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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女風蘊，見過藍妃娘娘。」唐風華無意惹事，盈身揖了一禮，退到小徑旁側。

「笑話！」謝藍心緩過神，咬牙恨道，「本宮身為四妃之一，父親開國有功，深受聖眷，今日若不懲治你這個賤婦，本宮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謝藍心看她終於有了情緒，得意一笑，傲慢地道：「你已是人婦，且有一子，寄居男人府宅中，又處心積慮討好翰郡王，還想媚惑陛下，難道不是打算為你那來路不明的兒子找個冤大頭？」

轎子進了宮城，未走正宮門，經由僻靜的側宮門通行。這次是皇帝私下召見，而她又無名無分，也非朝臣，不得高調張揚。

「為何？」軒轅澈皺眉，墳冢終歸不吉祥，她到底在想什麼？

這哪裡是林子，分明是皇宮中一處避暑勝地。

「衣冠冢在何處？」唐風華隨手拈了一朵朱槿把玩著，一邊問道。

大手悄然揚起，拂過她的髮髻，一朵白瓣紫蕊的朱槿插於她發間。她喜歡素凈簡約，愛穿月白裙裳，不施粉黛，以前他閑暇時，便會摘朵鮮花為她戴上，贊她人比花嬌。

唐風華極慢速地擱下手，明眸滲出森洌光芒，冷冷道：「你說誰是野種？」

「我命人備攆。」軒轅澈回神，看她一眼，淡然無波地道，「你在此稍等片刻。」

每次他動了真怒，就會連名帶姓地叫她。唐風華凝眸不語，面上越發淡漠。

沉穩的腳步聲迎面而來，軒轅澈繞下高台，一襲明黃帝袍在幽暗光線中輝澤閃耀，高貴霸氣一展無遺。

「領路之人讓民女在這稍候。」唐風華不想和她糾纏，便道，「娘娘貴人事忙，民女就不耽擱娘娘了。」

唐風華輕鬆地格開她的手臂，冷淡無瀾地道：「你這張嘴，若不知道放乾淨點，我聽見一回便掌摑一回。」

那女子一愣，驚詫于這個宮女的明艷容貌，更震懾於她鋒利的眼神。

「陛下之意，是想民女遠赴邊疆，莫再留于帝都礙眼？」唐風ｈetuｂｏｏｋ•ｃｏｍ•ｃｏm華語氣恭敬，話鋒卻是犀利如刀。

唐風華沒有抬頭，擺擺手示意他自便。

軒轅澈沉下胸腔里涌動的怒氣，忽然轉移話題，道：「你第一次進宮，可想四處走走？」

禁園中幽謐清涼，她慢步逛了一圈，便往出口走去。御攆已不在原處，也無宮人守候，她僅在附近走了一陣子，就被當空驕陽照得一額熱汗。

「你不必在我面前自稱民女。」軒轅澈勾了勾薄唇，喜怒難窺，淡淡說道，「你是軍事之才，若為朝廷效力，開疆拓土，封侯稱將都是再簡單不過的事。」

「參見陛下。」唐風華站得筆直，沒有行跪拜之禮，只微微頷首。

女子身後持扇伺候的侍婢附耳輕聲道：「娘娘，她就是那個風蘊。」

謝藍心惱恨地剜了侍衛長一眼，嫌他啰嗦，自己向唐風華逼近，手一揚，就要一巴掌扇去。

「你想為金朝軍隊供糧，我可有說錯？」軒轅澈不再兜圈，聲線沉冷了幾許，硬聲道，「不必奢想，我不會同意。」

「吾妻之墓——軒轅。」

「鄉野村婦就是鄉野村婦，竟敢這樣與本宮說話！」謝藍心嬌喝，不掩輕蔑地啐道，「你兒子跟著你的姓，根本不知父親是何人，如此不是野種是什麼？」

