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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首心有餘悸，捂著疼痛的胸口長長地嘆了一聲。

答案是肯定的，只因他首先是明國的帝王，然後才是一個名為君于遠的男子。

他決定好的事，素來不會有所改變。

李唐眼帘微垂，一位富有經驗的棋手，運籌帷幄，步步為營，卻在大敗對手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愛上了棋盤上一顆幾近被利用得支離破碎的棋子。

君于遠輕輕搖頭，唇角溢出一絲苦笑。

此法雖然穩妥，卻治標不治本，尚不能根治，亦僅能堅持一段時日……

刑部尚書張清雙眼一眨，蹙起眉有些不可置信。

他們正準備離開金鑾殿，卻見大內總管板著臉站在殿前，規規矩矩地拱手道：「兩位御史大人，皇上御書房有請。」

他更不能原諒自己，竟然會將目光投在蘇言以外的人。

希望蘇言能立刻醒來，卻又有些害怕直視那雙沉靜又瞭然，總能一眼看進他心裏面的黑眸。

據聞其身子自入宮后便極為孱弱，湯藥不斷。帝王子息單薄，皇上又無意再冊立嬪妃，令一干老臣甚為頭疼。

聞言，君于遠沉吟半晌，道：「傳朕的口諭，你這就前去拜會幾位先帝賞封的老臣。」

只是昨日意外，新皇后至今未醒，君于遠若是繼續留守在寢殿，亦是人之常情。

左右御史到達御書房時，六部尚書已久候在側，不由更為狐疑。

他倚在門前，心下矛盾。

沾上了點點血跡，她的唇便似是以往那般嬌艷欲滴。

如此，皇上又怎能不起疑？

李唐深知皇上必定是回承永殿，悄悄打了手勢揮退了跟隨的宮侍，在君于遠身後亦步亦趨。

「回皇上，太醫首打算讓娘娘服下大內『還原丹』，以減緩體內毒素蔓延。」李唐一面恭謹地應答，一面略略皺眉。

前一刻還是喜慶歡騰，滿目的紅綢彩架，耳邊儘是賀hｅｔubooｋ•cｏm.com喜的鐘聲鼓鳴。轉眼間，新皇后昏迷，太醫束手無策，新帝面上的喜色盡褪，只餘下滿臉蒼白。

