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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宮無妃

作者:華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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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冊 第三十九章

中冊

第三十九章

聽了這話,馮清果然氣得臉色鐵青,正要拂袖離去,她忽然想到些什麼,轉身問道:「還不知道嬤嬤該怎麼稱呼?」
「這種事情不需要我親自動手,宮裡就有現成的人,可以幫我們的忙。」她用塗著丹蔻的手指,拈起一塊豆蓉酥,放在唇邊慢慢咬下表面一層噴香的酥皮。
十二旒冠冕之下,拓跋宏面色鐵青,這個好弟弟還真會給他出難題。他沉聲對丹楊王說:「這件事的錯處,都在朕這個弟弟身上。你放心,朕一定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
馮清正要發作,忽然看見一位嬤嬤從崇光宮內出來,手裡還提著一個紅漆食盒。馮清杏眼圓瞪,對著守門的小太監怒斥:「你不是說皇上在小憩嗎?怎麼有人提著食盒出來?連你也敢欺瞞本宮?!」
話說得吞吞吐吐,越發勾起馮清的懷疑,她瞥見放在一邊的食盒,一把揭開蓋子。食盒裡面放著兩樣素菜,一道白菜豆腐煮成的翡翠白玉,上面淋了一層濃稠的湯汁,另一道是四五種蘑菇一起做的新鮮小炒,嫩白的蘑菇間撒了幾點翠綠的蔥花。只不過,兩樣菜都是有人吃過一半的。
那嬤嬤一臉受寵若驚的表情:「奴婢名叫丹朱,可當不起皇後娘娘如此客氣。奴婢原本是碧雲殿里做些粗活的,後來太妃娘娘去報德佛寺靜養,奴婢就被分去浣衣局,給兩位皇子殿下漿洗衣物。到青岩寺跑腿的活,既受累又不討好,沒人願意去,這才推了奴婢出來。如今皇上重視起馮娘子來,那起子看著眼熱的人,又想打發奴婢去御膳房……」
丹朱的話語里陪著些小心:「青鏡是這麼說的,這……青鏡畢竟是個下人,皇上要去,她也沒辦法攔著。」她忽然眼神一亮,膝行著上前了幾步,小聲說:「娘娘,現在她的飲食都是青鏡和奴婢兩人一手安排,您看要不要乾脆用些葯……」
王玄之默默地轉身,一步步沿著來路折返回去,紛紛揚揚落下的雪很快就把他們的腳印完全蓋住。他握著傘柄的手在微微發抖,如果能早一點出發,有沒有可能趕在那人前面到達?或者……索性再晚一點,就不用讓他看見那兩道交疊的身影和禪房裡忽然熄滅的燈火。
高照容笑了一聲,招手讓婢女上前,把面前每樣只咬了一口的點心撤下去,重新換新的上來。她從小就有一樣奇怪的喜好,只喜歡吃新制好的點心上那一層熱熱的酥皮,只是拓跋宏不喜歡奢侈,她平日才特意收斂起來。
正月十五,各地的官員便陸續啟程離開平城。拓跋宏命人安排一場小宴,請幾位親近的宗室顯貴,帶著家眷一同赴宴。
拓跋宏側身坐在床榻邊,攬著她在唇上輕輕啄了一下:「這就給你賞。」
馮妙偏頭躲過,嗔怪地說:「皇上真小氣,賞嬤嬤的好歹還是個金鑲玉的物件,賞我的時候倒一毛不拔了。」
室內光線昏暗,馮妙什麼都看不清,卻還是抽出一隻手捂住了半邊發熱的臉頰,向後躲閃。