「風華。」他站定她身前，目光如帝袍上的金線一樣灼亮迫人，「今日屈就你從側門入，你可有不甘？」

侍衛長看向唐風華，見她未著宮服，擰眉詢問道：「你是哪個殿伺候的？何故犯事？」

謝藍心不給唐風華說話的機會，突地戚戚痛哭，邊哭邊斷斷續續道：「這賤蹄子媚上惑主，本宮不過教訓了她幾句，她竟動起手來！本宮如今莫不是連個下人都無權責罰了！」

侍衛長招一個屬下上前，令其去稟內務總管，然後對謝藍心道：「娘娘，不如將此女交給內務府處置？」

一紙皇帝手諭，宣召唐風華進宮覲見，並無半句絮絮贅言。

ｈtｔｐs://ｗｗw.ｈｅtｕbｏｏｋ•ｃｏm.cｏm「唐風華！」軒轅澈終是動了怒，英挺眉宇透出一絲陰鬱霾色，「你我的私人恩怨，莫拿社稷子民來犧牲！」

啪的脆響，在無人小徑回蕩，謝藍心似一時沒能反應過來，怔怔傻住，好半晌才舉手捂住臉頰，憤怒尖叫：「你好大的膽子！連我父親都未曾打罵過我，你居然敢掌摑我！」

唐風華認出那叫小敏的侍婢，自然也猜出宮裝女子即是謝藍心，四妃之一的藍妃。

唐風華本以為密林禁地是一片野樹林，下攆才微吃一驚。長松修竹，濃翠蔽日，層巒奇岫，靜窈縈深。除卻滿目蒼翠古樹，更有一池碧潭，池中紅白菡萸萬柄，素馨、麝香藤、朱槿、玉桂分列水底，滿園清芬。

廊腰縵回，檐牙高啄，大殿之中金磚光可鑒人，唐風華緩步走至中央，身後深重的硃色殿門便哐地闔上。殿內光線驀然暗沉了下來，隱約可見高台寶座有一人端坐，默然無聲，卻有威嚴凜冽的氣息散發出。

謝藍心瞠大眼眸，不敢置信地瞪著她：「你……你！」一個小小民婦，這般無忌囂張，簡直荒謬！

唐風華略側偏過身子，不著痕迹地環手在她腰后一觸，快速收回，冷漠道：「我勸你不要把事情鬧大，否則難看的只會是你。」

唐風華揚手遮陽，姿態懶散，已經懶得再開口與她說話。

那侍衛長在旁聽得清清楚楚，唐風華確實無禮頂撞，無論她是哪個殿的宮女，也都應受罰。

唐風華本以為他要質問購糧之事，沒想到他如此問話，略一怔，才揚臉清聲回道：「皇家自有皇家的規矩，民女何來不甘？」

兩人踏上攆車，嚴密錦簾低垂，遮去好事者的眼光。軲轆軸轉，發出有節奏的聲響，離開殿閣輝煌的內廷，漸入幽謐寧靜的小徑。

這個動作，太久沒做，竟覺生疏，心底隱隱惻然。

軒轅澈負手于背後，攥緊，又慢慢鬆緩開。

女子又是一驚，定了定神和_圖_書，目光變得放肆高傲，從上到下地打量唐風華。

侍衛長打了個手勢，兩名下屬當即上前架住唐風華。

「若是不便，就罷了。」見他良久不言，唐風華欠了身欲告退。

「陛下或許十分了解曾經的唐風華，但未必知道如今的唐風華志趣何在。」她彎眉輕笑，笑意未達眸底，反有清寒冷鋒綻起。

震驚加上憤恨，她顧不上以本宮自稱，尖聲高喊，「來人！快來人！拿下這個作亂犯上的刁婦！」

唐風華一路靜坐轎里，沒有機會觀賞皇宮的尊貴氣派，直到內廷，她才被請下宮轎，引入兩儀殿。

謝藍心臉色微變，陰沉了幾分，舉步靠近她，咄咄逼人地道：「你以為想方設法進到宮中，就能迷惑陛下？也不想想自己是何身份，孤兒寡婦妄圖攀上帝王家，莫說不合宮規，陛下也斷不會替人養野種！」

