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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和她

作者:她與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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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秋江(三)

第108章 秋江(三)

張鐸低頭道:「不必,還算悅情。黃德還有幾日渡江?」
劉令眉頭一簇,因荊州之困,他被迫拜此人為軍中師,奈何他雖仍持謙卑,但其對荊楚一代,山水地勢,水文天氣的研探,對戰機時局的判斷,誠勝過荊州城中諸將良多。
「據黃德的斥候軍說,他們在荊州城外看見長公主殿下了。」
張鐸望向江對岸,花陣如霧,萬物在艷色之後,都只有朦朧的影子。
「她已經是一枚廢棋了。」
「陛下,要不要遣一支內禁軍,去將殿下接回江州。」
張鐸望了一眼泥中的花,紅艷似火,令他忽然想起,永寧塔中的海燈焰。
他原本是想試探張平宣此人,在岑照與張鐸的心中,究竟有多大的斤兩,如今聽岑照如此說,心裏大不甘,轉而又道:「聽說張平宣可是一直在找先生啊。」
「楚王對這些事果然靈覺。」
岑照直起身,抖袍彎腰一揖,「所以還請楚王憐憫。」
她也說不上來,自己為什麼要喝酒,但自從開始做夢以後,她就睡得不是那麼好了,而酒帶來的灼燒感,卻和張鐸的體溫有些類似。也許是因為張鐸身上傷痕過多的緣故,那每一處增生過的地方,好像都比其餘的皮膚要燙一些。
「不要遣內禁軍,讓黃德分百十人,返回荊州去尋她。」
情感淡薄的人大多都是在用血肉換取人生的「利益」,殺狗取食求生,抑或亡命地奔赴前線建功立業,無不皮開肉綻。而情感濃烈和*圖*書之徒,大多捧上真心,換取人生的「利益」只不過,比起「皮開肉綻,心安理得」,這些人大多「心魂具損,輾轉反側」。
「呵。」
荊州城的城門樓上,岑照臨著高處來的風,面向遠處連片的燒跡,荊州破城的那一日,他也是這樣靜靜地立在城樓門樓上,與軍中勃發的士氣總不相融。
「張鐸會殺了她,我不會在意她是死還是活。」
「白骨露於野版,千里無雞鳴。」
岑照笑笑,「何來吾妻一說。」
「說吧。」
但席銀可以。
張鐸的心太硬了,一生自命不凡,無法觸及到趙謙,張平宣的執念,更別說從執念里看出他們對自己的惶恐,矛盾和懷疑。
張鐸捏在袖中的手忽地鬆開,鄧為明見他未露情緒,起膽續道:「聽說,殿下獨自去敲過荊州的城門,但是並未見荊州開城迎她,如今駙馬……哦不,岑照已出囹圄,指掌荊州大軍,卻如此作踐殿下,實與禽獸無異。」
他不由閉眼細聽。

