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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以見性。

張鐸下手沒有試所謂的輕重，也沒有權衡女子的承受之力。

他坐在身邊，席銀連跪都有些跪不住了，僵著背脊握了一隻筆，卻懸臂愣在案前，連墨都忘了蘸。張鐸撐臂握住了席銀的手，這突如其來的觸碰立即引得席銀背脊輕顫。

「江凌。」

一把捏揉了將才寫好的一頁紙。

他從前對自己狠，不說筆畫之中，但凡有不周道之處要棄掉重寫，就算姿勢不正，也是絕不能容忍的。

然而事實上就連張鐸自己也不明白，小楷適於初涉，隸書適於架字骨，為什麼就非要逼著她寫自己的這一手字。

誰想卻被張鐸一把扣住。「我說了，你今日躲不過。」

張鐸走到席銀身旁，盤膝坐下，抬臂挽袖。

「我師從鍾璧十年，后改習皇象章草。擰轉之時，幾乎挫腕。所以不疼是記不住的。」

「徐夫人……是郎主的母親嗎？」

張鐸從來沒有教人寫過字，不知道怎麼遷就旁人的功力。

這一時之間，竟似神佛遇艷妖，妖物張扯著艷皮，卻依舊罩不住神佛，反被剝了皮剔了骨，剩一縷魂暗收金缽之中。再也無力修鍊。

「不看，撕。」

「看好了，我只教你寫這一回。」

「肘。」

「我見不得你起心動念，你是知道的。」

「奴不抖了，奴……好好寫字。」

「奴……尚識字不全。」

他又直戳她的痛處。

二人聞聲忙回過身。

好在他終於放平了聲音。

然而張鐸本人並不為所動和圖書。

席銀鬆了一口氣，抬手去周全他的袖口。

「什麼信。」

「什麼？」

「奴……不敢細問。」

「取筆。」

「行了。」

相形見絀。

張鐸鬆開席銀的手，接了信，順勢拋給席銀。

張平宣收了傘，走上門廊，一面走的一面急促道：

「不在。這麼大的雨，女郎怎麼來了。」

但不得不說，張鐸的那一手字是真的登峰造極，即便席銀不懂奧妙，也被那墨透紙背的筆力所感。

「念……識得了多少念多少！」

江凌頓步轉過身，「何事。」

說著，她有些焦急地扯了扯絛帶：「且這會兒想想也巧了，父親下朝之後，也不曾回家。」

席銀有一絲遲疑。

「那一隻手伸出來，把我的袖口再挽一層。」

「是。」

背後藏著某種慾望和妄念，張鐸不能自解。

張鐸壓腕，暫時枕筆。

絕不是因為恨什麼「避難就易」，那無非是口上的說辭。

「……」

「啊……嘶……」

席銀臨完一行字，正要收拾起來，忽聽張平宣在廊下焦急地喚她。

席銀一時張口結舌，耳根通紅。

不得不承認，岑照的確關照到了她的天賦，沒讓她受太多的苦便已在琴瑟一技上造極。而在張鐸身邊的一切，無異是一場遍體鱗傷的擰轉，不痛，還真的是記不得的。

江凌趨行幾步，走到陶案前，將信呈上：「大司馬府遣人送來的。」

江凌跨入西館，見自己的父親正侍立跨門前。

「郎主讓和-圖-書你撕，你就撕吧。撕了趕緊回清談居去。」

溫潤謙和如岑照，下流放蕩如市井浪客，都無性與張鐸相通。他是一個矛盾內斂的人，看似冷絕，執念上卻好像是寒暖摻半的。

「阿銀，大哥在清談居嗎？」

夜漸深，樹影蒼鬱，幽花暗香。

張鐸手掌猛一狠握。

席銀不敢再問，拾信將要撕，卻被江凌制住：「郎主，您還是看看信吧，聽說今夜司馬府有事，大司馬入朝回來后，徑直去了東晦堂。不知道徐夫人和大司馬說了什麼，徐夫人……受了重責。女郎歸府聽說后，也去了東晦堂。」

