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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窮碧落

作者:姒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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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江湖篇 第六章 三生共比肩

第三部 江湖篇

第六章 三生共比肩

他會做到的!
「真的?」她還有些不信。
輕輕安下一顆心,媯語靜靜地靠在他懷中坐了會,還好,他沒事……咦?那那些謠傳……一想起謠傳,媯語不由又嗔下了臉,瞪向他,「才三年你就真的放手了?孫頎才不過十八,昱兒也還小,朝中大臣能穩得住么?四邊會安分嗎?鹽務才新整……奉行也不過一年而已,萬一有……」
「成!客倌裡邊請。」店小二伶俐地將東西搬上便去抓藥了。
玲瓏經了這三年的相處,早已對媯語傾心相服,心下也知她說的是誰,唇角有絲抽動,「許是我們走的路子太偏了,他們尋不著吧。」
「青岩,追上去!」他朝外頭輕聲吩咐,疑團重重。在福定的登記因是外地客商,謄錄得簡簡單單,只注著鍾氏,言傾,籍天都。況且之前的男子裝束,顯然是有意要避開什麼。她想避什麼呢?

「那方閑章?」溫潤的觸感握入手心,記憶竟也隨之湧出。那一封封賀表、那一道道批註、那一件件書信里,公務之外,她具是以此為印信,蓋下,或許就決定了一個人的命運。
孫預抬眸去看,那女子淺笑著站在門外,手中還提著一隻食盒,依稀有些眼熟。他略一思索,面上便透出欣喜來,幾乎立時站起,「玲瓏姑娘,她……她真的就在這裏?」
《碧落史八十卷·志第五十六·食貨四·鹽法》:
玲瓏嘆了口氣,走上前將窗格推開,心中也暗惱王隨。既然總是要給,為何偏要等到這青黃不接的時候?如若不想給,那當初就不該起了頭。拖沓了,到最後還是要給的教訓又不是沒吃過,偏他屢試不爽!
她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誰想再次定睛注目時,那抹極不相襯的笑意仍掛在媯語臉上。玲瓏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她面前揮了揮,「姑娘?姑娘?鍾言傾?」
「是。」玲瓏微微欠身一禮,瞧見他心急的模樣,心頭略起了點笑弄的興緻,「呵呵,也真是!我們也才昨兒傍晚才趕到的汀台,您消息可真靈通!」莫非真有人所說的什麼「心有靈犀一點通?」
窗外正對一處小天井,店主隨意種了幾叢月季,惹得蜂蝶亂舞,偶有一兩處黃鶯兒鳴叫,讓媯語心中不知怎地生出一段煩躁來。
「嗯?」媯語笑吟吟地抬眸,竟似每一根眉毛都沾了甜潤的笑意,進而泛出少見的幸福來。
嗯,要動手切除弊症,總是麻煩萬千的。就像當初的整賦一事……媯語正凝眉打算深思,忽然驚覺,敏銳地朝木清嘉看了眼,眉心便打了個結。「木大人,小人只是平凡商家,只能約略估算出元桐鹽業的不公,但若說整弊,這恐怕非是小人這等拙人能亂說的。大人實在抬舉。」
誰?是……是……
「呃,來了!」玲瓏甩了甩頭,匆匆跟上。
媯語打開匣子,居然是封白玉精雕而成的鳳章。手不由有些發顫,這枚鳳章對她來說,太過熟悉!溫甸上貢的絕品芙蓉玉,宮中玉匠「老雕蟲」的絕技,衛征離「衛篆」的雕藝,「擷英集翠眾家聲」!
