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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和她

作者:她與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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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夏山(四)

第78章 夏山(四)

「婚儀如何?」
他仍然言不由衷,把愛意說成了悲憫。
席銀恨不得把頭埋到胸口中去。
「你又在那兒哭什麼啊。」
但他到底沒有狠下心這麼做。
張鐸的聲音有些發啞,燈焰亂搖,席銀眼前的影子一陣深,一陣淺,良久,才重新定成一道。
這話的意思很明顯了,她想今夜躲過,怕是不能夠了。
「起來。」
席銀想不到這一層,她只是覺得,面前的人好像比從前更加壓抑,不過這種壓抑不是向外的,而是向內,用於約束他自己的。
「婚儀……很隆重。」
席銀跌坐在他身旁,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他那麼執著,那麼矛盾地愛了一個女奴一年多,到頭來,她卻堂而皇之地承認:辜負了。
「你根本不配我的悲憫。」
其實,如果聽了宋懷玉的回報,直接就命人把她送進宮正司,讓她自己一個人在那裡受刑,在皮肉之苦裏,好好地去反省,張鐸就不會在她面前如此失態。
「你以前那麼怕挨打,現在不怕了是嗎?」
張鐸看著她的模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說話,不要拿這一副姿態對著我!」
那日不愧是太常演出的黃道吉日,穹頂的月光十分清亮。楸樹蔭里,幾隻長著灰色羽毛的無名鳥,張開碩大的翅膀騰枝而起,從用寧寺塔上飛過,直直地向月亮衝去。鳥羽上的塵埃輕盈地落在塔頂的金鐸上,雖然輕,卻滲入了鏽蝕的縫隙,任憑高風如何吹,也吹不掉。
「你讓https://m.hetubook.com.com宮正司的人來問我吧,那樣……我好像才說得出口。」
他的語氣聽起來似乎頗為隨意,就好像根本不知道張府發生了什麼事一樣。
無人的孤殿深夜,人亦睡得實,席銀終得以肆無忌憚地去看他的容顏。
天上流雲卷月。
「如果你要讓宮正司處置……處置我,我不求情,真的,我不求情,無論什麼刑罰,我都受著。」
最尊貴冷靜的心,只有最卑微惶恐的心,才能夠傷透。偏愛席銀,無異於批駁自己。
席銀忽然覺得眼睛像是被什麼刺了一般,疼得她低下了頭。
張鐸仰頭,儘力平復了一陣。
「說話,你再不說話,我今日就把你剮了!」
席銀跪在他面前,整個身子蜷縮成了一團,看起來又可憐又無辜。
「我真的……我真的聽了你的話,我沒有怯,也沒有退,可我……可我很想哥哥……我太久沒見到他了……我看到他,看到他跪在我面前我就難受……」
「我……我不知道,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那應該是她第一次,嚴正地決絕貴族的羞辱和踐踏,也是她第一次有了憑自己的力量去保護另外一個人的念頭,她真的不再懼怕洛陽城裡的那些男人,再也不會成為他們可以隨意凌虐的玩物。
「我要聽別的!」
他坐直身子,去端案上的冷茶。
席銀聞話,渾身一顫,縮腿向後挪時,險些撞翻了頭頂的觀音像。
她索和-圖-書性將膝蓋曲抱入懷,低頭怔怔地望著自己的膝蓋。
「不敢?你已經做了。你當我是誰?啊?席銀,你拿我的尊嚴,去接濟你的兄長,你拿君王地尊嚴,去接濟罪囚!欺君罔上,你罪無可恕!即便我將你千刀萬剮,也難消心頭之恨!」
也許是情緒所致,他沒有用君王的自稱,也沒有刻意隱藏情緒,罵得酣暢。
混沌下,有些想哭。
張鐸懂不懂佛理,大多數的人都不知道,只知道他恨玄學清談,自然就猜他對佛家道理甚為慎重,輕易不沾染。很多揣測都是空穴來風,但這一樁事,到是猜到了七八分。
「你……不問我今日做錯了什麼事嗎?」
她不明白,自己是不敢面對這張她早已看熟悉了的臉,還是不敢面對他皮相之下的那一副孤骨。
張鐸將手撐在陶案上,傾身逼近她。
所以,是才他定然是有起心動念,不得已,才拿了經文出來鎮壓。
琨華殿內的燈一直燒到了起更。
「內貴人。」
「說話,我不想一直對著你白說。」
張鐸不禁有些想笑。
面前的人抬起悲哀的眼睛,含淚道:
