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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新皇后的病症，顯然比他們想象中要嚴重。

蕭霖睇著她毫無芥蒂的笑容，似是放棄所有，盡數解脫的瀟洒，沉甸甸的胸口驟然一松，笑著點頭，「小言說的是，為師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蕭霖一時語塞，遲疑著上前一步。

原來，蘇言早已看出自己對她的情意，只是隱隱壓在心底，從未提起。

害怕一個人孤獨地死去，害怕剩下的時日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與寒冷中度過……

蘇言卻又退了一些，唇邊的笑意不變，「師傅該回宮的，皇上還需要你的輔助。」

蕭霖從懷裡掏出一個瓷瓶，此乃譚司浩偷偷送來的。裏面是一味常見的葯，並非解毒，而是緩和痛楚之效。

撿了些乾柴，他身上又帶著火石，很快火堆便燃了起來，映著蘇言慘白的臉，居然透出一絲橙色的暖意。

即便是前生，君于丘的長劍直刺而來的時候，蘇言亦不曾如此恐懼。

蘇言的臉頰貼在他的脖頸，微弱的氣息輕輕飄來，令其狂跳的心終於慢慢緩了下來。

她知道，在自己昏睡之時，兩人已經到了玉峰山頂。

微微驚惶地抬眼一看，卻見一身白衣的蕭太傅，雙臂抱著皇后，緩步走下，眉宇間儘是對他擅自探詢的舉動甚為不悅。

不過心裏卻有一絲疑惑閃過。被太傅抱在懷中的皇后，始終沒有出聲，莫不是……

蕭霖一步一步地往山頂走去，腳下的步伐輕盈，心底卻越發沉了下去。

她唇邊勾起一絲調皮的淺笑，彷彿可愛的孩童做了一個小小的惡作劇，眉宇間噙著一點點得意，「師傅，回洛城去吧。這一生，徒兒敬重你，感激你，卻也……辜負了你……」

蘇言突然走前一步，蕭霖以為她終於想通了要回來，這才暗暗鬆了口氣。

沒想到多年後，重新摟著長大成人的蘇言，依舊如此。

單手托著蘇言，蕭霖指hetubook.com.com尖在她雙唇中一動，就將藥丸塞了進去。

意識被抽去之前，蘇言只覺眼角一滴滾燙的淚落在了腮邊……

循著風勢，蘇言緩步往前。直至一腳踏空，她闔上眼，直覺渾身驟然一輕。

數年前的一場浩劫，並沒有在這處留下太多殘留的痕迹。

侍衛長被他周身的氣勢所懾，不敢忤逆這位太傅大人的意思。蕭霖的武功遠遠在其上，侍衛長自然也不會自討沒趣。沒有跟隨在後，只目送兩人遠去，這便轉身安排起五百侍衛駐紮的一幹事宜。

一行人到達玉峰山下，侍衛長候在車外，恭恭敬敬地稟報，並等待下一步的請示。

他吁了口氣，低低道：「小言，我們回去吧。」

他的心，卻陡然間下沉，胸口有一處揪緊，疼得呼吸不由一促。

纖瘦的女子隱在厚實的殷紅披風內，侍衛長不經意間仍可瞥見一張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頰，心下稍稍一顫。