拓跋宏低低地笑了一聲m.hetubook.com.com,不知道用什麼一揮,桌上的蠟便熄滅了,只剩下一縷細細的煙裊裊上升。他抬手取下馮妙頭上的素銀髮簪,如雲的長發便如流水一般傾瀉下來。
馮清見是個眼生的嬤嬤,上上下下看了幾眼,有些奇怪地問:「你是哪裡當差的,怎麼從前沒在崇光宮見過你?」
小宴開始前,拓跋宏正在崇光宮更衣,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嘩吵鬧聲。拓跋宏十分不悅,皺眉叫近身的太監去看看究竟。小太監去了沒多久,就面無血色地跑進來,結結巴巴地說:「是丹……丹楊王來了……」
丹朱原本還為自己的提議沾沾自喜,聽到後面臉色卻變了,冷汗涔涔直下:「娘娘,奴婢……奴婢不是那個意思……」
馮清又對玉葉叮囑了幾句,玉葉答應了,也悄悄出門,一路跟在丹朱嬤嬤身後,親眼看著她出宮往青岩寺方向去了,這才轉個彎,往平城中最熱鬧的東花市走去。
「娘娘,您就別為難小的了,」小太監急得滿面通紅,「皇上一直不準人進崇光宮內殿,要是讓娘娘進去了,小的這條命就沒了。」
順和殿內,玉葉正伺候著馮清更衣,她一面低頭替馮清理好衣衫上系著的瓔珞,一面把扶搖閣的事,當笑話講來聽。
從前太皇太后在時,正月初五之前日日小宴不斷,可拓跋宏不喜歡這些,便一併都取消了。崇光宮門口,馮清正對著守門的太監大發脾氣。除了扶搖閣宮宴上遠遠地見過一面,她已經有兩個多月沒有單獨見過拓跋宏了。還是玉葉給她出了主意,說皇上連日操勞,這時候最需要有人體貼關懷,替她燉好了參湯,讓她給皇上送去,叮囑她說成是自己親手燉的。
她手上不自禁地用力,指甲在細綢衣襟上鉤花了幾處絲線:「皇上說什麼?」
說來也是湊巧,拓跋詳被廢去北海王封號后,一直在府邸里閉門思過。可他畢竟是先皇的親子,拓跋宗室的幾次家宴,他仍舊有資格參加,在宴上便見著了丹楊王的獨生愛女。
她的目光在傘面繪著的身影上掃過,那身影畫得如此傳神,幾乎可以看見那鵝黃衣衫的女子,從傘面上盈盈走下來,低頭斂衽地說話。把人影畫在油紙傘內側,一抬頭便看得見,晴天時把她妥帖收好,雨雪時也不會讓她淋濕……
宮中原本要持續到二月初的述職考核,只用了半個月時間便完成了。年輕的皇帝精力過人,一個人同時面對幾十名各地來的官員,也能清楚地叫出每個人的名字。他賞罰分明,又有超出凡人的記憶力,原本還抱著幾分矇混心思的人,在親眼看著皇帝重重責罰了幾名貪瀆的官員后,都收起了這些不該有的心思。
高照容的指尖在各色點心上挑挑揀揀,她笑著說話時,便自然流露出天生的嫵媚:「放心,她一定會沉不住氣的。這宮裡有兩種人活得最好,一種是心思玲瓏的聰明人,另一種是有自知之明的老實人。可偏偏那一位既沒有七竅m.hetubook.com.com玲瓏心,也沒有自知之明,這種人生來就是要給人當刀子使的,放著不用豈不是可惜?」
丹楊王看出女兒的異樣,這一次赴宴時,就特地留意她的舉止,見她找了個借口離席,便悄悄跟了過去。不看還好,一看差點當場氣昏過去。就在赴宴的貴眷們存放大氅、披風的耳房裡,拓跋詳正壓在劉芳韻的身上,兩人衣衫半褪,滿面潮|紅。
在男子身側,明艷妖嬈的女子輕輕嘆了口氣:「王公子,趁著雪還沒有蓋住山路,我們下山去吧。」
他命人把丹楊王請進來,好言好語地說:「什麼人惹惱了你,只管說出來,朕一定嚴懲不貸。」
人很快便來了,馮清低聲對她耳語了幾句,塞給她一包東西。丹朱嬤嬤嚇得連連搖頭:「娘娘,這可是假傳聖旨,奴婢有幾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那嬤嬤聽見聲音,趕忙過來向馮清行禮,雖說還沒冊封,可馮清一向高傲,宮中人都已經用對待皇后的禮節來禮敬她。
