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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宮無妃

作者:華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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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冊 第三十八章

中冊

第三十八章

拓跋宏冷眼看著他悲憤的神情說道:「裴大人此刻看起來真是無比哀痛啊,待會兒朕就命人引著你去靈堂,裴大人在那裡,要怎麼放聲大哭都行。」
李沖微微一笑:「說來湊巧,當年去弔唁的那一位,倒是跟我熟識。我曾經聽他說起過,他原本準備了素服,可進入齊國都城,看到人人衣馬光鮮,剛剛登基的新帝佩戴著明珠裝飾的寶冠,大殿之上到處都金雕玉砌。這幅景象,真不知道是在哀悼高皇帝駕崩,還是慶賀新君即位。沒有得到大齊皇帝的允許,這位使節也不敢擅自穿上孝服,生怕亂了習俗規矩。」
王玄之微眯著的眼睛睜開,長長地打了個哈欠,慢吞吞地說:「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
拓跋宏推門進去,屋內乾淨整齊、一塵不染,卻空無一人。木板床榻上,整齊地放著兩摞男子式樣的衣衫。一摞是鮮卑胡服,另一摞是上衣下裳的深衣漢裝。從長不過兩尺的嬰兒大小,到二十多歲青年人的尺寸,每一件都針腳細密整齊。
馮妙躺在床榻上沉沉睡著,頭髮用綢布裹在一起,懸在左肩上。她睡著時很老實,躺得規規矩矩,一動也不動,只有一隻手垂落在床榻邊,跟膩在他懷裡拱來拱去的樣子半點也不一樣。
「可惜,皇上依然不能隨心所欲,還是要做個孝子賢孫。」王玄之驟然提高聲音,把手裡的酒樽用力向門口擲去,酒樽砸在雕漆門框上,發出一聲悶響。門口有人影飛快地向後躲去,從飄起的袍袖一角看,似乎也是跟隨南朝使節一同來出使的文官。
馮妙很喜歡那道藕片,只是覺得山間清冷,昨天除夕就沒有人陪她,今天又要一個人孤單單地過夜。她忽然想起從前在宮中過上元節時,拓跋宏跟她同吃一個湯圓,心裏漾起一層半酸半甜的漣漪。
這句話既傲慢又無禮,任城王氣得手都直哆嗦,其他宗室親王也露出憤憤不平的神色,要不是看皇帝還在眼前,恐怕立刻就要動手打人。
等那人影走遠,王玄之眼中的醉意才慢慢消散下去,恢復了從前一樣的冷靜深邃。
山門之外,二皇子拓跋恪嫌馬車裡氣悶,正叫奶娘抱著,四處走走。青鏡一手掀起半面車簾,壓低了聲音對高照容說話:「馮娘子的確喜歡吃藕片,今早吃了小半盤,奴婢怕不夠穩妥,還在她的茶水裡也加了安神助眠的葯,就算皇上去了她的禪房,奴婢也敢保證,她一句話也沒機會對皇上說,更沒可能近身侍奉。」
李夫人搖頭,手指在那些從小到大的衣衫上滑過:「宏兒他已經厚葬了馮氏,留下了純孝的名聲,我現在出現,要他怎麼面對?更何況,先皇李夫人的陵寢上,恐怕長出的草都已經有半人高了,人死而復生,必然免不了要牽扯出當年的舊事,只怕又是一場風波。與其鬧得不得安生,我寧願永遠停留在宏兒的想象里,讓他不用面對一個面容猙獰可怕的母親。」
