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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和她

作者:她與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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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春衫(四)

第37章 春衫(四)

「劉必為請兄長,在青廬前殺了十二美婢,陸還和皇后要殺皇帝,甚至奴……也曾想殺人……誰說殺人就是罪人?的若這般論處的話,洛陽城,有幾個人配活著?那些不曾殺人的人,他們又有多高潔,靠著祖宗的蔭封,收了佃客們的糧銀,日日夜夜,攜妓樂游,殊不知,路中凍死,餓死的佃客奴婢,都是……」
「父親想好了,要與我說什麼?」
「你……你在胡言亂語……」
「哦……沒什麼。」
江沁在席銀身邊蹲下,緩道:「前年,是司馬大人的六十大壽,席間有人醉酒舞劍,刺傷了郎主。傷在要害,若不是郎主避擋即時,奪劍反制,恐怕真的會危及性命。」
張鐸拱手退了一步。
各色落花匯成嫣流,順著廊沿朝低洼處淌去,逐漸匯成了一汪淺窪,遠看似血泊。
燎燒著兩端極不相似的身影,竄上塔壁,在塔頂上,如鬼魅般纏鬥。
席銀抬頭朝那重重帷帳之後望去。
張奚搖了搖頭:「你是領軍之人,你不懂嗎?」
「女郎等等…」
張鐸的聲音劃破寒寂。
塔外風雨不斷地撞向那四角的金鐸,其聲寒冷銳刺耳。
然而,佛像前的兩個人卻沉默無聲。
「你住口!」
張奚是一個清瘦的人,但目光炯明,雖然已年過六十,卻依舊精神矍鑠。他身上穿了一身簇新的黑袍,其上講究地綉著松濤紋,袖中藏著老料檀香,冠帽下的髮髻一絲不苟。
「功高震主是罪過。我和圖書心裏清楚。是,我是養寇自重,我是抓攫了地方軍力物力,但那是為了自守,為了防範陳望和你張奚之流,身在洛陽,躲在血肉之軀之後,卻能言辭惑君,卸磨殺驢!」