「嗯。」媯語抿著茶,「我只是不明白前兒那伙一直跟著咱們的人,怎麼才轉了個巷子口就不見了。」
「孫預,我只給你五年時間!」媯語吐字清亮而堅定,易過容的面目不知是否是旭日紅光的緣故,總覺得艷光四射,讓人目眩神迷。
「大人,碧落鹽業之弊,我們可就寄望于您啦!」媯語瞅了眼出神的木清嘉,笑著頷了個首,「大人,告辭!」
「言傾!言傾……」
許久,當二人都有些氣喘起來時,孫預才努力回神,只將媯語緊緊箍在懷中,平復了氣息之後。孫預才從懷中摸出一鑲紅錦緞的匣子交給她。「你看看,這是什麼?」
「……」知曉她是指王隨派了隨身保護,玲瓏無言以對。這人,從來不會將她利用自己來牽制王隨的意圖作絲毫掩飾!

孫預回過神,立時掩住她的焦急地猜測,笑了下,「別急!只是染了風寒,剛喝過解表發汗的葯呢!」他微有些臉紅,思及她曾極度不喜藥味,當下又有些好笑。
和_圖_書「哎,多謝大叔!」
玲瓏黑下了臉,那個王隨!每次送錢就送錢,偏還要搞些花招!什麼送藏在石頭縫裡呀,酒壺裡呀,有時候叫一個生人當街硬塞給你一隻荷包……還有一次,叫一個看去老實巴交的漁夫硬塞給她們一尾魚,好在自己身邊還有個高人在,當下叫她剖開,裡頭果然有一疊油布包著的銀票,以及一封哭窮的信。
噙上點點笑意,媯語望盡那遠去的身影,回想起方才自己那大胆的一吻,神情便帶上幾分羞澀。悄悄掩了唇,她轉回身與玲瓏同行。
車夫聽著,不由往朝天大聲道了句,「我說年輕人哪!身子不好就該歇歇,趕什麼趕那麼急呢?又不是去取媳婦!」
「攝政王上請「令商人於德安倉入米一石,晉安倉入米一石三斗,給桐鹽一小引。商人鬻畢,即以原給引目赴所在官司繳之。如此則轉運費省而邊儲充。」帝許之。召商輸糧而與之鹽,謂之開中。其後各行省邊境,多召商中鹽以為軍儲。鹽法邊計,相輔而行。商納糧畢,書所納糧及應支鹽數,齎赴各轉運提舉司照數支鹽。轉運諸司亦有底簿比照,勘合相符,則如數給與。鬻鹽有定所,刊諸銅版,犯私鹽者罪至死,偽造引者如之,鹽與引離,即以私鹽論。
「哦?謠言?」媯語不明白,怎麼如木清嘉這等人品也會將謠言聽入耳去?「大人指的是哪樁謠言?」
已是昭慶四年,媯語由烏州為始,遍走了桐州、湘州、再折轉至平州。一村一縣地走過看過,媯語才真正明白到,原來即便是所謂的盛世太平,亦有著種種不公,小至縣衙訴訟,大至徵稅民役,賣官鬻爵者有之,仗勢欺人者有之。

「呃,天都百姓盛傳先皇……先皇入葬昭陵之際,顏色宛若生前,疑似仙人之質;又說先皇靈柩,其實……其實……」木清嘉在媯語帶著驚訝地瞪視中忽然口拙,面頰發熱,一句話訥了幾次「其實」,卻再也說不下去。
「嗯,我想打聽個人……」
沒想到自己略略估計的還真撞巧了!既已聽得人在汀台,孫預恨不得立刻就親眼見到,不由急問,「那可否請姑娘帶路?」
再一眨眼,人已埋入一具溫暖的胸膛。
「珍重!」望進孫預凝著深沉眷戀的眸光,媯語先將別意牽出。
