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昨日雲煙
檀晴正欲起身，卻被江遠遙按住，「你去換衣服，我來開門。」
「我來找你。」他搖晃酒杯，似有醉意，黑曜石般的眼珠像蒙上一層霧氣。
見她淡淡的表情，季朗斂起笑顏，望著她瘦削的側臉，「我來是想提醒你，今天是爸爸的三周年忌日。」
檀晴忽然意識到他可能有什麼誤會，耳根微紅，淡淡道：「沒什麼不方便，進來吧。」
「本人季雲凱，與妻子姚雪育有一子季朗，於2000年代養友人之女檀晴。我因公司破產，多年積蓄所剩無幾，現有別墅一棟，屬夫妻共同財產，我死後所有權歸妻子姚雪。此外，本人在銀行唯一的一筆存款，待我百年之後，由季朗與檀晴各分得50%。本遺囑三年後生效。季雲凱，二零一二年元月。」
「原來如此。」季朗點點頭，他看了一眼木偶般的檀晴，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嘆息道，「只是爸爸的條件……」
察覺到他的情緒，檀晴垂下眼帘，「江遠遙，我們已經分手……以後我的事，不用你再管……」
蕭澈像墜入一個巨大的漩渦中，被巨大的喜悅沖昏了頭。她只想著這個機會是唯一的，不可再得的，而根本無暇思考，為何他會突然向自己求婚！
「周伯伯，身體近來還好？」檀晴微笑地問候，化開短暫的尷尬。
「我去不去，並沒多大意義。」檀晴道，「你知道我對季家的財產沒有任何想法。」她抬頭看著季朗，目光十分坦然。
但其實，真相就是這樣。步步為營的男人也有棋錯一著的時候，只是最後的輸贏，要看這個人心裏，究竟賭的是什麼。
縱然沒有玫瑰，沒有鑽戒，甚至沒有一句「我愛你」，他只是突然地出現在了她駐唱的酒吧——她從國外念書回來還沒正經工作，偶爾在朋友的蝴蝶酒吧唱唱歌。但季朗一出現，她在台上就發現他了，他穿著深色的襯衣和長褲，沒刮鬍子，看起來略有幾分落拓。酒吧的燈光是清淺的藍，斜斜地從他的上方灑下來，映得那一雙深海似的目光既性感又憂傷。
檀晴嚇了一跳，轉身才發現是季朗站在身後，也不知他來了多久，門何時被他打開的。
接下來的日子，她將自己關在家中，像每個失戀的女孩子一樣，發獃，流眼淚，整個人暴瘦一圈。
「哇噻！大家看這裏，有人求婚耶！」身旁一個女孩突然大叫，引得酒吧中無數目光圍聚過來。
蕭澈做夢也沒敢想過，有朝一日她心目中的男神季朗，會突然出現在她工作的酒吧，並且當著眾人的面問她：「蕭澈，你願意嫁給我嗎？」
呂艾忙止住竊笑，「當然不是檀晴，是蕭總監的妹妹蕭澈。」
周律師念完遺囑，將薄薄的紙張反扣于桌面，「大家有什麼疑問嗎？」
酒後的季朗力氣奇大，一手撐住門，接著半個身子都頂到了門板上。
周則容面無表情，將遺囑推至姚雪面前：「你最熟悉雲凱的筆跡，白紙黑字，寫得清楚。檀晴雖沒有繼承權，但云凱有財產贈予的權利。這份遺囑，我只負責公布和見證，至於後面的事……」他頓了一頓，犀利的目光在檀晴的臉上轉了一瞬，「如果是一般客戶，我也管不了，但我與雲凱是多年老友，他託付我辦的事，我一定會負責任地管到底。」
她恍恍惚惚地走出門，打車到晴朗公司。季朗的手機無人接聽，她請前台通報一聲，沒想到得到的回復是，季總在忙，沒時間見她。
「陵園下午再去，你先跟我回家，周律師上午過來，要公布爸爸的遺囑。」
「一個姓蕭的黃毛丫頭。」姚雪的臉垂下來，再抬起時眼中卻滿是疲憊，竟像老了十歲，「檀晴，這個時候，也許只有你的話，能對季朗起點作用了……」
檀晴咬咬唇，「季朗……要和誰結婚？」
他鬆了一口氣，重重坐回皮椅中，「呂艾，幫我準備紅包，要大的。」
記者顯然對他模稜兩可的回答並不滿意，便又追問道：「您和許總曾是情侶，這其實錦城很多人都知道。這次合作是否意味著破鏡重圓？兩人在感情方面……」
電話那端一陣靜默，靜默到檀晴開始後悔打這個電話。也許這個人，連自己的聲音都不願再聽見，這通電話，說不定會被他誤以為是自己想要求和呢。
姚雪斜她一眼：「你不知道？這件事難道不是你造成的？你不肯和季朗結婚，讓他得不到遺產也就罷了，為什麼要逼他娶一個夜店裡的小太妹？」
