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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風流

作者:周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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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斜飛關鷲嘯聲遠

第四十一章 斜飛關鷲嘯聲遠

令狐團圓把玩著其中―枚金餅,突然擲向了湖畔密林,金餅卻如泥牛入海,毫無動靜。吳問疑惑地注視著令狐團圓,只見她明眸閃動、巧笑盈通,隨即,密林刷刷衝天而出無數條黑影,奔西而去。
青冥劍在危險的顫動中劃破夜空,四位武聖回過神來,紛紛運起內力抵擋,五人強焊的氣場在七里湖上空爆發出此起彼伏的炸雷巨響,霎時水浪激爆,場面異常壯觀。潘微之等人在島上看得提心弔膽,夜色籠罩下的七里湖,只見水浪激蕩和著一道青光水中凌亂,卻不見五人的身影。
潘微之緊盯前方,口中卻道:「她之前燒酴醾香,就是為了不叫我們出去,更不叫對方進來。」
夜色降臨,於水波粼粼、幽光朦耽中,氤氳的湖心島竟生出一股難以名狀的神秘高貴感來。吳問緊隨令狐圓其後,突然眼—花,就失去了她的蹤影。再仔細一搜尋,竟看到一身紅衣的統領大人,亭亨玉立在屋脊上,神態安詳。吳問早知她會武,卻不知身手竟高到如此地步,前一刻還在他的身前,后一刻便已上了屋頂。吳問愈加肅然起敬,同時他也明白了為何七月一干頂尖高手都願聽之號令,能統摔一群武者的必是武者中的翹楚。令狐團圓的修為有多高,吳問不清楚,但他的推斷不久就得到了證實。
「你是責怪朕冷落了你,所以才尋些瑣碎事兒求見朕嗎?」
無缺眨了下眼睫。
「那也是大人先反問的。」
燕思道很快就坐了起來,打發走婦人,滿臉的橫肉竟也擠出了一堆笑容,「兩位小哥請勿見怪,本將久居蠻夷之地,禮數忘了一乾二淨。」
他們緩步包圍了她,其中首領面無表情地道:「七月統領,果然了得。」隨著四人的出現,潛伏在湖底的西南侯手下全都浮出了水面。他們雖被令狐團圓殺了不少,可存活的更多。
西南侯府同樣髙手盡出,湖面上下都充斥著或重疊或交錯的危險氣息,遠超過匿氣之術能解析的範圍,但令狐團圓還是感知到了,在眾多來敵中,有七個人的氣場特彆強悍,那必然是七位武聖。
納蘭頤顫聲問:「那是迷香嗎?」
「我們只有任務,沒有顧忌。」首領依舊面無表情地說話穩住了人心,多年追隨燕思道的眾高手瞬間鎮定了下來,一些離湖心島較近者也開始摸了上來。
「回來了?」令狐團圓修為精進,潘微之一入房內,她便已醒轉。
潘微之點頭,他身後的潘平突然道:「好,太好了!她刺死一個,我就知道她厲害著。」
在萬福渾厚的掌風裡,那短笛還是發出了詭異的恐怖之音,尖利而又鈍厚。尖利到刺破耳膜,鈍厚至令人胸悶,兩種截然不同的音感竟完美地糅合於一體,在閬風湖畔形成了一股無形又有形的氣力,無形是它本身沒有實體,有形是它竟帶動了附近的湖水狂沸——音武!