劉令撇目道:「沒有必要?她是張鐸唯一的妹妹,腹中還懷著先生的骨肉。本王若將她捆回營中,綁為人質,先生也當真不在乎?」
劉令拍了拍手上的灰塵,「好,你不要,本王就自便了。」
席銀要酒,他不好找也找來了一壺椒柏酒。
岑照轉過身,背靠在城樓牆上,「差得不多。張鐸借我穩住荊州,從金衫關調度軍隊。也留了破綻,令我們hetubook.com.com可以挪子吃掉趙謙這一枚棋。說來,你我實不虧。這個人在,是荊州破城突困最大的阻礙。」
岑照腳步一頓,須臾沉默後方應道:「楚王不信,可以試試。」
劉令在他身後道:「你說張平宣這個女人,你不在意了是吧。」
五感關聯,草木知情,江州的春花漸漸開了,荊州如何?
「廢棋,你是說張鐸棄了她,還是你棄了她。」
張鐸沒有回應鄧為明的這句批言,令他心臟鈍痛的是,他對席銀說的那一句:「自輕自賤的女人,最易被人凌虐至死。」竟在自己的親妹妹身上逐漸應驗。
席銀被閉鎖在一方居室內,實是無法探知。
劉令抱臂走到岑照身後,「請先生喝酒。」
多雨的窗下,想起趙謙和張平宣,她偶爾也會難過得想哭。
苔痕布滿的石鉛。
岑照沒有出聲,沉默地到城牆前面去了。
「那……」
劉令不大滿意他的這一聲輕笑,帶著對他心智和局觀的蔑視,令他很是不舒服。「先生何意。」
「還有。」
他是怎樣殺死張奚的,他至今已然記得。張平宣是張奚親自教養的女兒,如今,他只要再多走一步,同樣也可以逼死張平宣。
但那內禁軍里的爺們兒解乏解冷的東西,實在不是什麼好滋味,席銀生平第一次喝酒,喝得就是這樣沖眼辣喉的東西,但她卻有些貪戀這種刺|激,不願意讓這樣的感覺那麼快地從身上消退。
張鐸離開江州以https://m.hetubook•com•com後,席銀向江凌要了一壺酒。
尋常時候張鐸從不會在意這些無知覺的東西,今日他卻沉默地退了一步回來。
「若不是戰事,此時節正是南邊運茶的時候。如今大多茶商棄船上岸躲戰去了,這些彎渡里拴了好些家妓歌伶。無處上岸,做此哀音,陛下不悅,臣讓她停了。」
劉令是個莽性的人,聽他這麼說,徑直嘲道:「營中的酒肯定比不上洛陽,配不上你的腸胃。」
他說完,也不敢擅自往下,抬頭凝著張鐸的面目,以求繼續下講的餘地。
劉令望向已撤避了五里之遠的許博大營,朗道:「先生和張鐸究竟彼此算了多少步。誰算得多些,啊?」
張鐸在江上收到黃德的軍報時,因清理水道而落錨在岸的商船上,有伶人正唱樂府名曲《蒿里行》。
劉令笑道:「有何用?聽說他逃了。」
岑照笑了一聲,轉身面向劉令,冷道「她算什麼人質呢。」
張鐸頓了頓聲,「如果她肯回來,就不需要跟她說什麼,把她安頓在江洲,找大夫好好調理。如果她不肯跟黃德的人走,也不需要再逼她了。她死在荊州,或者死在朕面前,都是一樣的。朕看不見也好。」
席銀逐漸開始明白,他所謂「皮開肉綻,心安理得」的含義。
他撩袍朝江岸走了幾步,春日的暖泥中的花瓣沾染革靴,眼見就要被踩碾。
荊州的早春洶湧而至,粉雪盡數湮滅,大片大片的梅花成簇開放。
m.hetubook.com.com照回過身拱手行一禮,直身道:「岑照很多年都不喝營中的酒了。」
岑照聞話只是笑笑,並沒有說什麼。
劉令彈了彈衣袖上的草木灰,道:「無毒不丈夫,先生不惜利用自己的妻子,去剜趙這個人。」
三戰許博,三戰皆勝,諸將皆信他的謀划,服他的調度,奉其為圭臬。劉令反而很難在營中插上話。劉令忌憚他,卻也是憋悶了很久,此時胸口的悶氣一涌而出。喝道「狂妄!本王有國讎,你就沒有家恨?陳門獨鬼,卧薪嘗膽這麼多年,受仇人的肉刑,還娶了仇人的妹妹,這麼大的代價花出去,若是敗了,午夜夢回時,你還敢見陳老大人?」
劉令拍掌道:「好好好……」
張鐸走時,把江凌留在了黃德的官署,名為看守,實則到像是個跑腿的。
「是,臣替陛下擬令。」
「她如何?」
然而雖江上一葦舟船不堪渡人,春意相連,一城渡來花香,一城渡來血氣。
張鐸放下手中的軍報,沉默須臾。
琵琶幽咽,語聲凄涼。
隔岸望月的人,烹熱烈酒,便能兩股戰戰,拍雪抖霜,共賞時令和戰局所鋪承的艷陣。
「據說……不好,殿下身子重了,從金衫關到荊州,本就損身,此時,腹中胎兒是否安然,已是不好說了。」
兩岸垂楊舞絮,在耳旁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再一睜眼,眼前滿是不應時局的勃然生機。
鄧為明從船上下來,順著張鐸的目光朝江岸邊望去,輕嘆了一聲。
張鐸忽然想起,https://m.hetubook.com.com兩年來,席銀再也沒有觸過弦。
黃德的軍隊在定城被南下的劉令軍隊截住,與此同時,東海王劉灌從會陰山後劈出,與劉令的軍隊成合圍之勢,將黃德大軍生生逼退向回江對岸。
岑照靜靜地聽劉令將這一番話說完,反手,輕輕地摩挲著城牆上的石縫的,「沒有必要再見。」
說著,他抬起頭續道,「楚王不需試岑照,若想荊州不敗,渡取江州,我勸楚王不要妄揣岑照,畢竟楚王所需不是眼前這一勝,楚王還劉姓江山要打。」
說完取過靠在牆角的盲杖朝城樓下走去。
每每這個時候,她都強迫自己去喝一口酒。把仁念稍壓下,去想江上的那個人。
「即便逃了,他也是個亡命的廢人了。趙家出了他這樣一個人,也敗了。」
鄧為明遲疑了一時,終開口道:「有一件事,臣要稟告陛下。」
「給銀兩,衣裳,頭面首飾。再讓人告訴她,不準受辱而死,否則,朕絕不准她入張家的祠堂。」
沒有必要,也不忍心。
劉令被他這麼一揶揄,不免生惱,但尚不至於起性,仍壓著聲音道:「她不敢回許博軍中,也不肯回去見張鐸,你也不讓她進荊州城,一個女人……還是妙齡風華之年,又有公主之尊,萬一就這麼淪到村男野夫的□□,未免太暴殄天物了。先生……真的不打算見她。」
畢竟人心,永遠都是最不能倚仗的東西。
「一賢先生在想什麼。」
「據戰報是明日。如今荊州劉令的軍隊,也在距對岸二十里之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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