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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和她

作者:她與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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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春蛹(六)

第44章 春蛹(六)

張鐸向來是一個儀態肅穆,不形於色的人,這還是江凌等仆婢們頭一次,在張鐸的額頭看見了凸暴的青筋。
「你之前不是很想嗎?」
是了,它咬不死她。
「你說什麼。」
那以狗為鑒呢,是不是可以照見人的窘迫。
「我知道你救過我的性命,我也答應過你,如果你能救我,我為奴為婢,服侍你一輩子,可是,我拚命拚命活著,就是擔心兄長一個人,孤獨無依,如今,他身陷在鏞關……我不敢騙你,我很想找他,去照顧他。郎主,在你眼中,我是個愚蠢的人,字寫不好,書也念不好,聽不懂你說的話……你一定也看不上我,為什麼又一定要讓我留下。」
張鐸扣在她手腕的上手指咔地響了一聲,隨即搖頭,笑得胸口起伏。
說完,張鐸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將人摁在矮梅的樹榦上。
而且,她敢下口咬他了。
張鐸重新閉上眼睛,卻怎麼也睡不著,一點響動就要睜眼,心也跳得厲害。
數月之前,她還抱著樹榦,低聲下氣得向他討一件體面的衣裳。
一番想來,張鐸顱內血氣翻騰不止,手腕上曾經被她咬過的地方突傳來一陣鈍痛。他抬起手腕,那幾個淡淡的齒痕此時格外刺眼。
聲音炸雷一般。他終究沒能壓下情緒,最後一個字幾乎破了音。
江凌在門外聽見這句話,頭皮一陣一陣地發麻。
「你是中書監,趙謙說過,連陛下都懼怕你,你以後,一定會娶洛陽城最好的姑娘,出身高貴知書達理www.hetubook.com.com,根本不用你費心去教。」
她仍然抱著膝靠在憑几上,身上蓋著一件玄色的袍子,閉著眼睛,臉上還有白日里的淚痕,額頭上膩著薄薄的一層汗。
「你……」