兩人沉默了片刻,無缺勉強動了動蜷縮的四肢,又哼了一聲問:「有團圓的消息嗎?」
他一亮出短笛,萬福便知不妙,大吼一聲,「沛王,危險!」同時萬福衣袖鼓起,傾力向無缺揮去一掌。
回過神的查小琮下意識地扭頭看無缺,後者似已睡熟,她再轉回頭,西日玄浩的面色已改,有些鐵青了,冷汗驟然沁出,查小瓊懼怕了。但她的恐懼才剛剛開始,皇宮上空突然響徹悲鳴,無數哭泣的聲音籠罩盛京。西日玄浩無動於衷,彷彿早知西日雍此時歸西。查小琮雙腳發軟,往後一步,撞到了無缺的床沿,而無缺還是毫無動靜。
潘微之乘船回到七里湖已是入夜,夜風吹拂紗罩,殘燭幽光凝然。令狐團圓一身褻衣,蜷縮于床上,輕薄的絲被早被她蹬到了床下。見此情景,潘微之但笑不語,小廝潘平卻在門外瞥到一角,少不得又腹議一番。原來潘微之西入秦都府不久,潘平便趕至了主人身邊。治水之行他也跟去了,只是他一直在外替潘微之忙於諸務,到了今日才見到新婦,不想那女子依舊異類。
湖水托著她的傷軀,浸痛了她的思緒,生死由命、世俗倫常,原來就是這樣的痛!順著它就是庸碌,逆著它就是痛。她愛,她痛,她還將愛,她還會更痛……
西日玄浩泠笑一聲,輕描淡寫地道:「你不明白,最初他為我取名浩,就不打算傳我帝位,只是他實在找不到更像樣的皇子了,我會遵照他的意願,在傳位詔書上更名為『灝』。」
於是,潘平去了廚房,找了些果子,拿個銀盆托上回去交差。他還未進屋,就聽見那異類咯咯的笑聲,其間夾了—聲自家公子的低笑。放輕腳步進屋后,潘平又聽出了公子在說治水之行的趣聞,他便跟著樂了。令狐團和_圖_書圓見了潘平面上的表情,便逗他說起話來,沒幾句后,就變成了潘平主說。潘平說著說著,就說起了一個人。
焚香祈願?打死吳問,他都不信令狐團圓會去求神明保佑七月順利誅殺西南侯,可令狐團圓就是那麼做了。她一本正經地在湖心島四處安放了香爐,燃起了片海的酴醾香,而潘微之也不理會,只顧與納蘭頤說話。
首領皺眉,「迷毒?」
「前幾日我看到秦都府來文,藏劍閣坍塌了!藏劍閣即聞劍閣,巧的是,就是你畫貓的那一日,它坍塌了!」
萬福突然轉身,盯著他的眼睛道:「公公我知道,閣塌了,那是小團圓乾的。」
吳問趕緊再回首,見到令狐團圓刺死一人後,手中寶劍情光和著血光四射,迅疾地又結果了剩下的兩人,可吳問懸著的心還未放下,就又更高地提了起來。
「前一陣我家小姐與將軍的誤會,真可謂不打不相識!」吳問幾句巧妙的拍馬溜須,將話題轉到利益問題上來——梁王即位需要西南侯的支持,而令狐團圓肯定會帶著七月部屬返回盛京,西秦就交給西南侯繼續操持了。
令狐團圓之所以硬受了那一刀,為的就是換取短暫的優勢,以最快的速度誅殺三個武聖,因為後面來的四位更強。
除了首領,其餘人均變了臉色。他們圍攻七月營地,卻只與一個小女子游斗,七月的眾多高手難道正在刺殺侯爺?
