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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窮碧落

作者:姒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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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廟堂篇 第二六章 風起波生

第二部 廟堂篇

第二六章 風起波生

並不是每一世碧落的君主都有一顆君星,但這一世有。
「知雲睡不著,皇上就讓知雲伺候著吧。」知雲笑得有些勉強,似乎這一個暮春的深夜裡,有一種東西在他所注視的女皇身上流去,一種叫做生命的東西。這樣的認知讓知雲莫名地有些恐慌起來。
「啊,是,是。」
「我去通知明日罷朝。這兒你看著,約莫一個時辰后,皇上會醒過來。」知雲神色複雜地看了床榻上的人一眼,轉身退下。他需要找巫弋問問。許多事,許多人,許多糾葛。
孫預一凜,只得收回與媯語對視的目光,努力吸氣持穩心神。因著這一退縮,他沒有瞧見媯語眸中閃過的晦暗與苦澀。
在眾臣的叩拜中,媯語走上殿堂,這夾著威儀與沉重氣勢的紫宸殿忽然間變得讓她有些陌生起來,她一眼看下去,就瞧見了聞君祥與聞諳,隱隱的寒意透入胸臆,讓她一時忍不住咳了起來。
「皇上,皇上!醒來,醒來呀!」
還想跑!你掙得了么?你的命是註定的,註定的,註定的……
祭司大人,我不明白。
死心了吧?呵呵呵呵,死心吧!你只能是個傀儡,你沒有將來,沒有!你只有滿身的毒,沒有人會憐惜你的,沒有人會救你的,沒有人!沒有人!
「皇上,要不要再躺會兒?才三更天。」知雲的眉攏得更緊了些。
「皇上?」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忽然間,凌亂墨黑的髮絲間瀉入幾屢光亮,接著便是一張美得可以奪盡天地之色的容顏,那張臉上掛著嫵媚而溫柔的笑,蝕骨的甜柔,卻是如此的陰暗,如同亂墳崗上出沒于荒草間的蛇,那麼陰濕。她想揮開這張臉,卻驀地被掐住了下巴,一雙殘忍而突兀的眼睛近在咫尺地盯著她,她想叫,卻發現自己忽然發不出聲音……
「咳咳咳,退朝吧。」她有些疲倦地皺了皺眉,「甪里煙橋,你隨朕來。」
知雲沉默,知道她送客的意思,憋了會兒,他只得起身告辭。東方曦微,已透出魚肚般的白亮。他遙遙地看著晨曦中的禁宮,紫宸殿的頂上,那青龍鰲首,那鸞鳳展翅,迎日而騰,透出碧落的泱泱國勢。他瞧著瞧著,不禁有些痴了,在宮門處,百官朝覲,長長的一隊,有序而行,那種厚重的顏色在禁宮冷寂的青石磚大道上,竟讓人覺得是如此振奮,深遠的振奮。
「臣在。」
「皇上,臣……」岳穹瞧著似乎有些不對勁,便忙出言,不想項平也在此時站了出來。
「咳咳,咳,眾,眾卿平身和_圖_書。」
「馬上去御藥房拿些安神定氣的葯來。」知雲讓小秋將她扶回床榻,立時回身衝著發愣的宮娥吩咐。
知雲露出習慣地一笑,翻身下馬,還了一禮。「李侍衛那麼早就起了?」
忽然間,她覺得自己已經無處可逃了,這個聲音是四面八方的,就只有她被囚在裏面,她無論跑向哪裡,都只是徒勞。
不是!他說他會護著我的,他說過他能讓我安身立命的,他說過的……
「皇上,臣有本上奏。」
「臣領旨。」孫業清訝異於這最後一句,和戰兩備,可見女皇的意思是于和中備戰,看來自己兒子那套做法正撞著了聖意。