季家人都猜到遺囑內容必定跟財產有關，但並不清楚具體的情況，所以對這一天的到來還是相當期待的。
一條新聞突然將檀晴從消沉的枯坐中拉回現實：「天霖集團原總經理翟天昭涉嫌受賄、挪用公款案，今天上午八時在錦城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
他的目光落在蕭澈的身上。年輕女孩的臉上已是酡紅一片，她用力地點頭，目光盈盈地望向季朗，像看著自己無限光明的未來：「當然，能嫁給季朗，我無比幸福。」
檀晴一時不明白，「您把話說清楚，我怎麼蠱惑季朗了？什麼娶小混混？」
秋天是最沉默的季節，無聲無息的，天氣微涼，早晚再穿單薄的衣衫，已經覺得不耐清寒了。
「不必了，我拿了鑰匙就走。」他語聲極輕，落在檀晴心中卻如有千鈞。她失望透頂，看來這個男人，對自己是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了。
門外，原本早該走掉的江遠遙依然藏身於光線黑暗的牆角，目送季朗下了樓。他在門外站立良久，當看到窗戶上檀晴安然無恙的身影時，他才放下心來，悄然離開。
檀晴還沒開口，路邊一輛跑車急急剎住。蕭澈從和_圖_書車上火急火燎地跳下來，上前拽住蕭然的胳膊，擰眉道：「哥，你在人家公司門口喊什麼？我就是要嫁他，我鐵了心，誰也攔不住！」
姓蕭，是蕭澈嗎？
周律師繼續念道：「賬上存款五百萬美元，皆留于兒子季朗與檀晴創業生活所用。但，二人必須結為夫妻，存在真實合法的婚姻關係，否則該存款將繼續定存於銀行。十年後，若季朗與檀晴仍無緣成婚，便捐予慈善組織，資助貧困孤兒。此事由周則容律師監督公證，季朗、檀晴中任何一人想要獲得遺產，需持結婚證方可從周律師手中獲知銀行賬戶及密碼。季雲凱，二零一二年九月。」
檀晴默默地望著他消失的門口，鼻子一酸，眼淚險些掉下來。這時一雙手忽然緊緊地抓住她，季朗斷斷續續的聲音傳進耳中：「晴晴，為什麼……你不相信我？」
「是我多管閑事。」江遠遙深吸一口氣，按捺下恨不得將她一把捏死的衝動，一把抓起桌上的鑰匙，「放心，絕不會有下次。」
全世界的星光瞬間墜入她的心河，幸福的花兒一朵接一朵地綻放著。她繼續唱，柔情婉轉，直至最後一個音符消失。所有的掌聲熄滅之後，難得安靜了一瞬的酒吧里突然響起他的掌聲，一聲，兩聲，三聲，清晰響亮，一下一下敲打在蕭澈的心尖上。
「這個你放心，我與銀行方面核查過，都是合法收入。」周則容握拳咳嗽幾聲，繼續道，「十幾年前，你父親在國外一個項目投資了一筆錢，因為是凱旋集團成立前的事情，所以與之後的官司並不牽扯。也許，他病重之後，就收回了這筆資金。」
這就是他的證明嗎？
「檀晴。」他喚她，雙手已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肩頭，「我生日那天……」
但她沒想到是姚雪，更沒想到門一打開，臉上便挨了重重一記耳光——這時她的腦海里忽然冒出「耳光小姐」這個稱呼，也許是自作孽，她送出去的耳光到頭來都被還了回來。
大家在客廳靜靜落座，安嬸送上煮好的英國紅茶后悄然退去。周則容拿出一份文件，環視各位一眼，清清嗓子，開始念道：
這是否意味著他們已經複合，且要以情侶的身份出席公共場合了呢？
而江遠遙這裏一撒手，季朗便重心不穩，咕咚一聲摔進了門裡。
他隨口一說，卻令在場人一陣沉默。
「不好意思，活動要開始了，下次再答覆你好嗎？」江遠遙的臉上帶著疏淡的笑容，說完這句話，鏡頭被切換到舞台上的節目表演。
她將散亂在地上的雜物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拿上換洗衣服，便衝進浴室洗澡。
江遠遙皺眉看著他：「早知門外是個醉漢，我就不該開門。不管你有什麼事，麻煩酒醒了再來。」說罷反手便要關門。
檀晴坐在客廳看「絕對主角」的節目直播，偶爾能捕捉到一兩個關於江遠遙的鏡頭，然而只是驚鴻一瞥，根本不足以解相思。
