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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風流

作者:周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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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劍心無暇何須語

第五章 劍心無暇何須語

洪甫仁的掌色恢復如初,他對無缺抱拳道:「南越兩族,我洪某有話在前,現在前約已了,那就依約行事了。他們四人洪某帶走,後會有期!」
那人慢慢轉過身,神情已與適才不同,他和藹地笑道:「你們就是他的徒兒?不錯,很好,年紀輕輕的能走到這裏。」
無缺冷冷道:「不會有下次!」
三人知會了州府衙役,不久,梁王的一位侍衛趕到。侍衛自稱姓顧,來助令狐團圓疏通氣脈。顧侍衛果然修為甚高,他手貼令狐團圓後背,只一炷香的工夫,少女便有了起色,青白的雙頰恢復紅潤。
無缺眉頭一擰,他不似令狐團圓漠不關心世事,萬福這個名字他聽說過,大內第一高手,甚至是杲中第一高手,雍帝最寵信的宦官萬福公公。
令狐約的兩位姨娘與陶氏坐在戚夫人身後,竊竊私語,而令狐約的次子與令狐立秋比肩站著。
潘亦心啐了丫鬟一口。她對面的婦人道:「還是姑娘明白事理。」這婦人盤頭抹額,一副姨娘打扮又不似姨娘。令狐團圓若身在車中,定會驚訝,她不就是水坊僥倖活命的婦人?
令狐團圓抽不出手來,戚夫人死死地抓住了她,一臉不肯。戚夫人身後的陶氏小聲道:「沒我們女人家的事。」
無缺嘆道:「我沒有你學習劍技的天賦,梨先生又不肯收我,他教我的都是這些旁門左道、雕蟲小技。」
令狐團圓指指車內,要他作答,無缺道:「今兒趕得算得巧,能在百葯入住,後幾日就難說了,保不齊還得露宿野地。」
「不夠啊!」洪甫仁笑道,「再來!」給兩大家族面子讓她幾招,再周旋幾招,他就可定了勝負。
一旁,令狐團圓問戚夫人:「娘,花大人是何許人?」
令狐團圓一身紅服,身無裝扮地跪坐在戚夫人身旁,潘亦心只道她是個大丫鬟。潘姑子垂首,陪坐在潘亦心身後。
無缺向他敘述了雍帝的旨意、令狐家事後,又替令狐團圓問梨迦穆是否同行,梨迦穆果然拒絕。
令狐團圓的第二招仍是虛晃,她很清楚,她的身法再好,面對鐵砂掌的內力,恰是花哨對上了硬朗,她憑藉身法接近洪甫仁,只為後面的八招作準備。紅影夾雜劍光,穿梭于洪甫仁左右,鐵砂掌連拍,聲響不絕於耳。一連串砰砰聲后,兩人分開身形,令狐團圓退了一步,持劍的手腕輕顫。
砰的一聲,長者突然跪倒的聲音,伴隨著暴雨敲在人心頭。
「得了吧!」潘岳苦惱道,「我要真答應了你,一時痛快了,日後你不嫌煩我還嫌煩!」
眾人耳聞尖利和沉悶聲交替,眼見紅團銀影糾纏黑風,能看明兩人戰況的卻不多。潘遲感嘆了一聲,「令狐之女……」
兩人又過一招,令狐團圓半條手臂連顫數下,她心想,「美女簪花」對上鐵砂掌真是牡丹對公牛。洪甫仁不講究武境,一味強橫,難怪多年止步于武聖之下。
這是潘亦心初次見到南越人口中常掛著的優渥公子。比潘微之年小几歲同為名門貴公子的令狐無缺,一身華麗的紅服明艷顯赫,可潘亦心卻總覺著哪裡不對勁。貴族子弟多愛鮮色衣裳,甚至比女子更愛紅裝,尋常穿一身紅,盡顯的是紈絝風流,而令狐無缺卻透著一股蒙紗般的神秘。未見梁王之前,潘亦心很關注優渥的事情,見過梁王后,她對優渥的興緻淡了,此時見到了優渥真人,潘亦心再次心生複雜的情緒。
令狐約略微點點頭,放下了車簾。他舉家遷移,馬車中還坐有兩個兒子,次子令狐無傷和嫡子令狐無缺,而他的長子令狐無憂遠在西秦為官。
令狐無缺、無傷及立秋卻凝神細看,令狐家的重要人物都清楚,令狐團圓學自梨迦穆的劍法不簡單,而令狐團圓本人更是從不懼敵。
「你在感嘆什麼?」一旁的令狐海嵐終於忍不住問道。
令狐約想不到,花爽就在昨晚一命嗚呼。潘岳也想不到,在桐山城州府他又碰到了梁王。兩人氣都沒來得及喘一下,就被平鎮喚去見梁王。三方見面,一色愁面,三張臉沒有最難看,只有更難看。
「在最後幾頁。」無缺解釋道,「很多東西你都不必學,了解即可。譬如催眠術,只能用在不設防的人身上;刑禁術,那是拷打逼問用的……」
令狐團圓盡量平淡地道:「能逼我使全寂滅七劍,你也足夠驕傲了。」
「令狐小姐!令狐小姐……」強敵遠去,洪家少年欣喜地奔向令狐團圓,感激的話卻說不出來。四周一片贊聲,只有潘亦心仍然覺得不舒服,又是「小姐」,一口一個「小姐」。
「敢情好!」無缺又翻了一頁書,「那我就期待你早日出師了!」
長者連忙捂住他的嘴,一旁的漢子悲涼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洪甫仁,你也是我們洪家的一支,為何要趕盡殺絕?放我們一條活路吧!」
令狐團圓道:「只怕師傅不答應。」梨迦穆十余年隻字未提他身為西日皇族的秘門傳人,後來提了,也只道令狐團圓日後可能碰到同門,意味著他不打算見同門。既不想見同門,自然不肯見皇族中人。
「喵!」大白被陌生人提起,濕毛倒豎,叫聲也變了。
細水再次高高挑起,女風卻蕩然無存。細水靈動猶如銀鳥展翅高飛,又似激流澎湃而來,令狐團圓的氣韻也由最初的寫意、之後的多秀變換到臨空的颯爽,海闊天空鳳翔鸞舞,盡顯她的性情。即便內力弱於對方,即便武力低於對方,即便手臂麻軟,即便還余些許內傷,但令狐團圓擁有遠勝對方的武境,更有一顆灼熱的劍心,心為意指,情為劍出,手上就有了力量,心中就生了信念。
無缺神色不變,只拱手相送。潘遲聯想到在令狐府,梁王與令狐團圓的驚駭之語,暗思族長真有先見之明,令狐此女風頭太勁,非自家公子良偶。
梨迦穆轉向無缺,無語,無缺卻明白他的意思。梨迦穆又沉默良久,道出了令狐團圓期盼多年的塵封往事。與令狐團圓的盼望不同的是,他說的是她的父親。
緊接著,身處局中的洪甫仁也感到了,這竟是他生平所見最厲害的劍。厲害的不在內力修為,也不在劍技精妙,而在於一雙眼睛的可怕。令狐團圓的眼睛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她的眼睛背後的那一雙,那雙眼睛彷彿能看透滄桑,洞穿世間武道。令狐團圓通過那雙眼睛的指引,平劍而出,落位卻匪夷所思,劍鋒所指皆是洪甫仁最難防範只能倉促應對的方位。他的鐵砂掌已施出了最大範圍,卻依然無法防禦劍勢。
無缺彷彿篤定她會來,頭也不抬地道:「把窗關了。」
「這天陰沉沉的。」潘微之道,「這雨不知要下到何時?」
細水一閃,令狐團圓揉身上前,「第一招!」
令狐約沉了臉,潘岳的話並沒有問錯,殺人動機何在?潘岳是知些舊事的老人,清楚花葉兩家的關係,他定是往葉鳳瑤的事上想了。而令狐約完全清楚那些陳年往事,可他不能說。
令狐團圓看了幾眼,暫緩下心。師傅未用青冥劍就說明還有餘技,倒是冰劍所展示的劍式她前所未見。與寂滅七劍風格不同,也與梨迦穆往日的精妙絕劍不同,冰劍每走一式,她都看得極不舒服。無缺亦是一樣感到不適,看著梨迦穆的劍式只覺得渾身氣血逆流。
「這麼多人?」那人盯著無缺問。
梨迦穆冷冷道:「持劍之利,終借了外物。你還不知,萬福擅長的根本不是拳腳。」他若手持青冥,則未戰即敗。
令狐團圓束細水于腰間,斜眼看他,「你怎麼與我說話這麼心不在焉?」
