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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晉言垂眸間看到地上的紙屑，還有早已不成形的墨跡，瞥了黎子何一眼，拍了拍姚妃的手，道：「愛妃如何有空來妍霧殿？」

黎子何垂下眼瞼，低首寫字，一筆一劃，姚妃既然讓她寫季黎二字，定是知曉她的字跡與季黎極其相似，她也不過多掩飾，順手寫下便是。

黎子何手歪了歪，好在葯未灑出，放在桌上轉身回道：「蒙娘娘厚愛，奴才萬死不辭。」

「奴才不敢！」黎子何低首沉聲回答。

那姚妃呢？黎子何突然發現，她忽略掉姚妃身後的勢力，入宮一月，朝廷局勢還未來得及摸清，姚妃能在後宮之中穩如泰山，只是雲晉言寵愛？

黎子何雖是垂首，有人看著自己時還是有些感覺，她明明感覺到好幾次雲晉言的眼神飄在她身上，甚至好似能聽到他打算說話的提氣聲，卻最終什麼都未說，這樣的沉默保持了一個時辰，黎子何的雙腿已經站得快沒了知覺，雲晉言終於放下硃筆，合上摺子道：「無事，你下去吧。」

沈墨見她不答，一股悶氣湧上心頭，堵在胸口找不到出口，最終化作一聲嘆息，輕聲道：「日後莫要拿自己身子開玩笑，你的身子受不得寒氣。」

「果然姐姐看中的奴才比較識禮，不如本宮的葯也讓這奴才來送？」

「黎醫童？」姚妃挑眉，轉首仔細打量了黎子何一次，笑道：「原來是你，你我還真是有緣哪。」

黎子何忙抽回思緒，作揖領命，跟上雲晉言的腳步。

「奴才遵旨！」黎子何只覺得莫名其妙，拱手彎腰，轉身退下。

「昨夜皇上說要來看看姐姐，我想到好些日子未曾過來，便也來看看了。」姚妃淺笑盈盈，看了一眼妍妃。

妍妃只是溫和的笑著，並未打算爭搶什麼。

「誰說是和圖書名字？只是兩個字而已，本宮讓你寫，你寫著便是！」姚妃眉頭一擰，厲聲道。

一絲涼風穿過門間縫隙鑽入屋內，滲進黎子何衣襟，黎子何打了個寒顫，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出了一身汗，掀開被子，衣著完好，下床點燃桌上的蠟燭，小屋內瞬時亮起來，對面的沈墨擰眉看著她，帶著不解，和淡淡的責備。

路過香爐時，寬大的袖擺掩住手上動作，飛快取出袖中的粟容花種撒在其中，既然你給了我接近你的機會，我也不再畏首畏尾。

「你，跟我去勤政殿。」雲晉言終於打算離開，卻突地回頭對黎子何吩咐道。

黎子何嘴角盪出一絲冷笑，不出三日，雲晉言定會卧病不起。

黎子何端著葯，經太監通報，剛入妍霧殿便發現今日不止妍妃一人，姚妃一身耀眼的火紅斜倚在側榻上，妍妃反倒如做客一般坐在一邊，臉上仍舊帶著溫和的笑容。

如今見這妍妃不爭不鬥，還真是溫婉賢惠，怪不得外界傳聞若要立后，非她莫屬。只是黎子何覺得未必如此，再立妍妃為後，雲晉言不會傻到親手再扶植一個季府。

殿內空氣頓時凝滯，姚妃像面對仇人似地瞪著黎子何，黎子何握緊了拳頭，兩個耳光，我主你仆的時候，我可曾損你一分一毫？黎子何掃了一眼姚妃微微隆起的肚子，雲晉言，你這兩個孩子，一個都休想要，全都給我可憐的孩子陪葬去！

「兩位愛妃這是如何了？」雲晉言入門便嗅到敵對的味道，輕聲笑道。

殷平在太醫院不待見她，處處為難，她可以忍得一時，不代表會無止無境地退讓，平日有他爹替他撐腰，黎子何無法奈他如何，這次他自己送上門來，何不藉著這個機會將他趕出太醫院？

