?莫不是存心戲弄皇上不成?」風顯明冷笑出聲。
「已呈上來了,在這兒。」喜雨在一疊子奏本中抽出了禮部的公文。
這是甪里煙橋第二次如此親近地仔細打量禁宮。上一次是他中了第一名,在金殿上被召見的時候。紫宸殿是威嚴而堂皇的,近乎于華麗的鋪張,朱漆金粉的碩大樑柱,撐起高高的屋穹,那樣高,以至他總覺得當群臣響朗地山呼萬歲的聲音,要隔些時候才能傳到穹頂,再被回傳下來,構成彈向四面八方的一串音符,飄蕩在整個亮堂堂,靜穆穆地大殿里,震得人耳朵眼裡「嗡嗡嗡」地直響。那時,他沒敢抬頭,自始至終,他只把目光放在腳下光可鑒人的漢玉地上,或者就是前面的玉階,那兒雕龍雕鳳,翔雲瑞合,陽文斑斕。
「回皇上,孫將軍的傷早已養好。」喜雨腦中靈光一閃,摸著女皇的意思,就又補了一句,「已於三月前便入營練兵了。」
「平身吧。都坐。」媯語隨意地將手一擺,「無須拘謹。今兒,朕想和諸位好好商量一下碧落的稅政。」
「是。皇上。」
「回皇上,台諫院正卿何秉有一道表疏。」喜雨由衣袖中抽出一本奏摺,呈了上去。
他一直看著殿前那塊書著「班序海內」的大匾,以至在受覲見時,腳下被那最後一級玉階一絆,險些滾下來。驚慌中,一雙手忽然在他腰間一托,隨即人已穩穩站住。呼出一口氣,驚魂甫定的他趕忙朝那雙手的主人看去。
「聖主不以纖惡蓋大善。臣以為用兵之害,猶豫最大。三軍之災,生於狐疑。邊關戰事若須事事稟聖而方可定奪,則將者何用?」孫預說得溫溫吞吞,但其平緩的語勢中自有高屋建瓴的凌厲。
媯語輕輕將眉挑著,微沁的笑意鋪在眼角,溫潤如玉。「愛卿所言有理。太傅?」
後幾人也都如此,直至傳至甪里煙橋面前,他也沒多說什麼話,只翻開簿子細看起來,一頁頁,緩慢而細謹。德王早已放鬆下來,朝女皇覷了眼,見她神色款淡,便放心奏道:「皇上,依臣看,今科士子出類拔萃,俱是國之棟樑啊。」
「皇上,要留中么?」
「啟稟皇上,其實碧落賦稅之所以會有如此漏洞,皆由碧落稅制不當之故……」他揚揚洒洒,娓娓將賦稅之制的弊端細細道來,分析得當,精闢處,亦是一針見血,引人深思。在座的眾士子不由都肅目而聽,不時紛紛點頭,心中欽服。
「臣領旨。」德王與風顯明無奈,只得起身退出殿外,臨去前不忘朝甪里煙橋投去怨毒的一眼。
風顯明很不滿意這個柔柔弱弱的士子這般沒有眼色,當下便微哼一聲,「甪里煙橋,你考取的狀元難道是作弊得來的么?居然連國政所支都不知道!就算你不知道,難道連看都不會看么?計書上不都條條寫得相當清晰嗎!」
「何大人蔘劾常玄成將軍私調兵馬。」喜雨說得沉穩而小心。皇上是早一步授了密信給常玄成的,但有些事,終究不能攤到檯面上來講。先斬後奏,終是不合禮法,且有亂朝局。
「碧落之國政所支細分者哪幾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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