羽林侍衛也是熱血兒郎,早就對南朝使節的態度不滿,此時皇hetubook.com.com帝一聲令下,立刻上前七手八腳地除去了裴昭明的硃紅色外袍。不一會兒,有人取來了內監款式的素服,不由分說就給他套上。裴昭明氣得捶胸頓足地大叫,可是他一介文人,根本掙不過孔武有力的羽林侍衛,沒幾下就被強壓著換上了那身孝服。
高照容溫婉地答應,笑得毫無破綻:「嬪妾都記下了,皇上放心就是。」
拓跋宏搖頭,也許真的是他多心了,說不定只是落難的李家遠房親戚,不該再打聽了,免得李大人知道了覺得難堪。他把那張紙放回床榻上,掩上門悄悄退了出去。
她在屋中環視了一圈,取過點了一半的宮蠟,叫青鏡拿去豎直剖開。她把兩片蠟握在手心裏摩挲,拿出一半交給青鏡:「今天是不是丹朱嬤嬤還會來,能不能讓她把這個帶給皇上?」
使節正式的朝見定在正月初一,這天上午,拓跋宏要祭祀天地先祖,下午便安排了宮宴。赴宴的親貴們都伸長了脖子,等著看這位傳奇似的人物,倒把威嚴老成的使節大人都給忽略了。
「第三句,」王玄之深深地看了拓跋宏一眼,「要建千秋帝業,卻不能只建千秋帝業。」
拓跋宏鄭重點頭,這一句的意思他也明白,恩威並施,賞罰有度,大魏之內民生富足,才可以伺機南下、開疆擴土。
這一場宮宴吃得索然無味,時間過半時,拓跋宏想起聽來的傳聞,問起了住進名妓香閨的文書小吏。隨行的人替裴昭明答了話,說剛才使節大人進殿遲了,便是因為在等他。可人來了一看,那名小吏在明秀堂喝得酩酊大醉,滿身都是酒氣,衣衫上到處都是酒漬,甚至還帶著幾處可疑的香粉和唇印。使節大人大怒,讓他在偏殿耳房裡醒酒,沒有帶他一同上殿。
狹窄的耳房內酒氣熏天,王玄之以手支頭,斜倚在一張長榻上,腳下就是散落的雜物,他也渾不在意。拓跋宏站在門口,看著他這副醉態,心裏驀然想起上一次在知學里時的情形。
人已經來了青岩寺後山,拓跋宏難以抑制地想起另一個人來。每隔三天,他都會聽高照容轉述一次馮妙的情形,即使從沒來過,他卻已經在心裏把這條路走了無數遍。羽林侍衛封了山路,卻並不禁止姑子在寺內走動,他原以為馮妙會來前殿看他,可香都燃了三炷,她卻沒有出現。
高照容輕輕點頭,嫵媚的雙眼中滿是笑意:「那就好,你要多多留意她平日的習慣,尤其是她喜歡梳什麼樣的髮髻、穿什麼顏色的衣裳,叫丹朱一字不漏地告訴我。其他的事,不要被人抓住任何破綻把柄,日用的東西,都給她選最好最貴的。」
王玄之翻身坐起,眼神迷離地落在拓跋宏身上,竟然真的有幾分醉了。他舉手虛虛地做了一個舉杯的動作,說道:「我是來恭賀大魏皇帝陛下的,您做了二十年皇孫,現在終於是皇帝了。」這話要是從別人口中說出來,拓跋宏一定會勃然大怒,可王玄之不同,他洞察和_圖_書世事人心,最能夠理解得了拓跋宏辛苦隱忍的感受。
裴昭明雖然有些脾氣,卻也不是一個不識時務的人,硬抗下去,恐怕到了靈前又是另一場羞辱,當先識相地閉了嘴,默不作聲。他臉上的表情,真比自己的親祖母過世了還要難受。
他問過寺里的住持,姑子們只知道住在南山房的人姓李,卻不知道她從哪裡來,也沒人知道她的家人在何處。她在青岩寺里住得太久了,甚至比許多姑子來得都要早,好像她從來就在那裡一樣。
譏諷的話,從耿直敦厚的人口中說出來時,就越發刺耳。在他平鋪直敘的描述里,大齊皇帝那副迫不及待子承父位的嘴臉,顯得尤其活靈活現。
他的話才出口,就被李夫人打斷:「不必說了,死去的人已經永遠死去,活著的人,就請自己多加珍重吧。」她像是知道李衝要說什麼一樣,卻不讓他說出來。所有恩怨,她選擇就此遺忘,那意味著原諒,也意味著永不再相見。
