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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年前，君于遠領著她，曾與文嬤嬤見過一面。

她慢慢地坐起，窗外歌聲斷斷續續，反覆詠唱著這幾句，心下一陣恍然。

幾聲輕叩響起，蕭霖在房外低聲問道：「小言，醒了嗎？」

他不由懷疑：君于遠，真的能帶給她幸福嗎？

迅速將瓷瓶打開，就要往掌心一倒。

蘇言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苦笑道：「師傅總是這般敏銳……」

在這樣的時候，文華卻瘋了……

服下了「還原丹」，譚御醫說她還有救。蘇言信了，一心一意等著那一味解藥研製出來。

「師傅，徒兒只是睡不著，便起來走走。」蘇言由始至終沒有抬頭，要瞞過眼前最了解她的師傅，實在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念及此，蕭霖呼吸一緊，壓抑著胸口翻騰的思緒，沉聲追問，「小言，難道是你體內的毒……」

足可見，愛上帝王，為了權勢與榮華，失去的何其多……

文華如此也辜負了展家一直以來對她的恩情，畢竟若非當年展家小姐伸出援手，她早已餓死街頭了。

身為一國之君，他肩頭壓著許多的責任，蘇言不願君于遠再黯然神傷。更不願蕭霖在照顧自己之餘，還得一再操心。

念及她如今的境況，令蘇言禁不住輕輕一嘆。

文嬤嬤原也是書香世家的小姐，可惜家道中落，無奈之下背井離鄉，賣身為奴，成了展家小姐的貼身丫鬟。

或許她拒絕不了錦衣玉食，坐享帝王恩寵的生活，愧對展家小姐，心裏反覆自責，於是就這樣崩潰了。

聽罷，蘇言微怔，急忙搖頭：「……味道很好，只是覺得似乎跟昨兒的粥不一樣。」

和-圖-書文嬤嬤名為文華，原是先帝一位奉儀的陪嫁丫鬟。許是在宮內身份相近，跟君于遠的生母情同姊妹。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溫婉的女聲輕輕哼唱，蘇言便是在這宛若的歌聲中醒來。

「師傅稍等。」蘇言拿起放在床頭的衣裙，手忙腳亂地套上。下了榻，她摸到水盆邊，正愁著如何打水，指尖觸及盆里的溫水時，心底霎時閃過一絲暖意。

冷宮不乏許多獲罪的嬪妃，或為了爭得高位不擇手段，或被人無端陷害，又或是貪戀帝王的一瞥一笑，不惜鋌而走險。

她只想再次服下「還原丹」，興許會挽回些什麼……

身邊的人從頭到尾沒有開口，沉悶壓抑的氣氛，令蘇言心裏沒了底氣，聲音漸漸地低了下去。

她身上的毒，即便君于遠的態度與平常無異，亦能感覺出他心底無盡的自責。

她堅信，太醫院齊集了明國上下最好的大夫。

「既然起來走走，那麼小言為何要尋這『還原丹』？」蕭霖早前看出她一瞬間的異狀，並未多想。入夜後聽到房外的聲響，又見蘇言翻找著藥箱，心底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彷彿有些事，正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脫離了自己的掌控……

蘇言略略頷首，嘟囔道：「師傅，徒兒只是雙眼看不見，該記得的事情都還一個沒忘的。」

胸口一暖，蘇言品著粥，暗嘆著師傅向來面冷心熱。若非有他的照應，那位文嬤嬤在冷宮中又如何存活至今？

「為師放了些許明目的枸杞，沒想到小言竟然嘗出來了。」蕭霖微微一笑，看著ｍ•ｈetｕbook.com.cｏｍ對面的女子垂下眼，一口一口慢悠悠地吃著粥，心裏陡然湧起一絲滿足。

當初展家小姐為奉儀，先帝卻要立文華為美人，品級遠在其之上。若是文華答應了，她們這對在宮中相依為命的姊妹，怕是要反目成仇。

當初那位宮女死後，君于遠在宮中的生活越發不如意。不但一日三頓偶爾忘了送來，冬日配發的木炭也時常短缺。若非有文嬤嬤偷偷照顧著，君于遠怕是要凍死在又大又冷清的寢殿之中。

「小言，你有事瞞著為師。」蕭霖雙眉微蹙，斬釘截鐵地斷絕了她想要轉開話題的用意。

蕭霖抱著懷裡的人兒，感覺到她的臉頰貼在自己的肩上，微微的濕意自那蒙住雙眼的錦帛滲出，燙熱了他的肩頭，卻也灼燒了他的胸口，疼痛不已。

「小言，半夜三更的呢在做什麼？」蕭霖單手把玩著瓷瓶，鉗住她的手始終沒有放開。

蘇言的而歐貼在蕭霖的頸側，微不可見地輕輕點了下頭。顫著手，遲疑片刻，終究是放在了他的背上，回抱著他。

雖說不是把蘇言捧在手心呵護，蕭霖也從來沒有委屈過她。

蕭霖像是母親安慰孩童般，輕拍著蘇言的後背，冷眸漸沉。

蘇言彷徨無措，心亂如麻。

只是君于遠登基后，文嬤嬤怎的還在此地，而非安排在別處？

頓了頓，一道若有似無的嘆息傳來，「徒兒並非可以要瞞住師傅，只是午時嘗的葯粥，舌尖卻品不出任何味道……若是再服下一顆『還原丹』，說不準就要大好了……」

雙手將櫃中的瓷瓶一個個拿出，俯下身稍稍一嗅，半晌才分辨和-圖-書出印象中的清香，挑出了想要的，偷偷地鬆了口氣。

我不願讓人看見自己如此窩囊的模樣，師傅便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這般無聲地體貼著。蘇言唇角一彎，對蕭霖的舉動只覺得窩心。

