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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大人也說當年季寧門人無數，又如何能輕易被擒？大人莫不是在騙晚生吧。」

黎子何又聞到夢中那絲熟悉而溫暖的葯香，毫不猶豫抓住，靠過去，鼻尖觸到一絲柔軟，黎子何雙目緊緊貼上去，壓抑欲要洶湧而出的眼淚。

黎子何抬起頭，輕笑著看藍天白雲，雲晉言啊雲晉言，心機深沉，藏而不露，若非她此次重生，身在局外，恐怕永遠猜不透他心中的想法，當年，若是對他哪怕有一絲一毫的防範，季府不會落得那般下場。

曲哥哥會去刺殺平西王，是因為她。

「想與大人一起，對付顧家。」

黎子何面不改色，放下茶杯緩緩道：「如今朝廷局勢，皇上的心思，大人該是比晚生更加清楚，更何況，如今妍妃肚中已有龍種，若是產下皇子……晚生言盡於此，先行告辭！」

「哈哈，你當真可笑！本相為何要與你合作？又為何要對付顧家？」鄭穎突地大笑，好似看小丑一般盯著黎子何。

思及此，黎子何呼吸加重，極力保持的鎮靜又有土崩瓦解的跡象，如有刀片絞心，曲哥哥為何會去刺殺平西王？

往事已矣，追悔莫及。

馮宗英進門時，便剛好看到這一幕，一把白胡差點豎起來，大聲喊道：「黎子何！」

鄭穎也不在乎說出來，笑道：「當然有證據，季府手下培植門人無數，當年朝中官和圖書員近半數皆是季寧門下，處處壓制皇上，如果這稱之為輔佐朝政，那也便罷了，可季寧之子季曲文刺殺平西王，鐵證如山，連平西王都敢殺，季府還有何事不敢？」

「本相之事，無需你來擔憂，顧好自己便是。」

「跟我去看看皇上。」馮宗英剜了沈墨一眼，對黎子何不滿道，真想教訓他不分好壞，哪能什麼都學師父？有機會得教育一番才是！

黎子何瞬時明白這紙包里的東西是什麼，粟容花瓣，風乾的粟容花瓣，沈墨不清楚她到底要將雲晉言如何，可是給她這個，讓她有了兩個選擇，救，或不救。

「可是若大人無法告之晚生想要知道的事情，這事，便與晚生有關了。」

鄭穎一派與顧家勢力相爭，比起往日季家獨攬大權，雲晉言這個皇帝當然是要好做許多，可畢竟不夠，他若真想集權，必定慢慢削去顧家手上的兵權，至於鄭穎……

黎子何努力維持平靜的心湖再次浮起漣漪，一圈一圈愈來愈大，直直拍打心牆，怔怔看著男子的臉，掃到他不得動彈的雙腿，久未濕潤的雙目湧起一股熱流，幾欲噴涌而出。

「是。」

沈墨見到黎子何面色蒼白，神色恍惚，步伐急躁地回了太醫院，連忙跟上，剛在她身邊坐下，手臂便被拉起來。

那個乾淨溫和的男子，會失去雙腿，也是和圖書因為她。

黎子何輕輕搖頭，狀似隨意道：「子何一條小命而已，可若因我拉上丞相府上下……聽聞當年季府可是滅了九族，如今皇上若是想要收權，又恰逢令郎劫囚，那囚犯還試圖毒害皇上，不知這罪名……」

沈墨見黎子何將腦袋埋在自己手臂中，渾身顫慄，心中疼惜，不由伸手扶住黎子何的肩，欲要將她攬入懷中。

「大人何事？」黎子何反應過來，見沈墨垂眸不語，便開口問道。

黎子何只是輕輕垂眸，嘴角滑過一絲輕笑，果然，季府一事與顧家脫不開關係。

驀地想起沈銀銀曾經問過的話，男男之愛，股骨斷裂，曾是季黎時對鄭穎的了解，好男色，養孌童……

黎子何頷首跟在馮宗英身後，瞥見沈墨也一直跟著，正欲開口，便聽到馮宗英斥道：「你跟著作甚？」

黎子何緊緊咬住牙關，她嫁與雲晉言之前，曲哥哥的確出過一趟遠門，接著傳來平西王暴斃的消息，只是她從未將兩件事聯繫在一起，可是，就算平西王是曲哥哥所殺，用得著滅季府滿門誅九族？分明是有人藉此生事！

「笑話，本相還不至於如此。門人再多，也是些文人墨客罷了，當年顧將軍主持正義，率手下將領捉拿逆黨，稍有權勢的季派官員舉家被困，任他季寧權勢滔天，也不過任人宰割罷了，哈哈……」鄭和*圖*書穎說得一邊說著一邊斜睨黎子何，故意放大了聲音，說得慷慨激昂。

