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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窮碧落

作者:姒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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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廟堂篇 第四十章 天都驚變

第二部 廟堂篇

第四十章 天都驚變

如何將消息通出去呢?沙宇是聞氏舊部,手中握有三州之兵,要慎防啊!不知柳歇能否察覺到兵馬一事了,唉!
聞君祥知她近日為著聞誠的事心中難過,只嘆了口氣,便不再出聲。
曾霜一怔,不禁朝聞君祥看了幾眼,只見他滿臉尷尬與為難,心中略略猜到幾分,「夫人,小人才收到軍報,說是匈奴大軍壓境,皇上雖到了瀛州,但仍是連失三城,瀛州百姓心中均十分失望。只要再過幾日,待得皇上民心盡失,聞公的行動將會是順應天下民心之舉了。」
「甪里大人。」何秉在乍見這位文弱的尚書,面色不由肅然。眼前的年輕人,雖然處處透著纖弱,但是,他此刻的神色卻是冷峻而堅毅的,有著雖九死而猶未悔的決心。
水揚波也是微微頷首,「不錯。而且九門提督高鵠,似是也拉攏不成吧!」
這最後一句便真正說服了蕭霓,其他一切都可以緩行,但殺了媯語,卻最是能解蕭霓心頭之恨。「好!便依你所言,儘早安排吧!」
何秉一氣痛罵,其言剛正忠直,大義凜然,有毅然不倒之聲威,叫曾霜心中發苦,頓時只有諾諾稱罪,不敢還口辯駁半句。
沈磕儀朝她看了半晌,忽然問了句,「他難道不會只因為章畔就答應你么?」
「請。」何秉手一揚,便引著她往自己的書房行去。
家人奉上一盞茶,便退了下去。整個園子靜靜的,只餘下枝頭的蟬兒,兀自唱鬧不休。甪里煙橋吸了口氣,微顫的手端起茶喝了口,這才鎮住了心神,盡量持平地道,「何大人,你知道,我只居戶部,皇上也只讓我辦好糧草的事就行,我,我其他的都不知道……」她仍是有些緊張,話都說得有些語無倫次,但何秉卻並未露出不耐的神色。她咽了口口水,方又繼續,「他們動了五日後要運出的糧草……軍餉上的數目也不對了……何大人,你說怎麼辦?」最後一句吐出時,隱約帶上了哭腔。
「當年他認了西陵巷的一個老太為娘,也跟著老太的夫家姓,改姓了項。兩年前,項老太死了,他不是還去丁憂么?但是,據我所知,那項老太還有一個親生兒子。」
「說得是。明日便發難吧!」曾霜暗吐了口氣,終於決心放手做了,望向窗外,烈日在花木扶疏間散下斑駁的日光,圈圈點點,一閃一閃地似是人的心,在那裡有些紊亂地跳著。
德王動什麼心思,如今是一目了然。面對眾朝臣的驚異的目光,德王半是憤恨,半是欣喜。對著聞家再次送來的請柬,也只好無可奈何地收下。如今,他這一腳是再不能不上賊船了。
「呵呵,曾兄如此聰慧,還找不著這樣一個人?」有沒有這個人其實也並不重要了吧。
項平忽地坐了起來,身邊的妻子兀自睡得正熟,這讓他心頭又起了些不耐,起身就往屋外走。園子里,方才睡著時吵得慌,現下走出來,卻又覺得寂得慌!項平在涼涼的石凳上坐下,月半輪,不過才斜上屋檐,天際的星光倒是淡了許多。
聞諳的臉黑上幾分,忍不住罵道:「你哭也沒用!我就打死了你,看你招不招!」他頭一撇,朝刑獄官點了下頭,便負手立在一邊。
一時,流言四起,說是當今女皇本非天命所歸,因此上天不再庇佑碧落,致使匈奴入侵,旱澇並起。本來不過是懷疑,但傳過幾日,百姓卻都漸漸信了。甚至已有說是妖精轉世,吃了原本應當繼承皇位的聞二小姐的。
項平抹了把臉,上頭是一層薄汗,晶晶地亮在手心裏。
媯語見著小秋遞上的葯,一氣喝完了,才答她,「我們輸不起。」
「木清嘉?」
「是。」
記憶中,皇上似乎並不喜歡臣子一個勁地認錯,她似乎喜歡聽不同的聲音,而不是經由揣摩過後的應和。只是自己,不知什麼時候起,就慢慢習慣於揣摩了,漸漸地,也失了女皇的重用。
