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豇豆苗苗
四
「仙君哥哥！」我迅速抬起頭來看他，眼中水波盈動，「請你帶我去妖界吧！無論如何我都要將琺琅帶回來！」
「……豇豆仙子只怕是被『博陵第』三字嚇到了，並非有意冒犯聖君，還請聖君萬不要在意。」
「……為何不許去？」我咬著下唇看他，很是不甘。弄丟本門聖獸是大罪，按照門規要被罰杖刑三百，不死也要脫層皮呀！
我摸摸臉皮，難解心頭疑惑。
丟掉琺琅尚算小事，協助重犯越獄就是彌天大罪了，也不知道天青辦事牢靠不，反正我是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縮在廣袖裡的手，將拂塵攪了又攪，繞了又繞。
前面人忽然頓住了腳步。
我繼續笑眯眯不說話， 選擇性失聰。
——莫非此君忘記方才那兩隻被丟去阿鼻地獄的妖怪了？還說什麼不會有邪氣侵身，本仙姑可是被他們打得都吐血了啊！
——莫非是我哪裡長退化了？
耳畔立刻響起天青略顯做作的咳嗽聲。
黑無常的臉騰地一下變紅，他張嘴正想說話，臉卻被一片寬大的袖子遮住了。
「小豇豆。」
「……黑兄你就轉過身來吧，不然這小豇豆不會安心。」
「——為什麼要喜歡？」
船夫聽見我們的對話，終於出聲，艱澀暗啞猶如銹跡斑斑的銅器：「只因我相貌醜陋，怕仙子看了受驚，所以才沒有主動招呼。」
「不知仙子覺得……」天青張口正要繼續問話，卻見黑無常帶著一個跟他類似打扮的人走過來，白衣白褲白帽加鏈條。
回頭一看，天青的兩道劍眉斜斜飛入雲鬢，眼中何止冰河世紀，簡直是山雨欲來的2012了。
「讓仙君哥哥見笑了。」
「既然同是仙友，為何不轉頭過來打個招呼？」我癟嘴表示不信，沿途這船夫一言不發甚為沉默，肯定有什麼古怪。
——方才見黑白無常對他態度恭謹，可以料想他的話一定是極為算數的，要是由他搭線，不愁見不到仙君哥哥。
「……沒有不正常呀……」恍惚中，我聽見天青喃喃自語的聲音。
「不許去妖界。」
「仙子，這是白無常。」這回黑無常學乖了，先向我做介紹。
天青不動聲色鬆開我的袖子，一瞬間里又恢復了無情面癱男身份。
他站在雲中靜靜凝望我，眉目幽遠，帶了一絲難解的惆悵。
「哎呀！」我嬌嫩的鼻尖撞上他堅硬的後背，疼的咬住了舌頭。
都說看女人是否有魅力，首先得看她的追求者數量和質量。想當年前我豇豆紅剛升仙入籍，也曾有數位仙君對我或明或暗的表示好感，只可惜後來都無疾而終，近些年來更是淪落到小姑獨處無人問津的地步。
「聖君如此宅心仁厚，怎會捨得讓琺琅在博陵第受苦？」我的馬屁拍的那叫一個響亮，「既然我不能獨自去妖界，唯有請法力無邊的聖君出山護航了。」
「仙君哥哥，我、我沒有被嚇到！」由於太過激動，我竟有些語無倫次起來，「我只是沒有想到你竟然長的這樣好看！」
「對不起，嚇到仙姑了。」黑無常臉色一暗，迅速將帽子扣回腦袋上。
天青不知道從哪裡找來個臨時船夫，帶著我們渡過怒火滔天的忘川河。
我跟著他度過了忘川，翻過了群山，最終回到了芳草門前。
「仙子以為，廣寒宮裡的嫦娥長的又如何？」天青又冷聲問。
估計是聽見天青來的消息，但凡能想到的妖怪全都出來溜達了，一路上到處鬼哭狼嚎，更有人不畏艱險不畏阻塞三番四次重複路過，然後就扭著脖子使勁朝我們這邊看，扭啊扭也不怕扭脫臼。
我似懂非懂點點頭，聽得後半句，心頭總算大石落地。
悄悄垂下睫毛，淚珠兒冒出眼眶，鼻尖也紅了大半個。
「沒有沒有。」我嘻嘻的笑，指著那犀牛怪頭頂的眼睛，「仙君哥哥，這該不會是二郎神的親戚吧！」
黑無常跟我們打了聲招呼，說是去跟閻王通報，牛頭馬面遣散那些看熱鬧的妖怪，大殿前終於只剩我跟天青二人。
罷了罷了，這群活在謊言里的人是不會理解的。
博陵第，妖界最幽深的府邸，也是妖王的宮殿。
「走了！」天青從牙齒縫裡丟下一句話，轉身離開。
既然天青不讓我去，我就不要當著他的面去唄，明的不行咱就來暗的，曲線救國也是一出妙計。