江遠遙擺擺手，心中如被萬記重鎚敲過。他悔得要死，心痛得要死，一直以來，他都自恃過高，殊不知感情里總是要有一方先做退讓的，為了那些莫須有的玷污和誤會，他竟然就這樣白白失去了她……
季朗伸手摸了下她的頭髮，「我自然知道。但該是你的，誰也搶不走。去一趟吧，媽媽在家等著。」
「你裝蒜也罷，真不知道也罷，總之我兒子這輩子都被你害慘了。」姚雪冷幽幽地盯著她，「如果你還有一點良心，還念一絲季叔叔對你的恩情，你就去勸季朗，讓他趕緊收手，現在還來得及。」
他抹掉那些水珠，感受著那絲清涼，心中卻忽然渴望起她身上的味道，思念她發間清淡的香氣，以及擁她在懷時的平靜與滿足。
「還像往年一樣，先去陵園嗎？」
檀晴聽到蕭澈語無倫次地向她轉述這一切時，內心充滿了痛苦的矛盾和自責，她不知該說什麼。祝福嗎，還是向她講明真相？
「是啊。」男人微微眯起眼睛，大腦卻飛速地運轉著，網上詆毀檀晴的貼子剛剛發出來，就有人聯繫他去拿檀晴丟失的卡……而檀晴也提到，自己根本不記得什麼時候在錢包里放過這張卡。那麼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這張卡根本就沒丟過，是有人故意將打了錢的卡送到他面前，從而讓他相信檀晴的確如網上所說，人在悅眾，背後卻拿著晴朗公司的高薪……
「你這會兒在家嗎？」江遠遙忽然問。
季家客廳里，身著月白旗袍的姚雪正與一位兩鬢花白的男士對坐喝茶。
檀晴更糊塗了，她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自從季朗那天酒醉說了些古怪的話之後，她這些天都沒再見過他。難道他要結婚了？
補充遺囑？檀晴對方才遺囑的內容本就感到意外，這下更有些發懵，扭頭看看身旁的季朗。他也是一臉茫然，看起來對這份遺囑彷彿並不知情。
他伸手想去拉她，卻被檀晴一把甩開，她的臉上已經滿是淚水，嘴角卻掛著倔強的微笑：「好啦！季朗，那50%的財產我放棄，你們季家的財產，我一分也不要！」
兩人驅車趕到季家。路過門外那片紫色的薰衣草園時，檀晴忍不住想起那日江遠遙離去時的背影，孤寂，絕情。
在悅眾，所有人都沉浸在「絕對主角」成功舉辦的欣喜與忙碌里，至於檀晴靜悄悄的離開，並未掀起一絲波瀾。
相比之下，晴朗雖然搶了先機，但因為後期工作未能及時跟上，縱然有完美的方案，活動進行得卻並沒有想象中順利；又因「絕對主角」投資方不惜重金的宣傳，已經沒有多少人關注晴朗公司的那場活動。
所有手續都已辦妥，只wｗｗ.hｅｔｕｂooｋ.coｍ•ｃｏm差總裁簽字。但像她這種沒有級別的小職員離職，只需人事部總監簽字便足夠。
雖然有些失望，蕭澈還是賣力地唱完了這首歌。下台的時候，酒吧的朋友問，蕭澈，那帥哥是你男朋友？
她之前在悅眾便耳聞，是晴朗公司在與天霖合作期間發現的證據，並積極向檢察機關舉證……
她還沒說完，他便迅速打斷她，「十五分鐘后，我到你家。」
「你做什麼？他喝醉了！」檀晴忙跑過來，蹲下察看季朗的額角，「破了口子，我去拿創可貼！」
「晴晴！開門！晴晴！」門外傳來隱隱的呼喊聲。
他還說，我會證明給你看。
周則容噙了口紅茶，微微展了展眉頭，語聲誠懇：「弟妹，你先別激動！我這裏還有一份補充遺囑，是雲凱赴英國治療前最後一次見我時所寫，我念來你們聽聽。」
只是他的目的是什麼，離間自己和檀晴嗎？
「找我？」蕭澈咧開嘴，下巴放在桌面上，歪頭看著他，「說說看，找我什麼事？」
二人目光交接。他的眼神溫柔專註，而她早已淚濕睫毛。他一慌神，手下失了輕重，扯痛她的頭皮，檀晴發出一聲低叫。
十五分鐘，太短了，要快！
「晴晴，不是的！」季朗忽然慌了。她怎麼會這樣想？這件事，自己根本都不知道！
「我沒有碰他。」江遠遙忽然賭氣般地說出這句話。檀晴抬頭看看他：「我知道，只不過他醉了，讓你別跟他計較而已。」
秋雨綿綿，站在二十二層的高樓往下眺望，整座錦城都好似籠罩在煙雨之中。
她拎起一件上衣，胡亂套在浴巾外，上前打開門。