如今皇上舊事重提，莫不是這柳家在暗地裡圖謀不軌，子嗣入宮，是作為人質牽制？

李唐望見君王寂然的身影，暗嘆一聲世事無常，命宮侍無聲地退下了。

大內總管站在一側，躬著身並未答話。

李唐得令，迅速退下，帶上心腹便立刻離宮前往。

以皇上的腳程，一刻鐘已是足矣。

「還原丹」極難煉製，三年才得一顆。如今太醫院內只餘下一瓶，不過三顆丹藥。

柳家遠不及四大世家那般風光，又常年是被帝王猜忌的對象之首，日子過得膽戰心驚，監視的眼線一批接著一批，將其盯得密不透風。

君于遠不得不防，也不能不穩住謝府，延續這顆棋子的功效。

所以他並沒有命譚司浩立刻解開蘇言身上由來已久的毒素，而是一日一日地壓制、延緩……

他刺客真是恨不得拿起長劍，指向老天爺，厲聲質問。

李唐睨了他一眼，面無表情道：「皇上的心思，為臣子又如何能猜度？兩位大人，這邊請！」

上首的君于遠環顧一周，沉聲道：「召各位卿家前來，為了商討一事。」

君于遠面若冰霜，周身的凜冽之氣令李唐亦不禁一顫，更何況是毫無功力的太醫首。

即便如此，雙腳仿若沉石，停滯不前。

君于遠寬袖底下的雙手緊握，這會略略一松，不顧掌心上被指甲刺出的血印，伸臂覆上蘇言發白的雙唇。

「回皇上，譚老御醫在殿外跪了兩個時辰。臣下斗膽，命其回太醫院查閱古方，尋找解毒之法。」李唐略微躬身，面上隱含凝重之色。

不過，這也是新帝特意命其親自出馬的緣由，他又豈能讓皇上失望？

他的心和-圖-書並非磐石，上一回蘇言倒在自己的懷裡，君于遠彷彿隨著她的離去失卻了半身，心裏似是被人生生挖去了一個大洞。

天色暗沉，東邊漸漸透出一絲微亮。

君于遠的指骨輕叩著檀木扶手，墨眸暗沉，從一開始就並未打算要聽到李唐的答案。

「臣等願為皇上分憂，」眾人一起躬身，齊聲答道。

這樣的時候，皇上卻突然要柳家將子孫送入宮中，莫非……

腳邊跪滿了一地的宮侍，君于遠眉眼一抬，李唐立刻示意眾人噤聲。

此時此刻，寢殿內確切的只得他們兩人。

待幾人走遠，君于遠盯著木案上的青玉鎮紙，頭也不回地請問：「李唐，你也覺得朕這一著是英明？」

李唐翻身上馬，心裏暗忖著。

他眉間一蹙，不見太醫首候在門外，微微不悅。

皇上突然命其前去拜訪，要的便是更多的丹藥來救蘇皇后。

他不能讓明國的基業落在旁人之手，蘇家與謝府聯手，蘇言從開始便是謝昊手中的棋子。

這是棋子的不幸，還是棋手的悲哀？

錯便錯在，數月以來，他竟然沒能儘早認出蘇言，他的言兒……

李唐輕輕嘆息，難得皇上封閉的心扉再次開啟，卻出了這樣掌控之外的事……

惴惴不安至早朝結束，兩人終究緘默不語。

躊躇與猶豫，這是李唐從未在他身上曾看見過的。

其中，蘇言便是最為關鍵的一環。卻被譚御醫發現她已然中毒，且時日不短。

只是稍稍這麼一想，便能感覺到胸口隱隱作痛。

君于遠低下頭，想要像往日那樣溫柔地親吻，近在咫尺，驟然胸口一痛，卻失了碰觸的勇氣。

看怕太醫院近十年來，得第一次大換血了。

左右御史一怔，暗想這柳家為皇室旁支，血緣偏遠，又子嗣單薄。平日循規蹈矩，當初幾位皇子爭鬥時也m.hetubook.com.com處於中立的位置。

他盯著榻上昏睡的女子，鳳冠早已除去，烏黑的長發披散在床褥上，映出她愈發慘白的面容。身上大紅的精緻霞帔先前看著喜慶，而今卻尤為刺目。

緩緩睜開眼，君于遠的眼中絲毫沒有半點猶豫。

遠遠的，只見明國的君王猶若雕像般，一動不動地站在榻前。看不清神色，卻是背影蕭瑟，說不出的沉重。

握住蘇言的手腕，感受到她微弱的脈搏，君于遠只覺一股悶氣噎在心頭，仿若冰錐慢慢地刺入胸口，疼得他雙眼微澀，不由得闔上了眼眸。

不，並不是他一直以來沒有察覺出蛛絲馬跡，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蘇言已死，那不是蘇言。

