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屋內的人轉過身，單手撥去額上的長發，露出光潔的額頭，以及唇邊陰沉的淺笑，「蕭公子親臨小居，怎的不進來一聚？」

蘇言的性命是無可取代的，為了保住她，即便要他君于遠化身惡鬼，他亦是無怨無悔！

吱呀一聲，門開了，露出一張慘白且陰森的臉容。

說罷，蕭霖看向文華的目光掠過一絲驚詫。

恐怕是為了動搖自己，趁機逃脫的手段……

那人的耐心比君于遠想象中要厲害，苦等了將近半月，密切監視殿外宮侍的暗衛這才回稟。

那人背對著在窗邊的自己，失去光澤的綢緞衣裙，裙邊沾上了一塊塊污跡，髮絲凌亂不堪，還夾著幾片枯黃的葉片。

濃濃的花香從四面八方傳來，偏她如今嗅覺敏感，幾番被刺|激得險些打噴嚏。

因為非禮勿視，他從未留心這些。

「君」為國姓，除了皇家子弟，便只有皇帝的近身暗衛能被賜名。

蕭霖略略詫異，冷宮十數年來送入了不少被罷黜的嬪妃，品級不定，上至貴妃，下至奉儀都有。如今餘下的人寥寥無幾，向蘇言下毒的罪魁禍首，竟然藏在這樣的地方？

君于遠寸步不離地守在榻前，握著她的手，從未放開。

目光一轉，落在蘇言平坦的小腹上，微微一頓。

蕭霖眉頭緊蹙，多年來的疏忽，居然造就了如今的情況，不由懊惱至極。

小太監依舊小心，沒有從冷宮的正門而入，反倒閃進了一道破敗的側門。

「她待你不薄。」蘇言少時曾見過文嬤嬤，瘋癲后在冷宮時對其更是多加照顧，而今，文華卻是恩將仇報了……

此法兇險和*圖*書，若略略偏了穴位，不說那未出世的胎兒，連皇後娘娘的身子亦承受不住。

腹中陣陣絞痛傳來，許是孩兒受了苦，在職責著她這個不稱職的娘親。

聽到「得手」二字，蕭霖目光如刀，輕飄飄地在她身上一掃，「交出解藥，說出幕後指使之人，在下便不為難你。」

謠言被止，又親眼目睹蘇言全然無恙，那人費盡心思布下這一局，不可能甘心就此功虧一簣。

君于遠略顯生疏地幫她挽起了長發，在發間插上一支鳳釵，左右端詳，滿意地頷首，「朕已命花匠好生料理，據說鳳尾花也開了，芳香撲鼻，甚是好聞。」

在場的宮侍看得真切，留言不攻自破。

沒有立刻捉拿那名太監，蕭霖獨自一人尾隨跟蹤，試圖尋出那在背後的指使之人。

「待會要難為言兒了。」數日後，蘇言的氣色有所好轉，君于遠親自替她穿戴完畢，又扶著她到了鏡前，捻起一束烏髮細細梳理。

如此隱患就在身邊，令蕭霖胸口不由一緊。

蕭霖曾聽聞此人不識武藝，年紀最大，又最遲進入安慰營，卻心思聰敏，為先帝所喜，隱於暗處替其處理各種秘密事物。

見狀，小太監立刻鑽入屋去，皺著眉頭低聲說了幾句。

蘇言側頭一笑：「皇上，譚御醫妙手回春，臣妾已是大好。難得出去走一趟，不知御花園的雛菊盛開了嗎？」

身穿絳紫色的綾羅綢緞，裙擺綉有惟妙惟肖的雲煙，仿若踩在雲端之上。雙臂挽著輕紗，裹著一件殷紅的狐裘披肩，略施脂粉的面容更顯得美艷動人。

「不錯，是我和圖書。」文嬤嬤徑直在破舊的木桌前坐下，即便屋內簡陋，仍是一副從容不迫的神色，與她髒亂的裝束格格不入。

文華語氣淡淡的，彷彿殺掉一個侍婢又取而代之，不過平常之事。

「妾身需要一個合適的身份，剛剛入宮的展家小姐身邊的侍婢正好身形相近，又內向寡言，與旁人少有來往，接替了她的身份在這皇宮中走動，絕對不會引人懷疑，是最好不過了。」

說到這裏，譚司浩掩飾地輕輕一咳，畢竟床第之事，對象又是帝王，他不得不提，卻也頗為不自在。

許久，譚司浩收回了銀針，用寬袖擦了擦額上滲出的汗珠。

換下一身華貴的行頭，蘇言披散著一頭烏髮，坐在床沿乖乖地伸出雙手，任由君于遠用浸了熱水的手帕替她一點點地擦拭著。

要不是那小太監引著自己前來，蕭霖無論如何都不會聯想到此人身上！

若非親眼所見，他定是難以相信。

「的確如此，我們在明，那人在暗。線索盡斷，只好如此釜底抽薪。」君于遠話語一頓，將微涼的手帕放下，「可是，要委屈言兒為餌了。」

文嬤嬤冷冷一笑，看向他的眼神卻多了幾分意味不明的幽光，「蕭公子還是這般敏銳……妾身已經知曉新帝不過布下了煙幕，好引幕後之人出現。倒不如將計就計，畢竟妾身已然得手，又早已厭倦了而今的生活。」

「蕭公子心裏是否有許多疑問，難以解開？」文華毫不在意他冰冷的目光，依舊一派閑適，不緊不慢地說道：「若說妾身還有另一個名字，想必蕭公子便能知曉事情的前後始heｔｕbook.ｃｏm•ｃoｍ末。」

