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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謙什麼意思啊……」

他實在言辭犀利，偏聲音里又聽不出歪酸和調侃，是苛責，也是實評。

「你為何說不是啊。」

張鐸看向屏外。

「活人，那就只有五層。你一會兒若能讓我去給跟平宣說句話，我就再拼一層出來」

席銀有些無措：「女郎這……」

張平宣卻犯疑道：

席銀揉了揉眼睛，把袖口朝後挽了挽，「女郎可別害奴。」

「什麼無恥。」

「那你呢？」

明明是拳拳之意，偏說得孤絕得很。他尚蹙眉深想，卻見張奚已經走到玉階下面去了。

「啊？」

席銀已經跪了快一個時辰了，早已跪得背脊發潮，眼睛泛暈，捏筆的手也有些顫了。

「不是……」

「字默完了？」

一時泄了趣，嘆道「行，不兒戲，要活的我就盡量拿活的。不過說正經的，你算的時機差不多到了，要我請旨嗎？」

「明知不可為，何必。」

博山爐中的流煙漸散。

翻紙之聲陡然止住。

說完，他撐席站起身，也不管剛才那一襲話張鐸聽沒聽進去。

趙謙回頭道：「對了，劉必真的到雲州城了。而且狂妄得很，竟沒在雲州城內安營，而是直接把營長扎在了霽山山麓。這一來，只要岑照肯照你的意思鎖閉雲洲城，把劉必逼封在峽道，我就有七成的把握拿下他。」

張平宣擱筆笑道：「我的字是大哥教的。」

張平宣的一聽這話，面上惱紅。「大哥也太輕看我了，不就一行字嘛，你等著。」

和_圖_書「席銀。」

張平宣被那朵泥巴里撈出來的海棠花惹亂了心緒，此時突然回過味來，一跺腳喝道：「趙謙！下流之徒！我要去把這花砸還他！」

張鐸沒有立即應他。

赭色的官袍攜風繁複，然其色，卻如一塊陳舊干硬的老血。

趙謙拍了拍說，沒作多解，回頭對張鐸道：「我回營了，你查這丫頭課業吧。」

「今兒不把這個字寫像了，奴夜裡就睡不得了。」

張平宣抬頭，硬聲道：「做何？」

「拿著呀，你不接，我就幫你戴發上。」

他說完，理袍從新坐下。

「手。」

他咧嘴一笑，毫不在意她的斥罵：「以後，每次和你相別，我都送你花。」

趙謙忙撐起身子道：

席銀話尚未說完，就被屏風后張鐸聲音嚇得肩膀一縮。

趙謙則簸坐在旁，端著茶盞，看著白玉屏風后的兩個女子，笑得一臉痴蠢。

「大哥小的時候就比我們穩重。我們小的時候，頑劣得很，時常闖禍鬧事。嚇著了就去找大哥，後來父親問起來，大哥就幫我們頂罪，挨過父親很多家法。如今回想起來，我很慚愧，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們當年不懂事，不曉得體諒大哥的處境，才讓大哥和父親之間，隔閡日深，到了如今……」

常肅聽出了張奚話中的蕭索氣。

「得得得……我沒看你那小銀子，我看你妹子！」

他扶玉欄朝下喚了一聲，旋即一路追攆下去。

「七成夠了，但我要活人。」https://m.hetubook.com.com

她說著，用手劃過那個錯字。

張鐸似是刻意要岔開這個話題。反將了趙謙一軍。

「那為何停筆。」

「你故意尋的今日來？」

趙謙見此，欲言又止，半晌方拍股嘆了一聲：「大司馬歷經三朝，文士之首，你要然他向你低頭，無異於要他的命。明知不可為而為，何必呢。」

趙謙有些尷尬地從碎陶片里踩出來，正要上前，突然又想起什麼，幾步退回去，彎腰在碎片亂土裡揀出一枝海棠花，仔細地抖去臟泥，遞到張平宣面前。

「伸出來。」

席銀噤聲不言語，也不敢抬頭看他。

趙謙忙把目光收回來。

好在他只翻了一頁，其餘地暫時壓回手下，對張平宣道：「平宣，你也回去吧。」

張奚卻沒有回頭。

她說著忙捉筆起來，埋頭鋪紙。

張鐸藉著燈光，撿起案上厚厚的一疊字紙，捏摁住一腳，嘩啦啦地，一掃就掃過去幾十張。

說完又衝著席銀揚了揚下巴：「你眼前那姑娘也好，別老折磨人家，幾個字嘛，你是這一項上的大家，她笨你耐心，和和氣氣地，慢慢教嘛。」

頭頂的人聲嚴肅無情，一下子逼回了席銀的笑容。

張鐸鋪開霽山圖志，觀圖不語。

席銀也頓了筆，抬頭望向張平宣。

西館日暮。

一雙倩影落屏壁。

「奴知錯。」

昏光在張平宣身後斂盡。

張平宣怔道：「無恥……」

說完，轉身慌追而出。

她說著，取過一隻筆，和-圖-書照著張鐸的字，蘸墨臨了一行。

而後提筆自嘲道：「你看，我也學了好幾年，還是寫不像。」

說罷他揚手召江凌道：「送送她。」

「大哥。」

「你做什麼。」

張平宣聞話，忙一手奪了花：「你什麼意思，什麼叫告別，送我……花。」

張平宣偏身看了一眼屏風後面。見張鐸一手壓圖紙，一手提標，像是忘記了外面還有人在罰跪。便向趙謙使了個眼色。誰知趙謙只曉得傻望著她，壓根兒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