蘇言點點頭，有師傅在，冷宮鮮少有人敢欺負她，文嬤嬤在此又得宮侍照拂，日子也算過得尚可。

恨不得將蘇言承受的苦，盡數轉嫁到他的身上。

右側居室的房門被人慢慢地打開，一再地放輕了腿腳，一步步地挪至柜子眼前。

是夜，涼風習習，屋外傳來陣陣蟲鳴之聲。

蘇言低下頭，默然不語。

似是感覺到蘇言的不解，蕭霖抬眸解釋道：「皇上曾派人要將文華接出去，只是她大受驚嚇，見人就拳打腳踢，撕咬掙扎。不得已，也就繼續將她置於此處了。」

雙臂情不自禁地一再收緊，蕭霖在她耳側長長地吁了口氣，「……傻瓜，小言從來不是累贅。那碗葯粥讓你害怕了，是嗎？」

不能觸摸她最愛的白玉琴，聽不到那動聽的琴音，還有就是，再也看不見君于遠的面容，他偶爾向自己展露的笑顏，他微微蹙眉的模樣，他思索時繃著臉的側面……

這個堅強的女子，不曾在人前哭過。

確實如師傅所言，文嬤嬤瘋了，也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用完飯，蕭霖收拾碗筷時，忽然想起一事：「那幾瓶『還原丹』，為師都收在了平日放葯的柜子里，小言還記得在何處嗎？」

君于遠念及她當初的恩惠，悄悄將文嬤嬤移至冷宮的角落，又派人就近稍稍照顧，這才安然無恙地度過了這麼幾年。

不管選了哪一種，終究要放棄和圖書另外一邊。

「徒兒想著服下第二顆丹藥后，若還不行，這才讓譚御醫再來看看的……」

柔滑的葯粥一入口，在唇齒間蔓延著淡淡的清香，暖熱適宜，絲毫不覺得燙口。

自己體內的毒，要解開不過是需要一段不長的時間……

捏著手中的瓷瓶，方才若沒有看錯，蘇言是想要服下「還原丹」。

這毒先是取走了自己的視力，如今又要奪去品嘗佳肴的能力了嗎？

婉約的江南女子，知書達理，琴棋書畫亦是略有精通，是個令人敬佩的才女。

梳洗完畢，蘇言推門而出。走至桌前坐下，熟悉的粥香飄來，耳邊的歌聲卻是不斷，她不由感慨道：「師傅，那可是文嬤嬤？」

蕭霖見她手上一頓，不由遲疑道：「小言，可是這粥不合胃口？」

他垂著眼，素來清冷的聲線帶著一絲令人安心的撫慰，「小言不必擔心，你還有為師在……」

只是成為美人，又得先帝寵愛，他日便是數不盡的榮華富貴。

蘇言重新拾起湯勺，嘗起了葯粥。

沒有忽視蘇言身上一瞬而過的僵硬，話語間是說不出的篤定。

只是五年前，先帝看中了文嬤嬤，她卻抵死不從。軟禁數日後，就變得這般瘋瘋癲癲，誰也認不出來。

至此，文華因禍得福，也不必再作出任何為難的選擇……

只是聽著屋外一陣嬉笑與歡快的吟唱，她的心底不由掠過一絲憐憫。

十數年來，他們在這裏的生活算不上最好的。

而今的她卻在自己的懷裡靜靜地落淚，傷心且絕望。

蘇言沒想到會驚動蕭霖，垂下眼，左右而言他，「這麼晚了，師傅怎的起來了？」

驀地，蕭霖和*圖*書伸手攬著她瘦削的肩膀，緊緊地將蘇言摟在懷裡。

更多的，卻是轉為對君于遠的憤怒！

新年來，蘇言看著一個個被送入來的年輕美貌的女子，一日日的容顏不在，或崩潰癲狂，或鬱鬱而終，或無可奈何地了斷殘生。

雙眼不能視物，她已經逐漸習慣了。有君于遠和蕭霖在身邊，蘇言盡其所能迅速地適應。不斷地跟自己說，她必須堅強，不能成為兩人的負累。

顯然蕭霖先將葯粥略略放涼，這才端了出來的。

一夜輾轉難眠，她確實是害怕了。

蘇言一想到往後有一天，她不只看不到了，還會聽不見，嗅不出任何香味，觸感亦盡數失去時，心裏似乎有一道聲音：失去了五識，即便手腳完好，自己與廢人又有何不同？

眨眼間手腕卻被人一抓，瓷瓶便脫了手。

畢竟文嬤嬤常常神志不清，很多事不能自理。若是出了宮外，怕是要淪落街頭，甚至被人欺凌。

蕭霖端著粥放在她的眼前，低聲應道：「嗯。」

蕭霖輕輕一笑，不再多言。

蘇言得了昨日的教訓，如今用飯頗為小心翼翼的，生怕又糟蹋了師傅的心血。

恐懼令蘇言由內至外起了冷意，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

蕭霖聽見她的嘆息，淡淡道：「她瘋了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渾渾噩噩，卻也不必面對許多為難之事。」

君子遠庖廚，能讓他用那執刀的雙手洗手做羹湯的，這世間也只得蘇言一人。

左手是情義，右手是權勢，難以抉擇。

只是，這一日她忽然開始嘗不出葯粥的味道。不但如此，連桌上的茶水，晚飯的菜肴，皆是清香撲鼻，入口后卻一概淡而無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