令狐團圓一入湖中,周遭的勁弩強弓就都掉轉了方向,齊齊朝她射來。水下射箭之人的修為大都在她之下,令狐團圓先是劍滅左右兩人,又以兩人的屍體為擋箭牌,迅速接近下一個目標。水中幾無光線,而她也不需要光線,將匿氣之術控制在小範圍內,以氣場鎖定目標即可,然後斬殺、截殺、刺殺,乾淨利落地屠宰著。
無缺不禁動容。
無缺低笑道:「他們早以為我跑出宮廷了,何況雍帝只剩下一口氣了,哪有空管後宮妃嬪的閑事?」
西日玄灝很快就收回了手,拂袖坐回龍椅,「你回吧,那兩人的事你不必過問,做好你的貴妃就行了。對了,把月照宮的那個雅公主安排下,她不配住那個地方!」
查小瓊倒吸一口冷氣,難怪西日玄浩會神鬼不知地悄然出現。
灝帝?無缺在心裏念了一聲,卻來不及再問,就被西日玄浩—記掌風劈昏了過去。
平民百姓渾然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人云亦云,反正換了帝皇,日子還照樣過,而極少數的敏銳政客,卻從種種跡象里嗅出了潛藏已久的血腥味道,即將噴薄。既然用來祭旗的是沛王的頭顱,那麼接下去的戰役必定海嘯山崩。當年孤傲驕橫、與眾人格格不入的皇四子,―朝加冕為帝,恰似一把雪藏多年的名劍,重見天日後,天地因之變色,江山為之震蕩。
「聽先生一席話,茅塞頓開。本將已有多年未同人如此推心置腹過,與先生真是一見如故,先生不如小住幾日,讓本將一盡地主之誼。」
萬福嘆了一聲,無缺猜中了。
「這人既有膽魄又有辯才。」令狐團圓道。
令狐團圓全說中了,燕思道不僅躺在一個美婦的腿上,並且還在吃酒。吳問的心裏有了底,拜見過燕思道后,就照著令狐團圓的囑咐,以他那三寸不爛之舌一條條講來——雍帝病重,變生肘腋即在眼前;若新帝順利登基,南越家族便會扶搖直上;現在西秦的地方支持對日後的局勢至關重要……
燕思道雖為武將,但畢竟在官場上混了半生,他心裏將信將疑著,面上卻一直笑逐顏開。吳問也不把話說死,該交代的全交代完了后,燕思道留住了他。
他正想答謝,卻見潘微之面色發白,納蘭頤的臉色更是慘白,再望向窗外,令狐團圓己躍出湖面,正執劍與三人在水上對打,情況不容樂觀,不懂劍術的吳問也看得出來,她已捉襟見肘。對方忽地一刀砍中了她的右肩,鮮血飛濺,吳問只聽一聲輕響,身旁的納蘭頤竟腿腳發軟撞倒了桌子。
無缺凝望著他,慢聲道:「恭喜你了,你早入武聖,可笑我今兒才發現。浩帝!」
「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自己傷成這樣,還有心牽挂旁人。」查小琮有些生氣,一生氣就口無遮攔,「那人和我們這樣的尋常女子不同,連藏劍閣都被她劈了,還有什麼她不敢做的?你與其擔心她,倒不如擔心她身邊的人……我忘了,你也屬於她身邊的。」
令狐團圓卻望天而問:「你信這世間有神明嗎?」
吳問應了下來,潘平心底卻有些慌,好在他隨潘微之多年,總算沉得住氣,陪吳問住了幾日,在西南侯眾多耳目下,倒也沒出狀況。
吳問很快被帶到https://m.hetubook.com.com了七里湖、令狐團圓等人的面前,沒想到吳問見到眾人只是怔了一下,隨即就恢復了神情,令狐團圓心中狂喜,就是這個其貌不揚的傢伙了。
查小琮答:「沒有,我父親只說她去了秦都府,後來又離開了。」
「那年我很荒唐,我居然敢跑到他面前丟人現眼。」潘太妃摸著腹部說。
萬福沉默了片刻道:「地宮裡的壁畫,姬天火燒聞劍閣被你塗鴉了,你畫上去一隻貓。」
「本王有她的消息!」西日玄浩冰涼的話語,卻似皇宮中最深痛的哀鳴。
「公公在看什麼?」
在放聲大笑中,令狐團圓放開了匿氣之術。這世間確實極其可笑,女子只能做男人的附屬,女子就該恭良賢淑,女子就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唯夫命是從,女子生來就得為了男人。若違逆了這條「天理」,連最惡毒的處置也是丟給男人玩弄。
「你跑不了的,除非你能打敗我。」
四人被震懾住了,卻不知令狐團圓也難控制住手中的靑冥劍,她渾身的血液似沸騰,體內經脈奔騰著千軍萬馬,難以遏制的興奮從尾椎骨一路直衝腦海靈台。狂熱的是劍境更是身體,冷酷的卻是殺機。這世間沒有界限分明的善惡,亦沒有絕對的生存與死亡,這世間頑固的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世俗約束,順應眾人、迎合世俗就被接受、被肯定,違逆眾所認定的行為準則,就是離經叛道!貴人、賤人,汝命有所制乎?