顧侍衛收了內力后,剛想贊令狐團圓年少有為,令狐團圓卻睡著了。
無缺隨令狐約步入潘家車隊,他與潘微之說話,心情欠佳的潘岳這時候也下了車,與令狐約兩個湊在一起小聲嘀咕。
這令狐家的小姐確實有些能耐,洪甫仁思索,他該如何退敵而不傷?令狐團圓落地后,第二招立出。她的身法一變,洪甫仁便停止了思索,原來第一招只是這丫頭在試探。
令狐立秋對潘遲道:「我留在這兒照看,麻煩你了!」
令狐團圓白她一眼。陶氏說起女人家,令狐團圓又突然想到,洪老爺子只帶了男丁逃命,那女人呢?恐怕都被拋棄了吧……
無缺見她停在車旁,上前道:「走了。」
令狐團圓強行記下梨迦穆對戰萬福的劍式,心中揣摩過無數遍,也只能領悟其中的三分劍意,所以她達不到劍境,卻出了劍之領域。
無缺頓時想到,他派人北上送棺,萬福見了梨迦穆劍刻木牌,即知梨迦穆身在南越,由此萬福才會出現在翡翠玦。
長者身後兩個漢子只管埋頭吃乾糧,好像沒聽到兩人的對話。少年轉而羡慕地偷看潘微之和令狐無缺兩人,潘郎如玉和令狐優渥並肩一起的風采,不僅吸引了他,也吸引了附近潘家車隊里的潘亦心。
令狐團圓還聽到一耳朵潘遲的話,「公子你就是心太善了!」
令狐約還是在盯看桌案,他先前只是覺得糕點和蜜餞不該出現在此,卻沒料到蜜餞有毒。花爽被發現時伏于桌案,看似是坐著坐著便毒發身亡。可桌案就這麼大的地方,桌案上的毒棗他也沒有食用,而小書房門窗未動,全是在裏面封閉,早上侍從沒找到花爽,敲不開小書房的門,這才找護衛撞門而入,門上也只留有這一道撞痕。
丫鬟還是不懂,潘亦心倒琢磨出些意思來。
洪甫仁也不覺劍式粗陋,反感劍風古怪。他沒有輕敵,領教了寂滅前六劍,一劍勝過一劍,劍劍不同,他肯定這第七劍還會再變。觀令狐團圓氣定神閑,完全沒有落敗的頹喪。黑砂掌再次磅礴而起,黑砂氣場擴大至兩尺範圍,洪甫仁鐵了心要在第九招中拿下令狐團圓。
洪甫仁一怔,潘家也在?之前潘微之一直被無缺擋著,此刻洪甫仁才看到他。得,又是一位氏族貴子,氣質不遜於令狐家的優渥。
「還真巧哪,我們一到就下了…和_圖_書…」
「依洪先生意思,該當如何?」潘微之問。
「她怎麼了?」潘微之的聲音有些失常。
令狐團圓點頭。無缺習匿氣日久,感知遠勝於她,而無缺話里的意思是要她提防,令狐家的女眷就由她守護。
無缺點頭,「她皮實著,早就無甚大礙,再調養一陣,又會活蹦亂跳的。」潘微之一笑,無缺道,「上回你借她的衣裳,我瞅著順眼,就不還你了。」
令狐團圓盯著他上下打量,不愧為令狐家族的寵兒優渥,心裏的彎彎繞繞多不說,還跟爹一樣能藏。
只有洪甫仁勃然大怒,他成名已久,今日居然被一個小丫頭糾纏至此,早知如此,剛開始他就該強橫,一招擊退了她。如此想來,洪甫仁恍然明了,令狐團圓從一開始就設計了他。由弱轉強,逐漸走到了第九招。
兩人看了很久的雨,期間只有這麼一句對話。
令狐立秋回來后,令狐家的車隊繼續前行。到了山坡前,令狐團圓看得分明,潘家的車隊也堵在那裡。此行兩家北上,潘與令狐不同,潘家旗幟飛揚,清一色豪車駿馬,而令狐家低調,只是寬車大馬。無缺本想帶齊他自己的車隊,還被令狐約駁斥了一番。
「好!」洪甫仁贊了一聲,雖然對他來說這種身法並不佔優,徒具觀賞價值罷了。
令狐團圓望向無缺,見到他懷裡的大白。大白死了,她卻連對方十招都接不住,還要看著對方帶走四人。那帶走的不是四人,而是四條性命啊!
鏢局不滿,卻禁不住南越兩大世家的合力氣勢。
潘微之若有所思,無缺明了那是梨迦穆的劍境。
潘微之喚了潘家家醫診斷,也是如此結果,「公子,令狐小姐本來內傷好了八分,還余兩分需些時日調理,剛才一戰卻新傷舊疾一併發作,體內氣血逆反,現在若要醫治,唯有找高人先平穩疏通了她的氣脈才可!」
令狐家的飯做好了,女眷都在車內用飯。飯後休整完畢,車隊再次出發,連夜趕路。半夜裡,令狐團圓一直保持警醒,卻是一夜無事。
令狐團圓與令狐海嵐、無傷之妻陶氏一車,戚夫人與兩位姨娘坐一車,三主車之後,另有五輛車載人,再有十輛車載物。
令狐團圓頓時挑眉,「這是師傅授你的?」
「你不能愧對你的姓氏,你的父親令狐約為你們母女付出了半生的代價。你父親早年的修為遠在你們之上,可為了你娘親,幾乎成了廢人。當年你娘重傷瀕死,是你父親拼盡一身內力日夜救護,才將你娘親拉出了鬼門關,這才有了你的出生。」
洪甫仁雙掌迎上,裹挾內力的掌風在上三路來回呼嘯,剛硬雄強與女劍的曼妙多變又是一鮮明對比。細水在上空劍花如舞,每每觸及掌風便落下一地銀光,看得家族中人都為令狐團圓暗捏了一把汗。
潘岳也看到了這一幕,他對令狐約嘆道:「你這寶貝兒子,怕我家孫女配不上啊!」
潘微之頓了頓道:「她的那身我帶在車上了,一直沒機會還她。」
潘微之手抱大白,目視無缺抱著團圓飛身而去,夏季陰霾的天空,南方的暴雨鋪天蓋地,是那麼的壓抑。
長者憤恨道:「我若有,早就交出來了,豈會連累我胞弟一家丟了性命?」
令狐團圓聽得窩火,好人公子還真好欺負!戚夫人按著她的手低語:「團圓啊,大白不見了!」
細水狂吐銀焰,鐵砂掌颳起洶湧黑潮,兩人竟斗得不分勝負。可惜的是令狐團圓始終吃虧于內力,硬碰硬的結果是她徹底手軟。「龍蛇飛動」出完,她竟連退七步,才化去了鐵砂掌的內力。
令狐立秋上前一步,無缺卻搖頭。
令狐團圓左手一揮劍,看似無意義的舉動,卻叫洪甫仁收斂了怒火,令狐團圓暗道可惜!她的左手揮劍是必須的,她還未達到梨迦穆的境界,梨迦穆無論什麼劍在手,都如同揮舞了幾十年,可她這一揮劍,倒叫洪甫仁冷靜了頭腦。
無缺動了動嘴皮,卻沒說下去。這時候,大白跑來了,它在戚夫人車裡悶久了,一放出來就直奔主人。無缺彎腰,一手提起貓脖,將它放在臂彎里,紅衣白貓,煞是醒目,潘亦心的丫鬟又看直了眼。優渥優雅,潘郎溫潤,拆開看、單著看都是頂尖的人兒,並肩一起更是叫人挪不開眼。
洪甫仁聽著刺耳刺心,雙掌就全黑了。所謂接他十招,前面多半是他讓令狐團圓先出招,這一次他搶先出手,一大片一尺範圍的黑色氣場立現。鐵砂掌運用到極致會形成氣場,氣場的大小取決於洪甫仁所使出的氣力。他若全力而為,那麼圍繞對手的氣場便可達到方圓三尺左右,且氣場內飽含一團殺氣,所有黑氣都能變為實體的黑砂,這也是鐵砂掌名號的由來。
「潘姑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丫鬟不解。
洪家四人感激地望著潘微之,玉公子也出面了,想來洪甫仁會賣個面子。
「對付你,用不上我家的男人。」令狐團圓靜下心來,她的一腔激憤並未沖昏頭腦,對手乃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洪甫仁,武聖之下的第一人。
洪甫仁皺眉,他起初打量眾人,沒往女眷那裡看,適才令狐團圓的輕功卻顯露了,她才是廟堂中修為最高的人。女子習武若能大成,都是不好惹的,何況她還是優渥的妹子。
無缺剛想抱起落魄的大白,卻被洪甫仁手快一步。
那人本來戲謔的神情一收,立現幾分江湖人物的味兒,「令狐家的啊,哦,還是優渥公子。看來我的運氣不夠好,多少要給令狐家族點兒面子。」
令狐團圓動容,無缺黯然。
洪甫仁不語,心中盤算,他武功高強,殺人奪物並不難,只是南越大族令狐在場,他若驚嚇了女眷,就會和令狐結下樑子。一個優渥他沒放在心上,但若惹毛了令狐世家齊力對付他,他也忌憚。
無缺卻道:「不來別後悔。」
令狐團圓很少見地嘆息道:「拋開世間萬般煩擾,心冷神寂,這才能看穿了、想透了……」