和_圖_書黎子何回到床邊坐下，垂下眼瞼，沉默不語。

纏繞自己六年之久的噩夢，揮之不盡的血紅，不絕於耳的尖叫，撕心裂肺的痛哭，不會忘卻，不能忘卻，無法忘卻，疼痛，仇恨，竭力壓抑后表現出來的是異於常人的清冷自持，只有自己清楚日日糾結心底的怨念，夜夜愛恨嗜骨的悲痛，想要解脫，必須找到那個罪魁禍首，只有填平了怨，消除了恨，才能安然過完這第二生。

不知姚兒是憑藉什麼上位，妍妃家中有權有勢，最重要的是他爹手握重兵，當年雲晉言獨獨納她為妃，獨寵三月，該就是為了拉攏顧將軍，當年誅殺季府一門，顧府也脫不了干係，甚至可以斷定雲晉言讓妍妃入宮，就是為了借顧將軍的勢力來打壓季府。

黎子何眸光一沉，更是吐不出半句話來，即便她不把沈墨當師父，他也仍當自己是徒弟來關心照顧么？

「呵呵，開玩笑而已。」姚妃捂嘴笑道，隨即吃了一口糕點，又道：「昨夜聽皇上說下了早朝便過來這裏，怎麼這個時辰還未過來……姐姐你先喝葯便是，無需顧忌妹妹。」

「對哦。」姚妃打斷妍妃的話，捏著蘭花指，拿起小桌上一塊糕點，輕笑道：「黎醫童與殷太醫之子不和，若是為了報復在本宮葯里加些什麼損了龍種，那可真真是防不慎防……」

「這藥丸，一日三次，三日之後便可痊癒。」沈墨從袖間掏出一個竹筒，中指大小，使它立在桌上，深深看了一眼黎子何，轉身開門走了。

「奴才參見姚妃娘娘，妍妃娘娘，娘娘萬安！」黎子何拿著葯跪下請安。

「不多，兩個字而已。」姚妃仍是輕笑，頓了頓，笑容有些怪異，啟齒道：「一季，一黎。」

黎子何盯著竹筒看了半晌hｔtｐs://m.ｈeｔｕbｏoｋ.cｏm•ｃｏｍ，渾身一軟，復躺回床上，出了一身汗，腦袋也不再昏沉，整個人彷彿從厚重的枷鎖中解脫出來，全身都輕飄飄的，腦中更似被清水沖刷過一次，思緒分外清明。

黎子何手一松，毛筆落在白紙上畫出完美的曲線，隨即滾落在地上，「嗒嗒」作響，黎子何忙跪下道：「季皇后名諱，奴才不敢冒犯。」

屋中燭光未滅，直至天明，蠟炬成灰，床上的人意識漸漸模糊，沉沉睡去。

妍妃面色蒼白，眉目之間略有倦怠，該是前日柒硝粉讓身子虛了，和聲道：「妹妹哪裡的話，是我最近胃口不怎麼好，便讓小橘開了小廚房替我備些飯菜，如此，便麻煩黎醫童每日熬藥送過來了。」

黎子何站在一邊，垂下雙眸，不能看，也不想看他們卿卿我我，卻仍是止不住耳邊的歡聲笑語，雲晉言在這裏，他沒下令，無人敢先行離開，黎子何壓抑住心中的情緒，開始分析這三人的關係。

妍妃忙接話道：「妹妹抬舉了，黎醫童因前日的事與殷太醫之子有些摩擦，殷太醫心中怕是……」

黎子何去掌葯處煎好了葯，送往妍霧殿，一路低首緩步，盤算著妍妃何時才肯表明自己的態度，黎子何能想到的，她拉攏自己的原因，只有自己的醫術，可她不過是個小小醫童，遠無法與經驗十足的御醫相比，又或者，想用她除去姚妃肚子里的威脅，這個，是她目前覺得比較合理的理由，畢竟在職御醫，怕是很少人願意冒險……

黎子何不明白妍妃為何會對她刮目相看，而且處處袒護，可她的意圖很明顯，想要拉攏自己，若自己想要扶搖直上，倚靠她，未嘗不是一個捷徑，問題是如何不著痕迹，理所當然的成為妍妃的「人」，還要ｍ.hｅｔuboｏk•ｃｏｍ•ｃom讓她對自己的忠心耿耿沒有懷疑……