孫預爽朗一笑,帶著十分的篤定與自傲,「不必五年!三年之後,你我便是比肩!」他朝她深深看了眼,不再停留,只一記馬鞭,便毫不拖泥帶水地直出福定城外。
「瀛、紀、原三州鹽場不設征賦,軍餘煎辦,召商易粟以給軍。凡大引四百斤,小引二百斤。
坐在窗格前,媯語正反覆思量著孫預辭官離家一事,接到信不過才幾天,汀台已是人盡皆知了。她們初入汀台時,就見酒樓茶鋪四處都是議論紛紛,甚至已有說書人編了話段在唱。


半個時辰后,他已將葯煎好端進了廂房,「客倌,您的葯好了。」
「是。」孫預感覺到她的回憶,溫柔地攬緊了她,「臨去前,皇上密賜的!過幾日將昭告天下,皇上將先皇閑章特賜某人,潛派此人為碧落都察特密使,監察碧落百象,可隨時、隨地,參奏上本!」注視著媯語由迷朦轉而璀璨晶亮的眼神,孫預不由笑了,「這個責任,就由我倆共同來擔當吧!」
她嘆著氣將箭拔下,將尾端打開,裡頭果然有東西。玲瓏嘴角抽動了一下,將物件取出。然而這一次,卻只有一張五十兩的銀票與一張只寫著「卸甲歸田,藍橋有會」的信箋。
孫預看得心動,不由再度吻上那抹絕艷中的羞澀。
木清嘉不知為何,總是對此人有著一種別樣的熟悉,甚至莫名地,連孫預看著她時的眼神,他都未覺得有何怪異,只是熟悉。
「走?」玲瓏一愣,「去哪兒?」
「嗯?」玲瓏一時沒能明白。
媯語與他比肩而立,朝著噴薄而出的旭日看了會兒,兩人才相視一笑。
「鍾……姑娘。」他忽覺有些拗口。
午後,馬車停到了汀台一家客棧前。
懨懨地回過身,想著玲瓏怎m.hetubook.com.com麼還不來,才抬眸,眼角忽然掃過一抹身影,心頭突跳,讓媯語一時呆愕起來。
「是。」媯語頗有些疑惑他問這話的用意。以往在殿上初召也不曾見這位穩秀的年輕士子有如此……呃,緊張!怎麼今日這般反常……
她渾身輕顫著,感覺那陣陣輕喚直由著耳朵眼滲入心底,暖暖地,將她整個人都絲一般包裹起來。他,終於來了……
以庄懷的身微言輕,自然無足輕重,然而隨之而後的元州鹽官潘法昭遭流寇暗殺,烏州知州秦商隨即上表。緊接著,當朝太傅的得意門生、已升任都察院左副都御使的木清嘉也乘勢上奏。於是舉朝震動,攝政王下令徹查,戶部尚書甪里煙橋核算曆年鹽稅,確證鹽業有極大弊端。
「呵呵,不過這一次,如若再等一天還沒把錢送來,那我也只好忍痛將你抵押在這兒了。」
店小二一見來人一身考究的春衫,又是氣度不俗,不敢馬虎,立時上前熱絡地將東西幫著搬行李。「這位客倌,是要住店吧?本店的天字型大小廂房寬暢……」


車中人微微一嘆,雖是病著,卻顯然有著極好的心情,不介意多聊,「唉,不瞞大叔說,我那媳婦可等了我三年了,這次無論如何,也想把事給辦了!何況這次在外頭久了,恐怕她擔心,有好些事要和她計較呢!」說著又咳了幾聲。
話仍是欲吐未露,但玲瓏卻忽然想到了,也因為想到了而大大一怔,「攝政王?他……卸甲歸田?他不作攝政王了?」是什麼樣的男人能夠輕易將高官厚祿給辭去?能將榮華富貴給拋去?能將累世家業給棄去?他辭的、拋的、棄的甚至還有治國平天下的責任!