拓跋宏俯身低頭,舌尖在馮妙唇上一寸寸地走過,含混不清地呢喃:「朕從前總不相信,夏桀商紂怎麼會為了一個寵姬,做出那些瘋狂的事來。可現在知道了,朕總怕給得不夠,辜負了美人深恩……」
這一聲「皇後娘娘」,落在馮清耳中十分受用,她回頭看了跟在身後的玉葉一眼,玉葉立刻會意地上前,拿出兩個喜鵲團梅式樣的赤金小物件,遞到嬤嬤手裡。如今還在正月里,各宮各殿的主位娘娘,都會命人做些金銀珠玉的小玩意兒,用來賞賜下人。按例皇帝的宮中可以使用最為貴重的金鑲玉,皇後宮中可以使用赤金,其餘妃嬪只能使用銀質的物件,馮清已經在提前享受皇后與眾不同的待遇了。
「娘娘,」丹朱有些猶豫,「萬一那一位不上這個當,那可怎麼辦?」
「用些葯,讓她不能生育,或者乾脆病重不治,是嗎?」高照容拖著長聲懶懶地說著話,「然後等著皇上下令追查,查到只有你們兩人能接近她的飲食,再查到你們都是本宮派去照料她的,接著就該輪到皇上親自收拾本宮了,是不是?」
馮妙滿心歡喜,只覺得這個元日果真再圓滿不過,心裏想著他,他就來了。兩人擠在一張並不寬大的床榻上,一手交握,另一手合握著一雙竹筷,去夾藕片。可那竹筷不聽兩個人的使喚,夾了幾次都夾不起來,馮妙清清脆脆地笑了一聲,把竹筷放下,倚在他肩上。
她說完了這句話正要離開,那嬤嬤卻露出極度為難的神色:「不行啊,這兩道菜是皇上專門吩咐了要給馮娘子嘗的,皇上說……說娘子吃了這兩道菜,便跟與他同桌用膳是一樣的。」
「你先去吧。」馮清目送她提著食盒走遠,眼中交織著瘋狂與嫉恨。她扭著手裡的帕子,想起自己初入宮廷時的情景,皇上也曾經對她無比溫柔過,半是誠懇半是戲謔地喊她「小姑母」,還稱讚過她的名字好聽。馮妙這個人,根本就不該和圖書出現在宮中,可她不但出現了,還奪走了皇帝的所有目光。帕子在手指上一圈圈收緊,她既然已經離宮修行,就不該再回來了。
她的目光轉向輕輕拂動的珠簾,偏殿內奶娘正用摻了蜂蜜的牛乳餵給二皇子。看見拓跋恪那張與皇帝酷似的臉,高照容的嘴角微微翹起。皇上不喜歡太子,已成定局,恪兒遲早會成為皇子中最尊貴的那一個。可要是馮妙重得聖寵、生下皇子,那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不一會兒,守門的太監也跑了進來,氣喘吁吁地稟告:「丹楊王殿下求見皇上,說有事要單獨向皇上稟奏。」他身上的衣裝被撕扯得十分狼狽,臉上一邊眼窩青紫,顯然是剛挨了一下。
話一出口,她便覺得更加羞窘。
丹朱趕忙點頭答應,半躬著身子退出去。她從前侍奉過碧雲殿的高太妃,這位高貴人行事的風格,還真有幾分像當年的高太妃。只不過,比起手握六宮大權不放的高太妃,這位年輕的夫人,似乎更懂得靜待時機,只抓住自己最想要的。
「皇上說,豆腐鮮嫩,卻遠遠比不上雙峰雪色。」嬤嬤說完這句話,立刻誠惶誠恐地俯首叩頭,「奴婢該死,這樣的話不該說給娘娘聽。」話是高照容特意教給她的,讓她當著馮清的面說出來,就是要讓馮清知道,皇帝在宮中守孝禁慾,青岩寺內早已經春色無邊了。
拓跋宏有些奇怪,他一向對丹楊王都很優待,連自己的妹妹都嫁給他痴傻的兒子做了正妃,還能有什麼事讓丹楊王如此暴怒失態?可丹楊王既然來了,他卻不能不見,因為丹楊王是南朝的前朝皇子,原本也有資格繼承大統。他要南征時,就不得不抬出丹楊王做旗號。
「你過來,本宮告訴你現在該怎麼辦。」她向丹朱招手,低聲說了幾句話,又慢條斯理地用帕子擦乾淨手指上的碎屑。