他氣定聲寒。

席銀一怔：「郎主不看嗎？」

「哦。」

席銀在廊上臨字，雨水嘩啦啦地打在青瓦下，幾隻避雨的老鳥縮在她的裙角後面。

「昨夜裡家中出了些事……哎。」

她知道此時不該細說，索性轉道：「母親讓我來尋大哥。你可知道他去了什麼地方。」

席銀被張鐸那張病容未盡消，甚至略顯蒼白的臉照出了自己的荒唐，恨不得將頭埋入衣襟。

「永寧塔？」

幸好他適時轉了話，沒有把她最後的那一層臉皮也撕掉。

席銀垂下眼瞼，想起張鐸將才的神情，轉而又想起他曾經問過自己：若是她的父母棄絕了她，她會如何？不禁悵然。

「是……」

他的手腕因為傷病而消磨了一圈，露出分明的尺骨，然而無論是些什麼夾帶聲色的風月之相，席銀也不敢再多看一眼了。

那是一ｗｗw•ｈetｕｂｏｏk•coｍ•ｃoｍ雙天生習樂的手指，手指纖長，骨節風流，留著乾乾淨淨的指甲。

月日是明日，時辰在辰時，地名則是永寧塔。

席銀不敢再發顫，便將背脊頂得如同一棍濕棍。

次日，大雨傾盆，張鐸不至辰時便已出了府。

因此張鐸也沒有留情。筆桿反轉，直劈在席銀的手掌上。

席銀想起昨夜那一封信，應道：「許是去了永寧塔。」

「就是剛才，奴送女郎回府時，正遇司馬府的人前來送信，奴就帶了回來。」

說著站起身來，低頭對席銀道：「撕吧。撕完了起來，你今日逃過了。」

席銀抿了抿唇，抬起發紅的眼睛，啜道：「十五日……奴就算識得完《急就章》，也習不好郎主的字啊。求你讓奴換一帖別家容易的吧。」

江沁笑了笑：「教席銀寫字。有個把時辰了。」

席銀幾乎是被他壓著寫完了一個字。

張平宣回頭道：「我也不甚明白，只是聽二哥說，雲州城破，朝中無將可遣，如今朝內朝外都在議舍洛陽南渡的事，父親反斥此事，在殿上遭了些話。回家后，也不知道母親在東晦說了什麼，惹惱了父親，被……責罰了。我問母親，母親卻什麼也不肯說，只要我今日無比尋到大哥，前往東晦堂一見。」

深想之下，不覺慢慢鬆開了她的手腕。

張鐸初習小楷，后涉獵行草，隸，纂多樣。但他始終偏愛筆畫雄渾，落筆鋒削刃挫的字風。這些字難在架構，也難在筆力。于對女https://www.hetubook.com.com子的而言，誠然是過於艱難了些。

「不準。」

席銀的忙拆開信封。他聽得出來張鐸的聲音有些發顫。

「這是……」

話音剛落，筆已落了紙。

他押著她的手腕扣向陶案，接著又是一杆子劈落掌心席銀疼得肩膀都聳了起來。

席銀低頭望向那一封信，信封上寫著張鐸的名諱。

席銀踉蹌著站起身來，看了看手中的信，又看向江凌。

說完，抖下挽折在臂的袖子，跨出了西館。

雪龍沙也犯了困，連鳥雀都不招惹，就趴在廊角處酣睡。

於是逼席銀懸臂壓腕的力道，幾乎要把席銀的手摺斷了。

自從張鐸強抑了她的情慾以來，這是第一回，他親自破席銀的戒。

「不準避難就易。」

「臨字之時，當如何？」

「能不……」

雖有暖玉在懷，卻依舊枯容端坐。

見張鐸未松席銀的手，只側身朝江凌看來。

席銀痛得眉心一跳，一時顧不上他的嚴苛，下意識地要抽手。

江凌呈上一封信。

他說完，從筆海中取了一隻長桿狼毫筆，「手。」

不知不覺，張鐸握著席銀的手寫滿了整一張官紙。

張平宣愣了愣：「這個時候，去那兒做什麼。」

席銀認了命，挽起袖口，慢慢地將手攤伸了出來。

「撕了。」

「所以你在抖什麼。」

更不是所謂世家門第之中，打婢取樂的那些花架子，是實打實的責罰處置，所以哪怕用的是筆桿，席銀的手掌仍被他打得腫起了兩條紅稜子。

「是，是奴懂了……和-圖-書」

「郎主……在作甚。」

她拼了命地去記那筆畫的走勢，以及筆鋒的力道拿捏，竟漸把將才那些令人面紅耳赤的知覺拋下了。

「拆開，念給我聽。」

然而信中並未寫明任何的具事，只有月日，和時辰，外加一處地名。

張平宣冒雨就要走，席銀忙追道：「女郎，出什麼事了。」

二人一道筆走，墨色在官紙上勻凈地暈染開來。

席銀聞話，連揉手的功夫都不敢耽擱，趕忙抽了一張新宣，鋪開壓平。

說罷也要跟出。

席銀迫於威勢說自己懂了，實則糊塗。

席銀忙縮回手，低頭朝手掌喝著氣兒。

「不要撇我的手臂，抬平。」

恰巧，每一個字，她都認識。

說著轉身，卻見江凌面色不佳。

「什麼時候送來的。」

「重新鋪一張紙。」

「當……當凈思，平心氣。」

席銀一氣念完，張鐸卻沉默無話，夜風吹著那無數的官紙嘩嘩作響，江沁怕紙張飛卷，忙上前來用鎮紙鎮壓。此舉之下，堆疊的紙張翻出了蝶翅震顫一般的聲音。

「大司馬府差人送……」

張鐸和她此生遇見的男子都不一樣。

「你要稟事？」

席銀望向張鐸。

寬袖挽折妥當，他也自如地擺開了架勢。

他肅著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忽笑道：「我知道了。」

席銀摳捏著手指，期期艾艾地望向張鐸。

江凌點了點頭：「是，你既在洛陽謀過活路，應當有所耳聞。徐夫人是大司馬的妾室，也是郎主的生母。自從陳氏滅族之後，就一直住在東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