呂艾倒了杯熱水過來，歉意道：「都怪我多嘴。反正十五號那天還要錄節目，您就別去了。但紅包是不是需要我替你備一個？畢竟新娘是蕭總的妹妹……」
「永遠么……」季朗喃喃，頓時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氣，癱坐在地上，面色灰敗，「我辛辛苦苦創立晴朗，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和你一起執掌未來……現在你說，永遠不可能……」他扳住她的雙肩，「你看著我，晴晴，我知道你還是不相信我，對不對？」
「簡直滑天下之大稽！季雲凱犯什麼糊塗病？竟會留下這樣荒唐的遺囑！」從沙發上憤然起身的姚雪面色漲紅，怒視了檀晴一眼，道，「這要傳出去，還不被人笑話死！」言畢轉臉指向周則容，「周律師，你倒是說說，季雲凱當時究竟怎麼想的？難道這件事他沒告訴你？」
天氣陰沉，才上午時分，客廳里便沉悶昏暗得猶如傍晚。
她一轉身，披散於肩頭的濕漉漉的頭髮上有幾滴水濺到了江遠遙的面頰上。
「蕭澈！你腦子進水了！」蕭然氣得大罵，甩開妹妹的胳膊繼續往裡沖，「無論如何，我也得要季朗一句話，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不能就這麼稀里糊塗地把你嫁出去，他必須要保證你幸福！」
「問你一句話。」他放下酒杯，忽然定定地望著她。
她猛地抬頭，看到電視畫面里站在被告席上的男人，正是翟天昭。
彼時她正在唱一首經典的英文老歌《I will always love you》，她將目光轉向他，以為會像每一次那樣被忽略或者直接拒絕，沒想到他迎上目光，沖她淺淺一笑。
的確如此。
姚雪在身後抱住雙臂，臉色僵冷地看著她：「你不要是你的事，我兒子怎麼辦？你們不結婚，連小朗那份他也得不到！」
門被拍得山響。她低頭摸索半天才找到拖鞋穿上，慢騰騰地走到門口。她怕外面的人是季朗，更怕是江遠遙。
姚雪的臉色已變得難看：「周律師，這話什麼意思？是擔心我們母子搶檀晴那份財產？」
江遠遙拍了下桌面，「快說啊！」
他說，檀晴，我不是為了錢才想娶你。
呂艾瞪大眼睛：「您是說那張兩個月轉賬十八萬的卡？這個孫鳳池沒說，不過要真是他拿的，又怎麼會不小心丟了，被人送到公安局？」
呂艾將手中的一沓報表放到辦公桌上，「這是市場部送來的調查表，江總請過目。」
若說在這場賭局裡，季朗賭輸的是自己的心，那麼江遠遙賭輸的，卻是檀晴這個人。
說完，她快步離開了季家，並且發誓，再也不踏進那裡一步。
周則容仍然一派悠然，只是看檀晴和季朗的目光中多了一絲內容。他端著茶杯，緩聲道：「遺囑的內容，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但我相信，既然雲凱這麼寫，一定有他的理由。」
聞言，季朗幽深的瞳孔緊縮，衣袖下的手指悄然攥攏成拳。
季朗來找過她許多次，卻沒有一次進得了門——她換了新鎖，他即便有鑰匙，也不能再隨意出入了。
「對不起！」檀晴忽然關上了門，將那個相貌年輕但神態蒼老的婦人隔在了門外。
季朗彎彎唇，「你唱得很好。」
檀晴乖乖地坐下，男人好看的唇角隨即彎起一個弧度，聲音也變得溫柔：「我幫你。」
檀晴回過神，艱難地扯了扯嘴角：「對不起，恕我無能為力。」
「把我門上的鑰匙留下，老這麼神出鬼沒的，能把人嚇死！」她不滿地瞪他一眼，拍拍胸口。
難得一個晴好的日子，檀晴翻出存了一季的秋裝和棉被，該洗的洗，該曬的曬，用忙碌的勞動來填充寂靜如死的日子。
而季朗呢，他站在那裡，高高大大的一個男子，俊朗，美好，然而此刻卻頹然黯淡得如蒙了塵的明珠。他啞然失色，立在那裡，滿懷歉意地看著她，一句話也不說。
「晴晴，你為什麼不相信我？為什麼不信……」他好像沒聽見她的話，死死扣著她的手，重和-圖-書複同一句話，「為什麼不信……我是真的愛你。」
她轉身即跑，卻被一聲冷喝叫住：「站住！」