「怎麼說?」
……項平,君臣之間並非只一個懼字。君有信,臣有義。你的能耐朕很清楚,朕並非是要你動輒言咎。你可明白?……
何秉臉色一變,但轉瞬平復下來,「呃,差了多少?」
這些,他相信皇上都知道,可她也的確一直睜著眼閉著眼,他倒希望女皇能找機會罵罵他,或者臭罵一頓,他也就醒了。
曾霜見他二人如此神情,心中暗暗吁出一口氣,但面上卻是嚴肅了三分,「但是,夫人,此事還需有個過渡。」
「也不一定啊。」媯語淺淺一笑,和沈磕儀在一處說話,似是總能受到她那種樂天輕鬆的影響,連帶地自己的心情也輕鬆不少。「他如果真有遠見,就應該感謝我。現在是他的一個時機,錯過了這次,他不知還要等多久,或許一兩年,或許三四年,也或許十來年。」
「舉事的確是倉促之間,然與聞公舊部聯繫,卻是早有部署啦!」曾霜「呵呵」一笑,端起涼茶呷了口,「蕭兄可能不知道,但水兄應該聽說過。當年南王叛亂之時,臨時被調任的平州將軍李良,以及一併遭貶謫的折衡都尉沙宇,可都曾是聞公舊部,且與左丞大人交厚。」
他穩了穩神,「什麼事?」
柳歇瞧著情勢大好,便提及了項平一案,「項大人一案查得如何了?」
「呃,這……」真要說起來和*圖*書,聞君祥到底有些理屈詞窮。
聞諳施施然地走進了牢房,略略瞧了她一眼,嗤笑一聲,輕輕撥弄著擺于牢房中央的火盆中的幾條鐵棒,饒是有布頭纏著柄處,依然覺得燙手極了。他撇了撇嘴,訕訕地丟了,才笑著道:「甪里大人,你可知這鞭子打過什麼樣的人?」
何秉聽出了其間的驚懼,心中也是一涼,他倒是真沒料到聞氏的手在戶部也動得如此靈活輕鬆。「柳大人知道此事么?」
朝中震驚,眾臣的目光都紛紛集中到德王身上,誰都知道,當今皇上以下,最有資格繼承皇位的就是德王之女晨。本來慶元公主也是行的,但成王早逝,畢竟無所依恃,何況先前一直受女皇垂愛,這一成是不用再考慮了。
「應該知道了。正是前日,柳大人暗中囑咐我,要我小心糧草一事,我才徹夜審查了三遍,昨夜還是齊的,但今早我核時,卻不對了。我一面差人報與柳大人,一面就來您這兒了。」
「什麼過渡?」
「大人這是幹什麼!快請起來!」甪里煙橋一時慌了手腳。
不知怎地,對於女皇那日在桃塘說得話印象如此深刻。君有信,臣有義呵!皇上是真的抱著這種心態來看待他的么?
那一年,他不過是初仕的士子,來到天都,是想一搏功名,光宗耀祖。可是,有時候,人如果倒霉,便是走平地也會給磕著。他吃了冤枉的官司,是別人陷害,也是致命的陷害。他無力可施,只有等死。然而卻在這個時候,伸來了一雙稚嫩的手,那個時候,女皇是他唯一的選擇。他開始了他並不光宗耀祖,卻平步青雲的宦途。很難說他不情願,但確也是沒有選擇。
「既然民心已然失望,那現在動手也差不了多少!」蕭霓朝他倆個突然一瞪,「我要實實在在的東西,一等再等,都拖著幾年了,有過什麼真格兒的么?你們倒是拿出來給我瞧瞧啊!還是,你根本不行!」最後一句,蕭霓說得很重。要知道,他們現在做的可是謀逆的大事,知曉其中機密,本就是件險中又險的事。蕭霓現下說他不行,自是讓他退出。而這退出,便是滅口的下場。
何秉緊隨其後,提出了近日天都謠言四起的局面。「……何某聽聞,九門提督高鵠高大人曾著意逮捕流言者,卻被有司斥為擾民。國家危急,皇上正親征作戰,天都為碧落國都,豈可民心惶惶,謠言風傳?不知二位輔政大人有何高見?」
沈磕儀一怔,默然半晌,才又嘻嘻一笑,「這一下,那撐梨孤塗一定把你恨得牙痒痒的。」
「何大人,下官有要事需與大人相商。」甪里煙橋並不客套,開門見山。
「嗯。只要能扳倒項平,餘下的也就沒那個能耐來多嘴什麼了。」蕭水天說著順話,心中卻著實有些擔心起來。皇上到底在天都安排下什麼沒有?似乎走前除了召見何秉,並沒有其他什麼部署啊。
「好奸的一招啊!」沈磕儀奪過小秋的扇子自行狂扇著,閱兵台上,在炎炎烈日烘烤下,她差點就熱暈過去。一回到媯語的行館,她立刻就灌下五盞冰鎮芙蓉湯,才舒出一口氣。「你讓那個『小孔明』大張旗鼓地跑去與撐梨孤塗會談,明擺著就是讓他徹底遭剌刺的猜忌嘛!」到底是玩慣政治的人,簡直就是打了人家還讓人家道謝嘛!