我幾次想張口，最終還是將ｈttｐs://ｗｗw•hｅtubｏｏｋ.cｏｍ.ｃom頂撞的話默默吞了回去。
在我跨進大門前，天青低沉醇厚的聲音終於響起。
沒關係，天青健忘是好事，他要是一併忘記我打他一拳的事實，還賺了。
「不！」我大叫一聲站起，緊緊握住黑無常的手腕。
黑無常一愣，隨即苦笑，似自嘲，也似內疚。
天青機械的聲音冷不丁躥出，一旦他改口叫我「仙子」，那就證明他在生氣了。
前面人沉默了半響。
於是黑無常無奈脫掉高帽，轉頭朝我微微一躬身：「豇豆仙子，久聞大名了。」
天青的聲音似乎在強忍笑意。
「聖君說的對，妖界魚龍混雜陰險難測，仙子這涉世未深的樣子，還是不要去的好。」黑無常接過話茬，英俊的臉上滿是誠懇。
「瞪什麼瞪！」氣上心頭，我再也不願對天青陪笑臉了，憤憤回嘴，「就是拚命我也會把琺琅奪回來，到時候要殺要剮隨便你好了！」
「……沒想到仙姑居然被我的容貌嚇傻了。」
「公認的天界四大花旦之一，艷麗嫵媚不可方物。」
「記得。」我點點頭，語調輕快，「我知道自己會被處以三百杖刑。」
「不會是剛從牢里跑出來的吧……」我忍不住小聲嘀咕。
「這是黑無常。」天青低聲笑道，「那鎖鏈是他的法器。」
天界和妖界向來不和，互相看不順眼，什麼都要競爭攀比，如今琺琅這種珍貴神獸落到妖王手裡，只怕很難再要回來了。
待他抬起頭來時，剛好一陣清風吹過，將他那原本遮住面頰的中分長發吹起。
我朝黑無常羞澀一笑，以十分淑女十分嬌柔的姿態側身屈膝，優雅而從容將拂塵撿起來。
黑無常斟酌惴惴不安開口，卻是向著天青。
當我跟一隻三眼犀牛怪對看的津津有味兩兩相忘的時候，黑無常終於忍不住了。
「做個單純的仙子不好么？」
——沒了琺琅，我遲早都要被大刑伺候，被神仙砍和被妖王砍還不都是砍？我豇豆苗苗超脫了！
想到芳主失望的神情，又想到琺琅嬌憨的模樣，我鼻子一酸。
「仙子很高興？」天青的聲音就像石頭一樣又冷又硬，「你可還記得自己弄丟琺琅的事？」
我是真心覺得冥界的仙和_圖_書人比天界的好看，以前也發生過類似的情況，不過那時大家都不相信，還指責我總愛說反話以標榜自己與眾不同。
黑無常大概沒想到我這麼聽話，又是一愣，嘴角慢慢綻出一個足以傾倒眾生的笑。
哀怨的看了天青一眼，在被拖離幽冥殿以前，我悄悄將自己親手繡的水帕扔在地上。
——那是怎樣的一張臉啊！
怎麼會不高興？文藝女青仙的春天到了呀。不過我當然不會直接這麼回答，那太傻了。
我頓覺耳根子發燒，低頭羞澀一笑：「哪裡，哪裡……都是志同道合的仙友嘛。」
——你個黑心肝的，怪不得要先變一朵雲給我，原來是做卧底用呀！
我順著他眼光看去，這才發現拂塵不知於何時脫開我的手，靜靜躺在了地上。
那白無常見我目光炯炯，很有些尷尬，於是跟他兄弟一樣開始甩動頭髮犯傻：「我相貌太過駭人，怕是嚇住仙子了……」
「敢問豇豆仙子，覺得你家芳主長相如何？」
——走？怎麼可能走？本仙姑還沒跟黑無常談論人生理想奮鬥目標呢！仙君哥哥你喜歡什麼樣的仙子啊？將來打算生幾個小孩呀？男的還是女的……
我是越看越陶醉，越看越幸福，幸福的忍不住也咧開嘴。
「……無論如何，你都不可邁入妖魔二界。」天青似是嘆了一口氣，「琺琅的事，我會想辦法。」
「別！別!」我趕緊伸手制止他的不理智舉動，老是甩劉海你們脖子痠不痠呀，「實不相瞞，我很欣賞二位，二位能在不被人看好的崗位堅持幾千年，貧賤不移威武不屈，簡直是我的偶像啊！」
我側頭看向天青，發現他的臉色確實有些不好看。
「我沒有……」我正想著急辯解，忽然想起那個天庭最大的秘密。
渡過了忘川，黑無常帶著我們來到閻王殿。
我只覺得臉都丟盡，抹乾面頰上的淚，回頭倔強看他，下巴高抬。
「白無常可是有琺琅的消息？」天青冷冰冰的話語突然插了進來，非常的不合時宜。
「你修為太淺，仙氣未穩，不能接觸妖魔界的一切事物，免得沾染邪氣墮入歪道。」天青回答的理所當然。
——雖然他的臉一直都不好看，但至少以前臉色是正常的，不會像如和_圖_書今澆注了沉甸甸的鉛一般。
一路沉默。