江遠遙笑起來，身旁的許靖墨也露出矜持的微笑，兩人對視一眼。還是江遠遙開了口：「我與許總是故交，此番合作雖歷經波折，但終究圓滿，希望活動也圓滿成功。」
檀晴呆住了，站在原地，久久沒有說話。她看看姚雪，這個曾一度被她視作養母的人，曾一度想與她握手言和的人，終究對自己，沒有半絲感情。
周律師的話音落下，偌大的客廳一時靜悄悄的，唯有牆角的英式大立鍾發出沙沙的走針聲。
「媽媽，周伯伯，我們回來了。」
呂艾搖搖頭，「他不說。這個男人也真夠渣的，檀晴好歹跟他好過一場，居然這麼出賣前女友……」說著突然意識到失言，忙捂住嘴，看了眼老闆的臉色，訕訕道，「對不起。」
真的愛嗎？檀晴坐在冰涼的地板上，不由苦笑起來，「季朗，你怎麼敢保證，你是真的愛我？如果沒有那筆錢……」
「看來這個人還有點腦子。」江遠遙一臉嘲諷，「季朗給了他多少錢？」
「五百萬美元不是個小數目。首先我必須確定這筆存款是否存在，其次，是否合法……」季朗說著苦笑起來，「當時公司破產，看爸爸沮喪落魄的模樣，我還以為他真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沒想到……」
懷著忐忑的心情，檀晴終於撥出了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嘟——嘟——」漫長的撥號音令她手心出汗，心也緊緊地攥成一團。忽然電話那端傳來低沉的男聲：「喂？」
「你有沒有想過要翩然離去，但內心依然渴望留下。」
季朗的眼神深幽，握著她的手指冰涼如石，聲音也涼涼的：「我問你，蕭澈，你願意嫁給我嗎？」
「我不需要那筆錢！」 季朗像被戳中了傷口，突然變得暴戾，他抓起手邊的花瓶扔向遠處，恨恨地道，「我承認，為了和你在一起我使了許多手段，但是我不是為了那筆錢，才會想娶你！誰知道怎麼會突然冒出那筆存款！」
蕭澈被他認真的神情嚇住，不由訕訕道：「什麼話？」
她拿出手機，翻出那個號碼，看了又看，卻撥不出去。
「晴晴呢？為什麼是你來開門？」他手扶門框，勉強撐住身子。
果然敏銳的記者提到了這個問題，電視畫面中，女記者笑問：「江總，聽聞您和冠名商華深地產的許總關係匪淺，有網友稱您二位為才子佳人，您怎麼看？」
「在，不過……」
她剛剛洗完，正裹著浴巾擦頭髮，門鈴便叮咚叮咚地響了起來。
他微笑地看著她：「唱得好極了，可以點一首《心雨》嗎？」
江遠遙平靜的眉目在檀晴出現的一剎那有些許波動。他穿著一件淺藍色襯衣，愈發顯得膚白唇紅，眉眼清朗如晴空星辰。他略略蹙眉望著她，只一眼，便將目光調轉向她家的客廳，「今天方不方便？」
蕭澈愈發開心，明如清泉的眼睛彎成月牙，「謝謝！」她忽然想起上次開車碰到檀晴的事，心頭沉下來，「檀晴她沒事吧？你今天來……」
他說，這一生，除非你情願，否則我永遠不會和你結婚。
姚雪說得對，自己是禍水，不僅害了季朗，更害了無辜的蕭澈。
她斗膽地伸出手摸摸季朗的額頭：「你沒發燒吧？難道喝醉了？」
是的，縱然滿腹怨恨，她仍然忍不住想他。
檀晴抱著收拾好的東西下樓時，在大樓液晶屏上看到本地新聞，播報的正是「絕對主角」的活動盛況，鏡頭停留在主辦方悅眾總裁江遠遙的臉上。他正接受記者採訪，深色西裝，淺色襯衣，英姿勃發的樣子。而檀晴留意到，他領帶的顏色，竟與身側並肩而立的華深地產負責人許靖墨的套裙是同一個顏色。
她不禁想起那一次，他和她彼此交融，親吻著對方的肌膚，說著永不分離的話……然而再多的柔情蜜意，終是成了昨日雲煙，再沉迷，便只有無休無止的痛苦。
電視開著，其實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的，也許只是為了驅散滿室的孤獨。
「是啊，按說他這種迅速崛起的行業新貴是比較受人矚目的，但從沒聽說過他有女朋友，怎麼會突然訂婚……」她說著，忽然察覺眼前的人面色煞白，連鼻尖都沁出細密的汗，忙問，「江總，你哪裡不舒服？」
「鑰匙在那裡，你拿走吧。」
「謝謝。」