「嘿嘿,口誤、口誤……」吳問打哈哈糊弄了過去。
「不能讓統領大人一個人對付那麼多人!」吳問急問,「我們該怎麼辦?」
首領顯然是冷酷之輩,他只盯著令狐團圓,毫不在意手下的損亡,「你要知道,迷毒對有防範的武聖來說是無用的。」
潘微之率先跑出了屋子,另外三人緊隨其後,沒有人喊得出聲來,語言已然潦倒,甚至死亡。
無缺嘆了一聲。
大杲立國一百零三年,雍帝駕崩,四子西日玄灝繼承帝位。緊隨其後,沛王謀反,死於盛京北門。再之後,雍帝第九子西日玄苠被封為敏王,權傾朝野。同年,西秦納蘭頤攜南越氏族之力,割據—隅,震驚四方。
令狐團圓當然淸楚,打通了渾身經脈的武聖,氣脈歸一后,將酴釄香之毒逼出體外,只需須臾工夫。
兩人幾日後抵達西南侯府,一入西南侯府,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壓感。侯府里披堅執銳的軍士、冷言冷語的僕從、不屑一顧的侍女,都叫他們覺出此行的艱巨。不過幸好,燕思道沒叫他們久等,並且令狐團圓的預言也准了——西南侯燕思道何許人也?統率三萬軍士,鎮守大杲西南邊疆之武將,遠非只管轄三千軍士的花爽和有名無實的潘岳可比。他接見你們必當兒戲,估摸不是在床榻上躺著就是在吃酒玩姑娘。
在靑光大作中,青冥劍發出了龍吟虎嘯般的一道長聲,令狐團圓持劍之手隨音輕顫起來,顫動就像湖面的漣漪,迅速擴散到全身,她的整個身子微微搖曳起來,搖曳出一種危險的韻律。
燕思道哈哈大笑起來,吳問則看透了他的笑——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小丫頭,若非仗著出身好,哪有資格與他相提並論?
令狐海嵐與潘亦心的話題,通常由共同的家鄉開啟,然後談到共同認識的男人們,主要是無缺、潘微之和西日玄灝三人時,前兩者可以無所不談,而最後的王者,她們兩人雖諱莫如深,卻彼此清楚,那才是她們最想談論的人。
「有些晚了。」潘徽之上前一步,又回頭吩咐門外潘平,「你去廚房看看。」
「你說話怎麼如此彆扭,什麼叫娶了我家公子?」
萬福面無表情地立於水面,修為遠不及他的無缺,到底還是仗著音武受重創而逃。最後時刻,萬福沒有再施掌力,只因無缺吹笛說明了一個實情——西日玄釗還沒有資格取之性命!
無缺轉而看向閬風湖,夜色下的湖水微瀾、倒影搖曳,湖畔長長的欄杆盡頭,出現了沛王西日玄釗等人的身影。
査小琮眉宇深鎖,卻不是擔憂自己。她的命是無缺背回來的,她欠他一條命,因此無缺逃到她宮裡,她就藏下了他。査小琮擔憂的是無缺的傷勢,看起來短期內難愈,如何能順利逃出皇宮?