《碧落史·列傳二百三十七卷·循吏》:
孫預微抬手止住了他的話,「就要一間天字型大小的廂房。你再去藥店抓一副解表發汗的葯過來就行了。」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因易容有傷肌膚,此時的媯語是素麵朝天,那張絕世姿容帶著如此讓人心旌動搖的笑瞅著你,很容易讓人說話結巴。玲瓏不想老作傻子,於是避開了眼問。
「責任?」媯語不解。
「……」孫預抿了抿唇,在她手上重重一握,才道:「走了!」他咬了咬牙,翻身上馬,正要提轡,卻感手背上一陣溫潤。
正欲說時,忽聽得房門口傳來一女聲,「公子不必打聽了,您要找的人我帶您過去吧!」
孫預聽著她一個擔心接著另一個擔心,不由輕輕吻住她,吻了許久,才又放開她道:「你應該相信我的,不是么?」他瞅著媯語艷紅的雙頰,似是攏了霞光一般,讓人心醉神迷,不由自主心猿意馬起來。瞅了半晌,才勉強把持住。他吸了口氣,安撫,「這三年來,不,應該是四年了,我一直讓頎兒多學多做!那孩子很出息,比我當年可要能幹!我也讓他放手做了許多事,到現在,是看著他已經能夠獨當朝政了,我才覺得自己有起身的時機了。新皇雖然年幼,但你可別忘了岳穹!這位太傅可是你精挑細選,百里挑一的人哪!有他扶著,這朝局穩著哩!再有他的學生木清嘉,歷練了幾年,能力更是超拔了。我已做了多方的安排,而一年前,我已將唯一會影響到時局、並有能力獨握權柄的項平給貶放崖州。如今雖說不上萬全,可總也亂不了就是了!」說著,他笑睇媯語一眼,「呵呵,再說了,我可還沒有完全地擺脫我的責任哦!這一次,除了娶你,還有一件要事就是拖著你一起完成這份責任!」
「呀!你……」媯語臉漲得通紅,似是旭日之光,艷麗無比。
木清嘉一愕,這番話灑在心頭,帶著些微的訓誡,卻似是激起了他心頭點點酸澀。如醍醐灌頂,他直到此時才驀然明了,不管自己如何,對於先皇,他在心底深處,仍是帶著一抹孺慕之思的。知遇!他何嘗與恩師有異?總以為自己初入仕途,也總以為先皇對自己的影響並不那麼深,甚至,連那日天子出殯,他也只是心頭淡淡。卻不想,一切只是雲霧深埋而已。事隔一年,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仍是下意識地懷念著!
臉上悄悄掠上兩片紅雲,媯語朝他看了會兒,忽然一手攀著他的肩在其嘴角印下淺淺一吻,「脈脈雙飛意,三生共比肩!」
一駕馬車踽踽而行,車中不時傳來幾聲咳嗽,或輕或急。
正想著,忽然窗口「嗖」一聲,玲瓏只覺一道勁風襲來,連忙向後一縮,避開。只聽得「當」一響,窗格上頭已釘著一支箭。
木清嘉暗中吸了口氣,微微有些緊張起來,「姑娘上回說的,在下回去細想過,覺得個中非常有理。只是碧落鹽業積習已深,一時要下手總是千頭萬緒。姑娘是商家中人,不知有何對此有何想法?」
不遠處一駕馬車的車簾輕輕放下,木清嘉深思地看著那名款步岸邊的女子,腦中似有什麼記憶要掙扎而出,然而仔細去尋,卻又渾然無跡。
「……昭慶二年鹽務大整。初,諸產鹽地次第立官。都轉運鹽使司細分為六:曰元州,曰桐州,曰烏州,曰平州,曰瀛州,曰長泉。鹽課提舉司細分為三:曰夷州,曰瀘州,曰滇雲;滇雲提舉司凡四,曰黑鹽井,白鹽井,安義鹽井,邵井。
媯語心潮起伏,一時間驚喜、歡悅、緊張、擔心,各種情緒一股腦兒湧上來,根本沒將玲瓏的問話聽入耳中。
清淡地用了飯,媯語瞅著小二出去,不由笑道:「這一次怎地送得那麼晚?」
這一日,二人行至平州汀台長林縣。因在前兒一處趙家村用光了盤纏,今兒一早便只得搭著鄉間百姓上縣城的牛車至鎮上。
「嗯,請……請公子隨我來吧。」玲瓏掩住一笑,低頭看了眼手中的食盒,不由暗起壞心。嗯,她也還未知道呢!不知兩人這樣見面,會有怎生的驚喜呢?
