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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和她

作者:她與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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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春雷(一)

第25章 春雷(一)

「你說什麼。」
先認罪。
張鐸按下她的手臂,抬袖擦了擦她額頭的細汗,笑道:「你不恨我了?」
一時之間,皇帝腦中十方洞天,金鐸轟鳴。五指綳張,以至於手背經脈凸暴,看起來十分駭人。
其後倒是真的聽了他的話。
張平宣一窒,「我知道,陳孝死了,他無非長得像他而已。況且,他和陳孝一樣,都是沒有心腸的人,他要走,我就放他走了。而你是我親哥哥,我怎麼能恨你。我是怕父親發狠,怕母親也棄你……」
皮開肉綻,心安理得。
說完他便要起身。
「妄聽慎言。」
張鐸這才重緩聲調。
「你是不是想取而代之。」
她身著一件絳花雙瓔裙,虔誠地跪在塔下,仰頭望著那四角的金鈴。
「大哥!」
趙謙拍了拍大腿,「哦,你說『浮屠塌,洛陽焚』那一卦啊。嗯,也對,他一舉世清流,是不敢說這種話……」
話未說完,卻聽江凌拱手稟道:「郎主,女郎來了。」
洛陽巨賈魏叢山在私園芥園舉臨水會。王公以下,莫不方軌連軫,男則朱服燦路,女錦綺燦爛。都人野老,雲集霧會。其間卻獨不見張氏父子。有傳言稱,張奚急病一場,已幾日不得下榻了。至於張鐸,他向來恨清談玄學,是以他不在眾人到正好盡興。
太極殿上,為何要她先認罪,再謝恩。
他又應了一聲,轉身朝前走。
狂妄無極,生死風流。
張鐸面入濃蔭,須臾之後方輕問道:「什麼。」
說完岔開話道www.hetubook•com.com:「你說,你們家這小奴婢,那麼虔誠的求什麼呢。」
說完,他又覺奇:「欸,你今日倒是自己提起陳孝來了。」
她按平聲音重複了一遍。
「你閉嘴。」
他說著,撐開手臂,指點梁頂。
話聲起來,皇帝終於慢慢地捏回五指,從玉簟上站起身走到張鐸面前。
張鐸在席銀眼底看到一絲不可思議的驚駭。
「陪著她,在這寺中逛逛也好,去清談居坐坐也成,或者你們想去臨水會也行。」
「交印,去。」
趙謙頂著下巴,品評道:「這塊銀子,越看越好看。不過比起你家平宣,還是差點意思。」
趙謙多少知道些其中的原由,不好開口,便拿眼光睇席銀。
「你也憫老憐病?」
「好。」
張平宣出聲喚住他,他也只是頓了一步,卻不再回頭。
趙謙跟上來道:「張退寒,要不我跟你去,大司馬見了我尚會……」
「哥!」
但每回品讀,卻往往念及後面的那一句。