「可不是嘛!令狐大人也這樣說,後來就那人帶了回來。他名叫吳問……」
令狐團圓只往回走了一步,就定住了。吳問也停止了腳步,他看令狐團圓投金髮令,就想通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他被派去西南侯府當說客,其實只是令狐團圓的虛晃一槍,她最終還是要在雍帝駕崩前拿下西南侯。
首領冰冷的面孔流露出一抹極淡的惋惜https://www.hetubook.com.com,如此年輕的武聖、如此美麗的武聖,七里湖的夜光水色彷彿都因她而璀燦,可她卻是敵人。然而首領的惋惜轉瞬而逝,取而代之的卻是一臉震驚,四位武聖同時倒吸了一口冷氣——名劍青冥在令狐團圓手中光芒流動,強悍凌厲的氣場從劍身上噴薄而出,輕光越來越驚心魄,直至照亮了她周遭方圓近一丈的範圍,此一丈範圍正是她的劍境氣場。
吳問忙道:「將軍豪爽中人,我家小姐也是女中豪傑,行事自然圖個痛快。」
在令狐海嵐平靜的宮廷生活中,盛京在悄然改變著,直到她發現不禁多日沒有無缺的消息,甚至連令狐約都沒有進宮,她才亂了心。她首次身著賢妃宮服拜見了西日玄灝,可是當她說完了疑惑后,西日玄灝卻捏起了她的下巴,這更叫她亂上加亂。
「統領大人在想何事?」
她痛楚的思緒連帶著痛楚的身子,被潘微之—把抄起。納蘭頤等三人在島上屏息看著,她伸出一條血淋淋的手臂搭在潘微之肩上,然後發出了類似呻|吟又似哼哼的笑,「呵呵……」
次日,令狐海嵐辦完月照宮的事,就去見了潘亦心,後者的身邊多了位姑子。令狐海嵐沒有在意,她在意的是她需要從潘亦心這兒,獲取讓她繼續從容不迫的力量,儘管這樣有失厚道,可她必須支撐起她柔弱的雙肩無法承擔的重壓。
無缺瞅准西日雍身側的空隙破牆而逃,可惜還是躲不過西日雍,身中一掌才跌撞而出。他一路逃到閬風湖,又不得不停下來,萬福一身灰衣,正背負雙手立於湖畔候著他。
得了令狐團圓的囑託,吳問攜潘平深入西秦腹地,一路風塵暫且不提。途中兩人聊及令狐團圓,潘平自然是一口一個異類,為他家公子打抱不平,「我家公子喜歡她,我沒話說,可我就不明白了,你怎麼一見到她,就唯命是從了?」
「南越陳留與望舒,傾全力滲透進了西秦。除了兩個老頭還賴在盛京,余者都過去了!」
無缺哼了一聲,查小琮立刻緊張起來,「噓,你輕點聲,宮廷里四處都是隱衛。」
潘姑子無聲無息地旁聽了一會兒,便悄然退離。
査小瓊捂緊了嘴,注視著西日玄浩步步走近無缺。
月落星沉、香氛漸散,吳問半宿難眠,令狐團圓在他頭上杵著,更在他心裏懸著。之前潘微之還彈了—曲,意思是問她下不下屋頂來,她沒動靜,那就是不下來了。她到底在做什麼,在等七月眾人凱旋嗎?一來一去,沒那麼快的,還是在擔心出師不利?一聲箭響中斷了吳問的猜疑,他急忙翻身而起躍在窗前,親眼目睹了之後發生的血腥殺戮。
「我們的馬車不小心壓到一名路人的腳,那路人口口聲聲要令狐大人賠他十枚銀元,令狐大人又好氣又好笑說,你當本官是散財童子啊?你猜那路人接下去說了啥?路人說,誰叫大人把我當蜈蚣了!」
令狐海嵐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宮的,他不過是耍著她玩,她卻無法不心動,他是她的夫、是她的皇,更是她的天,相比眼裡只有他的潘亦心,她已屬幸運,至少名義上她是他目前唯一的妃。