「……金風玉露一相逢。」

他要來了?他真的要來了?這一個認知猛地敲入她心中,又驀然生出幾分不信來。她抓站信箋將這八個字看了一遍又一遍,良久,才終於確信:他,是真的來了!沒有食言,三年,就果真是三年!放下了他的身世,放下了他的權位,放下了他所擁有的一切,也放下了他所有的責任,他來了,來找她了!

「昭慶四年五月,帝始設都察特密使,密用直屬幸臣,賜以先帝閑章『擷英集翠眾家聲』,探訪民情,直呈上奏。事無大小,關民生者宣之。令行十年,吏風遂為之一整……」
「嘿!小夥子,要不要我給你把東西提上去?」車夫抹著汗,午後的春日照射下,國字臉上微微給蒸出些油來,亮堂堂的。
玲瓏怔怔地望著她,不知不覺也出了神。她,真的很美,美在舉手投足間揮灑出的神韻,落落大方又優雅從容,哪怕是偶爾的嬌嗔與羞澀都融入了這份爽利!極特別的美,至柔卻帶剛。就像方才那句話,不是等那人五年,而是給出五年!讓那人去完成他未了的事宜,讓那人去完成不得不走的責任。這是需要相當的氣魄的,她有,她渾身上下都帶著這種神氣。
灼熱的唇似乎印在額際,繼而順著整個輪廓沿走,直至尋著那微涼的唇畔,扣住,深深地纏綿!
她抬眼相看,只見倚在玄關的那人,一身淺藍色的素錦春衫,頎長而英挺,而那面容……媯語細看著,然眼底莫名地湧上一層霧氣,氤氳著視線也模糊了,她根本瞧不清那清俊的面容,只覺得那團淺藍色的身影快步向她走來。
難怪!這樣的女子是傲然不群的!
「嗯,多謝了。」孫預一氣將葯喝下,又從懷中摸出一兩碎銀,擺在桌上,朝店小二笑了眼,「你很伶俐,這是賞你的!」
「又以商人守支年久,雖減輕開中,少有上納者,議他鹽司如舊制,而元、桐、烏以十分為率,八分給守支商,曰常股,二分收貯於官,曰存積,遇邊警,始召商中納。凡中常股者價輕,中存積者價重,然人甚苦守支,爭趨存積,而常股壅矣。
媯語原本的笑意在看到那八個字后猛地一凜,捏著信箋的紙不由有些輕顫起來。
玲瓏看著素來嫻雅從容的人兒怔怔地發著呆,已大感困惑,誰想這發獃之後,繼之而起的卻是傻hetubook.com.com笑!
孫預望著她,不由將手中握著的柔荑緊了緊,卻終究放開,「還記得當初在天都城外許過的話么?」
《碧落史·列傳一百九十卷》:
「啊!多謝客倌!」小二眉開眼笑地收下。「客倌還需要什麼請儘管吩咐。」
日已初升,街市上已飄來粥香與幾聲遙遙的吆喝聲。玲瓏不由抬頭四下里瞧了眼,榆柳夾道,前處水光灧灧。原來不知不覺間,已行至運河渡頭。
車中人依舊淺淺地咳嗽著,但帶過一路的春風,竟也顯得好聽起來。
隱隱地,他心頭一跳,腦中竄出一個連自己都要驚詫的念頭。
聽得這謠傳,媯語心中更是擔心了。無風不起浪!說是惡疾雖然未必,但定也是病了才有此一說呀……
《碧落史·列傳第八卷·攝政王》:
小半天晃下來,兩人俱已疲累,由著三年來的慣例,她們也不怕被人趕出來,只早早地換了身質料考究的衣服,便堂而皇之地空著皮囊入了鎮上最好的一家客棧,要了最為上等的天字型大小客房。
「真的!」孫預摟了摟她,拉著她坐下來,「別擔心!我還是好好的!」
兩人相看時或一笑,卻怎生都不開口。玲瓏奇怪極了,尋常愛侶將別,哪個不是淚眼迷離?哪個不是囑咐連連?為何他們如此清淡?別愁不濃,連帶地讓她這個旁人都只是輕鬆相隨。
終於,官鹽之務著手重整。
微一頓,「去汀台!」平州最大海港,亦是府城,不論陸路水路,一有消息,當即走即行。
玲瓏靜靜地跟在後邊,始終帶著困惑望著前方靜靜地走著的兩人。
「嘿嘿,小夥子可真疼你家媳婦!」車夫趕著有些熱了,拿袖子抹了把臉,笑得憨實,「好咧!我再給你加一鞭子,包你今兒午後便能到汀台!」