「所以,已經死去的人就該永遠死去。這樣,活著的人才能善加珍重。」李夫人取出兩件新做好的衣衫,跟前面的放在一起,「他是天子,我是天子之母,都不能隨心所欲。」
青鏡伸手接了,連聲答應,高貴人叮囑過她,無關緊要的事上都順著馮妙的意思,至於這種私下傳情的小物件,卻要先送進廣渠殿,讓高照容看過了,才能決定要不要給皇上送去。她和丹朱都是高照容親自選定的人,雖說奉皇命照顧馮妙,背地裡卻全都聽高照容的吩咐。
那天李沖所說的話,已經讓他心中生疑。他派人暗地裡觀察李沖的行蹤,知道他曾經來過青岩寺後山的南山房。禮佛過後,拓跋宏命羽林侍衛守住山門,自己起身向後山走去。
馮妙睡了大半天,醒來后聽說拓跋宏來過,她卻一直睡著錯過了,難免有些沮喪,又聽青鏡嬤嬤說起,皇上在半山腰留下了十五名羽林侍衛,心情才稍稍轉好。她不在意什麼侍衛,卻在意拓跋宏替她著想的心思。
他也把手掌虛虛握成酒杯狀,說:「玄之兄,今天你我不提南北君臣,只談交情,以你的才情,如果肯留在大魏,封王封侯指日可待。王侯固然是虛名,可玄之兄難道甘心滿腹經史謀略就這麼等著百年之後化為塵土嗎?」他知道,任何一個不甘平庸的人,可以忍受一切艱難困苦,唯獨忍受不了籍籍無名地死去,在青史之上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青岩寺正殿里,拓跋宏隱約覺得一直有人在看他,那道目光熾烈灼熱,幾乎帶著燙人的溫度。可當他起身四下搜尋時,又找不到任何人了。
在座的鮮卑親貴里,有不少人都在蘇小凝那裡碰過一鼻子灰,此時聽到這番話,都在心裏連連嘆息,風塵女子的眼光還是不怎麼樣,竟然看上了這麼一個浪蕩子。
裴昭明的臉色暗了一暗,仍舊說:「可是我等來之前並沒有得到大齊皇帝的准許要穿孝服,也並沒有準備孝服,現在也來不及更換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找不出更好的理由來反駁,此時已經近似於無賴,無論如何就是不肯更換衣裝。
這麼想著,拓跋宏招手叫來侍宴的內官,命他們安排雅樂,務必讓南朝使節盡興,他自己悄悄離席,繞進了扶搖閣側殿的耳房。
偏偏貴胄子弟見多了溫柔順從的歌姬侍妾,反倒追捧起這樣野性潑辣的女子來了,私下打賭誰能先贏得美人青睞。
南朝使節還不肯罷休,反倒理直氣壯地反問:「我等奉大齊皇帝之命出使,你們卻不准我等穿著大齊朝服,這是什麼道理?」
李沖聽出她話中的深意,嘆氣說道:「我送你從北門出城,選好的商隊就在城門外等著。」
拓跋宏真心替他惋惜,南朝皇帝心胸狹隘、暴戾多疑,既想用王玄之的才華,心裏卻又懷疑他,連出使隨行期間,也要派人監視他的一舉一動。難怪他要大張旗鼓地做出那些荒誕舉動,整個琅琊王氏都是捏在南朝皇帝手裡的一隻螻蟻,他不能斷然拒絕皇帝的要求,也不肯當真位居高官,空有一身才華,卻不得不日日借酒醉遮掩。
三句話說完,王玄之把雙眼閉起,再睜開時,眼中已經又帶上了迷離的醉意。南朝官員貪腐、士族奢靡、皇帝殘暴,拓跋宏今天的舉動,也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不會再繼續與南朝周旋下去,快則一兩年,慢則三五年,他必定會命大軍南征,以圖將富庶的江南重鎮,吞進大魏的版圖。
衣袍拂動間,帶起旁邊一張發黃的紙,飄落在地上。拓跋宏彎腰拾起,上面寫著五個娟秀的小字:努力加餐飯。