何秉心中微微一動,「快請。」他幾乎是立即的,起身便隨著家人一起去迎。
曾霜悄悄瞧了眼蕭霓冰冷的神色,試著問道:「聞公召小人前來,所為何事?」
「煙橋啊……在天都,如今是我方居弱,然而,正因情勢如此危急,我方就更不能示弱以助其強。戶部失糧失銀一案,咱們還得提,還得糾纏到底!」何秉望著她,忽然起身朝她一跪。
「慢慢來!慢慢來!都拖了十一年了!從來都是顧頭顧尾的,什麼時候能成得了個事!」蕭霓將手中的團扇猛地往案上一拍,「怕這個怕那個!不如索性放膽子幹上一回!我倒要看看,如果真成了事,那些個人身家性命都兜著,還敢開口!」
刑獄官暗自拿捏了幾分力道,掄起鞭子便「嗖」地一聲往甪里煙橋劈去。鞭響的同時,只聽得一聲慘得人毛髮直豎的尖叫之後,聲響俱無。兩人互看一眼,都心中一驚,只道單就一鞭,便送了人命。聞諳朝刑獄官抬抬臉,示意他上前看看。刑獄官只得小心湊上前,看了半晌,才輕輕舒出一口氣,不禁好氣又好笑,「大人,他暈過去了。」嘖!暈得真乾脆,也不知是嚇得還是疼得!他朝肩胛處的鞭傷掠了一眼,血紅一條,饒是他下手留了勁兒,也還是皮開肉綻,血肉翻出。這皮肉也真嫩!這樣想時,平時兇橫殘酷慣了的心竟也生出幾分憐愛。
「熱死了這天!熱死了!怎麼就那麼熱!」書房裡,已搬來兩大盆冰,可就算有兩個丫鬟替他打著扇子,聞君祥仍熱得直淌汗。
聞君祥朝她看了眼,「這是天大的事!能放開膽子幹麼?他們不敢開口?只要其中一人敢放個屁,咱們就死定了!」
六月十八,天都城裡一片躁熱,充滿了欲雨未雨的壓抑,人人的汗都直淌著,只能拚命地喝水。百姓抬頭望著這片有些淡灰的天色,雲層厚厚地積著,日頭雖和-圖-書被遮住,卻顯得更為懊悶,只想著一直往身上澆井水。
「是,夫人。」
「你們出去吧!」聞君祥揮揮手,將閑人俱趕出屋外。
蕭水天原本拎著的一顆心稍稍一放,他以為水揚波知道了項平本家的親人,那一旦抓來用以威脅,項平就難說了。可是現在,私換戶籍,並不是很了不起的大事,而當年一樁人命案,如今人事俱非,也翻不起來。那樣,項平頂多就是貶官撤職而已,至少其身保全。
「嗯,辦得好,辦得好。」何秉輕輕拍了拍她細瘦的肩,甪里煙橋頓覺心中略微一松。「眼下這失了的糧草軍餉是追不回來了……但皇上那兒缺不得……」
甪里煙橋抖著唇,眼一閉,所有的酸澀與驚怕俱浮上眼眶,再一睜眼,便帶出了一長串的淚珠,叭叭滴在聞諳愕在那兒的手背上。「你們別想!我不會說的!你們打死我好了,我,我,我就是死了,也不會說的!」說著,一抽一噎的,還真哭了起來,把兩人唬在那兒。
半刻后,曾霜匆匆趕來,一入房門,正欲行禮,卻一把叫聞君祥拉著坐在一邊。侍女瞧他滿頭大汗的,早由冰水中絞了塊帕子遞上,再倒了盞冰鎮酸梅湯奉上。
就在這一天,瀛州永治,章戈、岳穹與簡居道帶回了跟羌蒙與突利達成的盟約。二國均感於匈奴的兇橫霸道,以及屢次滋擾其邊境,掠奪牛羊婦女之舉,盟約談得極為順利。這一程,甚至還各派了兩名使臣前來協助碧落反擊匈奴,並相與約合,一起牽制匈奴王師。