壓著他的冷笑,令狐團圓卻舒展眉頭大笑了起來,直至笑彎了腰。血色的水滴因她的動作晃落湖中,首領的話語戛然而止,他突然發現眼前這位負傷的年輕女子,竟然也是一位武聖。
「我家公子、納蘭公子、杜四哥,還有別的幾個人。」
平民百姓僅僅畏懼了一陣后,就開始興緻勃勃地談論起年輕俊美新帝的宮闈秘事。別說沒有帝后,連後宮的妃嬪都少得可憐,灝帝就一位妃子、五位貴人,不僅如此,宮廷里還傳出了灝帝不近女色的小道消息。
湖面上血水翻滾,不時彈出一具半截的屍體,復又沉入湖中。吳問目瞪口呆地看著,竟連潘微之等人進屋也沒察覺到。他的這間屋子正對著湖中戰場,可將湖景一覽無餘。潘微之也來對了時候,他一進屋,便將吳問往後一拉,―支黑黝黝的短小鐵箭斜射而人,釘在屋樑上,吳問嚇出了一身冷汗,潘微之只要遲來一步,或沒有當機立斷地拉開他,他的小命就丟了。
酴釄香霧早已消散,可它的毒性卻遍布了整個七里湖,此毒雖有時效性,卻易溶於水,而燕思道的手下全都涉水而來,自然毫無例外地全都中了酴釄香。更多鑽出水面的人開始倒下、落水、死亡,場面慘不忍睹,彷彿冥冥中有隻無形的手,輕而易舉奪去了人的性命。
「這就對了。你想啊,你家公子何許人?納蘭公子何許人?他倆已是出類拔萃的人物了,更不用說旁人。統領大人娶了你家公子,又叫納蘭公子三步不離其左右和_圖_書,厲害啊……」
查小琮小聲地嘀咕了幾句,看他的樣子像是要睡了,就給他掖了掖被子,然後查小琮轉身離去。可她才一轉身,就僵在原地,西日玄浩正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前,不知來了多久。
吳問騎在馬上,笑嘻嘻地答:「平小哥兒,這你就不懂了,你仔細回想一下,當時還有什麼人在?」
萬福腦海里只有這兩個字,說什麼音武已絕,武聖之上休想音武,全然是無缺的誑詞。霎時,萬福的衣袖破開,烏黑的手爪猙獰而出,在兩股氣力的交鋒中發出鏗鏘之聲。而無缺的唇角、虎口同時開裂,瞬間濺出弧度詭譎的血滴,血滴游弋在空中,與湖裡翻滾的水一樣不住地上下顫動著。
令狐團圓笑了笑,「本是我問你,卻被你反問。」
「此時此地、此情此景……」慢悠悠說話的無缺取出了隨身攜帶的短笛。
滿目的夜霧並不能掩蓋空氣中透出的強大氣場,早在弩箭突破水面之前,令狐團圓就己警覺到了敵襲。她能行緩兵之計遣吳問出使西南侯府,燕思道同樣可以反施緩兵之計以重金利誘。倘若燕思道的野心不只西秦侯之位,那麼在西日雍駕崩前,迅速掌握整個西秦才是他的心愿。想通此節后,令狐團圓就知道,七月必能誅殺燕思道,只是這場勝仗的關鍵,竟成了她與潘微之等人能不能存活下來的依據。
原來是這樣,原來竟是這樣!吳問本就聰穎過人,這下全想明白了。他的心已亂,而屋外湖面上的那個女子正是他心亂的源頭——她是他的王,他此生唯一的王。
令狐團圓微微一笑道:「這就是侯爺府里全部的高手了?如果你們的侯爺此刻已經死了呢?」
「我們誰不急?可我們要相信她,她能行的,她必然行的!」
第一支箭被令狐團圓一劍斬落,而更多的弩箭漫天而來,令狐團圓放棄了徒勞的擋箭,果決地飛身沖入湖中——若不殺乾淨水底的敵人,她的屋裡人就會死。
令狐團圓擺擺手道:「罷了、罷了,你跟我去焚香。」
令狐團圓又是哂然一笑,血水並著湖水淌落,將她全身洗了個赤紅,分不清是她的血還是敵人的血,「我的島,豈是那麼容易得手的?」壓著她的話音,那些跑近島嶼的人紛紛落水。