吹到眼睛前方的頭髮時，他微微彎腰，溫暖的手指擦過她的額頭，撩起一縷黑髮，用小風輕輕地吹著。
季朗笑笑，上前關掉電視，在她身旁坐下，「翟天昭這事，費了我不少心思。怎麼？一絲感激也沒有？」
「蕭師兄。」一道淡淡的男聲響起，季朗西裝革履地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他看向蕭然，「你放心，我既然要娶她，就不會讓她受委屈。至於幸福，你可以問蕭澈，我認為，她覺得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記得我說過，姓翟的這仇，我一定幫你報。」她正入神地看著新聞，背後忽然悠悠地傳來一道聲音。
悅眾集團里，江遠遙憑窗遠眺，清好的眉宇習慣性地微微蹙著，眼睛盯著窗外，不知在想什麼，連有人敲門也未曾發覺。
「所以……我必須證明給你看。」季朗忽然站起身，目光和神情格外清明，看不出絲毫醉意，他微微側身，轉首看向蹲坐在地板上的檀晴，嘴角勾起一抹憂傷的笑容：「晴晴，除非你親口說願意，否則，我季朗一輩子都不會和你結婚。」
「有事嗎？」他緩緩地道。
她倒一時啞然，半晌才「喂」了一聲，說：「我是檀晴。」
她穿著這樣，是打算引誘自己嗎？他的唇悄m•hetubooｋ.ｃom.ｃｏｍ然翹起，眸中一抹波光暗動。
她轉身，看到季朗如困獸般通紅灼熱的眼眸，有些害怕。她用力推他的手，「季朗你先放手，我幫你處理一下傷口！」
她忽然明白了那晚季朗的話。
呂艾再說什麼，江遠遙好像都沒再聽進去。忽然他從自己的神遊中回過神來，捕捉到呂艾口中的幾個字：「你剛才說什麼？誰訂婚了？」
但他搖搖頭，在一個桌子后坐下，靜靜地看著她。
「我會證明給你看。」他說得很堅決，轉身離開的姿勢，也很堅決。
「各得50%？」姚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周律師，你別是弄錯了吧？剛才遺囑中也提到，檀晴是替別人代養，她並沒有合法繼承權，雲凱便是再喜歡她，也不能拿季家僅存的積蓄開玩笑！」
很老的一首歌，甚至還些土，但蕭澈還是欣喜地點點頭。她唱完女聲部分，將到男聲部分時，她示意工作人員將話筒遞給他。
江遠遙裝作沒聽見，屈指彈彈桌面，「他沒說自己還偷了張銀行卡？」
能這麼做的，只有一人。
季朗目光複雜地看了她一眼，轉向周則容，「周伯伯，請原諒家母的失態，的確是因為遺囑的內容太令人意外。」
蕭然再想說什麼，但看看自家妹妹一臉痴迷的模樣，只能無奈地嘆息。他目光掃到一旁的檀晴，像發現救星般地忙扯她過來：「檀晴，你告訴蕭澈，他們其實並不合適……季朗明明……」
「絕對主角」進行得如火如荼，走在這座城市裡，到處都能看到關於這場沸沸揚揚的選秀活動的宣傳廣告。
檀晴不知自己該保持怎樣的表情，總之，這個人，這段感情，是覆水難收了。
他希望她永遠留在季家。可事與願違，他一過世，檀晴便離開了。想到這裏，她覺得自己特別不孝，儘管有種種原因。
檀晴忍住喉頭的哽咽，「你家鑰匙還在我這裏，有機會的話，讓人來取一下吧。」
再一次重溫老電影《聞香識女人》，看到劇中人翩翩跳起探戈，她忍不住淚流滿面。
「我知道。」他的聲音波瀾不驚，這麼久不見，再次聽到他的聲音，像隔著萬水千山。
像晴空突然劈過一道閃電，他渾身顫抖，但拚命克制著，唇色微微泛白，連額頭都沁出一層薄汗。他半晌才發出喃喃的聲音：「怎麼會這麼突然……」
居然還有這麼愚蠢的人？先將她當成誘餌放進悅眾，然後又千方百計地讓誘餌的身份暴露，從而使其回到自己的陣營。
還是那句話，他和她，也許只能這樣了。
「蕭總監，」檀晴冷冷地打斷他，「你要我說什麼？」她收起微笑，平靜的目光在兩人臉上轉過，「季朗和蕭澈，郎才女貌，我……祝福他們。」
周則容瞧他倆一眼，笑道：「你倆青梅竹馬，看起來也般配。怎麼？不願意？如果不能結婚，五百萬美金，只能留給銀行了。」
砰砰砰——！門口傳來巨大的聲響，似是有人敲門，然而聽那動靜，倒更像是砸門。
她不敢承認，又不捨得否認，只好笑笑，快步走向季朗。