青鏡回頭看見拓跋宏,趕忙跪下見禮。因是照顧馮妙的老嬤嬤,拓跋宏特意停下腳步,讓她免禮起身,轉身對高照容說:「這個季節是不是很難買到新鮮的藕?下次讓嬤嬤從御膳房裡帶一些出來,記著炒成鹹的,不要放糯米了。」
名妓蘇小凝原本是錢塘人,最近幾年才到平城來,人生得十分美艷,衣著談吐都與平城女子大不相同,剛一來便成了明秀堂炙手可熱的紅人。可蘇小凝卻是個有脾氣的,看順眼的人,可以分文不取,整夜談詩論畫,看不順眼的,身邊的侍女手執木棒,直接趕出去。
拓跋宏走到王玄之對面坐下,扶起桌上傾倒的酒壺。
他把馮妙的手放回被子里,替她掖好被角。禪房雖然簡陋,可用的東西都是上好的,雲絲錦被、鵝毛軟枕……窗口小桌上還擺著一盤桂花糯米甜藕,看來嬤嬤的確照顧得很用心。
王玄之搖頭,眼中神色堅毅清醒:「除了得道成仙之人,這世上沒有人能真正無牽無掛,在下剛剛說皇上不能隨心所欲,並非在嘲諷皇上。其實我也跟皇上一樣,不能隨心所欲。」背負著整個琅琊王氏的安危,他從來沒有嘗到過隨心所欲的滋味,只有那唯一的一次衝動,他放棄了苦心經營的局面,返回建康去取葯。
此時樹葉已經落盡,後山一片凄冷肅殺景象。靴底踩在枯枝上,發出吱嘎聲響。南山房的門半開著,和*圖*書隱約看得見屋內有一張未上漆的木桌,桌角都已經磨得發圓了。
可南朝使節剛一進扶搖閣的大門,滿朝文武的臉色都齊齊變了,顧不上看什麼文書小吏,眼睛全都落在使節的衣裝上。國書上明明說的是專程來弔唁太皇太后,可南朝使節仍然穿著大齊的官服,也不知道是湊巧還是故意,大齊的文官服飾用的是硃紅色。穿大紅衣裳去弔唁,即使在普通人家,也是極度失禮的行為,在兩國之間,簡直就是赤|裸裸的挑釁。
莫非是病情反覆,不能起身……拓跋宏這樣一想,腳下的步子就走得飛快,忙忙地推開了馮妙那間禪房的門。沒有花草,也沒有胭脂,可踏入房門的一剎那,拓跋宏無端地覺得一股清甜氣息撲鼻而來,那是熟悉的人身上的幽香。
裴昭明把頭略微揚起:「既然如此,當年我大齊高皇帝駕崩時,貴國的使節前去弔唁時,也沒有穿著白色的孝服,這又是什麼道理?」南朝使節有備而來,一定要在言辭間挽回顏面。
拓跋宏卻聽得眉頭緊皺,這副做派,實在是太像那個人了,像得他牙根直癢。他愛惜王玄之的才華,卻知道王玄之絕對不能用對待尋常臣子的方法來壓服。王玄之就像一匹最烈的千里馬,只會服從於這世上的最強者,而馴服這樣的千里馬,就是帝王最大的樂趣。
正月初一的青岩寺,十分冷清,很少有人會在這一天上山進香求佛。青鏡準備了幾樣素齋,送進馮妙房中,有一樣素炒藕片,另外搭配了三樣青菜。菜色並不複雜,難得的是冬天里能吃到這樣新鮮的菜蔬,這是只有御膳房才有的東西,卻送來了青岩寺中。
李沖正要接著說下去,拓跋宏在座位上朗聲笑道:「裴大人現在是在大魏國土上,自然應當入鄉隨俗,有朕的准許,就已經足夠。」他對侍立在左右的羽林侍衛說:「來呀,去取一套內監的孝服來,裴大人遠來是客,你們親自服侍裴大人換上。」
有了這場鋪墊,南朝來的文書小吏能住進蘇小凝的香閨,就成了一件新鮮事。拋開這荒誕不經的行為本身不提,人們更好奇的是,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才能讓蘇小凝開門迎客。
拓跋宏輕聲重複這句話,卻有些不大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他微微皺眉,正要開口詢問,王玄之便抬手制止了他:「皇上先不要問,等時候到了,皇上自然會明白的。」