「而你己經受傷,一個人怎麼是我們四人的對手?」首領冷笑一聲后,又道,「連氣力內斂你都做得很勉強,若非那三人沒提防迷毒,死的就不是他們,而是你。你該後悔,沒早點死,現在你就算想死,也不會那麼容易了。你已欠下了血債,我們那麼多兄弟死在你手裡,你—條小命如何償還?」令狐團圓皺了皺眉,首領卻認定她心生怯弱,陰森森地道,「你雖是女人,但我們兄弟還沒有那麼齷蹉,最多把你廢了后,拔去舌頭、砍斷指頭,丟到荒野之地,那種地方只要是女人,都會有男人要的。」令狐團圓眉頭緊鎖,聽他又訓斥道,「女人就該安分守己、在家相夫教子,以你的姿色和出身,本可坐享榮華富貴,你卻偏偏學了劍,學了劍也就罷了,還要興風作浪。依我看,你被逐出盛京,那是活該,可笑你不僅不吸取教訓、痛改前非,還想在西秦大展手腳,嘿嘿……」
令狐海嵐搖著頭,竭力控制住自己。他在搪塞她,他對她根本沒有興趣,可她偏偏喜歡他指間的溫度,喜歡如此的近距離。
然而潘姑子很快就停下了腳步,額頭沁出了冷汗,她只遲疑了片刻,就跪伏于地,一隊黑衣隱衛排列成扇形,拱衛著灝帝。西日玄灝的目光並沒有落在她的身上,他望著高高在上的未央閣,這是月照宮的象徵,更是大杲帝后的墓碑。
「大人信不信呢?」
從四位武聖的表情里,令狐團圓更淸醒地體會到一個亊理,即無論男人還是女人,只要有力量、足夠的力量,就能夠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而她的劍就是她的力量,她的劍就是她的言語,或鋒發韻流,或三尺寒光,又或石破天驚,劍鋒所指只要所向披靡,天下就沒有不能到達的彼岸。
水浪紛紛落下,七里湖恢復了幽靜,星光投射、夜風輕攜,令狐團圓一動不動地佇立在湖面上,殷紅的鮮血自額頭淋漓到腳踝,她身旁的水面上,漂浮著無數的斷肢殘體,既有那四位武聖的,亦有先前就死於迷毒的人的,他們都被她的劍境切割,死無全屍。空氣里四處彌散著混雜著酴釄香味的血腥,冥冥中似有一段哀傷的旋律,幽然混于湖光夜色中,舍之則悲,從之則亂,青冥劍從她手中滑落,墜落湖中,隨即,她如同一片輕薄的羽毛飄落。誰又知她的柔弱呢?誰又知她如此殘虐這般兇殺,不過是拒絕認命!
「公公想說什麼?」無和*圖*書缺沒有時間耗在這裏。
「她殺了西南侯燕思道,西秦已是她的天下。」
月照宮裡御香縹緲,令人彷彿置身於另個世間,妙齡的貴婦人、奢華的宮殿、無聊的閑談,都不如某人的一劍。潘姑子走出正殿,面上竟浮現出笑容,倘若潘與令狐兩女看見,必然驚出一身冷汗,那是一種幾乎可以將她們虛無的情感擊潰的譏笑。
萬福沒有回頭,答道:「看水不是水,看水又是水,唉……無缺公子啊,咱家看到的咱家不相信,咱家又不得不信。」
納蘭頤的面色已慘白如鬼,可他幽幽的目光卻說服了吳問。
傳言往往與真相南轅北轍,嵐妃是唯一的知情人,灝帝非但沒有變為暴君,甚至冷靜得可怕,他也沒有不近女色,只是那可憐的五位貴人,從來都是他宣洩壓力的工具。實際上灝帝很忙,他每日勤于政務,打造著屬於他的新王朝,他的眼中沒有任何女人,可他的心裏有一個,他那偶爾冰涼的眼神透過徹夜通明的昌華別院,卻是刻骨的怨恨,他有多恨,就有多愛。當那五位貴人一位接一位被蹂躪到只能橫抬出別院時,令狐海嵐只得收拾起自己的傷感,保持她素來的端莊,替他安撫眾女。除此之外,她還要照料雍帝留下來的妃嬪,當年九華宮的那場選秀恍然如夢,九位少女三種不同的命運,只令她感嘆。或許她在潘亦心、宋佚等女眼裡是幸運的,因為她嫁給了灝帝,可誰又知她的不幸呢?灝帝心裏只有一個人,那人就是她的姐姐。往年她在望舒,日日陪伴戚夫人,可戚夫人心裏總惦念著的卻是時常不在身側的令狐團圓,或許這就是她的命,註定是令狐團圓的陪襯、是令狐團圓的影子。這樣一想,很容易傷感,所以令狐海嵐就不多想了,她做好她自己,那麼一生都會平安度過。