從背後望去，只見那船夫黑衣黑褲黑高帽，拖著一條長長的鎖鏈，十分地有朋克范兒。
看什麼看？沒看過美女嗎？我也朝他們狠狠瞪回去，反正這等銷魂的美男子，離開了幽冥界也很難見著了。
他側過身居高臨下的看我，眼中彷彿有冰河沉睡三千年。
我頓覺心中難受異常——如斯絕色啊，為毛要一直遮著臉呢？
「……還算湊活吧。」我猶豫片刻，含糊嘟噥過去，「你幹嘛拿我跟她們比……」
——哎？怎麼會有如芒在背的錯覺？是誰在扯本仙姑的袖子？！
「那仙子覺得你自己呢？」天青竟然窮追不捨起來。
「稟聖君，無常已經四處打探過了，那琺琅香獸誤闖冥界后，被妖王的妃子捉走，如今正關在博陵第里。」白無常對著天青垂頭，態度恭敬。
「當然很美很美。」我脫口而出。
「仙子可有受驚？」
「沒想到仙姑這麼理解我們！」白無常用「知音啊可找到你了」的熾熱目光看著我。
「……你喜歡黑無常。」天青的聲音幽幽傳來，無悲無喜，沒有疑問，只是陳述。
「能和聖君一起去妖界遊歷，即便是要被罰杖，也是很多仙子夢寐以求的，為何不能高興？」我選擇了一個最可能讓天青滿意的答案。
「你怎麼知道我會帶你去妖界？」天青一聲嗤笑。
我色厲內荏的呵斥他：「無論美醜，都不會改變我對你的態度！」
「仙子真是好心人。」黑無常只當我是安慰他，慘白了臉，轉過身繼續划船。
心事被人說中，我只覺得臉頰燒的都要化掉了，只好吞吞吐吐道：「也不知聖君可否幫我做個媒……」
「啊！」我禁不住叫出聲來。
心頭忽然一轉，趕緊怯生生探到：「那、那冥界總還能再來吧？」
我點頭微笑，心想白無常也挺驚艷的，雖然比起黑無常來還差那麼一點點。
「仙子……」安靜詭異超低氣壓下，黑無常欲言又止的聲音傳來，隱約帶著一絲憐惜。
話音剛落，只見黑白無常二人都用一種既害怕又詫異的眼光打量我。
「那你還高興什麼？」天青的音調非常奇怪。
天青聞言皺眉，瞟了我一眼，目光亮如火炬，照的我一顆和圖書嬌嫩芳心拔涼拔涼的。
——看你乾的好事！我知道他肯定是這個意思。
——這是什麼怪問題，芳主不美的話，那呂洞賓怎麼會糾纏她幾千年？
這是真心話，我豇豆仙是個沒有背景的草根，平日里免不了要對天青之流的上仙溜須拍馬奉承幾句，哪有勾魂使者般鐵面無私？
我沒好氣白他一眼，全天庭最不正常的就是你了好吧？
一路上氣流平緩，暖風穿過衣衫和長發，我禁不住愉悅哼起歌兒來。
「你竟把我看成那以貌識人的庸俗之輩！」
我答的毫不遲疑，本座向來對嫦娥的美貌心悅誠服，那可是讓天蓬元帥落馬的大人物。
我自覺從未被帥哥這樣溫柔關心過，心頭一暖，臉上飛出兩朵紅霞來：「多謝仙君哥哥好心，倒是小仙考慮不周，魯莽了。」
黑無常慘白的麵皮有些泛紅，吞吞吐吐道：「仙子又拿二郎星君開玩笑呢……」
那裡上面有我的聯繫方式和門牌號碼，不愁黑無常找不到。
唉，真是美色誤人呀。
「噗噗」，我腳下的彩雲居然自己動了起來，跟著天青的背影飛速移去。
我想肯定是因為自己方才脫口而出的話忤逆他了。天青是與玉帝平起平坐的聖君，怎能被我這樣的小輩頂撞？心裏有些懊悔，但更多的是義無反顧——罵都罵了，狠話也放了，他要拿我怎樣呢？
於是收口，掉頭，惴惴不安看向身旁——天青正靜靜望著我倆，神色難以琢磨。
「仙子多慮了。」
「冥界管事的都是仙人，怎能跟妖界那種污穢之地相提並論？」天青冷笑，言辭間很是不屑，「再說你一直跟著我，又怎麼會有邪氣侵身？」
天青的臉色越發難看，已經進階到我再看他一眼就會忍不住選擇自爆的程度。
「咳咳，總之呢，仙君是很好看的……」我鬆開黑無常的手，假裝鎮定的坐回板凳上，「仙君不必妄自菲薄。」
「那你還不是帶著我來了這冥界……」我不以為然別嘴。
唉，陽春白雪曲高和寡，天才總是寂寞的。
回頭偷偷瞅一眼天青，他又恢復了萬年不變的面癱表情，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然而我等了很久，卻一直沒有等到天青的回答。
沉默了半響的天青，只說了這一句話。
「仙子，拂塵掉了。」