幕後黑手始終隱忍不住，如今包括蘇賢、陳瑾、秦顏等棋子一一被拔除。這人眼看這一句就要完美地落幕，卻忽然得知她安然無恙的消息，不知會作何表情？

殿外的宮侍沒有撤換下任何一人，殿內則是命李唐替上暗衛與心腹。

她望向一旁的蕭霖，似笑非笑道：「想必不用妾身細說，裝瘋賣傻這麼多年究竟意欲何為，蕭公子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尤其是這位新皇后艷麗無雙，令人印象深刻。

聽罷，她微笑著點頭。

如今自己的雙眼看不見，君于遠特意命人栽植了香味濃郁的奇花，免得這少有的一次遊園給生生糟蹋了。

如此一來，足可見先帝之心如何深沉難測。

「即使將解藥雙手奉上，蕭公子認為，以新帝冷血無情，六親不認的性子會放過妾身？」文嬤嬤唇邊帶著一分譏諷的笑意，緩緩開口，「再說，妾身早知有這一日，蘇言身上的毒根本無解！」

君十四，乃先帝暗衛中最後一人。

按照實力排名，共有十四人。

早在多久之前，就已經將心腹暗衛安排在君于遠身側，一來免得他無端身死，行保護之實；二來隱瞞了文華的身份，令其不易被人注意，方便行事。

「為何？」聞言，蕭霖渾身一震，卻迅速收斂了心思。

蕭霖從未想到，有人入戲，居然十年如一日，毫無破綻。

這是兩人共同的選擇，背後的罪也該一起承擔。

黑眸閃爍著一絲憐惜，君于遠抬起手，輕柔地一拭。

再者，如今這人的話里，又有幾分真，怎能相信？

他們賭的，就是這一點和_圖_書！

他將蘇言安排在承永殿，便是有此用意。

在對手面前示弱，是他絕對不允許的。

御花園遊了一圈回來，蘇言略顯疲倦。

如今他們要的，便是等這幕後之人耐不住再次出手的那一刻！

她眼皮一抬，一字一句地道：「妾身又名君十四！」

「皇上，這一出『遊園驚夢』，可是師父提議的？」即便他不說，蘇言也能猜出一二。

而今與新帝攜手遊園，一派夫唱婦隨，恩愛至極。兩人時不時輕聲細語，笑意連連，更是羡煞了旁人。

只是蕭霖想不明白，文華和蘇言有什麼深仇大恨，需這般三番兩次地謀其性命？

「你故意引在下來此地，所為何事？」蕭霖雙臂抱胸，隱隱覺得被此人牽著鼻子走，心下極為不悅。

君于遠想起數日前的一夜纏綿，心下起了幾分惱意，揮手便讓老御醫退下。

又是左右一番掃視，半晌后終於是心安，這才在一間雜亂的小屋前頓足，抬手在門板上有節奏地敲了三聲。

轉頭看著榻上安然沉睡的人兒，唇色略略恢復了些許的紅潤，只余眼角有一抹乾涸的濕意。

雙眼裡再不見半點癲狂，有的只是一片沉寂的荒蕪。

蕭霖從善如流地推門而入，直視著眼前的婦人，面上儘是冷凝，「文華，原來是你？」

掌心不自禁地覆上，想到裡邊已經孕育著一個小生命，君于遠抿著唇，心中悲喜交加。

君于遠俯身吻上她的唇，輕輕一觸，蜻蜓點水后便分開了，目光溫柔如水，「言兒說的是，此話深得朕心。」

宮中傳言新皇后自大婚後便已病入膏肓，卻因不曾盛裝示人，又鮮少出現和圖書在人前，引得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小太監容貌清秀，約莫十五六歲，進宮不久。性子謹慎，在宮內繞了許多彎路，又幾次停下駐足左右張望，直至全然安心，這才躲著其他宮侍，沿著小路踏入了冷宮。

蘇言失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對手不明，無法揪出此人倒不如布下天羅地網，請君入甕。」

如果註定要捨去其中一個，那麼，他會毫無猶豫地放棄這個未出世的孩兒。

想必會非常不甘心，又或是難以自抑的憤怒。最重要的是，極有可能故技重施！

尤其是，此人假裝瘋癲了這麼久的時日，有無數的機會對蘇言不利，為何卻在近一年才忽然動手？

他慶幸此次下針無驚無險，暗自吁了口氣，躬身回稟道：「皇上，老臣每日前來下針，還請娘娘卧榻歇息，不可著涼，房事也必須有所收斂……」

定睛一看，那雙一直隱在寬袖裡的雙手十指修長，指甲也修得齊整。衣衫不夠潔凈，有些不整，卻從未露出頸下的一點肌膚。

隨著譚御醫一次又一次的下針，榻上的蘇言臉色逐漸灰白，毫無血色。

他萬萬想不到，這位排名最末的暗衛，不但是一位女子，更是照顧君于遠的嬤嬤。

「即便是大羅神仙，亦無法挽回她的性命了，蕭公子就不必心存僥倖了。」

他不由一陣后怕，木隱於林，此人隱匿在冷宮之中，或許與蘇言曾經照面，或曾與蘇言攀談又親近。

那人亂糟糟的長發掩住了大半邊的臉頰，垂著頭更是看不清神色。突然嘴角一勾，小太監雙眼一突，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直直地倒在地上，了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