「皇上……」小秋張著雙手,緊盯著手中那顆由那張美麗無比的臉頰上滑落的淚珠。她從未看過皇上哭,那麼優雅,那麼從容,那麼威嚴,那麼美麗的女皇怎麼會哭?她第一次怨恨起身旁這個位階大過她好多的知雲來,「公公,皇上方才讓你下去休息了!」
知雲張了嘴,卻不知說什麼話,只是看著那串串滑落的淚,看著那雙迷濛中夾著怪異的悲哀與欣喜的眼睛,如清泉洗鍊而出的雋潔,如此純凈的悲哀,和淚笑顏。
「隨你吧。」她忽然間很累,就著小秋的扶持坐了下來,身後是小秋在替她挽髻,眼前是一面鑲金綴玉的銅鏡,由燭火照出的明晃晃的光影里,她清晰地瞧見了一張臉,如此清晰的五官,如此明朗一如朝花炫爛,即使蒼白了些,即便清雋了些,但卻是那樣得像,那樣的肖似。她心一緊,伸出手便一把將銅鏡抹到地上。
那麼您呢?祭司大人怎麼看?他如是問。
「臣遵旨。」
我也不明白,還是再看吧。知雲公公,她有她的心結,外人幫不了。所以,公公對於有些事,還是不要知曉得好。
她在跑,風刮過臉,將她的發都吹亂了,她什麼都看不見,胸口很悶,心跳得越來越激烈,如同火燒一般,燎烤著她的肺,讓她的每一口呼吸都是如此的炙灼。她就在這種折磨與黑暗裡奔命,沒有什麼是看得清的,她只知道往前跑,不停地跑。可那個妖嬈中顯得陰陰濕濕,一如毒蛇信子的聲音卻一直貼在她的頸后,如同她的發般,一直粘著她……
「兵部尚書孫業清,你速傳朕的旨意給常玄成,讓他重兵把守,和談一事與他無干,若撐梨孤塗有意犯邊,可便宜行事。」媯語微微閉了閉眼,喉嚨口有些騷擾,直覺就要咳出來,她忍著氣一咽,把咳意壓下,快速將話說和_圖_書完。
「皇上!」小秋與知雲一同跪在她的身邊,那種迷亂的眼神里,透出讓人心肺俱疼的悲哀來。「皇上,不要想了,那不過一場惡夢,醒了就沒事了,什麼事都沒了!」知雲在旁一直說著話,竟有些語無倫次起來。
她扶著小秋的手站起身,黯淡的眸光掃過孫預,頓了頓,撇開頭下朝。孫預直覺不對,卻礙於朝堂上百官齊集,不能追去相問,但那最後一眼裡的嘆息,他瞧得清清楚楚,昨晚一定出了什麼事了!
「皇上!」知雲驚喚,記憶里從未見過如此失去理智的女皇,他的驚訝中有些慌亂流露出來。
「咣啷」一聲,鏡子裂了道縫,如同被人划傷了臉,鏡中蒼白的嬌顏亦劃成了兩面。她猛地站了起來,口氣不穩,「毀了!將禁宮裡所有的鏡子都給毀了!」
小秋快手快腳地馬上倒來一盞茶,喂著她喝了,瞧她神色似乎是好了些,才心中漸安。
小秋著宮娥拿來衣衫、梳洗的水盆,一一伺候好了,才掛起流帳,扶著媯語出來。長長的烏髮垂及腰膝,那墨黑的色澤流淌下來,襯著這副纖細的身量,襯著這張雖絕美卻蒼白的容顏,看去竟是如此的孱弱。
「皇上!」知雲叩頭在地,「皇上,不要忘了,你答應過攝政王爺的,要相攜相守,共開碧落盛世的!皇上!」他並不知道他們之間許諾過什麼,但是皇上的性子他知道,孫預的做派他多少也能猜著幾分。他不明白的是為什麼皇上忽然之間會變得如此脆弱,像是一直堅守著的什麼忽然鬆了,忽然沒了。
她瞧見知雲仍在一邊站著,便問,「怎麼還沒回去?」
你難道不明白么?他想的是這個國家……是他孫氏的使命……
你看不明白么?他姓孫,流著孫氏的血……他渴望著孫氏的榮耀,你算什麼?嗯?你算什麼?他會為你舍盡天下么?會么?會么?呵呵呵呵……他會么?會么?
不知是不是這句話起了作用,她驀然驚醒過來,眼神竟有如驚鹿般有些慌張,「是啊,是啊,我答應過他的……」她承諾過他的,是不是她一直不與他的江山有違,他便能一如現在這樣的守著她?是不是?是不是?她有些悲哀地笑起來,會的,應該會的,她只要把這個江山努力地打理好,他應該就會一直像現在這樣愛她,守著她吧?