「宮宴一結束,朕便說醉了,要回崇光宮歇息,把值夜的太監們也都趕回去睡了,才從小門繞出來的。」拓跋宏脫去長靴,也擠到床榻上來。避開宮裡巡夜的羽林侍衛,是他從小就練熟了的,此時算不得什麼難事。只是皇帝私下出宮,被人看見又要平白惹來非議,他只能從後山小路攀爬上來。
馮妙綿軟悠長地回應,身上漸漸被這暖意熏得飄然欲醉,帶著幾分羞怯,從他臉上移開目光,可不經意間看見他滑動的喉結,卻更加慌亂得不知所措,手絞緊了他的衣襟:「燈……熄了燈吧……」
那嬤嬤的話還沒有完:「皇上說馮娘子在山中修行一日,他就吃一日素齋,皇上還說……還說……」
除了痴傻的世子之外,丹楊王妃還生育過一個女兒,閨名叫作芳韻,比世子劉承緒小了將近十歲,生得聰慧秀氣,很得丹楊王夫婦的喜愛。這女兒眼看也到了要嫁人的年歲,丹楊王有意把她嫁給鮮卑貴族做正妻,新年宮宴時,就特意帶著她一同進宮。
可馮清到了這裏,卻被守門的太監攔住,說皇上正在小憩,稍後還要接見入平城朝見述和_圖_書職的官吏,不準人進去。自從劉全死後,崇光宮內全都換上了年輕的太監,這些人對皇帝十分畏懼,不敢有絲毫違逆。
那嬤嬤跪在地上答話:「奴婢並不經常在宮裡伺候,自然沒有機會入娘娘的眼。奴婢……奴婢是……」
馮清的神色越來越狐疑,嬤嬤介面說道:「奴婢是專門奉皇上之命照看青岩寺馮娘子的,皇上時常召奴婢來,詢問娘子的情形。奴婢進去時,皇上正好剛傳了午膳,這兩樣素菜吃著很合口味,就叫奴婢順便帶去給馮娘子嘗嘗。」
大怒的丹楊王連身份也不顧了,當場就給了拓跋詳一個耳光,讓王妃看管好自己的女兒,親自到崇光宮來興師問罪。
馮清幾乎站立不住,皇上在人前說,是為了替太皇太后守孝,所以只吃素食,實際上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可想而知,他在太皇太后靈前發願,守孝期間不再召幸妃嬪,也全是為了馮妙,因為只把她一人當作真正的妻子,所以連召幸其他妃嬪,也成了對她的背叛。
馮清對著銅鏡仔細查看著臉上的妝,說道:「今天的宮宴一定會進行到很晚,皇上又要安撫丹楊王,恐怕今晚都沒有時間理會別的事情。」她對著鏡子抿嘴一笑:「這可是個好機會,你去找上回那個叫丹朱的嬤嬤來,就說我有要緊事讓她去做。」
廣渠殿內,高照容把玩著半支燃過的蠟燭,用餘光瞥著跪在地上的丹朱嬤嬤:「你是說皇上直接去了青岩寺,還召幸了她?」
房門拉開,便是一陣風卷著雪片吹進來,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落了雪,整個青岩後山都籠罩在一片寂靜無聲的迷濛中,積在屋頂樹梢上的雪,泛著珍珠一樣柔和的光華。
拓跋宏似乎心情不錯,抬手止住了她的話,從懷中摸出宮中大節時用來賞人的金鑲玉團蝠如意球,隨手丟給她說:「嬤嬤辛苦,先下去休息吧,明早再來伺候。」青鏡接了賞,唯唯諾諾地退出去,關好了房門,心裏盤算著這事情得早點告訴高貴人才好。
丹朱嬤嬤一臉不可置信的驚喜,忙忙地又跪下去:「能伺候皇後娘娘,是奴婢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奴婢謝娘娘厚愛。」
馮妙看見他一步步往床榻邊走過來,臉上被燭火映照得更紅,伸手向他笑著說:「我的賞呢?皇上只賞了嬤嬤,怎麼不賞我?」