無缺苦笑,不再言語。
吳問當即瞭然——投金,那是發令。
「我猜公公並不想殺我,公公想要的是看著我死。」
「我連荒唐的勇氣都沒有,自我懂事起,一言一行都須循規蹈矩,這麼多年我也習慣了。」令狐海嵐道。
無缺猛地睜開雙目,查小琮屏息。
吳問幾次想奪門而出,卻被潘平死死拉住,「去不得,外面到處是迷毒,人一碰到水就完蛋了!」
庶人之劍,無異於鬥雞;俠客之劍,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名士之劍,水靜猶明,通達豁然;而帝王之劍,橫掃千軍,屍橫遍野、生靈塗炭。此刻的令狐團圓竟令四位武聖感受到了帝王之劍般的劍氣,一個年輕女子居然叫他們前所未有地心悸。
無缺胸中不暢,頭腦卻清醒,他不是萬福的敵手,而聽萬福的語氣,卻似有話要與他說,「公公看到了什麼?」
「你去了又有何用?」
「那你呢?」無缺問。
令狐團圓慢慢地直了身子,育冥劍在她手中折射出—道青光,無數的血珠兒紛紛濺落,在湖面上盪起無數漣漪。她氣力內斂,而後逼水乾衣,于夜色光華下,淡淡的水汽蒸騰,令她宛如一位神秘的仙子,渾身上下散發出優雅的霞蔚。此情景不僅叫島上的人屏息,也令圍困她的四人暗自心驚。
被潘微之打撈上來前,令狐團圓就一直浮在湖面上,睜眼與星空對望。殺人這號事不是頭一遭了,殺很多人這號事也不是頭一遭了,可殺完了人後總是很空虛,她已感到,這樣的空虛還將繼續,一直要到生命的終結。無所謂生命的善惡,無所謂命運的嘲弄,她就是青冥劍,是絕世名劍必然血雨一生,區別不過是她有了愛,而劍無情。過去的年華她無法改變,可未來的日子,她要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裡,絕不再逃避,絕不再割捨!
吳問鎮定了下來,潘平咬緊了下唇,納蘭頤扶著震顫的牆壁,唯有潘微之始終冷靜。多少次令狐團圓身陷險境,他無可奈何、無力改變,事到如今,他只有安之若素,也唯有安之若素。等待,在一次又一次的等待中,他體會到的早已不是度日如年永無盡頭的無望,而是光陰飛逝驀然回首的熱愛。這就是命,他的命,他命中注定的熱愛,他愛那個人,無論生死、不管圓缺。
兩人身後,不遠處的西日玄釗等人均匍匐于地,修為稍弱者竟昏死過去。撲通一聲落水聲后,西日玄釗才抬起頭來,卻又是一副驚心動魄的場面,所有的欄杆在他面前碎裂入水,撲通聲不絕於耳。
兩人出七里湖時只有兩匹尋常黑馬,回來時卻是車載而歸,燕思道不僅送了吳問馬車,另有一千金餅。
吳問猶在驚詫,令狐團圓已從紅袖中取出一把金制飛刀,遞到他手心,細聲道:「這個給你了。」
西日玄浩沉默了片刻,冷淡地道:「我很好,好到你難以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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