有毒的棗沒吃,怎麼毒死?門窗緊閉,怎麼進房下毒?令狐約不是神探,他想得頭都大了也沒想出個頭緒。他只清楚一點,花爽之死不能武斷,不能直接歸咎到葉氏身上。
無缺和令狐團圓心知,此情意味著翡翠玦來了強敵。來人與梨迦穆交手,能造出如此聲勢,必是與梨迦穆一樣級別的高手。只有高手過招,才會將內力控制如斯,或韜晦待時或激流澎湃。
梨迦穆未持青冥劍,只握了把竹劍,竹劍早在內力交錯中冰凍成棍,一層冰霜覆蓋其上,每每於交手中磕去一層,又迅速凝結新的一層。他的對手是一位外表奇特的男子,發灰黑、衣裳灰黑,相貌整齊、周身整齊,面膚微黃不帶表情,猶如木雕假人。他空手應對梨迦穆不落下風,掌風犀利帶有陰風。
「劍是好劍,劍法是好法,令狐小姐的人才也是好人才,不過,就到這裏為止吧!」語畢,趁令狐團圓臂軟,洪甫仁突發強勢,掌色驟深,內力倍增,直逼少女而來。無缺等人懸起心來,鐵砂掌變勢,意味著洪甫仁真正發力了。
那人的目光逐一掃過眾人,最後回到無缺身上,「看起來,你才是這裡能說上話的。嘖嘖,年輕的貴族子弟嗎?你叫什麼?」
令狐約回了句文縐縐的話,道:「我欲快刀斬亂麻,無奈何君不肯……」
無缺和潘微之對視一眼,誰能接下洪甫仁十招?潘家首先就可以排除了。潘家之中修為最高的是潘遲,而潘遲的修為只比潘微之高那麼一丁點兒。
潘岳在一旁自言自語,「若是被殺,那殺花爽為何?」
送走梁王后,潘與令狐兩族再無虛日,忙於族事。令狐紳返鄉之日,令狐團圓去了翡翠玦,向梨迦穆辭行。無缺也跟去了,他與梨迦穆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無缺九歲那年被梨迦穆相中一併收了去,只是他始終不肯讓無缺尊他為師。
令狐團圓當然不會答他,即便答了,他也未必能體會。這一套劍法的名字,是令狐團圓取自書法,當日她見到梨迦穆劍刻木牌的字跡艱澀,就琢磨出了這七劍之名。初寫黃庭,乃小楷的端莊內秀,不張揚卻難寫意境,放眼天下武林,能以此劍幻化世外仙境的,恐怕只有梨迦穆一人;美女簪花,所指的是書法風格的雋秀多姿;鸞翔鳳翥,比喻的是書法筆勢飛動的姿態,劍境若出,那便能無拘無束天馬行空、九州四海任君翱翔;龍飛鳳舞,是指處於巔峰的劍勢應如龍飛騰鳳飛舞,氣勢奔放雄壯,劍鋒才能所向披靡;龍蛇飛動,則是在第三、四劍的基礎上,著重於兇悍,劍勢強健生猛。
商人中一個矮小的少年不禁欷歔,道:「原來這就是世家大族……」
對手仿似看穿了梨迦穆的心思,揮掌彈開冰劍后,瞬間避退三尺。他收起陰風,以一副低柔嗓音細語:「你我十余年後的再度交手,暫且到此為止。」
四隊人馬調整了隊列,令狐家開道,商隊尾隨令狐,潘家居中,鏢局斷後壓陣。夜幕降臨一個時辰后,令狐約下令在一處山腰坡地稍作休息。
來人停在無缺眼前,雨珠兒砸到他身上,盡數反濺形成一個水圈,而他的衣衫竟是乾的。
無缺向無傷點點頭,轉而對潘遲道:「如此,有勞潘管事引見了!」
幾方各懷心思,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是鏢局,不願惹是生非的是潘家,沒有出面調解立場的是令狐。一時間,場面倒冷了下來,只有外頭的雨聲狂暴不停。
知己知彼,而後運策。無缺不嫌麻煩,心細如髮,學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對他很是適用。令狐團圓不得不感嘆,原先以為梨迦穆只是個沉默寡言的冰人,現在方知他早早就打算好了,令她精學劍技,而令無缺盡學輔武之技。
潘遲立刻接話,道:「不錯,梁王有兩個侍衛的修為不比洪甫仁差多少,當日在我們潘府,我與他們對過幾句話,不難相求。」
令狐團圓摩拳道:「我的拳和圖書頭太小!」
梨迦穆沉默了片刻道:「十二年前我不是他對手,十二年後我還是技遜一籌。」
無缺退後,眾人皆讓出場地。
令狐無缺和潘微之靠站在門口,望著外頭的瓢潑大雨,各自憂慮。
少年從長者身後突然探出頭來,叱道:「說沒有就沒有,殺了我們也沒有!」
廟堂中潘遲等人紛紛交頭接耳,優渥稱呼一位管家為秋叔,令狐家的水到底有多渾呢?
在鐵砂掌的包圍圈中,細水的東一劃西一挑竟遊刃有餘,分明是避無可避的包圍式攻擊,令狐團圓卻憑藉難看的劍式一次次擋下了。她渾身都是破綻,可洪甫仁若變掌去找她一處破綻,那破綻就沒了,反成了優勢。這亦是「春蚯秋蛇」本身的劍意,將引蛇出洞與天羅地網的誘殺遮掩在鄙陋的劍式下。
鐵砂掌更加沉穩以對,洪甫仁人品不佳,掌上功夫卻了得。在令狐團圓的瀟洒劍式下,他的雙掌如同江畔的磐石,任她飄然出塵,他只作中流砥柱。清流流經岸石,撞碰悶響,銀光四濺,端得好景緻,旁觀的幾位熱血鏢師最先忍不住,贊了聲「好」。
令狐團圓點頭,忽覺翡翠玦下寒風颳起,無缺道聲「小心」,兩人同時躍下。墓穴陰風密布,與玦上風光有著天壤之別。令狐團圓欲行前,被無缺拉住,「你到我身後。」
「嘿嘿,沒有人嗎?」洪甫仁得意地笑。為了那東西他絕不罷手,兩大家族的面子過得去就成了。他畫下道,只為令他們知難而退。
海嵐愕然。
「可是……」令狐團圓又放下寶劍,細水還原為衣帶,「這劍太好了!」細水之利,不在青冥之下。
令狐立秋立刻接了話頭,「叨擾諸位,出門在外,行個方便,大家方便。」
令狐團圓也不接話,第七式悄然而出。見識了前六劍的精妙,第七劍卻叫人目瞪口呆。眾人只見令狐團圓手抖劍顫,細水傾斜,劍式走得是亂七八糟,劍勢也毫無氣勢,似乎強弩之末,黔驢技窮。
其實寂滅七劍的劍意、真諦就在這第三式的名上——「鸞翔鳳翥」。劍式之名都是令狐團圓自己起的,冠以寂滅之名純屬敬師和眼下的糊弄誤導對手。
洪甫仁掌色又深,令狐團圓走得慢,步子卻有力度。廟堂中有眼力的人都看出來了,寂滅第六劍肯定與前五劍又有不同。潘家人群里突然爆起一聲道:「令狐小姐,加油啊!」
令狐團圓在無缺懷中震驚,何時無缺的感知勝過了她?而隨著前方氣流的狂瀉奔涌,墓穴發出了沉悶壓抑的轟鳴聲,彷彿被陰風壓抑了許久,積蓄的力量噴薄而出。整座墓地在顫抖,石壁剝脫下一層層石片,陰風夾雜著石片到處肆虐。無缺不假思索,由遮掩改成了緊摟,旋身帶著妹子閃到了角落裡。無數石片從他身旁擦過,彈射進石壁之中,或跌落地面。待到墓地震顫暫休,陰風又呼嘯穿梭,聲勢遠大於前,陰森森又冰冷冷。
梨迦穆語調更重,「所以,無論遇到什麼事情,你都不能更改你的姓氏。」
潘姑子擺擺手,道:「這話可不是我說的,今兒說與姑娘,只是想給姑娘提個醒。令狐家盛產狐狸,令狐家的人一個個都精似狐狸,令狐家就是一個狐狸窩。」
令狐無缺彷彿察覺到了車窗后的目光,他望了一眼,卻聽潘微之問:「你妹子傷勢痊癒了嗎?」
潘遲跟上無缺前,問了洪家那四人一句:「究竟為了何物,鐵砂掌要追殺你們?」
潘亦心沉吟道:「令狐的產業頗多,要說盛產,應該是酒吧?大杲名酒『火燒雲』!」
晚飯後,令狐團圓在房中來回踱步,踱到月上中天,她到底溜出了房間,鑽了無缺的窗。
在眾人的讚賞聲中,令狐團圓卻噴出一口鮮血。無缺與潘微之連忙箭步跑到她身旁,但見她一手抹去唇邊血跡,乾笑道:「只有這最後一劍對了名——寂滅!」
粗通匿氣之術的令狐團圓眼力和耳力大有長進,但凡離她近了,她便能分辨來人是否會武功。潘岳果真沒有說錯,令狐家高手輩出,就連令狐立秋也頗有武功修為。只是她僅學到皮毛,令狐立秋的修為高低她還看不出來。
洪老爺子的哀求讓人聽著心酸,令狐團圓瞪圓了眼睛,這就是弱者嗎?弱者只能向強者低頭乞憐嗎?