自己回到這厭惡不已的皇宮是為了什麼？為了報仇！

再者那柒硝粉，必定能讓妍妃吃一次苦頭，若是她身子再弱一點，丟去肚中胎兒，呵，豈不是更好？

她的這副身子，若非在雲瀲山的三年被沈墨好好調理過，怕也是弱不禁風，至於昨夜那番對策，是她太心急了，只要想到有可能毀了妍妃肚子里的所謂龍種，全身血液便好似沸騰一般，心心念念只想試一次，自己只是病一場，順水推舟而已，便可讓雲晉言也嘗嘗喪子之痛……

「喲，還有醫童特地為姐姐送葯呢，姐姐真是福氣。」姚妃瞟了一眼黎子何，笑得無比燦爛地看向妍妃。

「昨夜你給自己淋了一身水，還在外面吹了大半夜的涼風，就是為了今日這場病？」沈墨極力壓制，語氣中仍是透出些許不滿，昨夜本欲阻止，可是想看看她究竟想幹些什麼，這麼病一場，她不怕被人診脈看出身份？

「皇上駕到！」

「黎醫童起來吧。」妍妃這才開聲讓黎子何起身，眸中有一絲落寞。

姚妃看著白紙上的兩個大字，臉色突地變得難看，好似烏雲罩頂一般黑了幾分，扯過來拼盡全力似地撕成兩半，疊起來繼續撕，殿內頓時只剩紙張撕裂的聲音，氣氛莫名緊張起來，所有人都看著姚妃發狂般撕一張白紙，直到早已成碎片的紙張再無法分開，姚妃放下手扔在地上，灑了一地的紙屑，反手便是一個巴掌打在黎子何臉上。

沈墨的葯很是有用，才兩日時間，黎子何已覺得身體再無大礙。馮宗英本來放下面子旁敲側擊地問她是否需要他來看看，被她推脫掉。其實那日黎子何並未料到馮宗英會過去，所以特地吃了些葯聚寒氣來加重病情，以便無需把脈便hｅtｕbｏｏk.coｍ•com能看出她重病在身，好在當時避開了馮宗英的手，否則脈象一探便知她的女兒身，看來日後無論真病抑或裝病，還是要小心為妙。

旁邊的小橘將桌上的紙換了一張，一聲不響撿起毛筆，遞迴黎子何手中。

妍妃的葯喝完，紙墨也已經備好，黎子何走到桌邊，拿起筆，抬頭問道：「娘娘想讓奴才寫什麼字？」

勤政殿內向來只有雲晉言一人，宮女太監都在殿外候命，黎子何跟著他入殿，站在一側等他開聲，他卻像看不見黎子何的存在一般，埋首批閱奏摺，兩人之間至於沉默流淌，伴著香爐不停飄出的裊裊青煙。

殿外太監唱到，滿殿的人這才緩過神來，跪下行禮。

黎子何翻了個身，閉上眼，再一次告誡自己要冷靜，入宮不足一月，連接近雲晉言的機會都寥寥可數，不可心急，若想在成為御醫前便有機會報仇，目前要做的，是為自己尋得一個靠山。

「皇上，姚兒聽聞黎醫童寫得一手好字，正在請教呢。」姚妃身上戾氣散盡，笑靨如花，徐步過去挽住雲晉言的手臂。

黎子何將葯拿到妍妃身邊，揭開藥煲，身後的姚妃突然出聲：「聽聞黎醫童可是寫得一手好字，前些日子那秀女就是因為得了黎醫童的字才被皇上看中，黎醫童也給本宮寫一幅可好？」

黎子何仍是沉默，答案，不可能告知沈墨。她知道葯中放入柒硝粉，知道妍妃喝了葯輕則昏睡一日，重則胎兒不保，知道今日定會怪罪於她，可她不願錯失掉這樣一個機會，一舉兩得的機會。

粟容花，雍容艷麗，美不堪言，種子卻比花更能引人，燃燒無異味，卻能讓人身心愉悅，可減輕病人痛苦，起到麻痹神經之用，可不能長時間嗅聞，否則依賴成性，甚至心神晃蕩，產生幻覺，重則在虛無環境中猝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