謝藍心盛怒，嬌小身子氣憤得簌簌發抖，長長指甲指向侍衛長，厲聲道：「本宮要你現在就執廷杖之刑，你若敢違抗本宮的命令，本宮必叫你丟官罷職！」

唐風華昂起臉，沖她璀璨綻笑，猝不及防地甩手一掌，狠狠摑在她刻薄的嘴邊！

她的聲音尖銳激昂，遠處一支巡邏的侍衛隊正巧朝這方向行來，聞聲蜂擁奔至。

「陛下宣召民女入宮，就是要說這些？」唐風華盈身一欠，神色不動地道，「陛下若無其他吩咐，民女便告退了。」

穩穩起轎，一切進行得安靜有序。唐風華坐在陰暗的轎廂里，心忖，軒轅澈果然堪透先機，知她有所異動。這一去，還不知是怎樣劍拔弩張的景況。

「每個人，都終有一日塵歸塵土歸土。」唐風華不欲多說，蹲下身子，用手指輕柔摩挲碑上入木三分的字跡。這衣冠冢，就像印證著她與他之間的決裂。裂痕未消，鏟墓又有何用？

花府外停著一頂墨藍色的宮轎，顏色和樣式都很低調，唐風華在老太監的虛攙下踏入轎內。

「那你準備改名吧。」唐風華搖和-圖-書搖頭，狀似憐憫地看著她。

唐風華斂了嘲色，沉靜說道：「若是方便，民女想去看一看衣冠冢。」

唐風華感覺到發上細微的動靜，只作渾然未察，口中不著邊際地道：「木碑上的字，是你親手刻的？」

「你怎會在宮中？」謝藍心輕皺細長柳眉，端起帝妃架子，斥責道，「皇宮豈是你能隨便走動的地方，領你進宮的太監何在？如此失職，真當受罰！」

軒轅澈靜靜凝望，看她撫摸自己的墓碑，看她淺淺微笑，看她表情蒼涼。

「這刁婦以下犯上，掌摑本宮！按照宮規，應立即處以廷杖之刑！」謝藍心一手捂臉，一手指向唐風華，氣得指尖顫抖。

園林深深，兩人不作交談，一前一後地行著。禁園盡處，是延綿無際的柏樹林。林子側角，一方土丘隆起，木碑高立，字跡清晰。

「你從未經商，也對此毫無興趣，何必勉強為之。」軒轅澈神情不變，雲淡風輕地道，「如果你要投考女學，明翰必會為你搭橋牽線，無需半分錢財做敲門磚。」

「留著它，可好？」唐風華轉過身，舉眸望住他，眸光瑩潤，清光點點。

「來路不明？野種？你最好把話收回去。」唐風華冷笑，心火點燃，已有越燒越烈的跡象。罵她便罷，但沒有人可以侮辱她兒子！

自此上次暗香事件后，他風邪入侵，發熱咳嗽數日，直至這兩天才完全康復。她為他招|妓的行為，令他心寒。雖不憎她，卻也難再做出熱臉貼冷屁股的事。

謝藍心呵地一聲低笑，嗓音嬌嫩帶刺：「你這是在打發本宮？之前本宮賞識你是人才，遣了貼身宮婢去與你結識，孰料你敬酒不喝，狂妄跋扈，今日更是直闖皇宮，當面向本宮挑釁。」

禁園外，他與焱烈間獨有的長哨聲響起，他頓時面色一凜，沉聲開口道：「風華，焱烈有軍情上報，你在這等我。」

「你是誰？」女子仔細端詳她，這才發現她並未穿宮服，愈發狐疑起來。

禁園周圍的卵石https://www.hetubook.com.com小徑色彩繽紛，唐風華百無聊賴，乾脆蹲身一塊塊石頭研究起來。突有一方陰影籠罩，夾雜著濃郁的花瓣熏香，唐風華不急著抬頭，只輕輕眯了眯眼。

軒轅澈繞過水源，往前走去，擦身時手一探，抽走她手中的那朵朱槿花。

「藍妃娘娘！發生何事？」侍衛長恭謹行禮。

唐風華揉著肩頭站起，緩慢地抬起臉龐，一雙晶濯眼眸透射出冰玉般的寒光，與這炎炎酷熱的天氣恰然相反。

軒轅澈「嗯」了一聲，道：「這個衣冠冢已無存在的必要，我會儘快處理。」

「這麼小氣？」唐風華眉梢輕輕斜挑，跟上他的步伐。

「你做何在此擋路？」一名宮裝女子站在她身前，不耐地用足尖踢了踢她的肩，叱道，「你是哪個殿的宮女？見了本宮還不讓路！」

「陛下不怕人言可畏？」唐風華笑了笑，不冷不熱地回道，「或是需要民女喬裝成太監，掩人耳目？」

軒轅澈匆匆離去，唐風華凝看木碑須臾，掌風依稀運起，復又泯滅。算了，就讓它留著吧，等到所有事塵埃落定，她才有真正的新生。

宣了內侍太監前來，過小半刻，御攆已在殿外等候。

唐風華站定於衣冠冢前面，不由微勾起菱唇，似笑似諷。她「死」后，連名字都不能有，可算是無主孤魂。

軒轅澈偏過眸子望她，想解釋，又抿唇沉默。他原是打算，一旦徹查清楚，就追封她元皇后之名，這個衣冠冢只是他一人獨自憑弔的地方罷了。

一陣清風穿林吹來，她發間的朱槿花搖晃欲墜，他下意識地伸出手去，那花兒隨風飄落，跌入他掌心。

軒轅澈暗自一震，她還記得紫鳶說過的話？宮中密林禁地，是他這七年沉澱心靈的地方。每當政務煩擾，疲憊不堪時，他都會去那裡靜坐冥思。前兩年源朝蠢蠢欲動，時常突襲邊防，那時他總是不禁想，如果風華在生，她會有何反擊良策。他已是一國之君，必須坐鎮帝都，若她還在，他們之中總有一人可抽身上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