「姑娘過謙了。」明白到話中的規避之意,木清嘉更為懷疑。但也因為越發懷疑,心頭便跟著緊揪起來,明明是清秋時節,他的背上卻已隱隱滲出些汗意。
木清嘉遠遠望著漸去的背影,因那句「寄望于您」的話,心口頓生一股豪氣與擔當。原先腦中計較著的,在不知不覺中消散。他衝著那背影點了個頭,許諾,眼神終於穩健,一如當初。
「……右僕射項平以宰輔之權高,陰助元州鹽務之私售;又私與突利使,媾得珍寶無數,私扣蕃貢。當此際,新皇沖齡,孫氏以攝政之權除之。雖因舊功而免於一死,亦長流崖州,永不得歸。
這一日,小霧輕寒,本該昨夜走的人,一直拖到了清晨,然而即便如此,看在旁人眼裡,也總不覺得有多少纏綿。
然而終究還是要走,媯語低垂了垂眼,將澀意掩去,輕道:「該上路了。」
媯語抬眉,微訝了訝,仍是頷首一笑,「木大人好早!」氣宇間仍帶出一抹不自覺的隨興,甚至淺淺的笑意也如舊日般自在而從容。
孫預笑得有絲邪氣,「當然是我孫預的後人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也老大不小了,這責任便是更重了!」
「大人,就在前頭了!要截住么?」青岩在帘子外問了聲。
這邊謠傳的是說攝政王忽得惡疾,已無法佐理朝政,有名醫診治,據說已不宜再務勞神,需撿個山清水秀之所靜心養病才有望痊癒。
「亂曰:以心開七竊之智招禍,因勢壓朝堂之權攬災。治世之吏,雖有奇功,然不修身養德,致凄涼晚景,可嘆可惜,時不與矣!」
低低的盟誓縈繞耳根,纏綿成一瞬的心旌動搖。孫預心弦大震,忍不住想要開懷而笑,只覺胸中似有一腔熱情似火,也如這旭日即將噴薄而出。望著那盈盈款笑的雙眸,他覺得只要能留住這一笑,便是傾盡江山,又有何妨!
盛世要有錦心繡口的鴻儒之士,也要有治郡有方的能人良吏,二者缺一不可。
「……昭慶四年春,預因病辭呈,以其從弟頎升攝政王,帝封『鎮國公』……」
葯?惡疾?!媯語猛地一驚,馬上推開他,急問,「你,你吃過葯?你真的得了什麼重病?有請過大夫嗎?桃居老人……」
媯語靜靜地等了會兒,見他似無意開口,便欲託辭先走,誰料木清嘉見她欲走,急忙搶先一步道:「鍾姑https://m.hetubook.com.com娘是天都人氏?」
「是的,三生共比肩……」主動地,媯語圈住孫預的脖子,將自己的紅唇印上。
孫預看著這片晨曦初透薄霧的水,吸了口氣,停下腳步。
年末,元桐百姓大鬧鹽市,可等消息傳到天都,畢竟是臨近年關,再大的事,也大事化小。然餘波未息,新春年假才過,烏州都轉運鹽使庄懷便上折直呈官鹽售貸之弊。
「哦,不必了,謝謝大叔。」車簾掀起,那車中人便撩袍而下,明媚的艷陽下,他低咳一聲,微微抬起臉,赫然就是孫預。
又是一年春好色,道邊一叢一叢的迎春開得正歡,黃燦燦,似攏了夾道的日光于這和煦春風裡。桃蕊吐嬌,梨花蘊香,直是奼紫嫣紅,盡把遊人薰攏在這平州的春日里。
媯語行了一路,看了一路。畢竟曾付了極大心血去重視這片江山,眼看著一些不平發生,媯語有時亦會忍不住,而每當此時,玲瓏總是拉住她,見慣不怪。
「唔,這次有點古怪。」她將信箋與銀票遞上。
「呃,那不知姑娘有未聽說天都盛傳一則謠言?」
「啊?」車夫一愣,既而哈哈大笑起來,「小夥子,媳婦要取,身子也要顧哪!要不然,人家可不要你嘍!」
「不必。就在這兒停下吧。」木清嘉不待馬車停穩,便輕快地跳下車,幾個緊步,已趕到媯語二人前面。
看到玲瓏眼底非常真實的平靜,媯語也只得作罷。確實,只出頭了一兩樁,又有何意義?且,她們是路人,總有一天得離開,而離開之後,又當如何?更何況,媯語與玲瓏,也不過是兩名弱女子,本身行走江湖就多有危險,不過仗著王隨等人暗中的維護,哪裡又還能惹上什麼閑事!