「前年,父親的六十的壽宴,有人拔劍祝舞,父親應該還記得。」
張鐸迎上一步。
張奚手扶佛案,不顧燈焰灼熱,燈盞滾燙,低頭看著燈油中的倒影。
江沁搖了搖頭,輕道:「姑娘覺得他有罪嗎?」
江沁明白,張鐸一定很想聽到這一席話。
貴在她毫無掩飾,實實在在地吐露出來,順著一條人眼不見娑婆暗流,流入市井的轟鳴之間,也混入高風送來的金鈴聲中。
張平宣見此也跟著犯了急,連臉頰也跟著紅了起來。
他說著揉了揉眼睛:「只是不明白,整個洛陽城都不敢直論的話,姑娘為何這般篤定。」
「我不殺忠良,難道,等著忠良殺我嗎?」
「江伯,朗主傷還沒好全,哥哥也還沒有回來,我……沒有說現在要走。」
雪龍沙莫名地躁動起來。突然撲到席銀裙邊,那幾隻躲雨的鳥雀全部被驚起,真吃嗖嗖地竄入了茫茫的大雨中。
席銀見狀,忙一把拽著雪龍沙的尾巴,強逼它在自己身邊坐下來,一面順毛安撫,一面回頭道:「壽宴?」
「不……我不想行在他身邊,等哥哥回來,我就要回去。」
他反手指向自己。
江沁搖了搖頭:「姑娘若要回去,https://www.hetubook.com.com那清談居,就又剩下郎主一個人了……」
張奚冷笑了一聲。
她應得很篤定。
奈何,何以有風送鐸聲,但無孤燕寄人言呢?
太貼切了。
雨水嘩啦啦地沖刷著地面。
雪龍沙狂躁不安,不停地扭動著身子。
「不敢。」
「怎麼了。」
「為何不能?」
他說著,轉身望向他:「何須如此,你如今是中書監,整個洛陽的中領軍,全掌於你手底,你大可用刀架在我的脖子上,逼我向你行跪,逼我認你的妄念和痴道!何必拿江山來和我這個老朽……和你那柔弱的母親鬥氣!張退寒!這江山不是張家的,也絕不能是張家的!」
張奚氣血翻滾,伸手顫抖地指向張鐸的眉心:「你……你竟如此厚顏無恥。你擁兵自重,枉殺忠良,逼脅陛下,你還……你還有臉訓斥我……」
帳后寥落寂靜的一切,她都已經熟悉了。
話音剛落,他一把捏住張奚的手。
「沒有!」
雪龍沙突然抬起頭,哀怨地朝著清談居的隔扇門嗚咽了一聲。
「你無非想我認那一句;『浮屠塌,金鐸墮,洛陽焚。』」
話音剛落,雪龍沙竟然蓄勢要撲跑。
「那個人,受過我的親竟,不過,最終沒有寫入廷尉的卷宗,父親以為,真的有忠義之士肯為國是殺奸而清白自盡嗎?沾了肉刑,一樣吐得乾乾淨淨。無非是我……」
「奴見識短淺,我就是覺得……大司馬不該那樣和_圖_書對他。」
席銀忙蹲下身摁住雪龍沙的頭。
江沁在旁道:「上回這般,是司馬大人壽宴那一回。」
說著,他提聲又重複了一遍:「你不該給我一個交代嗎?」
「我雖不是你的親子,但我既然隨著母親拜了張家宗祠,我就自認是張家子孫,十幾年來,我對子瑜何處虧待,對長姐何處的不敬,對你,對夫人,何時不尊。可當年我身陷金衫關,曹洲護軍,明明可以馳援,你為何要向陛下進言,棄守金衫!」
張奚卻仰面望向那壁上猙獰的金剛壁繪。「中書監以為,我要對你說什麼。」
海燈的燈陣之中,流焰如滾金。
江沁抬頭看向她:「郎主是行孤路的人,註定無人作陪,獨面刀劍,姑娘若要行在他身旁,也不能避開各樣冷器,和各色人心。」
「雲州城破,南渡在即,先帝託孤,而孤將覆滅。父親身為人臣……」
她忽地提高了聲音打斷了江沁的話。
「無非是我,不想傷父親的清白之名罷了。」
江沁沉默須臾后,方開口,「姑娘焉知,郎主不曾凌人,甚至殺……」
「如此,老奴該謝過姑娘。」
「你說什麼。」
江沁嘆了一口氣:「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洛陽城想殺郎主的人何止一個。」
張平宣並沒有應她,也不撐傘,冒雨奔離。
席銀束手無措,心緒難免不平。
是一個奴婢,想要求存於亂世的私心。
席銀拿了一塊干肉去喂它,它也不肯吃,鼻息混亂,吠聲蟄伏在喉https://m•hetubook•com.com嚨里,發出一陣又一陣怒顫。
她很少說這麼長的話,說著說著泄了底氣,蹲下身順著雪龍沙的背毛來掩飾心虛。
永寧寺的九層塔中,張鐸與張奚相對而立。
他素樸至極的起居,單一的飲食,執著而不肯變通的性格,人慾盡斷,傷痕遍布的筋骨血肉,毫無保留,盡曝于數月的相處之中。
說著,他摸了摸雪龍殺的頭,「後來此人被鎖拿,交廷尉問罪,但卻在下獄的頭一夜,便在獄中自盡而亡。老奴記得,那一日這雪龍沙被鎖在清談居外頭,吠了整整一日。」
「姑娘請說。」
「不耽擱了,我去永寧塔那處看看,若大哥回來,你遣個人去告訴我一聲。」
他言及於此,忽然笑了笑:「父親,你已不是第一次,對我起殺意了。」
席銀見他沉默,起身道:「江伯,怎麼了。」
席銀撫在雪龍沙背脊上的手指微微一握。
他說著,步步緊逼,幾乎將張奚逼入燈陣。
席銀聞言,眉心一跳。
「我懂!我知道陛下蹕于北關山,曹州護軍馳援金衫,會使北關空虛。可是那又如何?陛下,還有你們,在北關作甚?行獵,游山?就為了護衛這一行涉春之人,你們讓我,還有趙謙,以及金衫關是數萬將士殉關?父親啊,君就是這麼忠的?子嗣的性命笑談間即可交付?還是說,你根本,就沒有認過我,是你的兒子?」
席銀一怔,「是誰蓄意謀害嗎?」
「我受張家教養多年,即便受過責罰訓斥www.hetubook.com.com,也從無記恨之處。但我所行之道,為家門不恥,為母親不容,這一樣,張鐸誠不甘心。」
她去后,雪龍沙依舊沒有安靜下來,浮躁地在廊上轉來盪去。
這確實是淺薄粗陋的見識。
「所以我該向中書監請罪嗎?」
「為何要住口?我說錯了嗎?」
席銀凝著那一抔「血」,輕聲道:「江伯,您別謝我。其實我一直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但我又不敢問郎主,所以我想想問問您。」
他說著笑了笑:「罪極。」
江沁一怔,繼而竟然燙了眼眶。
「父親,你不該給我一個交代嗎?」
「它這是怎麼了。」
她想說孤鬼,又覺不敬,猛地想起了趙謙給張鐸的判詞——孤貴人。
「我想知道,郎主究竟做錯了什麼,為什麼洛陽城有那麼多的人要斥責他,甚至要殺他,為什麼大司馬大人要對他動刑罰,為什麼,小二郎君,甚至是……女郎,都不恥他的行徑?」
江沁站起身,向她拱了拱手。
「洛陽城裡殺人的人還少嗎?」
他說完,肆然笑道:「張奚啊,你和我有什麼區別?這十幾年,我戍守過邊關,殺過胡人,但我犯過謀反大罪嗎?誰給我扣的這個大罪,誰讓我站上風口浪尖的?誰害得我的兄弟姊妹視我為叛逆,誰逼我走到的這一步的?啊?」
席銀道:「奴不懂洛陽城的事。奴只知道,他救過奴。在太極殿上,他也沒有放棄奴。這幾個月以來,奴沒有見過他恃強凌弱,反而他自己成了個遍體鱗傷的……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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