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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和她

作者:她與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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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秋途(一)

第111章 秋途(一)

張平宣道:「有什麼不一樣。」

說著,她忽有些釋然地笑笑,「也許等張鐸回荊州,我就有勇氣去應這句話了。他要我皮開肉綻,我亦心安理得,他要處死我,我亦無話可說。」
張鐸入荊州城。
覺得某些光輝燦爛的東西,有了惡鬼般的具像。
張平宣稍稍直起身子,抖著手上的水,靜靜地看著席銀有些皸裂的手,忽開口道:「你是不是從前做慣了這些。」
「儒道,佛道,都在亂世騙人。」
「去接蔣氏入荊,順便,把朕的內貴人也帶來。」
畢竟她至今不肯表達,也不肯接受任何一個人的好。苦於勞役,像是在自罰一般。
「殿下擦擦。」
他閉上眼睛,將這一絲他尚不習慣的情緒揮去。忽聽有人高喚陛下,睜眼,見是許博奔馬而來。
她恍然之間想起了岑照的眼睛,那雙一直遮在青帶之後,看不見的眼睛,曾經她不斷地想象過,那青帶後面目光,是如何清明溫潤,凈若春流……
反覆咀嚼,忽然之間有了些什麼感悟。
黃德忙請罪道:「臣妻乃無知婦人,臣不該以釵裙之智,議當下戰事。」
張鐸抬頭再次望向那一叢敗梅,其樹根已被全部拔出,樹榦已死,唯剩那零星幾瓣,漸失了水分,顯出一種偏近凝血色的深艷。背後被黃德的馬揚起的青塵受不潮氣,騰不起來。張鐸此生第一次感覺到春季的啞寂,因為世道凋零,而她不在。
「他好像,不大喜歡這個人吧。」
張平宣沉默地搖了搖頭,一言不發。
一時之間,她面上閃m.hetubook.com.com過一絲惶意。
席銀站起身,用力擰了一把水,「在青廬和清談居的時候常做,入洛陽宮以後就不怎麼做了。」說完,她抬頭望著張平宣,「但現在做這些事到覺得和以前不一樣。」
黃德欣悅,旋即上馬,揚鞭反轉。
席銀點了點頭,又忙搖了搖頭。
許博與鄧為明聽完這一席話,不敢輕易開口。
席銀見她不肯接帕子,便蹲下身子,挽起袖子替下她的手,輕聲道:「殿下,先去吃飯吧,我幫你擰起來曬上。」
張鐸笑了笑,忽道:「你怕她知道了要傷心?」
「何事。」
席銀偏頭想了想,輕道:「不覺得是勞役吧,也不是藉此求生。」
「陛下……」
後來,許博命人將傷病送回荊州城治養,江州城的內禁軍人手便漸漸不足起來,江凌也不再禁著席銀和其餘的女婢,任憑她們為傷兵營熬藥漿衣。起先張平宣並沒有露面,某一日,卻也換了一身尋常的衣裳,跟著席銀一道來了營中,江凌本要阻攔,後來倒是被席銀叫住。
「幸其匆忙,無力焚城,否則南郡經此一戰,不知何時才得以見春臨。」
席銀笑笑,「江上戰況如此,我們心裏也不好受,能為將士們做些事,哪個是不情願的。」
這一句話落入春塵之中,沉沉浮浮了好久。
江沁應道:「淹城。」
張平宣搓了搓膝上的衣料,「那那些女婢呢。她們圖什麼,這樣辛勞,也得不到主人的恩情,休戰後,她們和這些軍將,一拍便散了。」
張鐸沒有m.hetubook.com.com抬頭,「命人測晴雨,岑照要在掘開江州城前面的江堤。」
「讀過一些,但是陛下沒有詳說。」
「是了……他少年時,在父親面前,批駁過此人,我至今都還記得,那一回,他被父親打得半日下不得榻。」
綠城邊堤,城外悉植細柳。綠條散風,青陰交陌。然而城中瘡痍比江州更勝。
許博答道:「不足萬三,有一半是婦孺老人,還有一半,是上月底,我軍送至城中修養的傷兵。至於內禁軍,由江將軍和陸將軍統領,數百人,但都駐守城內,此時傳信回去恐怕也來不及了。」
「讀過……董仲舒這個人嗎?」
張平宣勉強露了一個笑,使氣氛不至於如此殘酷,凝著席銀道:
「人」對於張鐸而言,並不重要,尤其是殘命無能的人,對這些人悲憫,無異於跪在觀音前懺悔,都是假善而已。所以,正如他所自知的那樣,只要席銀死了,他的眼前就只剩下城池和江河了,即便江水灌城,次年修繕,遷戶,仍得以重建。所以這三萬人,根本就是該棄的。
張平宣悻然點頭。
許博一怔,忙道:「就是在靜蘭山那一片。」
「放心,我照顧殿下沒事的。」
許博下馬稟道:「陛下,斥候回報,並未在劉令殘部中,看見岑照此人。另外,靜蘭山一片水域,發現了劉軍的一艘艨艟。」
張平宣點了點頭,「張鐸對母親說過一次,那個時候,我還小。」
張平宣抿著唇沉默了一陣,仰頭道,「不知道如何在江州自處,就想做些事情。」
許博立和圖書即命人遞送來地圖,張鐸撐開地圖,「上回,你指給朕的那個江上峽口在什麼地方。」
張鐸道:「拿江道圖來。」
而之後整整一日,席銀都在想張平宣的這句話。
湖口一戰,陳軍大部被殲滅,劉令與殘部不得不棄了荊州城,一路南退。
「殿下有身孕啊。」
然而,張鐸聽了這「英明」二字,忽覺得從心口處猛地破出一陣前所未有的心悸痛,瞬時牽動身上所有的舊傷,翻攪肌膚和血肉,可他茫然不知,此痛究竟因何不能壓隱。
張鐸勒住馬韁,抬起馬鞭撥開頭頂的一叢敗開的晚梅,枝頭殘艷,英勇而凄艷。
江凌抓了抓頭道:「若是陛下回來知道,我縱著你們這樣折騰……」
張平宣沒有嗤她,蒼白地笑笑,「無妨,也不重要了。在我看來,天理人慾之間,張鐸一定不是個好人,但我自詡良善之人,做的卻也是傷天害理,殺人滅己的事……」
席銀一怔,紅面道:「將軍再說什麼話啊。」
席銀含笑搖了搖頭。
至於其中張平宣究竟是什麼心,無人得知。
「是。」
張鐸重複了一聲,「三萬人。」
這話出至黃德,竟有一種鐵骨柔性的悵然之意。
說完,他抬頭道:「陛下因該知道,岑照此舉是為了什麼。他深知江上之戰懸殊,劉令無望取勝,這才反取江州。不過百人之力,掘開道口,便可令我十萬大軍,棄追劉令而回救江州,他以何人為籌碼,陛下……」
黃德見張鐸不言語,繼而問道:「陛下從前來過荊州嗎?」
「阿銀,他應該教你讀過一些儒書吧https://m.hetubook•com.com。」
「儒道,佛道,都在亂世騙人。」
席銀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彎眉笑著打斷江凌的話,「讓殿下做吧,我看殿下這幾日,都肯吃些東西了。」
這話倒是真的。
「嗯。」
江凌無奈,只道:「你也是半個女將軍了。」
張平宣就坐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散開的頭髮,用一根布帶隨意地束在耳旁,身上一樣飾物都沒有戴,寡素著臉,挽袖在木盆邊漿衣。但畢竟沒有做過這樣的事,加上月份大了,此時額頭上滲著細細的汗,她也沒顧上擦。
「我不知道,不過……殿下呢,殿下為什麼要跟我們一道。」
回到江州以後,除了第一日,與席銀說了幾句話之外,她幾乎沒出過什麼聲,也不肯見人。
席銀沒有說話。
張平宣揉了揉眼睛,勉強揮掉回憶,轉而道,「那你懂什麼是天理,什麼是人慾嗎?」
席銀望著水盆中的皂花,輕道:「我以前也差點做了蠢事。陛下說,我拿他的尊嚴去接濟別的人,那時我也無地自容。後來我覺得做了錯的事,就要擔著,男人女子應該都是一樣的,都是……皮開肉綻……」
他說完這句話,江沁長噓了一口氣,肩塌身疲,一頭虛汗地跪坐下來,仍竭力呼道:「陛下英明……」