令狐團圓暗自點頭,潘微之從來都是好人,難怪無缺看重他。可潘遲等潘家人卻憂愁了,本來這事優渥出面挺好的,玉公子這麼一挺身而出,潘家就不能視若無睹。
令狐團圓一反手,窗格落下,「到底什麼事?」走近后,她看清了案上的物件,一條銀白色衣帶在燭光下熠熠生輝,令狐團圓一驚,那可不是衣帶,「你把細水給我?」
無缺尋思只有從令狐家選人了,團圓他是無論如何都不用的,她的內傷還未痊癒。再說在場的令狐家的護衛眾多,沒有派女孩子上場的理兒。
長者起身,沉聲道:「洪甫仁,你到底要糾纏到何時?」
細水穿入了黑砂氣場,發出尖細的驚魂鎮魄的高音,廟堂中大多數人都捂住了耳朵。洪甫仁再次驚詫,這少女的劍風第六次變了,如果說充斥了兇惡劍風的寂滅第五劍好像是一個男人,那麼這第六劍就是男人中的男人,兇險叫囂強橫中正氣洋溢陽剛,若非親身經歷,實在無法想象這居然是一個女子所出的劍。
潘遲惋惜道:「太勉強了!」
潘亦心和丫鬟則認出了令狐團圓,「姑娘,那不就是……」
無缺遠遠看見一團模糊的灰影,正快速地往社廟而來。以無缺的修為,他能感應到來人身手很厲害。無缺一手在背後打個手勢,令狐家的人立刻包圍住女眷。潘家的反應不算慢,跟著警戒。沒有人遲鈍,鏢局和商隊也各自小心。
桐山城隸屬桐山郡,管轄周邊兩郡。桐山知州花爽與令狐約是舊識,車隊一入城,便直往州府而去。尾隨其後的鏢局和商隊到州府前皆止步另宿,也算他們有先見之明,桐山城州府剛出了件大案。
洪甫仁如何聽不懂潘微之的弦外之音,那是在提醒他,令狐團圓的千金之身。他有些悔恨,捉那隻貓做什麼?弄死只貓,引來的卻是比優渥更碰不得的丫頭。
他的身形在門口一晃,隨即消失於雨幕中,留下一句咬牙切齒的言語飄蕩在雨中,「好一個令狐家族,好一個令狐團圓,洪某領受了!來日方長,咱們走著瞧!」
無缺抱拳道:「南越令狐無缺!」
洪甫仁望著無缺道:「今兒本來是要連你性命一併取的,看在優渥公子的面子上,留你一條老命。把東西交了!」
洪甫仁慎重地問:「誰授你的劍法?寂滅七劍,洪某生平聞所未聞,剩下的兩劍是什麼?」拋開最初的兩劍,從寂滅第一式開始直到第五式,令狐團圓施展的劍式變化多端,每一式劍意都不同,寫意之劍、女劍、洒脫之劍、奔放之劍和兇狠之劍,若非親身經歷,洪甫仁很難想象,同一個人的劍風居然可以一變再變。
次日馬車裡,令狐團圓花了一整天讀懂了匿氣之術。簡單說來,這是門針對武者內力感知的武技,外可察敵,內用隱匿自身修為。它本身不屬任何武技、武道,卻適用於絕大多數武者,而武者若到了梨迦穆和萬福的級別,不學也通。達到武聖的標準,即渾身氣脈百流歸宗,一氣貫穿又牽動全身,到了那境地,自然對敵對己的內力洞察分明。可是無數的武者躊躇一生都無法達到武聖的境地,匿氣之術的價值就體現了。
在無缺懷裡,令狐團圓又吐了口血,吐完後面色驟白。洪家少年害怕地僵直了身子,潘微之則握緊了拳頭。無缺沉色搭了搭她的脈搏,而後他一連下了七道禁忌,封閉她體內逆流的血脈。
「大白,不要!」令狐團圓終於忍不住站起身來,可還是遲了一步,大白張牙舞爪,被洪甫仁一把摔到地上。鐵砂掌之力,洪甫仁隨手之舉,尋常人都受不住,更何況一隻貓。令狐團圓眼看大白落到地上彈了一下,而後四腳朝天再不動彈。
少年對面的長者沉聲道:「少說為妙!」
「喵嗚……」大白打破了場中的寂靜。
「哪兒來的野貓?」洪甫仁嘲諷,「沒有人下場,來只野貓陪洪某過招嗎?」
一共十招,還有一半。令狐團圓一咬牙,第四式劍出。「龍飛鳳舞」緊追「鸞翔鳳翥」的劍風,卻更靈活巧妙,細水宛如一條銀色游龍,又似百鳥朝鳳的王者,與那鐵砂掌爭鳴,黑風銀光,卻是黑風更勝一籌。一個夯實一個精妙,令狐團圓吃虧在年少上,她的劍法超凡絕倫,可應戰經驗不如洪甫仁,修為也差一級,即便她無傷在身,正常應對也只能做到如斯地步。
「萬福有多厲害?他到底來做什麼?他是敵是友?」令狐團圓不敢問他傷勢。
「甫仁,我這做叔叔的求你了,放過我這兩個兒子一個孫子。你已經殺了乃備一家,我們洪家本族只剩下了三個男丁,我朽木之年死不足惜,可是他們還年輕。我們真的沒那東西,你若不解氣就殺了我吧,放他們三人一條活路吧!」
無缺道:「你得去問他,不問如何知道他是去還是留?」
令狐團圓沖他比比拳頭,無缺將書遞到她拳頭上,「給!」
無缺跟著一句:「是啊,洪先生松下手,皆大歡喜。」
令狐團圓一怔,這人雖在笑,還笑如春風,卻偏偏給她一種險惡感。
洪甫仁舉步,但聞身後少女喝道:「等等,還有三招。」
洪甫仁也在感嘆,不過碧玉年華的令狐團圓,劍技上的造詣竟逼他出鐵砂掌。原本以為隨便應付幾招即可輕易拿下,哪知她越出劍越妙。他對上「龍飛鳳舞」后切實地感受到了令狐團圓的劍風,那是女武者中罕見的大氣從容,想來今日他不傷她,難以了結十招之約。
令狐兄妹各懷心事地回到瞭望舒,兩人一到,令狐約這一支就踏上了進京之路。令狐團圓目視其父與伯父令狐紳告別,兩人四手緊hetubook.com.com握,所有話語盡在不言中。等令狐約上了馬車,車行駛了數丈,令狐紳忽然在後面高呼:「約……」
無缺緊鎖眉頭,第一次感到了他的武道不及令狐團圓。這最後一劍只有他看懂了,倒不是他修為高於旁人,而是這劍路他見過,那是梨迦穆在翡翠玦與萬福交手的劍路。
潘姑子笑問:「請教姑娘一句,令狐家盛產何物?」
他這話一出口,眾人又是驚愕。這四人居然和洪甫仁沾親帶故,洪甫仁連親戚都下得了狠手!究竟為了什麼東西,讓鐵砂掌六親都不認了?