現在回想起來,最讓他舒心快意,全身心都充斥了凌雲壯志的時候反而是在撤平藩亂那會兒。他出謀劃策,一心為公,倒少了這許多顧忌。想來,在眾大臣之中,他算是最早的一個,也是知道女皇最多內情的一個,女皇即便在親政以後,似乎都未曾想要殺他以為滅口,這一點,讓項平不得不感佩在心。君有信,臣有義呵……
「不錯。此人現應在元州鹽通為知縣,此地正處海港,有船商往來,江南的賦稅如能在他這兒被截住,那就有望運抵瀛州了。」
「可是還有何秉。」蕭水天甩出一個他們一直規避的名字。「皇上為何會留下何秉?」台諫院寺卿的位子或是一則,而另一則恐怕正是因其耿介忠貞,能為碧落正音之故吧。有他在,碧落就不會失了是非之辨!
聞君祥想了半晌,仍不明白,「哪招棋?」
德王見事已至此,也不宜鬧得太僵,便出聲當了個和事佬,「何大人消消氣,消消氣嘛……想必曾大人亦是年輕識淺,未知曉其間厲害,只想著了不可重犯古人之過,倒也不是真箇兒有不臣之心。」一面這般勸著,一面馬上決斷,「立刻著刑部與九門提督捉拿散播謠言者,嚴懲不貸!」
曾霜忽然間打了個哆嗦,忙藉著端茶碗給遮掩過去。他拭了拭額際的汗,心思飛轉,沉吟了許久,才猛然間下了個決斷。「夫人現在就要動手,也不是不可。」蕭霓現在最為注重的大概就是要為聞誠報仇,那現在這個矛頭,只是指向女皇,只是要女皇死。如果是這樣的話,倒還真有個法子。
刑獄官愣了半天的神兒好不容易才回過來,不由暗裡罵了句「孬種」。但往那人身上一打量,倒還真文弱得厲害!手提不起幾兩重的人,又生得白凈細嫩,也頗有幾分俊俏,這般模樣,襯上那雙哭得通紅的眼兒,與已被勒出血痕的手腕,看去,還真有幾分可憐相。刑獄官心下一軟,手中的鞭子稍稍鬆了松。
「甪里煙橋應該不會太成問題吧!」水揚波呷了口茶,「平日一直是唯唯諾諾的性子,見真章時未必能激起什麼血性。」
「大人有何吩咐?」
腦中空白無物地坐了半晌,心漸漸靜了下來,不知何處,遠遠地飄來一屢淡淡的荷花香。一時間記憶如同封了泥的老酒,忽然間被取出打開,那些久遠的,那些切近的,便如開了壇的酒氣,芬芳溢鼻。
於是,項平,這一位堂堂碧落的尚書令便遭下獄審查。項平做夢也想不到這樁陳年舊事居然還能叫人給知曉了去!他頭一個想到的就是聞氏身邊的兩箇舊識,一個水揚波,一個蕭水天。雖說當年的事,論理他們也不應知曉,可是,畢竟共事的日子久,也難保不會探聽到什麼。他們兩個到底……可是,念頭才一轉,項平就止住了,心頭一嘆。這二人,雖必有一人出賣了他,但他卻不能隨意就舉出一個人來。他吃不準。事態發展到現在,項平是真有些悔了。他悔自己的醒悟得遲了,根本還來不及做什麼,只不過發了一封給烏州的知州秦離的密信,讓他仔細那邊的都尉。至於其他的,他想到了,卻還未來得及做呀!