君于遠微微頷首，與其在殿外跪死謝罪，倒不如苦尋方子：「傳朕的口諭，命太醫院四品以上的御醫輔助太醫首。朕的皇后一日不醒來，他們亦一日不得離開皇宮。」

一錯再錯，都是他的罪，他的孽，為何上天卻要報復在言兒身上？

「臣下遵旨，」李唐皺起眉，暗忖著那些御醫的腦袋岌岌可危，皇上是鐵了心讓他們救人，若最後仍是救不了……

只是為了避嫌，新帝登基之際便被賜了偏遠的封地，從此再也不準踏進洛城一步。

雖說皇上登基不久，儲君之事亦不著急。可是以皇上現下的意思，後宮往日只獨得皇后一人。而今娘娘病危，又如何令他們安心？

怔忪間，君于遠已然穿戴齊整，緩步而來。俊顏略顯憔悴，一雙烏目卻沒有半點倦色，淡淡道：「早朝照常，不必延期……譚司浩在哪裡？」

彷彿沉浸在思緒之中，君于遠只是便靜靜地站在門前，一言不發。

蘇言的貼身內侍一刻不敢懈怠地守在榻前，一舉一動，甚至是榻上人一絲蹙眉，或是含糊不清的一聲低吟，都向他及時稟www.hetubook.com.com報。

「朕打算從柳家子嗣中挑出兩三名聰穎的幼童送入宮中，卿以為如何？」君于遠眯起眼，與其是詢問，倒不若是已然決定好的事，不過是向他們稍微提一提。

左御史趕忙回禮，笑眯眯地低問：「李大人可知，皇上尋臣等所為何事？」

即便是如今，這樣的安排，身為帝王的君于遠自認並沒有錯。

按理說，皇上大婚，早朝罷免一天。

在殿外候了一夜的李唐在門外低聲提醒道：「皇上，早朝是否……」

甚至於，還對蘇言以外的人起了心思……

尤其是，昨夜殿內一對鴛鴦圖樣的紅燭燃了整整一晚，帝王刻意壓低的，滿含心疼，略帶沙啞地輕喚亦持續了一夜。

御書房離承永殿並不遠，沿著青石御道走，若是坐上龍攆，亦不外乎是一炷香的功夫。

只是封鎖太醫院的消息已迅速傳遍了皇宮內外，御醫一個也不能擅離，可見新皇后怕是不易治愈。

卻沒料到皇上按時早朝，處理政務仍舊有條不紊，沉穩如常。

高呼一聲「皇上英明」，他們便恭恭敬敬地退出了御書房。

即使察覺到謝昊對蘇言的態度忽然轉變，即使發現先生看向蘇言的眼神已然不同。

左右御史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在此時爭當出頭鳥。此刻重提立妃之事，言下之意莫不是咒皇后無子？

再多再妙的字句，也安慰不了帝王如今的心境……

他不禁捫心自問，後悔了么，自己又做錯了么？

寢殿內外寂靜無聲，宮侍屏著呼吸，生怕驚擾了帝王。

大婚上皇后暈厥，朝臣一片嘩然。

卻見君王站在原地，遲遲不曾入內。

站起身，君于遠大步踏出了御書房。抬腳便走，踩著腳下的青石御道，想象到昨日言兒的轎子還走過此地，不禁抿了抿唇。

此事李唐秘密稟報了皇上，君于遠並未上心，只讓hｔtｐs://m.ｈｅtubook•ｃｏｍ•ｃｏｍ他命譚司浩暫且留下蘇言的性命……

那麼，如果再一次地失去……

畢竟新帝才剛剛登基，世家已平，十數年內不可能再翻身。此刻歌舞昇平，帝王又正值年輕鼎盛，皇權回籠，再無後顧之憂。

若是如此，新帝不免太過於謹慎了。

眾人心思各異，卻是神色不變，對君于遠所說之事也並無異議。

如此密集的監視之下，柳家一有風吹草動，立刻就能被人察覺，怎可能在新帝的眼皮底下有所動作？

殿外的氣息散去，君于遠略略抬手，暗衛亦盡數消失。

譚司浩被震得倒退數步，幸得大內總管擋在身前，提著他的領子往外掠出了門外。

只是他的步伐沉重，有些心不在焉地一再放慢了速度。漫不經心地睇著四周的景色，宮內亭台樓閣，布局精緻華美，乃工匠心血之作。平日的君王從不曾駐足觀賞，此次卻足足走了小半個時辰，這才站在了承永殿之外。

當初蘇家早已與謝府聯手，蘇言上門求見陳瑾，又遇到皇上，即便是偶然，在他們眼中亦是刻意。

若時光能倒流，他還會如此做么？

碰了一鼻子灰，左御史笑容微僵，也就不再追問。

君于遠微垂著眼，將她的手貼在唇邊，低低呢喃道：「言兒，別再睡了。洞房花燭，怎好讓為夫獨坐榻前，糟蹋了這良辰美景……言兒……」

君于遠仍是一次次地否定，一次次地避開，一次次地選擇忽視。

只擔心那些老臣將丹藥看作先帝的恩寵，固執地不願割愛。

先帝在位時，曾將「還原丹」作為封賞賜給了幾位朝中重臣。

君于遠曉得，蘇言尚未醒來。

君于遠布下了一局棋，撒了一張巨大的網，打算把四大世家一舉拉入其中。

半晌，君于遠才抬眸一瞥：「一日已過，言兒尚未醒來，譚老御醫怎麼說？」

一步一步，所有的棋子都必須活用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