令狐團圓已將身法、劍技發揮到極限,她的左手臂內熱血奔流,就是這一股熱血支撐她艱難地扛過了第九招。當兩人身形再度分開,她的左手虎口已經開裂,細水鍍上了一絲艷光。
廟中眾人均看直了眼睛,令狐團圓出場的輕功出類拔萃,此刻身法一變,更叫人讚歎。如果隔壁州府的梁王在場,定會罵道:混球!令狐團圓第二招的身法將滴溜溜、圓滾滾發揮到了極致,但見一團紅影不見人身,而紅團之中不時迸發出道道銀光。
令狐團圓的寂滅第三式打出了洪甫仁的火氣,她卻並不好受。寂滅偽意謝幕,鐵砂掌卻凌厲起來,內力之強,根本不是她目前的修為可匹敵。洪甫仁被她擊退三步,可「鸞翔鳳翥」也因此被化解,繼而洪甫仁翻手覆掌之勢,打出了陣陣黑氣。令狐團圓心知,只要被他的黑掌打中,這場過招就結束了。
「讓開唄!」那人笑了笑,身影一灰,無缺只覺一陣風從身邊刮過,眼前的人影就消失了,待他回身,那人已佇立廟堂正中。
一路眾人皆無語,出望舒過陳留,入夜後在百葯郡落腳。下車后,令狐團圓發現車載的物品頗費思量,十車物品,大多是食物,甚至還有炊具。
兩人船下黃龍灘,施展輕身術攀上山頭。午後的陽光明媚,翡翠玦鮮綠欲滴,令狐團圓到了玦前,心生感嘆,草木無情,豈在乎人之離情?
潘岳答:「老臣無能,還請殿下寬宥。」
鐵砂的氣場急速往三尺範圍擴增,身處其中的令狐團圓很快深陷險境。無缺想喊停,洪家四人死就死了,洪甫仁得逞就得逞了,再打下去,令狐團圓若受重創,那將超出他所能承受的底線。潘微之渾身戰慄,一隻手無意識地碰到了無缺。無缺狠下心來,沉聲道:「她行的!」潘微之勉強點頭。
暫且不提州府疑案,潘與令狐兩大家族不得不另找駐紮的地方。不料車隊才出州府不遠,豆大的雨珠兒就從天而降。令狐立秋帶兩隊人馬拐入了州府旁的社廟。令狐團圓跳下車來,就去扶戚夫人。待進社廟,她見到了適才告退的鏢局和商隊的人。
洪甫仁大笑,「痛快!令狐小姐巾幗不讓鬚眉!」令狐團圓雖未能引他使出全力,但對劍之中,他連拍數十掌,拍得也是分外盡興。強橫霸道的劍,精妙其後的劍,又如何?小姑娘還嫩著!
戚夫人道:「前頭沒注意,現在才發現它不在。我看了一圈,我們家的人誰都沒抱著它。」
令狐團圓靜默,她的一條胳膊已經抬不起來。廟堂中眾人欷歔一片,洪家四人面如死灰,他們還能請求家族援手嗎?令狐家的小姐已經儘力了。
洪甫仁第一次真正贊道:「好!」女人家的劍他不感興趣,精妙絕倫的劍他也不感興趣,他認同的是那股蠻狠。打架就是要往狠里打,殺出凶氣,這也是他洪甫仁的武道。
令狐團圓反問:「什麼時候的事?」
「說有用的!」
令狐團圓猜不透他的表情,似笑非笑,一副吃准了她會上鉤的模樣,便甩頭道:「不去!」
隨著令狐立秋大喝一聲,「好!」洪甫仁突然抽離了戰場,老臉丟盡的他一刻都不想停留。
劍吟夾雜著厲風,如同無數把利劍不斷地衝出墓室。令狐團圓艱難地站到了墓室門口,她擔憂師傅,卻只能止步門前,再往前陰寒透骨,乃兩個高手過招形成的氣場。無缺跟上與她並肩,眼前墓室已面目全非,彷彿被揭了一層石皮似的失去了往日顏色,色白形慘。
眾人一片緘默,鐵砂掌功力深厚,令狐團圓以一介女兒身,能戰到這地步,雖敗猶榮。看這最後一劍,中規中矩,如何能勝?
對商隊的疑慮之心,無缺已經放下,取而代之的是花爽之死。他側首望了一眼令狐團圓,她是不知曉的,花家與葉家的關係就好比潘與令狐。從陳媽媽之死開始,每件事情都與葉氏有關,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鬼魅般地操控了這一系列的事情。
無缺看著手中一本泛黃的書,輕描淡寫地道:「當年我就說過,我的就是你的。」
「爺爺……」少年想拉起爺爺,卻見爺爺對著洪甫仁磕頭求饒。
無缺抱起大白,大白已經死了。令狐團圓的憤恨他無法阻止,因為連他自己都想殺人。深吸一口氣,無缺沉聲道:「洪先生,十招為限!我妹子是用劍的,想必你不會介意。」
令狐團圓抖直了軟劍,似笑非笑地道:「好,看我寂滅七劍!」
無缺很快跑入了州府,他的紅衣被雨水打濕,懷中的令狐團圓被雨淋後頭腦稍許清醒,低低道:「下次……我要把那人打得滿地找牙!」
潘姑子道:「令狐家和我們潘家不同,不能看表面好看難看。」
小書房裡氣氛又變得沉悶,外頭大雨仍在暴響。
細節之處微妙的不同,令劍客的劍技有著天壤之別,同樣是平劍直走,最頂尖的劍術宗師能化腐朽為神奇。這細微的不同,需要劍客長年累月地錘鍊磨礪,更需要劍客的天賦奇才,梨迦穆無疑就是這樣的劍術宗師。
令狐團圓的修為距顧侍衛和洪甫仁只差一級,但武功修為越往上,一級之間的差距就越大。初學武,練就內力只要一條主脈,向上一級變為兩條,而後四條、十二條,到了顧侍衛的級數,還得打通最難的任督兩脈,而要達到武聖,則得在十四條主脈全通的基礎上,融通周身所有大小脈絡,一氣貫通。以令狐團圓十六歲的年紀,打通了十二條主脈,在武者中可算天才,而且還是下過苦功的天才。她的內力乃秘門羅玄門的《彌天訣》,修鍊至十二經脈,底子厚實,故此顧侍衛沒耗費太多內力就疏理平和了她體內紊亂的氣脈。
「你是何人?」也只有令狐團圓敢這麼問。
廟中頓時鴉雀無聲,只要是南越人,都聽過洪甫仁的名字。鐵砂掌洪甫仁,幾乎是武聖之下的第一人,只是洪甫仁聲名不佳,鐵砂掌下死過不少人。
這話一出,西日玄浩的眉頭又是緊鎖,半月,不正是他在南越逗留的時日嗎?
「大白……」無缺彎腰,伸向大白的雙手微微顫抖。
雨狂而社廟寂,所有人心底都萌生出同一個念頭,令狐團圓能行,她能撐過這十招!令狐團圓一定行,她一定能過了這十招!