說完，對一旁侍立的江沁道：「你再去取一塊松煙來，還要一刀官紙。」

「不急。」

張鐸望著席銀的手，平吐了兩個字。

「平宣。」

席銀脫口而出，說完才覺逾越，忙又垂頭止聲。

「不曾……」

「讓我跟平宣說幾句話吧。看在我要上陣領兵的份兒上。啊？」

趙謙一時沒接住話招，愣道：「我哪有什麼執念。」

話一說完，身旁的席銀忍不住笑了一聲。

張鐸低頭笑笑，言外不表。

「不是，軍機延誤不得，碰巧而已。不過說來也怪啊，大司馬……似乎沒有跟平宣說雲州城的事，我看她今日來不像有要勸你的意思。」

「好了好了，不看了，你的東西，真的是一樣都不讓人看啊。」

席銀望了一眼張平宣的字，又看了一眼自個的字，不禁慚道：「女郎真厲害。」

他說著，把手一揚。

說罷，甩著袖，大步出了西館。

張平宣知她寫得累了，索性跟她開了話匣。

和_圖_書「奴……奴是覺得，郎主不是記這些仇的……」

趙謙道：「還要等什麼。張奚？」

他說著就要嬉皮，卻聽人冷聲道：「趙謙，軍務不得兒戲。」

「嗯。」

張平宣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跨門處，捏著手中的海棠回頭，見張鐸已繞出屏風，立在席銀的案前。

「貓抓狗扒之跡。」

「你笑什麼。」

張鐸平聲道：

人說著一把抖開她的字，拍在其手邊。

張鐸笑笑：「她今日逃不過，你也幫不了她，回去吧，好好想你自己的事。」

張平宣捏著她的手道：「來，你跟著我寫。」

張鐸不置可否，趙謙便樂呵呵地當他默認了。穿好鞋履從亭欄上一躍翻下，不留意踩翻了兩盆海棠，嚇得張平宣起身朝後退了好幾步。

今日張平宣來看張鐸，恰巧碰見張鐸因為席銀習錯筆，而罰其在屏風后跪默。張平宣便鋪了一張席墊在席銀身旁，陪她一道默字。

說起這個，張平宣有些落寞，架筆低聲續道：

勉強穩住身子之後，前面的張奚已經走到闔春門前去了。

說著，百無聊奈地轉起空杯。

趙謙托著下巴看張平宣，一時忘了自己手上的杯盞，愣神翻杯，撒了自個一身的茶水，忙「欸」了一聲起來抖擰。

趙謙一怔，隨即反應過來張鐸的意思。然而卻大不在意，回頭舉壺倒茶道：「你這人就是這麼沒意思。我在說你和大司馬的事，你反過來揶揄我。」

「過來，讓她自己跪著寫。她蠢笨至極，你教不了和_圖_書她。」

張平宣翻了翻她壓在手下的《就急章》，撇嘴道：「皇象的字體本就不是女人寫的。況且這本一看就是大哥的寫本，更難了。他有二十來年的功夫，你從前沒捏過筆，就憑這幾日，哪裡寫得像。」

「大司馬。我還有話沒說完。」

「大哥從前到也不像如今這樣，對我，對子瑜，還有長姐，都很照顧。」

席銀仍然跪著，笑聲道：「寫得不好……奴還寫……哪怕今日不休，奴也一定會寫出模樣的……」

張鐸翻扣圖紙，手掌赫地一拍案。

張鐸沉默不言。

江沁在席銀手邊點了一盞小燈，而後退立到一旁。

張平宣還在發怔，聽張鐸這樣說，這才想起席銀，忙道：「我看寫得也不算差了。」

說著抬頭灌了一口茶，喝完，竟魂魄清明，似有飲酒之暢快，呷摸著嘴道：「我知道，我比不上陳孝，但我犯不著和一個死人糾纏。平宣多好一姑娘，就算我這粗人不配，擱心裏想想還不成嗎？說不定翻年，我就娶親了，那時候心……一死……對吧。」

張平宣無法，只得側身對席銀道：「要不……你別寫了吧。就錯一個字兒，大哥至於嗎？」

茶香已淡，昏光將近。屏風後面的兩個女子，皆已寫疲了手指。張平宣揉著手腕，松坐于席上，而席銀卻仍然直身跪著，手臂懸提，手腕僵壓。

「趙謙。」

一聲悠揚的金領鳴響穿破重重宮城之牆，送入人耳，常肅聞音，腳下一絆，險些栽倒。

「我？」

張鐸抬頭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