張鐸的手漸漸漸捏緊了圖紙,須臾沉默后,方道:「江州還有多少人。」
席銀穿著一身青灰色的衣裳,坐在草席上扇爐火。
張鐸應道:「頭一回。」
「心安理得。」
她說完,咬牙搖了搖頭。
當年的時光從眼前一晃,心肉就伸細枝末節地m•hetubook•com.com觸角,一縮一張,又酸又脹。
張鐸放下鞭柄,低頭道:「遣幾個人去水邊尋,看還能不能尋到一株。」
「為什麼。」
「他能說什麼呀。」
江凌攤了手,「如今江州無將,我亦力有不及,傷兵營內人手不足,若不是內貴人與黃府上的這些女婢,我難免惶然,到是辛勞了內貴人。」
鄧為明道:「掘江,他要做什麼。」
這便是分歧之處。
「我……心裏明白,雖然你們什麼都沒說,但是如果不是因為我,荊州一戰不至於如此慘烈,死傷…這麼多人。我無地自容。」
「去把黃德截住,令他不得返回江州。」
江州業已春深。
好比繪畫,審慎用墨,白描勾勒可視為一流清白。但硃砂潑甩,用大片大片洶湧的艷色鋪滿整張畫幅也並不算落於下品。江沁不得應對之言,若再說下去,自己的一腔清白苦心就要被襯作苦朽的怨懟。他念及此,索性搖了搖頭,跪聽江上怒號,風卷春浪疊起千堆白雪,其浪音一聲比一聲狷狂。
他頓了頓,懇切道:「臣請您三思啊……」
席銀一怔,「殿下也知道?」
席子放下蒲扇,從自己的袖中取出一張帕子,走到張平宣身邊遞給她。
三月底,劉令的水軍被迫退入晉陽湖口。
說話間,江沁鄧未明等人也聚來。
張鐸命黃德填堵的糊口水道,至使劉軍大翼主艦在糊口被截,許博率軍連續突擊,擊毀劉軍大艦三十余艘。
黃德道:「吾妻蔣氏是荊州人士,聽她說,三四月間,臨水還能看見晚開梅,一城就那麼幾株,都是舉世的名品,哎……如今,都踐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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