細水銀光飛濺,一道道散射,穿出黑砂氣場。廟堂外雨聲大作,只作了兩人伴奏。一連串鎮人心魄的聲響過後,細水連破數層,止在最後一層黑砂前。
令狐約輕嘆一聲,潘岳從一開始就不想結這門親。
「令狐家沒男人了嗎?」洪甫仁不願與令狐家的小姐交手。
「令狐小姐,你不是我的對手。」洪甫仁難得誠懇地道,「能接下我七招,你已足夠驕傲。再打下去,洪某很難保證不傷及你。」
「閣下好身手!」無缺將潘微之拉到身後。
「你不妨請梨先生同往?」無缺提議。
無缺想了想道:「晚飯後到我房裡來一趟,我給你留窗。」
這當頭,令狐團圓眉一挑,喝道:「最後一劍,看招!」
西日玄浩頓時覺得手中的蜜餞燙手,跟著,花爽的兒子花辰回來了。事發前,花辰奉父之命過江前往潯陽置辦杲南特產,花辰沒料到,他這一去竟與父親訣別。花爽只有花辰一子,花辰到了小書房,雙眼紅腫,看來大哭過。他說了一句很關鍵的話:「父親往年一年半載難得來小書房幾回,只是最近半月一直往這裏跑……不想就……」
令狐約心中明白,潘岳是不想再趟令狐家的渾水,潘家沒和令狐家同行,就已然說明了潘岳的態度。雍帝的旨意一到,潘岳的底線也到了。
無缺看了一眼立秋道:「秋叔,她氣脈紊亂,你我合力先幫她疏通。」
無缺笑道:「說有用都有用,就看怎麼用。有時候雕蟲小技,往往能扭轉乾坤,決定勝敗。」
面對洪甫仁黑沉沉的氣場,令狐團圓的寂滅第六式「入木三分」直刺而入。沒有任何花哨,沒有前面五劍的靈動精妙,有的是世間劍法最簡單的刺,同時更是世間劍法最深邃的刺。
刺的精髓不在於一往直前,而在於刺的韻。對於尋常劍客而言,韻就是刺留有的後手,全力刺出后需防備對手的反擊。而身為梨迦穆的弟子,「入木三分」的韻是在刺的過程中變化無常的劍式,以世間最簡單的劍式變化施展出最繁複的劍式。
那人看著無缺,手卻指向四個商人中的長者,「為他!」
令狐約很快拍板,「一起走!」
「請教閣下所為何來?」
令狐團圓當即應下。這段從未聽聞的舊事令她無比驚駭,父親的守口如瓶、深藏之心和隱匿之苦,抵得過她身世的所有傳言。她就是令狐約的女兒,此生不變。
寂滅最後一式「春蚯秋蛇」的劍式非常粗陋,就像一個初學字的書法者,用力不均,筆位不當,字跡扭曲彎斜。它是梨迦穆授劍授到最後的心情寫照,艱巨而無法輕盈,累重而處處克制,也是令狐團圓左手劍的劍意,深藏久忍,不外乎于形。
「太客氣了!」
令狐團圓面色一紅,卻是潮|紅,無缺看情形不對,立刻抓她手腕。潘微之伸出的手卻接住了大白,他只見令狐團圓軟軟地倚向無缺,後者雙手扶住了她。
洪甫仁轉身,見令狐團圓換了一手持細水。她這一換手,旁人不知底細,只以為她還要逞強,可無缺卻知,為了大白為www•hetubook•com•com了那四條人命,令狐團圓終於使上了左手劍。她的左手劍比右手劍更強,梨迦穆嚴令過她,不到危急關頭,不得輕易使用左手劍。
西日玄浩拿起一盒蜜餞,問:「令狐大人還是覺得蜜餞有問題?可你也知道,這兩盒蜜餞在本王發現花爽屍體前並沒有開封,本王只是叫人順便一起檢查罷了。」
洪甫仁一時亂了陣法,他起先只道令狐團圓的劍技多靈動、多輕妙,沒想到此時少女劍風大變,大開大合又連接契合,出的是率性之劍,走的卻是精妙劍式。洪甫仁應接不暇,連退三步,不由得老臉變黑,他給令狐顏面,令狐卻丟他顏面。鐵砂掌顏色立黑,場中空氣頓時凝滯起來,潘與令狐兩家的護衛連忙成排,齊齊擋在女眷身前。潘姑子在人群間隙盯看令狐團圓,潘亦心疑惑地看她一眼,潘姑子輕聲道:「她的劍技精進了!」
潘亦心的丫鬟也在車窗后看,面頰紅紅的,「姑娘,你說我家公子好看還是令狐公子好看?」
洪甫仁腳踏八卦宮步,單掌迎敵。只見少女輕盈而至,劍風飄逸,在光線昏黃的廟堂中,宛如世外清風。洪甫仁對戰經驗豐富,不急不緩的一掌打在半空,封鎖住令狐團圓遠攻的劍路。他的內力一吐,令狐團圓就改了劍式,硬碰硬比內力那是找死。她手腕一抖,細水輕吟,軟劍在空中彎曲似一道月牙,月牙急落迴旋,與洪甫仁的掌風交錯,嚓的一聲,兩人過了第一招。
洪老爺子又苦聲哀求,少年不甘卻只能低頭。鏢師們本對兩大世家不滿,這當口卻流露出幾分敬意。
潘微之忽然「咦」了聲,令狐團圓豎起耳朵,雨中來人了。
「我可不能白跑一趟。」
鏢師們立刻拉開了與商人的距離。
「能對我四招,你已然……」洪甫仁話到半途,就被令狐團圓的寂滅第三式截斷了。
這一身輕功震懾全場,令狐立秋問:「你是何人?來此避雨嗎?」
不管旁人聽了如何想,潘微之確定,這一刻的令狐團圓是他見過的最特別的女子。
無缺九歲那年拜師不成,梨迦穆卻贈他軟劍細水,羡煞令狐團圓。她開口討要,被梨迦穆呵斥:「你用此劍,終生無望宗師。」無缺當時安慰:「我的就是你的,我先替你收著。」令狐團圓心有小九九,如此軟劍,三哥必定不用。果然,無缺雪藏細水多年,還是交到她手中。
顧侍衛一笑,三人出了側廳,在走道上交談。從顧侍衛口中無缺與潘遲得知,花爽死於封閉的小書房,小書房是他處理私務的地兒。仵作初檢說是毒亡,現在仍在屍檢中。梁王正與潘和令狐家兩位族長,留在小書房裡尋覓蛛絲馬跡。
雖然洪甫仁還有必殺技,雖然洪甫仁只用足了氣場並未提升渾身內力,但這個時候,他已經不能再出招了。令狐團圓的最後一劍扭轉了劣勢,由被動化主動,控制了戰局。三尺範圍的黑砂氣場,現在是她的劍之領域。
洪老爺子的兩個兒子壓著少年一同跪下了,潘微之心生惻隱,提高聲音道:「洪先生,今日你就給我們南越潘家與令狐一個面子,放過他們吧!」
令狐團圓和無缺此時明白了,商人是有古怪,他們是在逃命。
洪甫仁在南越兩位公子的注視下,沉吟道:「我越郡翻嶺追了他們多日,好不容易逮到了,你們卻叫我空手而歸。面子給了你們,我就沒面子了,以後在江湖上還怎麼混?」
令狐團圓略微點頭。潘亦心聽得不舒服,南越貴族極講究稱謂,庶出之女喊「姑娘」,只有嫡出才稱「小姐」,令狐約沒有嫡出之女,憑什麼那野丫頭被稱為小姐?