這些年，燒盡的碎屑早已入了土，化作了春泥。原該寸草不生的地方，長起了大片的青草與野花，在微風中微微搖曳，散發著若有似無的怡人清香。

方才蕭霖只顧著欣賞落日美景，小心仔細地提點她腳下，沒想到會走到了此地。

蘇言低嘆了一聲，可惜神醫族人難得找到了這麼美好的地方，卻依舊逃脫不了帝王的貪婪與慾望，惹禍上身，慘遭殺害。

蕭霖仍是拉著她的手，聲線里有一絲微不可察的緊張，「小言，天黑了，此處風大，對你的身體不好。」

確實是個適合隱居與避世的好地方，這裡有種令人心境平和的氣息……

蘇言曉得，她的大限將至了……

只因譚御醫斷言，蘇言的性命不會超過七日，亦或會更短。

蕭霖一雙冷眸掃了他一眼，淡淡道：「護送到此便可，你們這就回宮復命。」

剛剛的清明漸漸消和圖書失，取而代之的，是額前的昏眩，以及四肢百骸刀割般的痛楚。她蹙起眉，深深地吁了口氣。

蘇言彷彿沒有感受到蕭霖壓抑的傷感，扶著石牆慢慢站起身，露出一絲狡黠的淺笑，「師傅，這裡是難得的人間仙境，我們怎能不四處走走？」

蘇言是在一片溫暖中醒來，令人安心的懷抱，耳邊靜寂無聲，只聞偶爾幾道蟲鳴與水珠滴落的微響。

蘇言睡得很沉，蕭霖小心翼翼地抱著，仍是避免不了一些顛簸，她卻一直沒有任何動靜。

侍衛長不過略略失神，下一瞬間，凌厲的氣勢迎面而來，震得他倒退兩步，堪堪穩住身形。

蘇言體內的毒，只會愈發吞噬著她的身子，蠶食她的性命。

一如想象中的美麗，風景如畫，仿若世外桃源。

「隨便你們。」蕭霖冷哼一聲，抬腳便往山上走去。

這一次，一日日地眼看著自己逐漸衰弱，一點點地失去了五識，清晰地感受著體內毒素對她的侵蝕。

玉峰在明國與雪峰齊名，卻是截然相反。

蕭霖的眼前一片黑暗，其餘的感官卻愈發清晰起來。

她微微一笑，很驚訝自己在此時此刻，居然還能維持這般的平靜。

「小言。」在她睜開眼的瞬間，蕭霖便從淺眠驚醒過來。看見蘇言總是蒼白的面容透出一絲粉色，唇邊勾起一抹愉悅的弧度。整個人似是突然間被注入了生氣，嬌艷的容顏愈發動人。

「小言……」輕輕的嘆息猶在耳邊，蕭霖竟強行壓下藥力衝破了穴道，追隨而至。

如此，倒不如她自己親手斬斷。

內里悄然無聲，以他的耳力，只聽見一絲若有似無的綿長呼吸。

攙扶著蘇言出了山洞，他挑著四周好看的景色細細描述。蒼天的大樹，腳邊的小花，空中展翅翱翔的飛鷹，以及枝頭上唧唧喳喳的小麻雀。

他的徒兒總是這般聰慧，如今提ｗｗｗ•hｅｔuｂooｋ.cｏm.ｃｏｍ起，是希望自己放棄嗎？

胸口驀地一陣劇痛，勢如破竹地擴散開去。

蘇言將手中的錦帛蒙住了他的雙眼，輕輕地打了一個死結。

這亦是君于遠的意思，洛城雖離玉峰不遠，若真出了事，救駕不及，倒霉的也是他們這些護送的侍衛。

蕭霖尋了一處乾燥卻不大的山洞，抱著她便走了進去。

譚御醫的葯不但能鎮痛，裏面亦有安眠的成分。

只是此時，蘇言卻是清楚地感受著體內的變化，夜夜聞見腐朽衰敗的死亡氣息，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無能為力，一步步地走向黃泉之路……

念及當年的自己將她拉入皇權的中心，卻落得如此下場，蕭霖的心底不免湧起幾分複雜。

幸與不幸，又有誰說得清？

兩人的身後，便是萬丈深淵。

不得不承認，臨死前的她軟弱了。

蕭霖握著她的手臂不由收緊，引得蘇言轉過頭來。

雪峰山頂終年積雪，白皚皚的一片，湖泊結著碎冰，湖中一朵朵淚荷燦爛綻放，聖潔且帶著說不出的妖嬈與美麗，鮮有人煙。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即便真的有『長生藥』，又獻給了先帝，神醫族人仍是逃脫不了相同的命運。他們過於清高，偏居一隅，只是帝王的眼皮底下，怎能容得了不臣服於他的異類？」殘陽西落，火紅的光芒映照在蘇言的一雙眸子中，透著璀璨的光輝，任何玉石在她面前都要失色。