「不用勸,你幾時勸得住他,母親肯見我就行,別的都由父親。」
趙謙頓時不敢再多言。
「先認罪,再謝恩。」
說罷,理襟起身,向前走了幾步,又回頭道:「在哪裡?」
張鐸抬頭望了一眼那浮屠四角的金鈴,聲送天際,卻也錚然入耳。
滿城名士皆是寒山雪蕊,獨作文之人,是頭熱血滾燙的雄獸。
她顧不上趙謙在場,撐臂攔住張鐸的去路:「父親https://www.hetubook.com.com聽宋常侍說了你在太極殿的事,知道你逼陛下殺子囚妻,迫使鄭將軍帶病領軍,急怒攻心,大慟暈厥,今日醒來就去了東晦堂。後來又把二哥和長姐都召回家中,我不知道父親意欲何為,便去問母親,可是母親見了我只是流淚,從頭到尾就說了一句『她要見你。』」
英雄氣短。
二月末,天轉大暖。
張平宣忙追出近幾步。「你要不先別回去……我再去勸勸父親。」
席銀至死最愛的莫過於:「人行於世,莫不披血如簪花」一句。
張鐸抬頭,見張平宣已然端立在她面前,身後跟著席銀。
而後才叩頭,以謝皇帝寬恕之恩。
「不用了。」
席銀正在發愣,聽到這一聲忙應道:「奴在。」
「嗯。」
是以這一巴掌,他不敢落,也不能落。
趙謙笑道:「你這語氣真不善。」
脆聲入耳。
嘴唇有些抑制不住地發抖,以至於咬字不穩。
「我與張家的事是你一個外人堪置喙的!」
趙謙壓根沒理他的意思,慌亂地彎腰穿履,全然沒有了將才的凝重之態,「人肯來見你,肯來給你說話,你就暗樂吧,還不想見,你什麼人啊。我去了啊,你等著。」
趙謙箕坐在茶案一邊,衝著席銀的背影揚了揚下巴。
「嘖。」
皇太子劉律同其母鄭氏因謀逆之罪,同廢為庶人。皇后囚于廷尉,太子封禁南宮。
席銀立在塔下,雙手合十,長誦佛號。
席銀在很多年以後,看似輕描淡寫地回https://m.hetubook.com.com問過張鐸。
席銀回過神來,想要鬆開他的手伏身,奈何他卻將十根手指扣進了她的指縫之間,沒有一絲要鬆開的意思。太極殿上她不能問他此舉何意,只得這般握著他的手,伏身下拜。
他不是不明白,張鐸在探他的底線。
趙謙抿了嘴,端身跪坐。「這座塔有什麼好看的。」
眾臣于殿上跪求,才求得皇帝收回了賜死的詔書。
這一句幾乎是從喉嚨僅剩的縫隙里逼出來的。
趙謙一撇嘴,斜眼喃道:「老木頭。」
張鐸抬手東指。
張鐸推過一盞茶:「你還記不記得,陳孝從前演過一卦,但他不敢說。」
趙謙搖了搖頭:「我看不清楚。取大司馬,好像低看了你,取陛下……這話我也不敢說。」
張平宣直直地凝向張鐸,眼眶通紅。
其間張鐸遷就她伏低的身子,一手握其掌,一手撐膝,彎著腰陪她把那不算短的一番言辭,一句一句,咬字清晰地說完。
「母親要見你。」
張鐸迎風道:「他是張奚的最後一盟,此去本就不必回來。」
張平宣扶于樓欄,扯聲連喚了他幾聲,也不聽他應答。
「哥……」
三月三,臨水拔除。
張鐸揭爐燃香,「不是第一次,十年前同母親來過。」
「好……」
張平宣扶欄垂頭,忍淚不語。
把那何該千刀萬剮,九族盡誅的罪清清楚楚地呈盡。
「你逼陛下因謀逆大罪殺子囚妻,卻要帶走真正下那一刀的女人。你不是要與他江山共治,你是要……」
張鐸垂袖和-圖-書笑望著張平宣:「母親棄過我一次,我對母從不敢心存妄念。」
她說得急切,不免面色漲紅。
「閉眼。」
「你就別回去了吧。」
卻聽趙謙道:「我想問問你。」
席銀上前,扶著張平宣在茶席旁坐下。
他聲音平和,抬手扶正她鬢上的玉簪子。
趙謙自覺此時不宜相勸,撓了撓頭,不知所措,終聽席銀道:「將軍去吧。奴陪著女郎。」
話剛說完,眼裡就被彈了茶水。
他說著,伸手向江凌,伸手接過一包銀錢拋給席銀,轉身下樓而去。
張平宣道:「你明知故問嗎?母親不出東晦堂。」
「這次不同!」
張鐸壓盞,「你沒有問清楚,取誰而代之?」
「什麼。」
趙謙咧嘴一笑,端茶道:「說說而已。」
「席銀。」
「你在太極殿上帶那丫頭走的時候。」
洛陽永寧寺,九層浮屠百丈于高,四角金鈴懸風,聲餘十里。
「窮路登天你忘了?摁好的你的刀,好好在洛陽城蟄伏著,有讓你痛快圍殺的時候。」
「朕說過……江山與張卿共治。中書監既有憐美之心,那此奴,朕就賜與中書監為私婢。」
清風知意,吹拂起她的絛帶長發,宛若降仙。
「母親要見你。」
他忙不迭地用手去擋:「你說魏叢山的臨水會上平宣在座,你不讓我去,把我扣在這裏陪你看塔,現在好了,連銀子也不讓我看,你就不信我一氣之下,掛印東出,尋鄭揚去。」
「第一次見你帶女人來觀塔啊。」
「朕……說過。」
「平宣?張退寒,我去給m.hetubook•com•com你請她啊。」
與此同時,太子的母舅鄭揚,為替親妹與外甥求情贖罪,拖著病體上奏請戰東伐,千里奔赴洛陽受令舉旗,東伐至此序幕大開。
趙謙聽這話,一下子從坐席上彈起來。
「我說了我要見她?」
趙謙忙起身道:「今兒可三月三,你沒去魏叢山的臨水會?」
張鐸不言語,低頭朝席銀看去。
頭頂狂風掠過,金鈴炸響。
張鐸笑了一聲,端正坐下,「你什麼時候看到這一層。」
他試探著問了一句,卻沒有得到回應,多少有些無趣,挑弄著茶席上貢著的一隻晚山桃到道:「你逼陛下殺子囚妻,就是為了逼鄭揚上奏東伐吧。」
「那平宣……肯與你說話了嗎?」
「沒……那個說正經的在,岑照如今應該到劉必麾下了。」
張鐸撐開腿,平聲道:
張鐸點了點頭。
「鄭揚已老,聽說從河西回洛陽的路上就已有嘔血症,即便有命和劉必交鋒,你讓他拿什麼命回來。」
趙謙不留神掐斷了桃枝,「張退寒,路走窮了也不好。」
這一句語速極快,迫得趙謙強退了幾步,不敢再說話。
然而又懸掌在案,遲遲不落。
張鐸含了一口茶,平道:「無非關乎岑照。」
張鐸沒有說話,翻了一本無名的私集給她看,其上有一言道:「既起殺心,則刀落無悔,人行於世,莫不披血如簪花。皮開肉綻,心安理得。」
浮屠下凈無塵,伽藍之中無車馬,他徒行而過的場景落在席銀眼中,竟有一絲孤烈之感。
可他未必不是這一朝的風流,是席銀的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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