令狐海嵐道:「母親不用擔憂,父親會處置好的。」
「什麼對了?」洪家少年懵懂地問。
小書房外平鎮趕回,「殿下,結果出來了!」平鎮喘著氣在書房門前道,「花大人確實是中毒而亡,茶水和糕點沒問題,一盒蜜餞有毒。」
商人最為識趣,先挪開了。令狐家的人手腳麻利,迅速清出了一塊空地,鋪上墊布后,先請戚夫人休息,跟著潘家的女眷也安置妥當了。潘遲按捺下不滿,坐在商人旁邊,隔開了兩方的人。
無缺猶豫著,他與團圓沒到那個級別,即使過去也幫不上梨迦穆的忙。令狐團圓卻看到他衣衫多處破損,臉頰也被石片劃出兩道血痕,她一時血熱,從他懷裡鑽出,搶先開道。她這一跑,無缺來不及拉住,只得緊緊尾隨。
西日玄浩並未晝夜兼程地趕路,他到桐山城后,被花爽請到府邸用宴,夜宴完了就在花府睡了,可一早醒來,花爽就死在書房裡了。更叫西日玄浩鬱悶的是,花爽的死與陳媽媽的死一樣離奇,花爽被發現的時候,書房門窗緊閉,沒有外力破壞的跡象,看似花爽就是自己把自己關在書房裡,然後死了。去一個地兒死一人,去一個地兒出一大案,這趟南越之行,梁王倒足了八輩子的霉。
潘遲跟在後面聽著,只聽兩個少年言語輕狂。
「那我以後得了青冥就給你。」令狐團圓把玩著細水道,「師傅說我出師,就給我青冥。」說著話,她忽然想通,為何梨迦穆說她用細水于武學無益。劍如其人,劍技、劍式甚至劍本身都能說明劍客的劍道,細水偏陰柔,無法企及青冥的中正。長期使用細水,她可能在柔劍上登峰造極,卻將封閉更多更廣闊的劍道,那將成為劍境無法彌補的殘缺。
無缺放下書,瞥著她腰間的細水,道:「我很驚訝,你那麼貪吃居然沒變成水桶腰。」
顧侍衛交代完了,無缺與潘遲向他拜謝,他卻瞥眼看側廳,意味深長道:「這是令狐小姐的福分,我只是舉手之勞。」
匿氣之術看似簡單,上手卻需要時日。令狐團圓定下心來,日夜揣摩研習,三日後,術有小成,令狐團圓發覺她耳靈的範圍寬廣了數倍。她正竊喜著,馳騁的馬車忽然慢了。令狐團圓掀開車簾,只見夕陽西下,遠處山坡下曠地上停著很多馬車,原令狐家外管令狐立秋正拍馬前去一探究竟。
立秋也搭了搭令狐團圓的脈象,卻搖頭道:「你我出手,只怕她傷上加傷。」
「遵命。」萬福笑吟吟地回身作揖,緊跟著,他原地消失不見,一陣陰風疾出門口,衝勁震開了令狐二人。
無缺沉吟而問:「請教梨先生,萬福為何而來?」
「你學的都是什麼啊?」令狐團圓接過書,大致翻閱后,所見全是不入流的武技,「匿氣之術在哪頁?」
「哼,伶牙俐齒!」洪甫仁惱怒。
「該來的,終要來,我不可能永遠待在你們的身邊。」梨迦穆凝視令狐團圓道,「你且牢記,你是我的弟子,姓氏令狐。」
「不會啊,師傅你都沒有用青冥劍。」令狐團圓抱不平。
洪甫仁眼睛一眨,又道:「兩位公子身份尊貴,洪某可不想與兩位交手,萬一傷著碰著,洪某擔待不起。看你們人頭不少,隨便找個人便是。」
令狐團圓點頭。
潘亦心也頗感驚訝,一點兒都看不出她是令狐家的姑娘。令狐團圓?貴族女子會武?潘亦心看向她的兄長,潘微之正一臉憂色地望著場中少女。
「我妹子就這麼一個人。」無缺放了心,輕聲道。
寂滅第二式卻是令狐團圓最上手的劍式。只見少女微微一笑,清麗之貌、清麗之劍,細水上挑,橫過眼前,道不盡的娟秀,說不出的雅緻。廟中無數男子為之眼前一亮,這是難得見到的精妙女劍。洪甫仁亦是初次見到,他心中暗道,假以時日,此女必定劍睨群雄,只是眼下對不住了,鐵砂掌從來不是憐香惜玉之術,即便是從仙境走出的美女,擋他前路也照劈不誤。
眾人只見一道紅光劃過廟堂,待定睛一看,卻是令狐團圓。她站在洪甫仁五尺開外,單掌一翻,冷冷道:「令狐團圓來領教閣下的高招!」
戚夫人憂愁道:「他是你父親的故交,也是南越一等一的大員。」
無缺站穩后扶住了令狐團圓,後者面色粉白,兩道鼻血淌下,他暗道不好,自己體內也熱血上涌。無缺強自壓下,梨迦穆淡漠道:「先調息,穩了再說。」
一旁陶氏問:「前頭出什麼事了?」
洪甫仁見她神秘一笑后,神色突變,一股世外的清冷氣息流露了出來,周遭的氣場也隨之改變,雨聲彷彿被阻隔,廟堂瞬間變得神聖。難道這就是寂滅的劍氣嗎?洪甫仁暗自小心起來。家族子弟習武,多有名師指導,寂滅之劍未出,令狐團圓授業之師的風格已現。
等兩人調息完起身,卻見梨迦穆面色慘白。他那樣的人,面色這樣一變,就更加嚇人。
「正是,還請洪先生手下留情!」
「此行北上盛京,你身邊沒個防身的總是不妥。」無缺輕輕翻了一頁書,「平日把它佩在腰際,權當無劍不就是了?」
劍式簡約率性,彷彿無心而出,卻劍劍指向對方難接之處,若換了令狐團圓和無缺應對,恐怕連一招都接不住。而來敵委實了得,盡數化解了梨迦穆的劍式。他掌上功夫了得,內力更是渾厚,有幾劍分明要招呼到他的身上,他卻憑藉散發出的內力所凝成的氣場彈開,墓穴中盤旋的陰風就因他而生。
梨迦穆不言,收劍后他的虎口開裂,一道鮮血順著冰劍迅速流下,流過劍身,熱血與冰劍相觸,發出噝噝顫吟。令狐團圓一驚,師傅竟吃了虧。血滴落地面,冰劍驟融,化成一灘血水。
令狐團圓也聽到了「棺材」兩字,卻不願往下想,她還在琢磨梨迦穆的話。持劍借物,是梨迦穆抵觸的,也是這麼多年,梨迦穆一直不准她隨身佩劍的原因。劍客無劍,琴師無琴,可那種境界,天下武者、樂師又有幾人能達到?梨迦穆的用意她現在終於明白了,在她的劍技還未達到那種境界前,先一步步地來,眼到、心到、意到,以此奠基她日後的武道。
洪老爺子一時說不清楚,潘遲不禁皺眉。
令狐團圓又翻手,一道銀光乍現,細水耀目,折射出晶瑩的劍和_圖_書光。洪甫仁不由得眯眼,眯不住貪婪的光芒,「好劍!」
令狐團圓確也愛不釋手。梨迦穆曾品評此劍,劍中極品,只是過於細柔。
令狐團圓彷彿看穿了他的心思,「龍飛鳳舞」招式未盡,第五式「龍蛇飛動」就擊出了。與前兩式相同的是秉承了整套劍法的靈活多變、機敏之精。而不同的是,第五式充斥了蒼勁蠻狠,運劍歹毒又兇猛無比。那是令狐團圓的狠勁爆發,弱者的劍道即全力以赴不惜性命。
令狐團圓徐步上前,她右手無法施展出的劍意,在左手上卻未必,只是她的左手顯然不喜歡細水。梨迦穆具備劍術宗師的實力,關於世事他有些偏激的看法,但對於劍道卻是見解深刻。細水正如他所言,不適合令狐團圓,它太柔了,分量也偏輕。
「你們都在這裏避雨?」潘遲皺眉問。
丫鬟撲哧笑出聲來,潘亦心不覺好笑,瞪了丫鬟一眼。再看窗外紅衣少年,潘亦心的感受已然不同,狐狸再小,總歸也是狐狸。
令狐團圓抓起衣帶,運起內力,那衣帶立刻發出一聲脆響,抖直成劍,劍若一泓秋水,又似一束銀光。
潘遲凝視他懷中的令狐團圓道:「都是自己人,令狐公子不用客氣。」
「還有給我的?這是什麼書?」
「令狐小姐!」洪家少年淚光盈盈。這本就是場高下分明的對決,令狐團圓以令狐家族的千金之軀,仗劍不平戰到此刻,對洪家已是莫大的恩惠,洪家憑什麼讓她血戰到底呢?