「就你熱成這樣!」蕭霓明顯清瘦的臉有些冷,語出亦是不耐。
次日朝會的公議上,甪里煙橋率先擺上一本,提的正是戶部失糧失銀一事,因事關重大,刑部立時就要列案審查。此一舉,倒是大出聞氏意料之外,本想著甪里煙橋懦弱怕事,無人提及,便會息事寧人,沒想到此番真箇兒站了出來。
「就是年前就放出的一則謠言:女皇乃是掉包之嬰,新近才查證屬實。百姓聯想起女皇登基以後的一些事,自然就會www.hetubook.com.com相信起來。比如器山曾經崩塌一事,比如今年華水、夏江俱起澇情的事,再比如此次連失三城之事,種種事件,只要稍加修飾,便可與天意聯繫起來。」曾霜張開摺扇搖了搖,「還有,臣聽聞,夫人與『巫策天』的少卿白霓裳有些交情,那麼假用天意,就更順手了。」
「只要能夠讓他離開尚書令這一職,就可以少許多制肘了不是?」
「擁立她?」蕭霓如兜頭潑下一盆冷水,心中頓起不快。
沈磕儀沉默,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媯語輕輕閉了眼,「你說呢?」
媯語沒有作聲,只是沉默地回身看向整個北防的軍圖,眼前似乎已經鋪陳開了那場血戰,生死攸關的血戰!
他從不否認自己愛慕虛名,貪財好權,在他看來,一個只知曉清廉的官員,卻未必比得上一個雖貪,卻能辦上實事的官員。當然,如果二者兼備,當然是朝臣的楷模了,像何秉就是一個。唉!他嘆了口氣,自己的毛病,他並非不知曉,可是,有時,一個忍不住手,就犯了。
蕭水天坐於一旁只是冷眼旁觀,對於這二人,他當時身居南王府下,又豈會不知?應該說這二人正是他通給項平消息的。
蕭水天暗暗皺上了眉,事情到此,算是扳回了一成,然而,眼前的小勢,卻是在逼聞氏加快動作,只怕再緊了些,他們就要調動兵馬入都了。屆時,便是有再多良朝賢相,手中無兵,也是枉然。
夏夜的蚊蟲總是特別多,「嗡嗡」地在耳邊飛著,讓項平心頭極煩,他伸手胡亂揮著,終於忍不住,折了頁芭蕉拿在手上扇著。
「項平怎麼忽然間下手有些狠了?」曾霜心中微惱,對於此人,他與聞君祥可沒少下功夫,而前段日子,似乎就有那麼一線成功的跡象了,怎麼忽然間就又退到原處不說,還針對著他們在天都府的安排頗制了些絆兒?
「這得慢慢來,你不能太心急。」聞君祥也正有些發愁,據報原州、羽州一帶,因為胡前、常玄成,以及新近帶兵去的孫須相阻,攻勢已大為減弱。他原想著,只要匈奴的兵馬一攻入瀛州,女皇便只得躲去麟州,到時只要麟王能夠出兵……或者也不用他麟王,只要將華水以北划給匈奴,那麟王與女皇俱是死路一條。到時他們便能名正言順地坐了皇位。可是現在,據報匈奴的兵馬一直與守城的軍隊膠著,而那左賢王連下三城,卻被明令撤軍。這一來,時間便開始拖了。
項平憂心如焚地坐在牢里,急得焦頭爛額,卻也只能幹急。他滿地亂走,走了半天,卻終於頹然坐倒在冰涼的石床上。他朝著獄卒官冷冷的帶著防備的眼看了看,知道這兒都已換上了聞氏的人,心中一陣發涼。
「如果你的消息正確,那他應該是兩者都不會放棄的人吧!」媯語說的話里明顯帶了些安撫的意味,聽來並不真切。
「戶部的甪里大人求見。」
「哼!」蕭霓掃了眼聞君祥唉聲嘆氣的模樣,心中有些憋火,朝著身側的丫鬟吩咐道,「去!把曾侍郎給我請來!」
兩人一怔,曾霜更是臉色一白,對於何秉,他素來有一種說不清的孺慕之情。既以他為最高的楷模,但自己的所作所為又與其背道而馳。這種矛盾,讓他無法布局,他不想傷害何秉。可是何秉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妥協的。
曾霜見勢不對,出列道:「下官以為不確。古語云: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如今諸位大人之舉,豈非重蹈厲王之舊轍?況且……」
「夫人請稍安毋躁。」曾霜此刻鎮定得很,「德王之女年僅四歲,擁立她,不過是拉攏德王,同時也讓德王沒有後路地只能依附咱們。而等到除了瀛州的那位,憑聞公在朝中的勢力,要取而代之,易如反掌。到時不過一道禪位詔書而已,關鍵是能儘早地除去最厲害的敵人!」
六月二十,夜極懊悶,項平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心頭似是有什麼東西擱著,讓人無法靜下來。紗窗外是一直叫個不停的蛐蛐與其他一些不知名的蟲子,聽入煩心的耳朵,格外鬧人!