「皇上……是。」知雲猶豫了下,仍是退出了他逾矩闖入的流帳。
「三更天?」她愣了下,隨即看了知雲一眼,「你先去睡吧,這兒有小www•hetubook•com•com秋伺候就夠了。」
嗯,她發覺自己的喉嚨很疼,無法說出什麼話,只得點點頭。
「朕欽點你為副使,與聞左丞同去。」
「皇上,與匈奴和議之事,不可緩行……」
不管她是什麼身世,她已成為碧落的君星……你看,奪目的耀眼,星輝遍臨天下,可比皓月之光。
「此事朕已有決斷。」媯語打斷項平的話頭,將自己的手緊握成拳,深吸了口氣,才朝聞諳看去,面上綻出蒼白而瑰麗的一笑,「左丞聞諳,你可願為國一行?」
「皇上!」知雲實在忍不住,出手點了她的昏穴。
「皇上!」
「二位愛卿有何事奏?」淡淡的語聲一如往常般飄蕩在殿堂里,只有近旁的小秋聽出了其中的隱忍而婉曲的哀傷。那一瞬,小秋覺得自己的心有些疼了。
孫預瞧見這樣的眼神,只覺滿心疼惜,剎時心如同心被絞了一刀一般,疼得人額間筋脈突突地跳,渾然不覺此身是在金殿之上,眾目之下。
「君主的職責,我怎麼能不去呢?我是碧落的君主呢!」不知為何,這話說出來時帶著一絲酸澀。
「好。」媯語笑著點頭,但看在有心人的眼裡,卻是那樣的空洞而渺遠,墨彩的眸子里深深淺淺的琉光斑駁。「那朕就欽點你為和議大使,去與匈奴大單于和議。」她吸了口氣,將手稍稍鬆開,「左散騎常侍岳穹。」
他會么?他會么……她抱著頭痛苦地想,他會么?她不知道,她毫無把握,她……竟是這樣的迷惑,他會么?她真的一點都不能確定。
紛亂妖嬈的聲音不知從哪兒發出來,圍著她打著轉兒,一圈圈,如同白綾般絞住她。
這一去巫策天,直過了卯時,知雲才跨馬回宮。巫弋並沒有告訴他什麼,只是問他,皇上在他眼裡是怎樣一個人。他看她幽黑眸子里的那抹慈靄與祥和,原本焦灼的心不知怎地靜了下來,然而要說皇上是怎樣一個人,他卻發現自己說不上什麼話來。
初臨朝堂的小秋有些發慌起來,眾臣仍跪著,但皇上卻忽然,忽然……她欲待上前,卻被媯語縴手一揚而止住,雪白的手青細的筋脈隱隱,但她卻瞧見了果決。
你逃不掉的,逃不掉的……他救不了你,他不會為你舍盡天下,他不會救你!不會救你……
「快,知雲,叫喜雨把奏摺呈上來。還有……」她努力回想著白日還未曾批閱的國政,卻一時腦中空白,她咬著唇想,握緊成拳的手白得已呈一片透明之色,「甪里煙橋,叫他過來,我要讓他和*圖*書整出軍費,還有岳穹,他要出使,還有……」
他一驚,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天台是沒有穹頂的,可以清晰地看到滿天繁星。知雲有些新奇,人們都說冬夜才是看星的時候,但他忽然發現,即便在春天,晚上的星點也依然是如此璀璨,耀了滿目。
「我叫你把宮裡的鏡子都毀了,你做了沒有?」媯語的聲音有些厲。
「皇上……」知雲有些喘地趕到,看到她雪白的容顏,眉宇便是一皺,「皇上,您不妨歇一歇,昨晚沒睡好,上朝精神也差,百官……」
她驀地睜眼,猛地坐了起來大口喘氣,眼前忽然閃過極亮的光線,刺得人眼睛很難受,接著依舊是一片漆黑與陰森的感覺,她依舊什麼也看不見。
這分明是挑聞諳立功,聞君祥面上一喜,聞諳早已笑潤于目地出列大聲道:「為國為君,臣萬死不辭。」
「皇上,您真的要去么?」小秋擔心地替媯語繫上腰間的玉帶,她分明瞧見那蒼白的指尖在微微顫抖。
孫預聽著那有些暗啞的咳聲,心中一緊,想起那個絕塵紗,他修長的手指亦微微一抖,眸中的關切表露無疑。
巫弋回過頭來,斑白的發很平和地盤在腦後,深墨色的長袍一直拖到地上。她淡淡一笑,布滿青筋的手一指天盤所向的夜空,已經四更了,月兒淡了,然星輝依舊明晰。知雲通曉天文么?