「為什麼不是你來我房裡?」
令狐團圓和無缺這才知道,好戲不能白看。梨迦穆和萬福這樣級別的高手過招,兩人離得太近,都受了內傷。
武力上令狐團圓不及洪甫仁,但劍技所呈現的武道卻勝過洪甫仁,內力修為的不足則被劍之領域完全彌補。洪甫仁老臉黑紅,黑的是他的煞氣,紅的是他的憋氣,他空有一身雄厚內力,卻無用武之地。一雙鐵砂掌忙於左擋右格、上拍下切,就是難以扭轉局面。細水的每次變化都叫他難受,看得難受,接得更難受。黑砂氣場在道道銀光下,零落黯淡。
無缺焦急,洪家少年盯著令狐團圓垂淚,所有人都料不到她竟為四個陌生人戰到傷重。
「棺材」兩字之後,梨迦穆便緘口不語。
令狐團圓收好書,對著他搖頭,「你沒治了!」緊跟著,她跳窗而出。
令狐團圓見他面色凝重,不好爭先,只得運起渾身內力抵擋墓地陰風。兩人一前一後,飛速前行,越行陰風越重。無缺突然停下身形,令狐團圓險些撞上他的後背,她剛問「怎麼了」,無缺就側身掩住其妹,前方猛然爆出強大的氣流,吹鼓起兩人衣衫。
令狐團圓左退一步,站直后,耳畔卻鑽入萬福低柔的聲音,「我們還會再見的,呵呵,小團圓。」
令狐團圓的寂滅第一式「初寫黃庭」對上洪甫仁沒討著便宜,除非她師傅施展這一招,才能將其發揮得淋漓盡致,而當日令狐團圓練習七劍時,最難精熟的就是這第一劍。這其中緣故很簡單,與令狐團圓的性子有關,中規中矩恰到好處的事,她做著卻很辛苦。
「你們不也來了?怎麼,州府放不下人了?」一鏢師沒好氣地答。
洪甫仁這才知道貓是令狐家的,他乾笑一聲,「不就是一隻貓嗎?」
洪家少年拋開了他聽不明白的話,感激道:「謝謝你,令狐小姐,多虧了你,才把惡人趕跑!」
廟外大雨傾盆,一小團白影突然從雨幕鑽入了廟堂。消失的大白賞雨而歸,在場中留下一條濕漉漉的足跡。
「潘家玉公子?」洪甫仁試探著問。
梨迦穆早知墓穴來人,眼角餘光瞥到兩個痴迷的人後,心中暗嘆,他和此人的對決,豈是眼前的兩人能旁觀的?
洪甫仁面色難看起來,潘與令狐等同半個南越。他瞪了眼洪家四人,那四人也太能跑了,居然跑到兩把好傘下頭了。
「棺材。」梨迦穆答了兩字。
黑砂氣場被切割,洪甫仁以不變應萬變,再次鼓起更強大的黑砂風。「入木三分」奮然挺入,令狐團圓感覺她就像在刺鐵,黑砂氣場堅硬難入,她貫以全力的左臂開始發麻發熱,而細水也發生了變化。若非細水乃世間罕有利器,她刺不入黑砂,可正是細水的軟劍屬性,令「入木三分」減了幾分剛勁強勢。她只能因勢利導,在未刺穿黑砂前,先劃出那三分劍意。
令狐團圓和海嵐沒有搭腔,只是看著。陶氏討了個無趣,自答:「等秋管家回來問問。」
令狐團圓持劍的左手指尖輕動。梨迦穆曾說,她是天生的劍客。只有天生的劍客,持劍的手甚至身心,才會主動地生就劍意。此刻她的左手劍意已生,那是壓抑數年未能釋放的隱忍劍意。她不能像尋常貴族女子一般生活,不能像尋常女兒一樣兒女情長,不能像一個江湖劍客時刻握劍,甚至不能用最擅長的左手在對敵中觸摸劍柄。
除了潘家的幾十輛馬車,另有一隊鏢局的車、兩輛商隊馬車。三方人正在商榷,令狐約很快加入了商談之中。
潘微之一聽那聲音,就知道是自己的小廝潘平,緊跟著令狐家的護衛也喊了起來。一群人中,就屬洪家少年叫得最凶,他們四人命懸一線,那線就在令狐團圓手上。
無缺看得面色一沉,潘微之看無缺表情就知情況不妙,他的臉便也跟著沉了下來。令狐無傷和立秋都走上前來,無缺卻依然搖頭。這是令狐團圓的戰場,這也是她身為劍客必經的成長之路。無缺還清楚,令狐團圓最壞的結局是傷而不是死,那還有比鐵砂掌更具價值的奠基石嗎?
戚夫人左右拍了拍一雙女兒的手,惆悵半晌,沒了話語。
潘微之退到場外,喊了句:「令狐小姐,且小心應對!」
原來她的內傷早已複發,那日只是看梨迦穆與萬福交手,她與無缺就逆了氣血,適才她施展出那一劍,體內氣血更是咆哮狂涌。她與洪家少年說話間就在壓制內傷,可到底壓不下去,此刻渾身發軟,竟是連站都站不穩了。
此一字意味極深,令狐團圓隱隱覺出,伯父喊的不是她父親的名諱。令狐家族族長之外的頭號人物、曾位居大杲三品高官的令狐紳,表達的不會僅是離情那麼簡單。
「拿著啊!你從翡翠玦回來不是問我感知的事嗎?這書里就有。本來想再過幾年給你的,好叫你專註于劍技……可惜,時不待人。」無缺沒有一分感嘆卻似悠然。
無缺從她車旁路過,低語一句:「商人有古怪。」
令狐團圓不禁感嘆:「爹總那麼多慮,太受累了。」
令狐約不語,只盯著桌案。書房裡最多的就是書,除了書櫃外,就是桌案和太師椅。桌案上擺放著書寫工具、散落的書籍、一杯涼茶、一盒雲片糕和兩小盒蜜餞。食物已取樣,同花爽屍體一起交由仵作,檢驗結果還沒有出來。
「我兒……」戚夫人見不到場中戰況,聽到洪家少年的叫喊,急得暈了過去。無傷立刻扒開人群,鑽到她身旁照料。
這時候,一直在照料昏迷的戚夫人的令狐無傷道:「三弟,帶上四妹去州府!」
劍如其名,細水似一條來自青山黛石間的清流,寫意自如。劍式不溫不火,劍的走勢恰到好處,令人賞心悅目的同時,又不得不分神以對。洪甫仁越發肯定,令狐團圓師出名門,只是以他多年行走江湖的老辣眼光,竟看不出她師出何處。
潘家出面的是玉公子潘微之和管家潘遲,令狐約一到,話語權就轉了。令狐團圓在馬車裡聽得仔細,前方山路遙遙,恐猛獸出沒,又加夜路,鏢局不肯去。商隊原本跟定了鏢局,不料後來的潘家要夜行山路,商人心活,想轉搭潘家,可鏢局不幹了。就這麼一檔子小事,搞到後來搞成了潘遲仗勢欺人、鏢局維護信譽的問題了。
令狐團圓和無缺從未見過如此陣勢,儘管看著劍式逆血般難受,卻也很快沉迷在世間頂尖高手的對決中。兩人以往只知梨迦穆的修為高深莫測,一直不明水深幾何,眼下終於有了比照。
被喊出名號的洪甫仁不以為然地道:「你把東西交出來,不就結了?」
無缺一笑,洪甫仁在找台階。
次日清晨,天光晦暗,看似要下暴雨,車隊只得馬不停蹄,向前方城鎮急行。一路馬乏人困,馳入南越重鎮桐山城后,頭頂已烏雲密布,一場大雨隨時將至。
顧侍衛歸隊,在小書房門前守衛,聽到書房裡西日玄浩發問:「如此說來,兩位什麼都沒發現嗎?」
洪甫仁又怒,眉宇凝集黑氣。他對令狐家一再忍讓,卻不是真的怕了令狐,既然令狐團圓找打,他奉陪到底便是。
令狐團圓驚訝不已,她終於明白,這世間還有比梨迦穆更厲害的高手。武學之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沉靜下來的無缺橫抱起令狐團圓,回頭望了無傷和戚夫人一眼,無傷已經低下頭,專心地照看著令狐主母。
「你可以走了,萬福。」梨迦穆喝道。
「你們真叫我好找,跑得也太快了,害我一直追到桐山,還碰上南越的優渥。」
無缺也不糾纏,只尾隨她步入客棧。
當令狐家的侍從支起大鐵鍋生火做飯時,另外三家都目瞪口呆了。荒山野嶺的,旁人都啃乾糧,令狐家居然吃熱的。
「匿氣之術!」
這時候,想出了主意的洪甫仁道:「面子可以給你們,但要看你們有沒有本事得。都說天下四大家族南越佔二,可謂人才濟濟,你們兩族之中,只要有人能接下我十招,今天的事情就算了結,我洪甫仁沒有二話,掉頭就走。可若沒有人接得住,嘿嘿,那就抱歉了,四個人我就帶走,他們是死是活與你們兩家無關,嘿嘿,本來也無關。」
令狐團圓蹙眉,她想起身卻被海嵐拉住。
無缺眉梢微動,又猜測到了萬福來戰的另一個緣由——擊傷梨迦穆,拖延梨迦穆可能北上的行程。
洪甫仁看她劍式稀鬆平常,想她寂滅七劍已過,七劍幾乎將時下劍風全部展遍,哪裡還有第八劍,也就到此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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