曾霜還欲再說,但手臂卻忽然叫何秉拿住,他回身去看,不由一愣。只見何秉銳目逼人,直欲穿透其臟腑。曾霜頓時頭皮一陣發麻,再多的話,此刻半句也吐不出來。
沈磕儀一笑,「接下來呢?與撐梨孤塗的盟約成了,是不是將會有一場大會戰了?」
「大胆逆賊!你竟敢說出這等大逆不道之語來!」何秉生性剛強耿直,朝野咸知,碧落上下都敬其為人。因此,這兩句話罵將出來,眾人都不敢作聲。「市井之間流傳是何等流言?皇上,當今天子,由先皇所立,碧落之君,天命所歸!即位幾年來,撤平藩亂,肅清海寇,四海咸治,宇內呈祥。如今匈奴患起,皇上不顧身危,御駕親征,是何等雄豪!如今流言者,竟於置疑女皇之君位!此縱觀史海,亦聞所未聞!如此大逆之事,不思將傳流言者拘拿治以重罪,反說什麼『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我倒要問你,何謂民之口?爾心當誅!」
是夜,甪里煙橋便已被鐵鏈縛于地牢刑柱之上。陰森森的刑房,濃重的血腥味瀰漫四周,腐臭的氣息薰得甪里煙橋直欲作嘔。身處地牢之中,便https://m.hetubook.com•com是夏日炎炎,亦感到一種冰涼沁人心脾,屬於死亡的氣息!然而,使得甪里煙橋渾身打顫,四肢發軟的,還是就在眼前的大漢,彪悍的身形,手持一條粗得有如棍子的鞭子。雖然他只是靜靜地立著,鞭子也纏繞在他的臂彎上,但甪里煙橋就是駭得說不出話來,只能拚命吞咽著口水,死死地盯著。
「當真?」曾霜心中一喜,「可是,證據呢?」
「可是,他只是孤身一人,萬一……」
「糧草差了近半,軍餉……約有三成。」甪里煙橋語氣一頓,又補上一句,「全都是神不知,鬼不覺的事,似乎一夕之間就缺了,不知道他們使了什麼手腳。」
「關於項平,在下倒是曾聽說過一則傳聞。」水揚波神色怡然,半帶著回憶般地道,「那項平本名劉夷川,曾經還背過一樁人命案子,後來不知怎地,居然私換了戶籍,步入仕途。」
項平像是忽然間理清了煩亂,下了什麼決斷似的,神色間輕鬆了不少,擺擺衣袖,便轉身回屋。聞氏要想成事,還早得很呢!
是夜,曾霜趕去與水揚波及蕭水天議事。主意是出了,但是其間細節,卻仍是棘手。曾霜面對著有些任性的聞氏夫婦,頗有些力不從心之感。
聽到這話,甪里煙橋算是明白了,心下也由此變得安定了些,「大人,煙橋雖是打小嬌生慣養了些,但也並非真沒根傲骨。」她微昂起臉,仰望著西北,忽然一笑,很婉約的意味,讓何秉不知怎地有些女兒態的錯覺,「大人,只要皇上他們能平平安安地回來,何惜我一身!」她微笑著扶起何秉,神色間已是一派從容。
「呃,項標一說,確有其人,西陵巷亦有老人能證實項老太的確有過一個叫項標的兒子,只是早年失散,只見過幼時模樣。如此一來,他……」刑部負責書錄的侍郎偷偷覷了眼柳歇的神色,「他的上訴當為屬實。而另一樁案子,下官查得那是當年明王手裡的案子,明王斷的案,案情清晰,兇手已放至邊地,那老婦純屬誣告。」
何秉望了半晌,堅定地道了聲,「好。」
「啊,那本官就對你解說解說?」他笑著坐了下來。「這條鞭子打的可都是重犯,殺人劫貨的小賊還用不起。哪!這麼說吧!甪里大人進士出身,想也熟讀我朝歷史,可知先王手中曾有過一個伏德將軍?伏德將軍也算是個身經百戰的大將了,一身武藝精湛,但他那年犯下了叛亂罪,也不過挨了一個月的鞭子,就死了。」他瞧著甪里煙橋發青的臉色,不由呵呵一笑,「說得遠了,也沒意思。就說承建年間的事兒吧。還記四王入都后的那次叛亂吧?其時,可有四位將軍俱在此下獄。杜先庭追隨西王戍邊多年,亦是響噹噹一位英雄,但後來也還是招供了……呵呵,像甪里大人這樣的身子骨,可還是頭一遭呢!」
天都劇變,尚書令項平的入獄還只是一個開始。民間忽然間傳來了一則謠言,說是女皇,真正被先皇過繼入嗣的聞氏二女,早在其六歲時便得惡疾死了。而現在這位,聽說是被人偷偷換了的別家的孩子,只因樣貌長著七分相象,便趁著蕭夫人為著二女惡疾難愈而傷心憔悴之際,暗暗來了個偷梁換柱。如今,那個掉包之人因喝醉了酒,誤吐真言,已叫宗人府給拿下了呢!