江遠遙眉頭微動，靜待下文。
他邁開長腿在沙發上坐下，環視周圍，一切如舊，只是當目光落在客廳中間剛剛出浴的小女人身上時，免不了有片刻失神。
提到鑰匙，她忽然想起什麼似的，丟下手中的遙控器，在卧室里一通亂翻。
周則容頷首：「沒關係，我理解。」
即便酒醉，他也認出開門的人是誰。江遠遙，他和晴晴不是分手了嗎？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好，好。」周則容笑看她一眼，拿起身邊的公文包，「既然都到場了，開始說正事吧。」
季朗站起身，挺拔的身姿在酒吧里格外顯眼，如水的聲音在周圍緩慢柔情的音樂中盪開，「我想問，如果我想結婚，你……願意嫁給我嗎？」
周則容是錦城有名的律師，有自己的律師事務所，與季家人也是老相識。他見季朗與檀晴一起回來，一個神采俊朗，一個清麗可人，不由泛起笑容，對姚雪道：「這兩個孩子越長越好了，雲凱若在世，一定十分開心。」
荒唐！他三十歲了，為什麼任性起來像個十三歲的少年？拿自己一生的幸福去做賭注，不，還有一位無辜的姑娘！
「我願意！我願意！季朗，我一萬個願意！」在周圍人的掌聲和歡呼聲中，蕭澈度過了這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刻。
她抬起的手臂卻被他輕輕按下去。江遠遙隨手拉過牆角的一隻凳子，對她道：「坐下。」
姚雪來找檀晴的時候，她正坐在電腦前投簡歷，她打算再找個工作，生活總得繼續，她總要糊口。
「狗屁理由！無非是為了那個賤人……」惱怒之下，姚雪口不擇言，還待再說什麼，忽然被一旁的季朗拉住，「媽，你先冷靜一下！」
「江總是說孫鳳池？」呂艾轉轉眼眸，「查清了，基本可以確定，上次方案泄露的事與檀晴無關。」
過了一會兒，她捏著一枚亮晶晶的防盜門鑰匙走出房間，嘴角溢滿欣悅的笑容。
「入秋天涼，洗了頭髮要及時吹乾。」他淡淡地說完，招手示意她，「過來。」
她在門口遇到蕭然正匆匆忙忙地往晴朗里沖，看見她忍不住火大道：「檀晴，你倒是問問季朗，他跟我家蕭澈怎麼回事。結婚不是兒戲，不是他對外公布一句就行。把我蕭家人當什麼了？虧我還當他是哥們兒！」
有了這個理由，再給他打電話，可能就沒那麼尷尬了吧！
她抬頭看著姚雪：「姚阿姨，您這是什麼意思？」
江遠遙想說的話頓在口中沒能說完，他蹙眉，看了看門口。
檀晴換好衣服出來，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季朗坐在www.hetubook.com.com地上，額頭許是撞在了地板上，冒出几絲鮮血，而江遠遙面色清寒地站在那裡，一臉漠然。
他默默地注視她走動的身影，然後起身進了盥洗室。
檀晴垂眸，「好，我去拿。」
他讓服務生開了一瓶洋酒，一個人喝掉大半瓶。
他本是開玩笑的口吻，檀晴卻猛地霍然起身，冷冷的目光像刀子一樣扎進了季朗的臉龐：「這一切……都是你計劃好的吧？」她的聲音喑啞，語調卻充滿深深的諷刺，「所以你才會對我好，所以才會突然表白，所以才會步步為營，使我無法在悅眾立足……這五百萬美金，才是你的最終目的吧？」說著檀晴忽然笑起來，「原來是這樣！季朗，枉我曾經天真，枉我也曾為你哭為你笑。我還以為無論發生什麼，你都會是無條件對我好的那個人……」
門一打開，撲面而來的是濃濃的酒氣。季朗面色酡紅，襯衫衣領半敞著，不知喝了多少酒，歪著靠在門框上，目光迷離。
檀晴默然，其實事情過去那麼久，她已經沒那麼放在心上了。可季朗這人同她不一樣，也許他信奉的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呼呼的暖風吹在發間，他的手指輕盈若風，一下一下地在她的髮絲間輕撥著、撩動著，偶爾指尖觸到檀晴的脖子與耳垂的肌膚上，便會引發她一陣小小的戰慄。
檀晴也察覺到尷尬，指指茶几上的紙筒，「這裡有茶葉，飲水機上有乾淨的水杯，你自己倒水喝，我……我先換衣服。」