拓跋宏見山寺四周毫無遮擋,又把自己從崇光宮帶來的羽林侍衛,留下十五人護衛馮妙的安全。不必顧忌太皇太后,護衛馮妙的十五人也不需要像上次那樣遮遮掩掩,只是不方便與寺里的姑子混雜居住,便另住在半山腰處。
聽見他用諸葛孔明在茅廬中所吟的詩自比,頗有投靠明主的意味,拓跋宏的臉色稍稍緩和,可轉念想起劉備其實算不得真正的明主,終其一生都沒能實現北伐匡複漢室的心愿,又隱隱有些不快,語帶譏誚地說:「你倒是有雅興草堂春睡,但朕可等不了你這紅日遲遲了。」
拓跋宏握起她那隻手,hetubook.com•com放在唇邊一根根手指吻過去。馮妙的臉色看起來的確好一些,至少帶了些紅潤,可她的胳膊卻越發纖細。只要再給他些時間,他就可以徹底壓服那些鮮卑貴戚,也就不再需要馮清來和緩鮮卑貴族與漢家子弟之間的矛盾。到那時,他就可以用最風光的儀仗迎他心愛的妻子回宮,讓她進宮門時不必向任何人跪拜。
南朝使節如期前來,順利住進了驛館。就在等候皇帝召見的這段日子里,使節隊伍里的一名文書小吏,出錢包下了明秀堂里最有名的清倌人蘇小凝,要在她的香閨內留宿。
李沖神情間帶上了幾分愧色,太皇太后囚禁、毒殺先皇時,他也做了幫手:「其實先皇他並不是生病……」
南朝皇帝吸取了前幾次的教訓,這次也派了個口舌上不饒人的使節前來。他整理衣衫,先向拓跋宏遞上國書和禮單,高聲通報:「大齊散騎常侍裴昭明拜見大魏皇帝。」一句話說完,他才轉回頭看著任城王說:「我等是奉大齊皇命前來,朝服代表著大齊威儀,沒有大齊皇帝的允許,怎麼能隨意更換衣衫?」
任城王是個暴烈脾氣,此時壓抑不住怒意,開口便問:「太皇太后薨逝,大魏人人身穿素服,使節大人卻穿著大紅衣裳前來,這是什麼意思?」
拓跋宏冷笑著開口:「你再不清醒過來,朕叫人拿冷水來給你醒醒酒。」
曾經有人一擲千金,用檀香木做架、夜明珠綴簾、金粉塗壁,製成一輛十分奢華的馬車,送給蘇小凝做禮物,卻被蘇小凝用濃墨在車廂壁上潑出四個大字:焚琴煮鶴。可憐這位鮮卑貴族剛學了幾天漢語,四個字里倒有三個不認識,連起來的意思還是找人打聽了才懂的,平白成了一場笑柄。
她的目光越過青鏡躬下的身子,正看見拓跋宏走過來,聲音刻意提高了半分:「嬤嬤費心,就有勞你多多照顧馮姐姐,馮姐姐身子弱,夜裡不要吹了山風。」
拓跋宏在她唇上輕咬,用低啞溫厚的聲音說:「等著朕來接你。」
快到新年時,南朝皇帝派了使節來弔唁太皇太后大喪。北地已經平定,拓跋宏的注意力就更多地放在了南朝上,對這次使節來朝特別重視,專門命人修整了驛館。
拓跋宏不願在這等細枝末節上與南朝使節爭辯,轉頭看了李沖一眼。李衝上前扯住暴跳如雷的任城王,對南朝使節說:「自古吉事與喪事都不能並存,哪有穿紅戴綠去給人弔唁的?這點道理,三歲的孩童都清楚,怎麼裴大人竟然不知道呢?」
拓跋宏忽然明白過來,王玄之方才的話,也大有深意。太皇太后的餘威猶在,他不能也不該把從前的政令全部推翻,只需在太皇太后的基礎上,逐漸加進自己的見解,慢慢引導這些親貴的習慣。
王玄之身上衣袍凌亂,站在滿地雜物狼藉之間,姿態卻依舊高蹈出塵:「既然皇上當我是朋友,我就送三句話給皇上,當作賀禮。第一句,皇上已經知道了,要做孝子賢孫,卻不能只做孝子賢孫。第二句,要做聖明天子,卻不能只做聖明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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