「現李良正任桐州將軍,而沙宇則為烏州的都尉,統領平、烏、元三州兵馬。」曾霜笑得極明朗,「這兩處加起來,也不好說啊!穩住天都是足夠的了。只是……」曾霜笑容一黯,想到朝中極難擺平的三處,如三根肉刺一般。
「何秉是最高一道檻,先擱一擱吧。」水揚波將自己端了許久的茶盞放下,「項平與柳歇甚至也可以先避過,但是德王呢?除非先擁立他的女兒,否則他會甘心為聞家所驅使?」
照理,時間一拖,那一頭的糧草就會成問題,但是這事不能明著來,朝中畢竟還有項平、柳歇、何秉在,德王倒是另有心思,可他想著讓自己當把殺人的刀,這如何能使?還有,那個平日軟軟弱弱的甪里煙橋,今番倒脊梁骨硬得很,就是不肯松一口,把江南的賦稅盯得死緊。
「夫人肯?」
「在下已說服夫人與聞公,先借德王之力,待她手中無恃,便可取而代之了。」
「在哪兒?」
「可是,如此倉促之間,只怕易生變故。」蕭水天思索著拖延時間的法子。
與此同時,由沈磕儀負責督訓的一營將士,也已將新型戰車研習嫻熟。在女皇親臨檢閱之後,正式奔赴正吃緊的胡前駐軍抵禦敵軍。
柳歇見此,馬上趁勢道:「何大人所說不錯,民心不安,非社稷之福。王爺,您以為呢?」他朝德王問了句,知其人處顯位,矛頭所指,必會避嫌,此一問是為刻意。
然而曾霜卻在此深深地笑了,「兵馬一事倒是不用擔心了。」他張開摺扇輕輕搖著,「聞公的先父畢竟是位征西將軍,而且聞公也曾久在軍中,必有其親信部下。光憑這兩點,便能一呼而百起了。」
「這麼急?」蕭水天也是一詫,這麼倉促行事,是機也是弊。女皇方面部署一定還差著幾手,聞氏若搶了先,也確屬老辣。但同樣的,這一方也還未部署夠啊!甪里煙橋是一處,項平也是一處,和*圖*書何秉是不用想了,那般剛直,必是寧折不彎的。最關鍵的還在一點,「在天都,我方可沒有兵馬啊!」
何秉執著筆的手捏得極緊,指節處似是有些泛白,然卻未遽下筆,只是望著窗外沉吟。驀地,家人一聲「老爺」讓他心中一怔,手微微動了下,一點濃墨便滴上雪白的紙箋。
之後的天都起了一連串劇變,先是一個自稱項標的人狀告當朝宰相項平,冒名頂替,私換戶籍。隨後又有一老婦人自稱當年一樁人命案子的家屬,說七年前正是一名叫作劉夷川仕子,毒死了她的兒子,當時官府作判,卻不知怎地失了兇手,想不到居然更名改姓,還做上了朝中大官。這兩件事在天都傳得沸沸揚揚,幾乎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刑部雖知其中必有蹊蹺,但畢竟舉城皆聞,不列案審查是不行了。
「如今也只有冒一冒險了。」何秉忽然朝甪里煙橋看去,深沉的目光里有一絲欲言又止。
果見德王立時點頭附和,「不錯。當急止謠言。」
曾霜一笑,「如果正是要擁立他的女兒呢?」
不管如何,這畢竟是知遇!但他自認不是一個直腸子的人,他求的是穩,如不倒翁般的穩。因此,他時常猶豫而搖擺,這一點自然也就遭到了女皇的反感。這兩年來,女皇對他的態度,他不是不清楚。然而到了最終事關大局之時,女皇卻還是一如既往地信任了他,委以重任。
「那便是擁立德王之女晨為女皇。」
「你先聽我說完。」何秉手一揚,阻了她的攙扶,「戶部失銀,聞氏定不會放過你這個尚書,要想儘快了結案情,只怕就會找你下手,到時嚴刑拷打……」他說著,不由又朝甪里煙橋文弱的身量看去,這樣的身子骨,只怕受不起啊。