她一面說一面拚命地搖頭。連耳朵上的珍珠墜子甩掉了也全然不知。「我就是太心疼哥哥了,但我沒有想要踐踏你,從來都沒有。」
「在你回來之前,我動了棄你的念頭。」
張鐸捏著拳頭,目光死死地箍著她。她不敢抬頭,也不敢躲避,只得怔怔地望著自己的膝蓋。
可是她不敢委和-圖-書屈,也不敢哭,慢慢地伏下身去,默默地承受著他不受桎梏的責備。
他忽然發覺,這世上的事,似乎永遠是這麼的荒謬。
「對不起,對不起……」她一連聲地說著。
說話之間,她連嘴唇都在顫抖。
比如刀槍劍戟,無邊的執念,又或者滔天的血仇。
席銀面色朝紅,鼻腔里酸得厲害。
胡氏喚了她一聲,見她沒有回神,又試著拽了拽她的衣袖。「內貴人……內貴人。」
人的容光可以被飲食情緒左右,可皮下的風骨,卻需要一些凌冽的東西來雕琢。
「我不敢……」
「我浪費了一年多的時間,在一個根本沒有慧根的蠢物身上!」
他甚至有些發抖,這種感受他以前從來沒有過。
「千刀萬剮」這四個字一出口,張鐸自己也怔了。
「啊?」
她說著,惶惶然地揉了揉腦袋:「對不起,我真的還想不明白。你說我踐踏了你的尊嚴…我沒有,我真的沒有啊…你信我…」
胡氏不知出了什麼事,但見宋懷玉面有隱憂,也不敢多問。
她的話未說完,卻聽頭頂的人聲寒道:「那你就踐踏我是吧。」
宋懷玉比席銀早回了一個時辰,卻也只是在琨華殿中立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便走了出來。
「對不起。」
張鐸如今,只求她笨一點。千萬不要看透,他喜歡她這件事。
「不是,我還是很怕……可是我覺得我自己……好像沒有做對。」
席銀肩頭顫了顫,沒有說話。
她辜負了他的愛意。
和_圖_書銀攪著絛,輕輕地挪了幾步,殿門前的宮人,屏著吸為她推開殿門,側讓到一旁。
張鐸掰起她的下巴,手指上便沾染了她的眼淚,濕濕膩膩的,他不禁就著她的下巴去搓碾手指上的眼淚,席銀吃痛,卻也沒有試圖躲避。
「等內貴人回來,你們就退下。」
他默了那麼久的《三昧經》才壓下來的情緒,不知道為什麼,還是在席銀的面前,徹底地失控了。
代天子行賞,她沒有做到,若要交宮正司論罪,打死也不為過。
此時殿中只點了一盞燈,可他眼前的物影卻是凌亂的。
自己今日的行徑究竟是錯還是對?要她一時就分出是非黑白來,她著實沒有頭緒,可是,她卻夜實實在在地感覺到…自己很羞愧。
有了這樣的感覺,她才敢漸漸靠近張鐸,摞好書後,靠著他屈膝跪坐下來。
而教她這些道理,給她力量支撐的人,此時就在她面前,她卻沒有勇氣喚醒他,對他說一聲謝謝。
張鐸喝了一口冷茶,抬頭看著席銀,半晌方重新開口。
「您進去吧。內殿燈還亮著呢。」
這一句話,當真是接得天衣無縫,扎得張鐸心肺洞穿。
殿內的那人靠在憑几上,似已睡過去多時,手邊垂著一本書,席銀輕手輕腳地走過去,蹲下身撿起來看時,見書封上寫著《月燈三昧經》。是一本佛經。
說完,他仰頭查了一回天時。
席銀似乎不敢想再多惹惱他一分,聽他一說,忙直起了身子。
她有些惶恐地抬起頭,張鐸仍和圖書然靠在憑几上,睜著眼睛正看著她。
有些事她還沒有想明白。
席銀張了張口,煙氣灌入喉嚨,一下子灼熱了她的五官,眼耳鼻口同時酸疼起來,哭腔是再也忍不住了,她只能竭力讓話聲清晰,卻還是難免斷斷續續。
張鐸低頭看著她,「就這麼難嗎?啊?席銀?」
還有什麼,比這更令他無力的嗎?
可是,比起從前懼怕棍杖,她現在好像更害見到張鐸這個人。
於是,她坐在燈下,閉上眼睛,迫使自己回想了一遍張平宣府尚發生的事情。
胡氏迎上來道:「宋常侍,奴等可要候著。」
宋懷玉擺了擺手,「在這裏仔細聽著,仔細陛下要什麼,但萬不能私自進去。」
張鐸覺得這句話,比她之前所有的話都要來得傷人。他已把自己剖打開來,血肉坦白地站在她面前,她卻好像因為愧疚,一點都不敢面對他。
她說著,被流入鼻腔的眼淚嗆了好幾口,咳得眼底起了血絲,半晌,才緩過氣來。
他反而對自己施了一場酷刑,就連後悔,好像也於事無補。已經翻開的那層皮,只能就這樣血淋淋地攤在席銀眼前,再也合不攏了。
「是,我不配,我……辜負了你。」
想著,他不禁鬆開席銀的下巴,頹然地靠向憑几。
她好像也亂了,雖然沒有哭出聲,眼眶卻紅得厲害,從肩膀到腳趾,都在瑟瑟發抖。
席銀回來的時候,在琨華殿外猶豫了很久,都不敢推門進去。
「我問你婚儀如何?」
說至此處,她已經聲淚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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