平明送行,在這處官道上,俊逸的男子一手攜著愛侶,一手牽著馬兒,無言無語,只剩馬蹄特特,翻起落葉,在清晨仍顯露濕的氣息里更縈一番泥土的清新。
上言加餐飯,下言長相思……記得那時候,那人說了這麼一句,便笑得眉毛眼睛都彎了。
玲瓏瞧見,一時奇怪極了,「怎麼了?」
媯語愈想愈不對勁,沉吟半晌,立時站了起來,「玲瓏,收拾一下,結了帳就走。」
「另附都察院以巡官之職,勘察鹽務,具密折上呈直奏之權。如令有不行,乃為重法,私販、窩隱俱論死,家屬徙邊衛,夾帶越境者充軍。」
「呃,呃……」木清嘉大感局促,冷汗涔涔而出,只覺得自己這番說得太無章法,腦中一片混沌。
孫預看著那抹雖帶著清淚,卻無比欣悅,真真誠誠的笑,心神微漾,「脈脈雙飛意,三生共比肩!」
「木大人,其實謠言止於智者。說句咱老百姓不該說的話,先皇再如何英明蓋世,可如今,我輩用的已是昭慶曆,享的已是當今皇上的恩澤。」
媯語望著他,望了許久許久,才咬著唇笑,有兩痕清淚滑下,慌了孫預的神。他忙想替她抹去,卻見她先一步握住了他的手,「孫預,三年之期,你如約而至。那麼接下來,我們就完成那個約定吧!」
媯語軟在他懷中,只覺得那種激切似她去見過的之江大潮一般,洶湧地衝擊著心房,心像是要跳出來。她淺淺地回應著,直到唇際滲入一絲苦意,繼而有一股濃重的藥味帶入。
「其實怎樣?」媯語口中問道,然一雙清明的鳳目卻眯細了瞪著他。
媯語笑望她一眼,「怎麼?王隨又出謎題了?」
「玲瓏?」媯語回頭見她落了好大一段,不由發問。
車上人輕笑一聲,溫淡的聲音雖雜了些微咳嗽過後的暗啞,卻仍不減清朗,「呵呵,我這正是趕去取媳婦哩!」
「改辦小引鹽,倍之。所輸邊,原州、鎖陽城、紀州、青山、仲津、瀛州、固原諸堡。上供光祿寺、內官監、郊廟百神祭祀、內府羞膳及給百官有司。歲入太倉餘鹽總銀二百三十七萬兩。
太多的震驚表露在這句話里,問得連媯語也緩緩斂去了笑顏,眸中由驚喜暗換成了擔憂。三年!才三年,攝政王位後繼有人么?昱兒才不過十二,她有能力挑起碧落這一國之重嗎?會有朝臣起亂刁難,乘機把持朝政么?攝政王掛印封金,這是何等大事!朝局會因此起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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