季雲凱去世前曾立下遺囑，但內容究竟是什麼，誰也不知道。他將相關事宜都交給自己生前好友周則容律師操辦，而且言明三年後遺囑才能公布。
呂艾發覺沒人回應，只好推門進來，作勢輕咳了幾聲。
蕭澈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因為根本不敢相信這樣的話會從他的口中說中，就好像她雖然渴望中五百萬，但真正拿到那張彩票，卻以為是做夢一樣。
「禍害！」姚雪豎起柳眉，眉心的皺紋里積攢著莫大的憤怒，「我好端端的兒子，不知受了你什麼蠱惑，竟瘋了，要娶一個小混混！」
「笑話！」姚雪的聲音像突然墜地的瓷品，響亮而刺耳地炸開在每個人心頭。
「我按您的意思找到孫鳳池，這個人最近比較落魄，給了點錢，便什麼都說了。檀晴那晚確實是突發腸胃炎，被孫鳳池送到了醫院。但他這個人很沒道德，不僅翻了檀晴的包，還動了裏面的東西。」呂艾頓了一頓，「不知出於什麼目的，他偷看了U盤裡的資料，發現裏面是悅眾的活動策劃案，他主動聯繫了季朗。」
檀晴拿著鑰匙出來時，發現江遠遙正將電吹風的插頭往插座里接。
他以為他們之間的感情就是最大的籌碼，沒想到，他還是將她弄丟了。
「季朗。」呂艾一字一句地說，「晴朗公司對外發布的消息，季朗于本月十五號在億天酒店舉辦訂婚宴，還給您送了請柬。」
「呵。」他發出一聲嘲諷般的嘆息，忽然覺得心神俱累，原本想說的話，想問的問題，此刻都沒有了慾望。
她站在那裡，挪不動腳，但肩頭後背的確一片濕涼。於是她慢慢走過去，打算接過電吹風。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緊攥在手心，目光直逼她的臉，「你只需回答，願不願意！」
「你說什麼？」江遠遙擰眉打斷她，剛剛送到唇邊的水杯嘭地脫了手，水花濺在手背上他也顧不得擦，「新娘是蕭總的妹妹？不是檀晴！」
檀晴搖搖頭，怕淚水滾出來被他看見，只一味地埋下頭，將臉躲進頭髮里。
季朗。
「對不起！」他忙按掉開關，一臉的尷尬和歉意，「我頭一回幫人吹頭髮，弄痛你了。」
事已至此，她辭職順理成章。
玻璃花瓶撞在茶几腿上隨即粉碎，檀晴望著那一地碎片，心中一片荒涼。她看著季朗，輕聲道：「我相信你又能怎樣呢季朗？你知道，我和你，永遠……不可能。」
「好，你放那裡吧。」江遠遙說著走過來在桌前坐下，隨手翻了翻報表，似是想起什麼，「我上次讓你查的事怎麼樣了？」
呂艾先愣了一下，繼而抿唇，差點笑出來，原來剛才那一副要了命的樣子是誤會檀晴是新娘！
檀晴丟掉電話，頓時忙亂起來。她看看四周，覺得房間髒亂不堪，連自己也是憔悴蒼白的，穿著寬大的家居服，頭髮也沒有洗，亂糟糟地披在肩頭，活脫脫的一個黃臉婆形象。
檀晴一怔，扭頭看著他：三年！她的季叔叔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三年了嗎？時間過得可真快啊！她想起最後一次見季雲凱時，他說，晴晴，真希望你永遠都是我的孩子。
愛情里的人，總會越愛越小心。被愛的人有恃無恐，不被愛的人，唯有將自己越放越低，好像深愛是一種過錯，好像不被愛是一種罪過。
檀晴沉鬱而幽冷的目光投在姚雪身上。她靜坐著，默不作聲，好像剛剛發生的一切都與自己無關。然而那蒼白如紙的臉色和搭在膝蓋上微微顫抖的指尖卻無聲地泄露了她內心的波瀾。
「謝謝你來聽我唱歌。」蕭澈小心地說。
窗前的人聞聲轉首，「什麼事？」
不是檀晴，那就好，那就好啊！
但檀晴對這份遺囑並不感興趣，她不奢望得到季家的財產，能平安健康地從九歲長到成年，她已經非常感謝季雲凱的照顧。對她而言，他給予自己的父愛，比財產什麼的，珍貴得多。
不，這太殘忍！
檀晴忙拿起手機，給蕭澈打了電話。她知道這個姑娘有多喜歡季朗，一旦季朗提出要同她結婚，于蕭澈而言，那豈不是幸福從天而降？
蕭澈結結巴巴，心狂跳到快要停止，「你……你再說一遍，我沒聽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