也不知道是怎麼挑起來的,一來二去,這兩個人竟然彼此情投意合。拓跋詳已經不小了,前些年因為林琅的緣故,才一直沒有娶正妃,可丹楊王家的小姐卻只有十四歲,還什麼都不懂。一邊有意逗引,另一邊懵懂無知,就在宮中一角,竟然把夫妻之間才能做的那些事,全都做了。
她上前扶起丹朱嬤嬤,和藹地說:「嬤嬤兩處奔波,實在是辛苦。馮娘子也是本宮的姐姐,本宮也想時常知道她的情形,嬤嬤日後來向皇上稟報過後,不妨也往本宮的順和殿去一趟。等本宮的冊封典禮過了,肯定是要遷居新殿的,到時候本宮調了你來近身伺候,你就不用做這些粗和-圖-書活了。」
一種被欺騙蒙蔽的羞辱感,陡然衝上馮清的腦海。她是即將正位中宮的皇后,卻被小太監攔著,不能進入崇光宮。可馮妙身邊的嬤嬤,卻能時常被皇帝召見。
在門口鬧得不依不饒的丹楊王,到了拓跋宏面前,反倒支支吾吾不肯說話了。拓跋宏揮手叫內監都退下,親手給他斟了茶,又細細地問了好幾遍,才算知道了事情的緣由。
拓跋宏伸手捏一捏她小巧的鼻尖:「朕把自己這個人都賞給你了,你還嫌不夠?」
馮妙被他口中的熱氣呵得直癢,往他懷中縮去,聞到他呼吸間的酒味,想起元日宮中必定要設宴,便問:「皇上怎麼在這時候出來了?」
高照容隨手拿過兩個小金錠,扔給丹朱:「你去吧,這件事辦好了,你那個守城門的侄子,說不定就能找個機會調進羽林侍衛里了。讓青鏡也記著,這段時間對馮姐姐的衣食要格外上心。本宮希望,無論皇上什麼時候過去或是問起,看到的、聽到的都是馮姐姐一切安好,沒什麼好擔心的。」
馮清儘力擺出威儀的姿態,挺直脊背對那嬤嬤說:「馮娘子離宮祈福,你們好好上心照料,叫御膳房另外做幾樣精緻的素齋送去青岩寺吧。」
漫天的雪越下越大,將一室春光都收攏在窗欞格出的方寸間。幾步遠開外,月白衣衫的男子無聲佇立,手中撐著一柄油紙傘。那傘跟尋常的油紙傘不同,向外的一側傘面素白,不帶半點花紋,而向內的一側,卻繪著女子低頭回眸的背影。那身影纖細瘦弱,轉出的半面側臉上,隱約露出靈動慧黠的一點眼角,遮蓋在長如蝶翼的睫毛下。
青鏡嬤嬤正要出去,冷不防看見門外站著一個人,黑色衣衫的肩頭已經積了薄薄的一層雪,正要喝問,那人已經跨步走了進來,俊朗的眉目顯現在室內跳躍的燈火中。青鏡吃了一驚,趕忙跪倒:「奴婢拜見……」
正月初一過後,照舊例便是接受百官朝賀述職的時候。整個正月里,皇帝都會十分繁忙,幾乎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
「有本宮在這兒,你怕什麼?過了今晚,你就不用再往青岩寺跑了,本宮立刻就調你來順和殿伺候。」馮清叫玉葉拿金錠賞她,又說了不少狠話嚇唬她,直到她終於點頭答應,才滿意地放她離去。在馮清眼裡,這不過是個說話啰唆、膽小怕事又愛占些小便宜的老嬤嬤罷了,沒什麼壓服不了的。
窗外的雪片越下越大,從半開的小窗向外看去,幾乎看得清每一片雪花展開的六角。屋內燒著上好的銀絲暖炭,一室溫暖生春。靜謐的融融暖意里,透出現世安好般寧靜潔白的慵懶。
馮清的臉色越發難看,手指緊緊地掐著,即使很少有機會跟皇帝一同用膳,她也知道妃嬪陪著皇帝用膳時,要單設小桌,兩人的面前的菜色都是各自分開的。不要說宮中妃嬪,就是皇親貴戚家中的王妃、侍妾,用膳時也都有婢女布菜。同在一張桌案上,共吃裝在一個瓷盤裡的菜肴,這是只有平民夫妻才能有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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