水揚波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不錯。此二人雖遭貶謫,不過也是一時之事,有聞公在,現二人的官職應該也不低吧。」
「匈奴那邊的事怎麼樣了?你倒是回個話啊!」蕭霓想起聞誠,心中就梗得慌,繼而將這種憋得人慾狂的心痛轉成一種怨憤,以及對媯語切齒的仇恨,這一程,就算得不到皇位,她也要媯語死無葬身之所。
戶部糧草一案,聞氏先用了拖,以查案為名,極力拖延運送日期。眼看著已近七月,甪里煙橋咬了牙,不過審輔政大臣之手,便直接發運。此舉必然地落入了聞氏的口角,他們正等著她如此行事。當下,聞君祥以甪里煙橋企圖湮滅證據為名,將其下獄,並以茲事體大為說,交由聞諳審理。
聞君祥張了嘴,半天合不上去。蕭霓也怔怔地呆坐在那兒,有些回不過神來。要馬上動手本是意氣的話,也沒想著真能成!這種突來的,就擺在眼前的成功,讓他二人俱有些不敢置信起來。
「哪!現下女皇親征匈奴,但軍馬已到瀛州,卻仍連損三城,這就意味著女皇並未得天庇佑,也就是說,女皇並非天命所歸。」曾霜喝了口酸梅湯,繼續道,「如此一來,當初步下的那招棋就可以大加利用了。」
蕭水天眉色一挑,朝水揚波颳了一眼。
「私換戶籍事小,並不能定他很大的罪。」
甪里煙橋皺了眉,忽然腦中靈光一閃,「啊!江南的賦稅!大人,江南的賦稅不日將起程運往天都,這個或可先動上一動。」
他招頭看著天邊的月兒升起,直到西下,直到一滴兒露珠忽然滴入脖頸,他才猛地回過神來。嗟!想那麼多有什麼意思,倒不如正正經經辦幾件實事哩!
項平閉上眼搖了搖頭,依他的才智,自然也知道這信任背後的利用,但是,他也知道,這委的重任背後,卻是真真地將生死都將予了自己。這任,這信,重得他幾乎有些喘不過氣來。他抬起自己的雙手,反覆看著,這雙手,到底能扭轉什麼局面呢?
聞君祥欲待說話,卻叫蕭霓一把截了過去。「叫你來,是覺著時候差不多了,馬上行動!」
「唔。」何秉輕輕頷首,「只是,這筆款子是不能過了他們的目的,只有直接運往瀛州才行。可是留駐那邊的水師俱已發往瀛州……啊,木清嘉!」
柳歇暗中惱火,好一個明哲保身之說!揀輕不揀重,顯是即怕得罪聞氏,又懼於項平得寵于皇上。一個曾經出現過,且不知面貌的人跳出來狀告當朝宰輔,腦子稍稍清晰的,便知應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哼!現在還居然真的查出些實據來!「既已查明了真相,就不該還拖著!項大人好歹也是一朝宰輔,只為了私換戶籍一事便囚于囹圄,這說出去,朝廷還有什麼面子!再者,謠言四起,早日還項大人一個清白,也是要緊!」柳歇身居尚書右丞,與聞諳是為平起平坐,說出來的話,自有其不可輕忽的份量。一語下去,刑部諾諾稱是。
甪里煙橋氣都軟了,早已答不上話來,只能搖了搖頭。
蕭水天與水揚波心中卻稍微有些猜到,水揚波心頭微微一陣迷惘,但是轉念一想到那張清麗絕俗的容顏,心頓時又有些硬了。「曾兄,夫人給的時間不多了,既然項平收攏不成,那就辦吧!再拖一分,便是讓他們準備一分。」
「哦,是……」
何秉也深知不可能單憑了了幾句話便可拉下聞君祥手下的要人,當下也就順著台階歇了氣。一時朝中眾人俱是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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