「拿鞭……」
張鐸聽完,徹底怔住了。
「你那晚為什麼不咬死她。」
門外的江氏父子,清晰地看見張鐸的肩膀有一瞬間的聳抖。
眼前的女人,髮絲潮潤,眼眶發紅,玲瓏有致的身子貼在樹榦上,被迫踮著腳周身僵硬,背脊卻是挺直的。
「你以為你是誰?」
她喉嚨里胡亂地吞咽了一口,迎著他的話道「是你要我以後,說出去的話不能後悔。」
「睡覺!」
張鐸揚了揚下巴,示意江凌讓開,而後轉身走回庭院。
手上被他那筆杆子抽過的地方,還泛著淡淡的紅。
張鐸挪開琴盒,走到它面前,低頭道:
張鐸笑至最後,甚至有一絲氣喘。他慢慢鬆開手,朝後退了一步。
因為那一晚,他把她扔給了這隻狗,但同時,也把制狗的鞭子,扔給了她。
「為什麼不說話。」
「你私逃試試!」
張鐸看向它的背脊,鞭傷雖已好了,但傷疤仍在。
今歲的初春,她就是在這裏被張鐸剝得亂七八糟,挨了一頓令她中至今想起來,都不免渾身亂顫的鞭子。
以人為鑒,可以正衣冠。
孤狗,孤人。
琴盒還放在矮梅下。
「誰說的?」
席銀咬著嘴唇沒有說話。
席銀望著他沒有說話,m•hetubook•com•com夜幕孤燈之下,她的眼睛亮亮,如含星月之光。
然而,裡外都沒有一個人敢出聲。
他身量著實比席銀高出不少,手臂抬舉,幾乎要把席銀提起來。
一面說著,一面又攤開手來。
然而,正當他想要去打開琴盒的時候,琴盒後面的雪龍沙卻哀怨地叫了一聲,抬頭期期艾艾地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覺得很諷刺。
她並不是什麼虎。
經過張鐸身邊的時候,甚至撞到了他的肩膀。
雪龍沙似乎也感覺到了他的怒意,悄悄地往後縮去。
「你未免太高看你自己。」
席銀:睡你妹!
二人頭頂的葉陣有了悉索的聲響。
於是,與快|感并行的,還有失落。
雪龍沙聞話,站起身叫了一聲,聲音似乎有些委屈。
「我在問你,后不後悔!」
雪龍沙被他這麼一吼,忙低頭重新趴下。
席銀喉嚨哽咽:「陪他……」
席銀怔在樹下,良久,方含淚抬起頭。「你為什麼就不肯說一句好聽些的話。」
這才回身走回莞席,卻見席銀睜著眼睛望著他。
「你說什麼?」
只是她爬到了要害之處,蟄伏了下來。
誰知她竟然還進跟來一句:
張鐸低頭朝她的膝蓋看去,冷道:「一起死嗎?」
庭中日頭正好,席銀的額頭滲出了薄汗。
「你不想睡嗎?」
十年之間,他行在一個又一個的閉環之中,從來沒有做過自認矛盾的事情。
盒中的琴是張鐸鬼使神差之下買下的。
「你……你要www.hetubook.com.com做什麼。」
「你又要打我是嗎?」
至於她為什麼敢下口……
他說著,蹲身抓起她的手:「字寫不好,就把這雙手寫廢,書念不好,就不準睡覺,聽不懂我說話,就往心裏記,一遍一遍地想!有那麼難嗎?我就不信了。」
時隔半年之久,梅香不在,滿樹蔥鬱的葉子在張鐸臉上落下斑駁的陰影。
「你想跟我去鏞關是吧。」
「你教我寫字,我寫不好,你罰我是該的,可我今日沒有過錯,我不該被你羞辱。」
其人還是一樣的暴戾,但席銀卻清晰地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絲猶疑。
庭門外,江氏父子望著這庭中的一人一狗,雙雙無話。
「江凌。」
張鐸一巴掌拍在陶案上,案上的孤燈應聲而滅,室內陡然黑下來,連人的輪廓也看不見了。黑暗自然帶來了不安感,席銀下意識地往角落裡縮去。
張鐸幾步跨回去,一把卸了門鎖,猛地將門推開。
「是。」
江凌還不及聽清張鐸說什麼,卻聽見她脆生生地仰頭頂了一句。
張鐸抬手,胡亂地抹去她的眼淚,幾乎擂痛了席銀的眼睛。
庭門前的江凌見此,忙抬臂將人攔下,卻聽張鐸道:「讓她出去。」
「你說過,不準自輕自賤,不準怯。」
說完,幾步走到她背後:「你過於愚蠢,話不說明白,你聽不懂。但你如果覺得難過,也可以一個人靜靜。至於鏞關,你想都不要想,你就一條路可走,把岑照,給我忘了。」
那日深夜,後半夜,張鐸醒來時和_圖_書發覺席銀還是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張鐸:你不想睡我嗎?
「在……」
她的聲音有些發翁。
「岑照押解回洛陽問罪,你呢?」
他脫口而出,頓覺失言,轉而上前幾步喝道:「誰准你這麼多說的!」
但此時此地,再多的處世立身之道,再多的古事典故,都成了虛妄。他竟被這一句毫無殺傷之力的話抵得張不開口,被這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子逼得動不了刀了。
「睡……什麼……」
最後,走到隔扇門前,把鎖給落下了。
買下這把琴的時候,張鐸就已經後悔了,如今,他甚至想把它燒了。
甚至連一隻兔子都算不上,無非市井之中的一隻螻蟻。
一起亂七八糟地活在清談居中。
張鐸則像一隻失了獵物的野獸,彷徨地立在門口。
這一句話,她是望著張鐸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吐出來的。
良久,江凌方回頭對江沁道:「以前,好像從沒覺得郎主對著雪龍沙的時候凄涼……」
席銀的膝蓋顫撞在一起,發出「叩」的一聲。
他不知道自己在不安什麼,索性又翻爬起身,赤腳踩地,在她面前來來回回地走了幾圈。
「你敢這樣跟我說話。你不後悔?」
「你還打不打我,不打就放開我。」
凌亂之中,他忽然想起了一個詞,叫「養虎為患」,可細想之下,又覺得很不貼切。
肉身若柔花,骨骼若玉架。
不知道為何,他心底突然莫名泛起了一絲詭異的快|感。而且這一絲快|感,竟然把他紮實的觀念宇宙破出了一個通往人m•hetubook•com.com慾的口子。
張鐸從來沒有習過音律,畢竟那是修心卻無用的東西。但看著她那幾隻逐漸被筆桿磨出繭的手指,他又覺得,偶爾准一個姑娘消遣一下,也無傷大雅。不能讓她,總是念著岑照一個人的好吧。
「但那又何必呢?」
席銀沒有看出張鐸陷在何等糾結矛盾的境地,捏著一雙手,對峙一般地凝著他。
「那你為什麼掛鎖。」
「……」
「我知道……」
席銀還是沒有應答他,反而將頭埋入懸袍中,閉眼沉默。
然而沒有人能點化二人。
張鐸抱臂偏頭,「廷尉考竟之後,是凌遲刑,你呢?」
「我沒有!」
「你以為我在說什麼!」
她一把撇開他的手,掩面奪路而走。
滿庭幽靜的夜花香氣穿門而來,撩動席銀細軟的碎發。
「你把門鎖上,是要關著我嗎?」
琴盒后的雪龍沙似乎也感知到了這一句話極力壓制的怒意,埋頭匍匐下來,悄悄地望著席銀。
如今,她倒是真的頂直了脊梁骨,哪怕知道要挨打,也不再求他。
「趴下!」
「……」
比起琴,張鐸此時覺得,這隻狗更礙眼。
席銀抬起頭,指向門。
「你是我的人!」
雪龍沙是他養的狗,好鬥,兇狠,平時見了活物,只知道撲咬,前幾年,在臨水會上,它把洛陽巨富豢養的一隻白毛高麗母犬的耳朵給咬了下來。所以,至今是只孤狗。
「不準哭。」
「是你自己問我的,你問我,我以為我自己是誰。」
兩方勢力的懸殊,使她以卵擊石的模樣看起來著實有些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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