事無巨細，一一闡述，在她的腦海中描繪了一幅出色的美圖。

侍衛長回過神，挺直腰板恭謹地拱手道：「回太傅大人，屬下等就在此地駐紮嚴守，免得有人對皇後娘娘不利。」

若重來一次，他是否還會將蘇言推入這樣惡劣的絕境，讓她一而再再而三地丟了性命？

聽罷，蘇言卻沒有動，反而往後退了一步。

「師傅，這裏很好……」

蕭霖閱人無數，怎hetubook.com.com會不知蘇言此刻並非痊癒，而是迴光返照？

不是篤定玉峰山上會有這些，亦並非他遺忘了，而是他根本就未曾想過要攜帶至此。

相反，玉峰上四季如春，百花齊放，感覺不出明國冬日的半點冷寒，是隱士修身養性的理想居所。

稍稍一觸，擠入一顆小小的藥丸，待蕭霖無意識地吞下，便退了開去。

難以抑制的恐懼，也在每時每刻侵佔著她的心。

當年下決心站在君于遠的身後，成為他隱秘的爪牙潛伏在前太子府內的時候，她早已抱著必死的決心。

她已經虛弱至此，連保持清醒亦不能了么？

蘇言孱弱的身子不能見風，雖然此地溫暖如春，夜裡甚涼，她也要受不住的。

想到這裏，蕭霖攬著她的臂彎不由一緊。

當初先帝剿殺神醫一族，亦不願給旁人留下把柄。所有的屍首都被清理得乾乾淨淨，房屋焚燒殆盡，不留下一片衣角。

玉峰並不算高山，費了大約一個時辰，兩人便站在了山頂之上。

蘇言感覺到連日內疲倦的精神一掃而空，靈台說不出的清明，手腳也有了力氣。

溫熱的氣息猛地撲面而來，下一刻微涼的柔軟貼在他的雙唇，夾雜著熟悉的幽蘭之香，還有一點淡淡的苦澀。

蕭霖孑然一身，懷裡除了火石，就只有這瓶葯，沒有帶任何的乾糧和清水。

蕭霖回想起當初在街頭救起她時，只是個瘦小的孩童。抱在懷裡，腳上有傷，因為失血臉色發白，呼吸細弱，似乎手上再多一分勁，便要消失在世上。

蘇言雙手托著他的臉容，即便目不能視，仍能感受到蕭霖的驚詫，繼而是無邊的怒氣。

那雙小手在蕭霖的臉頰上輕柔摩挲，彷彿要記住他的面容。

他喚了一聲后，便沉默著不知該如何開口。

隨著夜幕低垂，冷冽的風自崖底獵獵而起，驟然吹散了蘇言的一頭長發。

似是讓她的面頰ｈtｔｐs://wwｗ•hｅｔｕbｏｏｋ.cｏｍ.cｏｍ，也染上了一分若有似無的紅暈。

她搖著頭，不由失笑，「師傅，有什麼會比徒兒如今的身子更壞的？」

「請師傅這就下山，成全徒兒最後的心愿。」蕭霖不吃不喝地陪著自己留在玉峰之上，蘇言先前原想拒絕，可一想到最後的時日里，身邊卻是空無一人，不禁湧起幾分心慌與無措。

只是若果當年蕭霖沒有伸出援手，蘇言很可能早就死在不知名的角落，甚至淪為低下的奴僕，下等的娼妓，過著苦於生計，勉強果腹的日子……

倒不如長期留守在山下，免得閑雜人等上了玉峰驚擾了兩人。

生老病死乃人之必然，死對於蘇言來說，從來無所畏懼。

蘇言大驚失色，卻沒了掙扎的力氣。方才點了蕭霖的穴道，已是耗盡了她所有的精力。

蕭霖不可置信，蘇言居然點了他的穴道！

而後，輕柔地攬著她的肩膀，靠在自己的身上。

她心下一嘆，低低地道：「抱歉了，師傅……」

夜風飄來一絲夾雜著青草的清新，以及淺淺的花香，讓人心曠神怡。

或許當初是預料之外，或許那一劍刺透了心胸，來不及再思索什麼。

蘇言害怕，因此默許了蕭霖在身邊。只是如此下去，承受不住這樣的折磨，放任了自己的軟弱，最後將會變成了兩個人的苦痛。

眨眼間，她的身子飛快地貼上了自己的胸口，驚得他就要一退，卻驟然無法動彈。

只是光線漸漸消失，她隱在灰暗中，仿若下一刻便要煙消雲散，不知所蹤。

「皇上早已不是數年前的無知孩童了，有自己的主見。而今勢力回籠，即使為師不在，他也能將所有事處理得妥妥噹噹。」他用力地揪緊蘇言的手臂，神色緊繃，不敢放鬆一分一毫。

即便無法救治，總歸要讓她好受點，不用在痛苦的折磨中慢慢死去……

身後卻是一聲悶哼，接著她被人緊緊攬在懷裡。

終於要解脫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