「公公回來啦?」城門侍衛討好地上前行禮。
她……好不了么?他問,是第一次如此逾矩。
媯語雖勉強克制住了心神,眼神卻仍未盡斂恍惚之色,她幽幽的目光迎上孫預,似是千言萬語欲說還休,只柔婉得讓人神魂顛倒,如痴如醉。
國事為先,私仇為後……那樣的話,那樣的鄭重,他的愛,也是有條件的吧?她有些絕望地想,他救不了她的吧?她是不是一直在自欺欺人呢?他救不了她,沒人救得了她……
說到這裏,巫弋卻皺起了眉,我解不了毒,皇上的身子也的確很差,而且在我看來日漸虛弱……但是星相卻示以綿長的福澤,貴命!
「朝會?」知雲一愣,不是已經吩咐了罷一日么?他回身朝紫宸殿一望,靈台一清,原來那些是上朝的朝臣。他心思微轉,顧不得再與旁人寒喧,便疾步往煦春殿趕去。只剩下呆愕的侍衛不敢置信地瞧著知雲倏乎即逝的背影。
她拿了把剪子挑著燭花,那爆開的燈芯恰似一朵紅蓮,在巫策天這個神聖而近乎神秘的宮殿里,知雲竟有種與神對晤的錯覺。他不知道巫弋為什麼選擇在天盤下與他和_圖_書會面,天盤是巫策天最聖潔的地方,碧落國的主祭司在這裏為國祈福、為國運卜示、以及巫族的修行。碩大的白玉制天盤直指天穹,上以瑪瑙綴出二十八宿,在燭光與夜明珠的互映中,格外深邃而渺遠,一如女皇登臨朝堂時的眼神。他驀地一震,瞧著巫弋嘴角的笑,很寬厚,也很深邃,融入了俯視天地的慈悲,卻隱著無奈。
「皇上,我……」
「謝皇上。」
「如果沒做,現在就去做。今日朝會不用你了。」她衣袖一擺,就往殿外行去,那裡,迎候多時的鑾輿正等著她。
絞白了的手指沒有一絲血色地緊抓著桌沿,很用力很用力,直到,她聽到了知雲的話,一口憋著的氣忽然間鬆了下來,「是夢啊,我都不想讓自己醒過來……」她語氣幽幽的,彷彿夢囈,有著說不出的溫柔,聽來軟軟的,嘆著氣的聲音像是能把人的骨頭都軟下來。
他搖搖頭。
侍衛微微訝了一下,隨即回道,「每日朝會,小的自不敢惰怠。」
祭司大人的意思是……他驚喜地站起,無妨么?可是那般的毒,即使他並不知曉是什麼毒,但那種掙扎,他瞧得清楚。
你以為你可以逃得掉么?逃得掉么!逃得掉么!
媯語眼神有些散亂,但吐出的字卻堅定異常,「去。」
「皇上,先喝口茶,定定神吧。」知雲破例地站在了床榻一側,卻只是遠遠地候在流帳處躬身問著。眉峰微微蹙著,方才的那聲驚呼仍有些回蕩在意識里,那麼絕望,那麼苦澀,甚至還帶著點想放手的疲倦。他不知道這位高高在上的主子夢到了什麼,只是那樣白的面色,乍醒時那樣茫然而沒有方向的眼神,讓他忽然間覺得有些駭怕,她的生命原是那般的單薄與脆弱。
「呃,」媯語試了試自己的嗓子,雖然仍有些疼,但好歹能發出聲音了,「更衣吧!」
哈哈……哈哈……你以為誰還能救你?孫預么?……哈哈哈哈……他救不了你的,救不了你的……這裏只有你是異類……只有你!只有你……
聲音愈來愈近,也愈來愈切齒,她幾乎聽到了裏面似是磨著石頭的聲音,「吱吱吱」地,像要朝她咬過來!她手一掙,驀然間被落入了控制,她尖叫起來。
好半晌,她才能微微眯著眼看向自己的身側。明黃的流帳,籠煙籠紗的瀉在鋪著淡青色細氈的地板上,輕柔又飄乎。明黃的床幃,輕軟的衾被,以及立在身旁的兩個身影,讓她的心微微鎮定了些。清醒的意識開始迴流,她閉上眼緩緩吐出一口氣,原來是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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