「本相為何要與你這黃口小兒商量？勸你還是安守本分，否則，哪天冤魂歸西本相可是顧不到你。」鄭穎不屑地瞥了一眼黎子何，又回到自己的太師椅上。

沈墨並未回答，從袖間拿出一包東西，拉住黎子何的手，塞在她手心，別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便轉身走了。

想起那個孩子曾經拉著她的手：「你為什麼不說話呢？」曾經將她護在身後大喊：「不許你們欺負她！」曾經用手擦掉她臉上的灰塵：「以後你扮作男孩子，跟我一起，我來保護你！」曾經緊緊抱住她：「你們要打就打我！我替她受了！」

平西王，是雲國唯一藩王。當年先帝與結拜兄弟謝千影合力打下江山，一統天下，先帝封謝千影為王，管轄雲國西南部，允其自治，自佣軍隊，只需每年入宮朝見，進些貢品即可。平西王暴斃，由其弟謝千濂繼位，當年並未掀起多大|波瀾，卻在三年後舊事重提，以此為由滅季府滿門。

轉身離開前，黎子何不著痕迹地瞥了一眼，這個人，恐怕是雲晉言有意縱容的吧，縱使他如今在朝廷如何囂張，勢力如何龐大，要抓他的把柄，太過容易，扶植他來壓住顧家，削弱顧家之後再來處理他，便容易多了。

馮宗英瞪著沈墨，本來師徒之間和_圖_書，兩人關係較好也比較正常，可一想著前陣子太醫院內風言風語說黎子何有斷袖之癖，今日再看到兩人這副模樣，心裏像是堵了團棉花，怎麼看都不覺得黎子何哪裡不正常，那不正常的就是這個沈墨了，師父是歪的徒弟如何能正？黎子何定是受他影響了！

鄭穎騰起一股悶氣，八字鬍抖了抖，硬是沒吐出一句話來，且不論那賬本真假，單單他將君兒劫囚一事抖出來便能讓皇上抓到把柄治罪。

黎子何緊緊閉上雙目，不願去想，不能去想，不敢去想，再多想一分，便會萬劫不復……

「哈哈，不過一個醫童，竟敢威脅本相，你未免自視過高？」不過片刻震驚，鄭穎馬上恢復常態，撫了撫八字鬍，輕蔑笑道。

「當年季府的事，也不是什麼秘密，隨便找個朝廷大臣便知道，季寧一府被屠，是因為謀逆！」

「子何想與丞相大人商量的事情還未說，又怎能走？」黎子何恢復一臉的輕鬆，拿著茶杯淺淺抿了一口。

溫和的聲音，輕柔地將黎子何拉出泥潭，她驀地睜眼，眼前儘是一片雪白，白色的衣，白色的皮膚白色的唇，甚至那一頭黑髮，在陽光反射下都發著白光，輕輕飄起，勾勒出男子唇角溫和的笑意，只有那雙眸子，黑得乾淨徹底，看清黎子何的瞬間一抹驚詫一抹黯然一閃而過。

「公子，可否移步一讓？m.hetubook.com.com」

輪椅前行，長廊上響起細碎的嘎吱聲，重重壓在黎子何心頭，顧不上陽光的刺眼，黎子何睜大了雙眼直直看著前方，急速離開，不記得如何穿過擁擠的人群，不記得如何通過禁軍盤查，不記得如何回到太醫院，只知道癱坐在小屋的桌邊時，自己耳邊仍然響徹如風般滑過的輕聲吟唱，梧桐雨，樹下棲，爹娘棄，梧護汝……

黎子何隨手擦去桌上字跡，淡笑道：「子何不敢威脅，只是與丞相大人做筆商量而已。」

「你想如何？」

「謀逆罪，既已定罪，便要有證有據！」黎子何毫不退讓，直視鄭穎逼問道。

黎子何閉上眼，頓覺輕鬆，困擾自己六年的謎題終是解開，與她的猜測一無二致，除了雲晉言給季府定罪的所謂證據。

「小兄弟，我看你也是死裡逃生吧，既然躲過一劫，又何必再往刀口上撞？趁早離宮安生點過吧。」鄭穎狠狠瞪了一眼黎子何，若非今日眾目睽睽之下帶他出宮，又聽聞沈墨日前進宮，定容不得他走出這丞相府。

黎子何如從夢中驚醒，倏地抬起頭，滿目通紅，茫然看著馮宗英，不知他意欲如何。

「抱歉，打擾。」白衣男子笑意未散，垂下眼瞼，雙手推動木製輪椅，向著來時的方向拐了個彎，緩緩離開。

衙門裡的哭喊，雪地里的血色，冰凍入骨的寒冷，早已封塵的記憶洪水破堤般洶湧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